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一輩子的錢,娶十房媳婦,跟妹妹結婚。夠了,就沒別的了嗎?除了金錢就是肉慾。得、得又是人類,你來打發,我可不想再費口舌。”

“也不盡然,這樣那樣的人多的是,怎可一概而論?”

“打個賭如何?若這人仍舊是個滿嘴銅臭肉慾之人,便算我贏,接下來一個月的工作由你承包。若不是,算我輸,工作我來做。”

“成交。”

“我說你呀,還躺着呢!既然同意了打賭,多少表示一下積極性嘛。”

“人兒在你身前,反正接下來一個月都是你的工作,也不差這一個。”

“哦呵……罷了。”

一片朦朧中,兩個女孩子對白的聲音不斷傳入我的腦袋。可是聲音只能作為一種聲音符號被接受,其中的內容含義完全不能被理解。不是說她們的話語內容多麼的深奧難懂,而是我此刻的腦袋似乎缺少了一樣用於解讀信息的東西。腦袋深處一片混沌,什麼都無法思考。

這種感覺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我緩緩睜開眼睛,從朦朧模糊的狀態進入到一片白色的區域,信息湧入,混沌的狀態始才有所緩解。

“喂,你已經死了喲。”

眼前的身穿黑綢連衣裙的女孩如是告訴我。這應該是一句極具衝擊力的話吧,理解上不存在問題。可是這一刻聽來我卻並沒有多大感觸。或許是女孩說話的方式過於輕描淡寫,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事情的嚴重性,又或許是我早在潛意識裡將死亡歸入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總之死就死吧,不痛不癢,無所謂。

“嗯……”

我半天才對女孩的話做出回應,獃獃的,連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神經質。

“哈?你可是死了喲!你離開了原來的世界,告別了所有的親人朋友,你的努力,你奮鬥都化為了泡影,你就不覺得惋惜嗎?”女孩蹲在我的身前,我則剛剛從躺的姿勢坐起來。她對我的反應很失望,按照她的道理我似乎該揪着頭髮,張牙舞爪,痛哭流淚地朝天哭喊。可是……唉,提不起多大勁啊。

對於女孩提到的,惋惜固然惋惜,但還不至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說到底生死乃第一大事,表現得瘋狂一點乃屬正常,但我就是提不起勁來。公司的同事也老說我:喂,小緣,你也該某些事物提起點興趣吧,別整天死氣沉沉的。我知道,這樣多少不太合群,但真的是對任何事物都提不起興趣嘛。枯燥乏味,所有的事情都枯燥乏味,生也好,死也罷,無非是換了一種枯燥乏味的形式,所以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再次只是“嗯”了一聲,對於女孩列舉的事物。

“你……”

女孩的臉頰氣鼓鼓的,大致是鼓了起來。因為我壓根看不清她的臉,她其他的一切倒是看得一清二楚,譬如黑色的連衣裙,纖細的手腕,白皙脖頸,直而長的垂掛在微微隆起胸前的髮絲。但就是將看不清她的臉,一集中注意力,她的臉就像打了馬賽……就像透過起霧的玻璃,看向窗外的景物,一片模糊。好奇怪。

話說回來,在女孩注視我,怒視我的時間裡(大致)。我開始查看,這裡究竟是哪兒?搜颳了一番記憶中的場景,沒一個能與眼前的畫面對得上號的。入眼的全是白色,當然除了女孩黑色的裙子。白色的地平線向無限遠處延伸,天與地一片乳白,就算顛倒一下地球引力,大地完全可以充當天空,東南西北也壓根沒有。

唯有一件事物可以固定我們身處的坐標,一把方方正正的大理石材質的椅子,椅子寬敞到足可當睡床。然而上面靠着另一名女孩,若不仔細看,很容易被忽視掉。她趴在扶手上小憩,穿着線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同樣一旦將注意力集中於她的臉,便是一片模糊,看來她的臉也被設定成了不可見之物。兩名女孩除了衣服顏色不同,椅子上的女孩的背部生有一對白色的翅膀,而眼前的女孩則是頭頂長一對惡魔的犄角。

cosplay嗎?但是看不清她們的臉,這一點太讓人奇怪了。會出現這種奇怪的現象,莫非我真的死了嗎?不然眼前一切如何解釋?罷了罷了,怎麼都無所謂,姑且稱椅子上的是天使,眼前的是惡魔吧。

“你還有什麼事嗎?惡魔小姐。”我說道。

“嘿,虧得你還看得出本小姐的身份。你腦袋瓜子還沒有生鏽垮掉嘛!”

這很明顯嘛!我回道:“嗯,還能用用。”

話一出口,我又感覺說錯話了,惡魔小姐明顯的深吸了一口氣,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這種不冷不熱的說話方式她好像非常的忍受不了,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畢竟我對什麼事物都提不起勁來嘛。

“這個傢伙是自殺的嗎?”惡魔小姐指着我的腦門詢問椅子上的天使。

“意外。”天使打了個哈欠回應。

意外?可是我腦袋裡完全想不起來究竟遭遇了什麼意外,每天的路線無外乎是公司公交超市和出租房之間。沒準是飛來橫禍,意外就意外吧。

惡魔小姐拿眼珠窺一眼我,又窺一眼椅子上的天使,似乎在說怎麼都是一路貨色。她嘆了口氣,然後把臉轉向我。

“我確實是一名惡魔喲,大名黛婀。椅子上的是位女神,雖然沒什麼用,但你可以叫她黛娜。”從名叫黛娜的女子的方向傳來清嗓子的聲音。

黛婀小姐沒有理會她,嘴角的陰影上揚,露出邪惡的微笑說:“你想不想再活一回?我可以滿足任何你想要的生活方式喲!”

“然後我需要獻上我的靈魂是嗎?”影視劇和小說里都是這樣的套路,我很清楚。

“誰要你骯髒的靈魂!”黛婀小姐唾了我一口,叉着腰,用藐視一切的語氣說,“來,愚蠢骯髒低等又下賤的人類喲,說出你的願望,什麼都能幫你實現。”

什麼願望都能實現?我揪了一下自己的臉蛋,這種鬼話無論什麼時候聽來都不太真實,即便是現在已經死亡的自己。

“真的不是在做夢?”

“那是當然的。”

“每個死後的人都有一個實現生前願望的機會嗎?”

“怎麼會?”黛婀小姐解釋說,“願望不會如此廉價,非正常死亡之人,我隨機抽取一部分,所以你比較幸運。”

“真的什麼願望都能實現嗎?”我再次確認,誰年少的時候沒幾個願望?成年後更是多到抑鬱成疾。

她肯定的點了點頭。

“沒有。”我說道。

她嘴部的陰影動了動,大致在微笑,但我感覺她是在極力忍耐些什麼。

“怎麼會沒有呢,”黛婀小姐說,“世界之大,還有很多地方你沒去過呢?”

“我挺宅的,哪也不想去。”

“成為億萬富翁,享盡世間榮華?”

“粗茶淡飯習慣了。”

“你還沒結婚呢!”黛婀小姐突然加重了語氣。

“是呢,結婚。”我才意識到,不過車沒有,房沒買,存款也不夠,拿什麼結婚?

“算了,怪麻煩的。”我說。

“車房錢都附贈怎麼樣?”黛婀小姐皺着眉頭說。唉……這都能聽到!

“倒不全是這個原因……”

“倒貼一個大美女?”

“不用不用,”我連忙擺手,有些難以啟齒,但我還是說了出來,“只是不曾想過結婚的問題。”

“去死吧!”

我彷彿能瞄見她眼裡正燃燒着兩團火光。我還能說什麼呢?這不是死了嗎?

待她稍稍冷靜了,卸下怒容,她又微笑道:“好歹再活一回,機會難得。我也得完成工作任務,你說怎麼樣?”

“這個……”我感覺在面對一位上門銷售,通常這時我都會拒絕購買。

“不要。”我說。

“只活十來年?”

開始殺價了,強買強賣的類型。但我還是拒絕了。

“十個月?”

我繼續搖頭,實在想不到需要做的事情,無非是再次加入那涌動的人流中,隨波逐流,到最後連自身在哪兒都找不清楚。如今已到了這兒,不也是隨波逐流的一種嗎?

“三十天,”她嘆口氣說,“從來都是人求我,今個兒怎麼變成我求人啦?”

真是抱歉,實在想不到回去的理由。父母不在,親戚鮮有來往。一個人住單身公寓,房租水電沒欠着,垃圾扔在垃圾桶,碗櫃洗刷乾淨,衣服也洗好疊放整齊……

黛婀小姐已經放棄似的搖了搖頭。

“看來是我贏了,他連基本的慾望都沒有呢。”椅子上的黛娜小姐突然說。

“我不服,一時之言,不足為信。”

“就知道你不服氣。”

“你們在說什麼?”我說。

“你閉嘴!”

“你若真想不到回去的理由,不如先回去,”黛娜小姐說,她已經端正地坐在大理石高椅上,白色的翅膀向兩旁撐開,點點羽毛像光的粒子一樣向四周擴散。天使……只是頭頂還差個圓環。

她繼續道:“先回去,好好活着,慢慢尋找,興許能夠找到。”

“是呢!”黛婀小姐說,“先回去找找,三十天,權且當做旅行。”

尋找……理由?我仔細翻弄我仍舊不太靈光的腦袋。有必要尋找嗎?已經活過了二十五個年頭的我,有什麼是必須要做,卻仍然沒有做的嗎?

“等等……”我說,“還有一事待做……”

黛婀小姐立刻喜笑顏開,打了個響指。

“慢着,”我急忙說,“三十天實在是太長了!能不能……”

“三十天喲,三十天後這裡見,祝您好運!”

“喂……”

兩位女孩的身影極速變淡消失。那大理石材質的椅子也漸漸模糊,缺少了參照物,我彷彿置身於混沌未開之時。

沒過多久,一片濃稠的白色中出現兩片綠葉,一棵大樹逐漸浮現出來,樹木遞增至兩棵三棵,就像數據加載似的,眼前的可見之物越來越多。身體表面也發生着翻天覆地的變化,彷彿是記錄人生片段的照片極速倒放,放在眼前的手掌逐漸變得白而細嫩,看事物的視角似乎正在一點點的下降。剎那間,腳下變成了落葉鋪就的柔軟土地,金色的陽光穿透樹葉的縫隙,如光柱般灑落在叢林中。吸入鼻腔的是濃濃的植被氣味。環顧四周,這一棵棵不明種類的大樹粗壯的有些匪夷所思,直挺挺,有一股威嚴的氣勢,竟不像地球之物。透過樹葉的縫隙勉強能看到藍天,高而遠,是從未見過的高度。自身所處的方位,完全無法確定。

這裡究竟是哪?高樓、汽車、霧霾都去哪了?我立刻摸了一下藍白色運動褲的口袋,手機也沒有。我左右扭動身體,打量這一身頗能勾起我青春記憶的服裝,外面是藍白色春秋季學生校服,裡面是黑白款格子襯衫,腳下是黑色的人造革皮鞋!我立刻拍拍臉蛋,白嫩光滑,扎手的鬍渣子不翼而飛。十七歲?十七歲時正在上高中那會兒就是這一身裝扮。我莫非回到了時間上的某個節點?

喂喂,天使小姐惡魔妹妹,是不是搞錯了什麼設定?我只是想起還有信用卡待還,半天就夠了,用不着三十天,更用不着這一身莫名其妙的設定!

“喂,有沒有人……”

我頂着頭頂照射下來的一抹陽光,朝着如篩板一樣排列整齊的林木間隙小聲呼喚。零星遍布在大樹下的低矮灌木在微風中簌簌作響,森林特有的潮濕氣息無孔不入地滲入肌膚,幽靜深遠得竟不像有活人居住,究竟是哪?我再次發出這樣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