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兒!”我大聲喝道,因為余煙兒開始有些精神失控似的,聽到我的喊聲,她怔了怔。

“進入蟻穴時你忘了,你答應我什麼?”

“當遇到危急情況,”余煙兒冷靜下來,老老實實的回答,“小緣哥哥叫我逃跑時,必須不顧一切的逃跑。”

“現在正是危急時刻,再往前,連逃跑的機會都沒了,所以你不能去。”

“那為什麼小緣哥哥你還要前進?”

“因為……”是啊,前方極度兇險,我為什麼還要前進?是為了去營救那些倖存者?還是滿足我這顆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好奇心?還是我本就只有一個月的生命,死活壓根不重要?或許都有吧,人行動的理由,通常並不那麼明確,想做自然而然去做了。

“我不是說過嗎,”我說,“我自有保命之法,我不會有事的。”

余煙兒再次把頭低了下來,額前長長的頭髮遮住了眼睛。我知道她還是想要跟我同去,但是太危險了,再往前我就算搭上性命也未必能保她周全。為了讓她在冒險家的路上有所成長,成為一名獨當一面的冒險家,不再受人欺凌。經過今天短暫的歷練,現已略見成效,這是一個日積月累的過程,來日方長,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我知道很危險,”余煙兒抬起了頭,看着我的眼睛說,“而且我很害怕,非常的害怕,但是我更害怕失去……”最後的“你”字消失在話音的末尾,似乎只說給了自己聽。

我稍稍吃了一驚,我們相識不過兩天,她竟然會如此直白的表達心中所想。

她繼續道:“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哥哥,不想再失去一個。誠然親哥哥還活着,但僅僅剩下了一個軀殼。他每天只是飲酒飲酒飲酒,一點點消耗最後的生命。他的心正一步步走向遠方,我完全夠不着地方。然而我……”

余煙兒說著眼睛裡竟泛着淚花,“我只能站在原地,無能為力,像個被遺棄的孤兒一樣,苦苦等待。然而哥哥根本不理我,我恨我哥哥,更恨我自己,為什麼我什麼也做不了?”

想起余煙兒的哥哥余炎失去右臂后,整日嗜酒如命,沒精打採的模樣,余煙兒的難處不是不能理解。

“等你哥哥哪天想開了,他會振作起來的。”這樣乾巴巴的安慰人的話,說出來后才發現壓根沒有力度。

“是啊,一直以來我也這般想,可是一次次希望落空,最後發現我仍是一個人站在原地,就再也不能忍受了。這一回我要憑自己的選擇行動。”話音一落,余煙兒的周身彌散出一股強烈的氣勢,這是她的決心。

“煙兒你……”

“有三種方案,其一我們一起去,其二誰也不去,其三小緣哥哥打敗我,然後獨自前去。”

我不禁有幾分神傷,她對我如此執着,可我終究什麼也不能給予她。

“選第三種,”我不由分說的說,主室非去不可。明知道我什麼也不能給予余煙兒,至少不能讓她陪着我白白送了性命。

余煙兒立刻幾個后躍,與我拉開距離。她將青紋法杖放置胸前,隨時準備施放魔法。

“煙兒你輸了就會乖乖回去嗎?”

“是的。”她一臉認真的表情,彷彿突然間長大了幾歲,不再是之前的小女孩了。

“可是你明知道不是我的對手啊。”

“是的。我知道會輸,但這是我選擇并行動后的結果,我不後悔。”

我嘆了口氣,她這股執着勁,真是拿她沒辦法。為今之計,速戰速決。

“要上了喲。”我提示道,然後身體以最快的速度沖向余煙兒。

“星火燎原”余煙兒發射出一串火球,火球的攻擊目標並不在我,而是我們之間身處的空地。火球爆炸,火點之間立刻連接起來,一道火之屏障橫亘在我與余煙兒之間。想法是不錯,但這種阻攔只能算是拖延時間。我從右邊繞過火焰屏障,就在這時,一串火球迎面襲來。

我吃了一驚,她如何算準我的攻擊方向?我要麼從左邊突進,要麼從右邊突進,百分之五十的幾率。我揮劍擋下火球,這種程度的魔法攻擊壓根奈何不了我。可是時間稍微被耽誤,余煙兒又移動了位置。又是連串的“星火燎原”發射在場地上,一道道火焰屏障阻礙了視線。

由於我不會魔法,只會近身劍擊,而余煙兒只會魔法,僅能遠程攻擊,所以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我近身。用火焰屏障製造場地障礙,的確是不錯的戰術。我再次繞過火焰屏障,余煙兒的身影出現在視野中,這時火球攻擊又貼臉而來,我的動作居然又被識破了。在我抵擋魔法攻擊的時間裡,她又移動了位置。

看來是我低估她了,“煙兒你這樣一味閃躲是不可能打敗我的。”我說。

“我自然不可能打敗小緣哥哥,所以我只能努力不被小緣哥哥打敗。”

時間緊迫,不能再耗下去了。我使出全力,提升速度。如一陣風般,在余煙兒製造的火焰屏障之間穿梭。我的動作接連被看破,可是隨着我的速度的不斷提升,我與余煙兒的距離越來越近,這種情況頗有點老鷹抓小雞的感覺。

我將速度提升到了極致,這一回,我出現在余煙兒的身前,余煙兒仍在吟唱咒語。我揮劍斬下,沒想到她的魔法剛好吟唱完畢。我的劍和她的火球劇烈碰撞,爆炸的衝擊力讓我停了下來。余煙兒“呀”地驚叫一聲,被那股衝擊力震飛。我急忙破開煙霧,再看時,余煙兒又不見了。

“煙兒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

“你究竟是如何看穿我的動作的?”我問。

“我、我才不說呢!”

我拍着額頭,這個小妮子,我居然拿她沒辦法了。等等,我必須冷靜下來。以我現在的速度,就連白色蟻獸都跟不上,區區赤級實力的余煙兒怎麼可能跟上我的速度呢。看着場地上不斷增多的火焰屏障,區區一道屏障不過是改變我進攻的路線,留給余煙兒反應的時間稍微延長了一些。僅憑這些,余煙兒就能看穿我的動作?我搖搖頭,除非余煙兒一直在隱藏實力,但她沒有理由如此,這其中一定另有蹊蹺。

看着靜靜燃燒着的火焰,我恍然大悟。是我移動時產生的空氣流動,帶動火焰,進而暴露我的位置和攻擊路線。

我又驚又喜,所驚者余煙兒居然有這份應變能力,所喜者就算一個月後我不在了,以她的天賦能力完全能很好的活下去。既然知道了原因,該結束這場鬧劇了。我仍舊穿梭於場地之上,但不急於發起攻擊,移動時產生的空氣流動越來越強烈,漸漸地帶動了整個場地上的火焰,火焰毫無規則的搖擺起來。余煙兒也開始移動,然而她的位置早已被我掌握在手,她時而左時而右,似乎有些慌不擇路。

我停止移動,執劍站立在場中央。余煙兒像只受驚的小兔子東逃西竄,她完全失去了我的方位,慌亂中隨手仍出幾個火球,感覺隨處都有我的存在。最後她竟直面向我奔來,待看清前方的我時,臉上露出震驚之色,腳下緊急剎車,咒語念涌,法杖揮舞。

然而為時已晚,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至她的身前,青耀劍從上向下揮出。她眼中的驚訝之色轉瞬即逝,青紋法杖綻放出一股赤紅光芒,照耀着她堅毅的臉色。

就在我的劍即將擊中她的法杖時,那股赤紅光芒陡然一收,法杖從她的手上滑落,小臉上的神情轉為放棄之色,眼睛也閉了起來。我大吃一驚,這一擊意在摧毀她的武器,豈有傷她之意?若不防禦,必有性命之憂。

千鈞一髮之際我撤去手上力道,腳下卻剎車不及。轟的一聲,兩人撞作一團,在地上翻滾了老遠。

“煙兒你沒事吧?”

余煙兒雙目緊閉,被我抱在懷中。兩人都是灰頭土臉的,似乎只受了些擦傷。

她抬起頭,慢慢睜開眼睛,陡然發現我的臉貼得太近,鼻息可聞,慌忙地從我的懷中掙脫開去。

她耳垂都紅潤起來,背對着我說:“沒、沒事。”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抱歉……”

“對不起……”

我倆幾乎同時出聲,然後四目相對,彼此都在等待對方說明,道歉的理由。獃獃的立了半響,“噗嗤”余煙兒率先笑了出來,然後我也跟着笑出了聲。這時我才明白,不管是出於何種感情,我們確實都在深深地為對方着想。我為我差點傷着余煙兒和匆忙之間沒有顧及男女之別而道歉。而她為故意傷在我手下,進而會引起我的自責而道歉。

“為什麼這麼做?”我問,關於她突然放棄抵抗的理由,我仍是不明所以。

她背對着我,看着我們來時的通道,搖頭說:“不知道,只是突然想以那種方式,結束我的任性之舉,或許也不賴……對不起。”

她的那份心情我隱約可以領會,可是我卻不願在頭腦中將之訴諸語言。

我不過是一個於萬般乏味之中,捨棄了一切,然後被莫名其妙的投放到異世界,限時一三十天的匆匆的過客。對於眼見的些微不平之事,力所能及之事,完全是出於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公民的普通道德,普通正義感,而伸出的援助之手,此外再沒有別的了。

“真的願意跟我繼續前進嗎?”我雖然明白不能帶着她繼續走,但同時也隱約覺得不能這樣將她放在這裡。連身家性命都可以開玩笑,指不定會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來。

“嗯。”她激動的轉過身,眉目中儘是藏不住的喜悅之情。

“生死不後悔?”

“生死無悔!”

看着她天真的笑臉,我竟有一刻覺得自己做了一件非常正確的事,可隨後又是一股沉重的擔憂湧上心頭。事已至此,不管對錯,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