一個巨大的白色寶塔狀物體,如雨後春筍般從主室的中央破土而出。白色物體不斷地上升,掩埋在土下的部分一圈圈增大,彷彿無窮無盡。

愛夕兒轉過身,反手握劍,直面朝我們走來。

“究竟怎麼回事?夕兒姑娘。”我喊道。

“快……”

巨大的聲響淹沒了愛夕兒的話音,但我從她的嘴唇的動作還是讀出了另一個字是“逃”,我花了兩秒鐘才理解“逃”乃“逃跑”之“逃”。因為適才被愛夕兒的實力所驚嘆到的緣故,實在很難想象從愛夕兒的口裡會說出逃跑二字。我和余煙兒相互攙扶着,顧不得周身傷痛迅速撤離,愛夕兒在一旁持劍掩護。主室中琳琅滿目的財物,我們一樣也沒拿。

正是黃昏時分,夕陽將樹影拉得老長,所有倖存的冒險家都聚集在蟻穴盆地之外的懸崖之巔。冒險家的臉上不無驚悚之情的看着蟻穴的方向(除了愛夕兒),原先立在蟻穴舊址上的高塔狀建築物已經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巨大的白色蠕蟲,它直起身子在空中扭動,那身體的前端不斷朝空中噴射出一股透明狀粘稠液體,液體經過夕陽的照射,竟反射着斑斕的色彩。那高塔建築物沒準就是眼前的白色蠕蟲死後形成的。眨眼間整個蟻穴所在的盆地已經被透明狀的粘稠液體淹沒,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沒想到真的有蟻后存在,還好跑得快,沾上蟻酸,死無全屍!”說話的是那位叫守奴的年輕男子,他右腿骨折,被兩名隊友左右攙扶着,說話時眼睛睜得大大的。

“開什麼玩笑啊?這次的任務應該被算作S級吧!”瘦猴子李召哆哆嗦嗦的看着半空中扭動的白色蠕蟲,臉色像見了鬼一樣的難看。一旁的胖子張旺正在拍打還沒有完全恢復意識的賈申。

沒有人反駁李召的話,這次任務傷亡慘重,然收穫甚微,僥倖活下來之人個個臉色沉重,無心言論。

我兩腿伸直,背靠着大樹坐下。黃金蟻一戰我雖然受傷頗重,但憑藉自己異於常人的恢復能力,再加上余煙兒贈送的一瓶恢復藥劑,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是體力透支過度,不休息一兩天,絕難恢復到最佳狀態。

余煙兒則枕着的雙腿休息,傷勢雖已穩定,情況似乎不太樂觀,她悶悶不樂的。今天對她來說可謂最驚險的一天了,僅有赤級實力她卻討伐了一個S級難度的任務,想必身心都收到了巨大的衝擊吧。

關於這個一開始只是被當做D級的普通大型團隊任務,為什麼突然被評定為最難的S級任務?我不免產生了幾分好奇。藉此也找個話題,為余煙兒轉換一下心情。

“蟻后是不是很厲害?”我低頭悄悄問余煙兒。

“嗯……”她淡淡回應了一句,長長的睫毛低垂着。她一面閉目休息,一面回答我剛才的問題,說著說著便睡著了。據余煙兒說,世界上存在着幾隻傳說級魔獸,蟻后便是其中一隻。有記載的傳說級魔獸還有黑龍、貓妖、海獸、混沌、精靈王,這些魔獸非人力能敵,遇上了只能逃命,涉及到這些魔獸的任務自然被評定為S級任務。好在蟻后屬於其中最安全的,因為蟻后不具有主動攻擊性,遇上了只管逃命,不可生討伐之心。它具有絕對的治癒能力,沒人傷得了它,再加上腐蝕一切的蟻酸,任何人都討不到便宜。這也難怪,厲害如愛夕兒,在發現蟻后之時,居然立刻說出逃跑二字。

關於黑龍,“黑龍”一詞在這個世界相當於力量和毀滅的代名詞。龍陽城便遭受過黑龍的襲擊,就在十年前,黑龍突然出現,龍陽城方圓百里,一片焦土。後來出現了一名黑劍士,她獨自一人,力戰黑龍,終將黑龍趕跑。從此黑劍士被公認為最強的冒險家,在與黑龍的戰鬥中黑劍士受傷不輕,沒多久就去世了,龍陽城廣場上的白色塑雕便是黑劍士身前遺像。難怪在第一眼看見黑劍士雕像之時,只覺她有一股俯瞰天下之氣,那是真正的強者的氣息。

由於有黑劍士坐鎮龍陽城,一時間龍陽城名聲大噪,許多人都將龍陽城視作一塊躲避魔獸威脅的綠洲,天下人蜂擁而至。龍陽城的重建極快,短短十年,已發展成今天之規模。就連冒險家協會也入駐了龍陽城,可見龍陽城的江湖地位着實不低。

在余煙兒解說完黑龍和龍陽城的往事,本欲說說剩下的幾隻傳說級魔獸,這時余煙兒均勻的吐着呼吸,已經睡著了。或許真的累壞了,她睡得很安穩。我將我的藍白色款的校服外套蓋在她的身上,靠着大樹閉目養神。

前方的冒險家人群中傳來一陣哭鬧聲。那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跪在落葉鋪就的地面上哭泣,他雙手捶地,哭的撕心裂肺,好不傷心,周圍卻沒有一個人安慰他。他哭泣的理由不難猜測:隊友都死了。劫後餘生,一旦冷靜下來,傷心之情再難抑制。

我現在才體會到,所謂的冒險家,就是將生命交付在與魔獸的搏鬥上,用生命做賭注,刀頭舔血,適者生存。對於少年傷心的哭泣,聞者無不神傷。但是站在這裡之人,誰不是這樣過來的呢?既然決定走上冒險家這條路,生死早該置之度外,更何況只是隊友的生命。

少年哭泣了一會,似乎已經用哭聲將心中的悲戚全部宣洩了出來,在領過阿瑾支付的冒險傭金后,也加入了整理行裝的隊伍,騎上獨角獸,終揚長而去。

賈申三人臨別時路過我的身邊,分別低聲說了一句“謝謝”。聲音很小,幾乎只有我能聽得到,但我還是吃了一驚,因為很難想象他們居然也會說謝謝。

在這最後幾抹不無凄涼之感的夕陽的餘暉中,懸崖上僅剩下了我、余煙兒、愛夕兒以及阿瑾和他的四名負傷的隊友。阿瑾踩着長長的夕陽的影子,緩緩走向我。突然,他“噗通”一聲,跪在我的身前。此舉太過突然,不僅是我就連他身後的隊友也是驚呼出聲,他們急忙上前攙扶。

我將睡着的余煙兒挪動了一下位置,一把扶住阿瑾說道:“阿瑾隊長這是何意?”

阿瑾悲嗆着說:“小緣兄弟我實在對你不住。我阿瑾自視甚高,從不將什麼事物放在心上。在信息不全的情況下,異想天開的發動了今天的蟻穴團隊任務。最關鍵的對團員約束不力,導致大部分人進入主室,傷亡慘重。若不是小緣兄弟,今日必將全軍覆沒。作為隊長,居然還在最後關頭拋棄小緣兄弟,獨自逃命。我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隊長,承兄弟的之恩,這輩子也償還不完。所以請受我一拜。”

“言重了,萬萬不可!”我急忙抓住他的胳膊,拼盡全力,卻不能抬動他分毫。畢竟是藍級實力之人。

“隊長不可啊!”他的四名隊員跪在他的身邊。

阿瑾終將這一拜,完完整整的拜了下去。他久久趴在地上,貼着泥土說道:“不要叫我隊長,從今往後,我阿瑾不再是你們的隊長。”

隊員們紛紛叫嚷着哭喊着,但是沒有用。似乎阿瑾一旦決定的事情,完全沒有轉還的餘地。阿瑾騎上坐騎,將身上的錢財全留給了他的昔日隊員。他決定做一名流浪冒險家,浪跡天涯,永不再回龍陽城。

余煙兒在熟睡中被我叫醒,雖然有些不忍心,但是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裡。蟻酸的味道漸漸覆蓋了森林,這種東西吸入太多,會對身體產生不小的危害。

所有人騎上獨角獸,有七十一匹坐騎空了出來,也就是說犧牲了七十一個人,在這個蟻穴盆地中又增添了七十一具白骨。獨角獸是從龍陽城的冒險家協會租用,每人名下一隻,若在規定時間內歸還,還可以增加每名冒險家的信譽度,也可以由他人代為付錢,直接購買。

夕陽即將落盡,昏黃的背景天空中,白色的蟻后仍舊向空中噴洒着無窮無盡的蟻酸。在最後的臨別之際,阿瑾策馬走向我。他在我耳邊悄悄的帶着幾分神秘道:“小緣兄弟真是福澤不淺,你可一定要善待那位煙兒姑娘啊。”

我愣了愣,卻不知他為何突然說這些話。

他看着我,嘆了口氣,似乎對我不知所云的表情頗為失望,他說:“你有所不知,之前在危機關頭我帶着煙兒姑娘逃出蟻穴,然而她卻吵鬧着要回去。我臨危受兄弟你之託,無論如何也會帶她到安全地帶,最後她竟以死做威脅,我不敢不從,只好任她回去,這份真情可不是隨處可見的。好在你跟她都沒事,不然我這輩子對你對她,只能立馬自刎還債。”

“言重了。”

他爽朗地哈哈一笑,從他的笑聲中我不可置否地相信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他一勒韁繩,獨角獸發出一聲長鳴。在身後隊友不舍的凝視中,朝着距離龍陽城完全相反的方向,驅獸遠去。我與他雖然相處不長,連話都甚少說,但經過與黃金蟻的並肩作戰,彼此似乎早已將對方當做了不可多得的朋友,只盼日後還有機會相見吧。

剩下四人也紛紛向我和余煙兒及愛夕兒抱拳告別,轉眼只剩下我們三人。我看向余煙兒,經過短暫的休息,她臉上已經恢復了幾分神色,但是仍舊心事重重的樣子,她已經一連兩天沒有回家了,應該是挂念着家裡的哥哥吧。

三人並肩疾驅,出了森林,擺脫了蟻酸毒氣的威脅。然後徑直北上,中間略做休息,第二天凌晨,踏着清晨的第一抹朝陽,回到了龍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