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朝西步行了十几分钟，来到了本杰明所说的那套民房，这周遭的氛围和本杰明家差别不大，唯一的区别是楼与楼的间距还要更小一些。站在入口外就能发现，即使在阳光充沛的午后，也没多少阳光能够洒在地面上。在对面建筑的阴影中，秋风吹落了不少枯叶，又划过他们的脸颊，朝远方匆匆离去。
“你手里揣着的是什么东西？”本杰明看了看戴恩问道，“看上去很重的样子。”
“哦，是我家人带给我的。还没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戴恩回答。
“这地方就是不太容易进马车，本来你也不必带那么多东西在身上。”本杰明说，“不过步行去猎狗大街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年轻人嘛，多靠自己的两条腿还是有好处的！”
“是……是啊。”戴恩尴尬地笑了笑说。
“这里走到猎狗大街起码得快一个小时吧？”艾拉说，“都快到北区的最西北角了。”
“嘿嘿，可这价格公道啊。”本杰明谄笑道，“而且二位看，顺着这北面的木栅，再往西延伸过去一点就到银湖边了，天气好的时候过去散散步，看看风景， 多惬意啊！”
“本杰明先生，房东到底许诺你多少中间费。”艾拉叹气道。
“怎么会，怎么会！”本杰明提高音量笑道，“我们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工作伙伴了，我不会坑这个年轻人！”
“额……”戴恩回忆起在秃鹫大街的经历言不由衷地说，“也是啊。”
“总之先上去看看吧。”艾拉说。
戴恩和艾拉在本杰明的带领下从南侧的入口进入了这座四层的建筑，顺着依旧不见天日的楼梯来到了二楼。二楼的楼梯间里有两扇旧到连颜色都难以辨别的木门相对而立。本杰明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挑出一串锈迹斑斑的铜制钥匙，吃力地将其中一把插进左手边木门的门锁，尝试着顺时针转动钥匙，发现没转到半圈就卡住了，于是又逆时针转了一次。起先依旧没有成功，这让本杰明有点来气，他孤注一掷地用力拧了拧，随着“咔哒”一声，门锁终于打开了。
本杰明拉开房门，屋内的光线比起本杰明家的餐厅要略好一些，至少在这大白天里不用点灯就能看清屋子里的摆设。这套房子要比本杰明家还要狭窄不少，地面凹凸不平，墙上和天花板上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大小不一的裂痕。进门这间房，与其称之为“房间”，不如称之为“玄关”，小得几乎可以省略。房间除了进门正对面墙上的火炉外什么也没有。左右手各有一扇打开的房门，通往两间空荡荡的卧室，左手边朝南的房间稍大一些，也带有一个半露天的阳台，但无论是房间还是阳台，比起本杰明家都要小一圈，且因为对面房屋的遮挡，很难晒到阳光。右手边朝北的房间更小，但好在开了一扇窗，南北两面都有开窗使得这整套房子不至于过于黑暗，也许能省下不少灯油的钱。
戴恩将行李和包裹放在南面的房间里，跟着本杰明来到北面的房间，和艾拉一起在屋内唯一的家具——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
“怎么样，不错吧。”本杰明自满地说。
“还好吧……”戴恩言不由衷地说。戴恩在王都布鲁恩尼亚的家是座两层半的独栋房子，屋内虽然不甚豪华，但布置温馨而整洁，所有家具、地毯和床铺总是被斯莱特家族雇佣的短工玛姬阿姨打扫地一尘不染。这房子虽然说不上有多肮脏，但几乎没有一处不是破损的。从小在母亲的潜移默化下有些洁癖的戴恩，此刻正不由自主地想象着那些缝隙的阴影当中，下一刻会出现什么意料之外的东西。
艾拉看了看戴恩，从他的眼神中确定这个贵族出身的少年不可能对这样的房子感到满意。
“戴恩先生。”艾拉说，“要不再看看别的吧？实在不行我跟德立先生打个招呼，在他那再住两天。”
“不满意吗，年轻人？”本杰明问道。
“不……不是……”戴恩说。此刻的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令给他太多帮助的艾拉为难。
“这地方真的不错，如果能常住的话，找些工匠来修补修补，重新装修一下，那就更棒了！”本杰明说，“你要是不要的话，很快就被别人抢了。现在可是贸易季，这样能短租的房子可抢手了！”
“本杰明先生，还有别的地方可以看吗？”艾拉问。
“暂时没了。您也知道，贸易季连旅店都难找，更别说合适的房子了。”本杰明说，“我说，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先出去办点事，你们在这随便看看，或者坐会儿考虑下，等我回来再决定？”
“哦哦，这样最好了。”戴恩应和道。此刻的他正盼望着能赶紧逃避这个选择。
“那我先出去了，天黑前肯定能回来，钥匙就先给你们了。”本杰明说。随后，他取下一个钥匙摆在壁炉上沿，匆匆离开了。
“艾拉，你觉得怎么样？”戴恩说，“我对这事情真的没经验，也不太熟悉这城市。”
“实话说吧……”艾拉叹了口气说，“虽然离团公所远了点，但位置还过得去，附近治安也还不错。但这房子内部也太破了点，还没有阳光……要是能长租，找人整修下倒还好。”
“的确……我对这些裂缝……”戴恩说。
“总会觉得裂缝里会有怪物钻出来吧。”艾拉露出笑容说。
“倒不是怪物……”戴恩苦笑着说，“怪物在这年头里已经成为书本里的事物了吧？”
“我小时候就是个很会胡思乱想的女孩。”艾拉说，“钉子孔也好，墙根的裂缝也好，这些即黑又深邃的空洞都会让我有种莫名的恐惧感。”
“现在还会这样吗？”戴恩说。
“现在我会选择把它们填上。即便只是遮盖，做些表面功夫，那种不安的感觉也会逐渐消失。”
“那你现在待在这里不会浑身不舒服吗？”戴恩关切地问道。
“如果有怪物从缝隙里跑出来，就请戴恩先生把它们都打倒吧。”
“那得看是什么样的怪物了。”戴恩说，“实在对付不了的就只好带着你跑了。”
“就那样好了。”艾拉笑着低头说，“有时候还是逃跑更有效。”
“说起来，还没看看希莉娅小姐带来的包裹里是什么呢。”艾拉转移话题。
“对哦！”戴恩突然说。这种有一份惊喜等待自己去揭晓的兴奋感令少年振奋不已。
戴恩站起身来，快步走去南面的房间将包裹取过来，小心翼翼地摆在长条凳上，解开捆扎用的细麻绳后将层叠的油布揭开。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蒙皮木箱呈现在二人眼前，箱子表面的皮革虽然已经满是划痕，但开口处的古铜色插销依旧锃亮，上面雕着戴恩熟悉的三朵水仙纹章。
“这个纹章是？”艾拉问道。
“是我母亲家族的纹章。”戴恩说，“阿尔夫海姆的守卫家族。”
“你母亲是北方王国人？”艾拉惊讶地问道。近百年来，千湖王国与隔海相望的北方恩里克王国为了边境争端，大小战争不断，称得上世仇了。对于北方王国的贵族嫁到千湖王国来这种事情，任何人都会觉得难以置信。
“不。很多年前，当阿尔夫海姆还在我国控制下时，海峡对岸有一个世代守卫边境城堡的家族。北方人占据了阿尔夫海姆后，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战死了，少部分回来的人，也都失去了土地，成为没落贵族了。”
“唉……”艾拉惋惜地说，“如果没有北方王国的封锁，北部的海运线路就能打通了。”
“为了这个，几年前不是还有一场大战。”戴恩说，“莱茵娜的哥哥难道就是在那场战争中牺牲的？”
“夺回阿尔夫海姆对任何一位千湖之王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莫大的诱惑……”艾拉说，“好几代国王通过那么多次战争，牺牲了那么多人都没能做到……对那些牺牲的人来说，又失去了什么呢？”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戴恩低头说，“对于这些失去土地的贵族后裔来说，刻苦训练，成为骑士，在战争中获得功勋就是家族对我们的全部期待了。
“也许就将这样不知不觉渐渐失去了自我，最后像伊甸帝国一样走上无法回头的燃烧之路。”艾拉别过头说道，“光顾着闲聊了……赶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戴恩的思绪还停留在在遥远的北方边境，与那里的寒冷空气奋力搏斗。他深吸了口气，把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抛在脑后，点了点头，拔开箱子的插销后，将盖子掀了起来。
一阵与这灰暗的房间格格不入的夺目光芒刺激着少年的双眼。紧接着，一股与这陈腐的房间格格不入的尖锐金属气息侵入了少年的鼻孔。几天里发生的所有事情突然变得遥远了起来，就连刚刚讨论的沉重话题也变得模糊起来。戴恩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缝，直直地望着箱子里那熟悉又陌生金色光芒，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看来我们不需要本杰明先生了。”艾拉托着下巴笑道。
戴恩回过神来，看了看艾拉那灿烂的笑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待心情恢复平静后，他才回应道：“那还是得等他回来吧？”
“有了这些就不用住在这么破的地方了吧。”艾拉开心地说，“改天我带你去更好的居住区去看看！这两天到城墙里面找家中央区的旅馆住就行了。”
“要不还是等他回来，跟他打个招呼再说吧？”戴恩说。
“好吧，不过可不知道他得多久才回来，本杰明先生不是在所有事情上都那么可靠的。”艾拉说，“等着也是等着，我们来数数有多少吧？”
戴恩看了看箱子里散落着的一大堆金币，缓缓地点了点头。于是二人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箱子里的金币十个一摞，整齐地堆叠在长条凳上面。
过了一会，箱子里只剩下了一双皮手套、几本旧书和一些银币。
“一、二、三……”艾拉小声数着，“十二、十三……”
“一共136个金霍克。”
“母亲大人这是……”戴恩皱起眉说道。
“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吃苦吧……”艾拉低头轻声说，“当然还有一层意思，大概就是想说，你也没办法回去了……”
“唉……”
“别叹气了，这样一来可比很多从远方来湖之都的新人有底气多了。”艾拉说，“来，我们再数一遍吧！”
“不会错吧？”戴恩说，“还用再数一遍吗？”
“我就是喜欢数金币时候的感觉。”艾拉说，“总觉得自己像古代讨伐恶龙成功的探险者们在清点着恶龙的财宝一样。在勇者高举宝剑宣告胜利、准备着凯旋归来的时候，跟随他的我一定在忙着数金币呢。”
“该说你是浪漫主义还是现实主义呢……”戴恩微笑着说，“好吧，再数几遍都没关系。”
于是，二人在这间空荡荡的小房间内，一遍又一遍地清点起了箱子中的财物，最后连剩下的一大堆银币都数了好多遍。他们如同孩子们搭积木一样，把这些硬币堆砌成各种各样的造型，笑着评论着对方的杰作，又推倒重来，一遍又一遍，直到室内的光线逐渐变得微弱。
本杰明看到这一幕时，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他盯着被叠成伊甸帝国名城瓦尔纳当中高耸入云的塔楼般的金币，怔在原地一言不发。
戴恩和艾拉过了快一分钟才发现本杰明的存在，他们强迫自己快速回到严肃的状态，将金币和银币放回箱子中后，转过身故作镇定地面对着本杰明。
“我说……”本杰明试探道，“哪来那么多钱的？”
“额……”戴恩边挠头边说，“家里……寄过来的……”
“小兄弟，你们家是有钱人啊？”
“算不上吧……”戴恩不好意思地说。
“总之，这个房子看来不用考虑了，我们先走吧。太阳快落山了，待在这儿又黑又冷。”艾拉说。
“这房子不租了吗？”本杰明用质问的语气向戴恩确认道。
“这个嘛……”戴恩深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了，本杰明先生。”
“别那么见外！”本杰明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不租这个房子我也没什么损失嘛！”
“不过我们最好再在这待一会。”本杰明脸色一变补充道。
“怎么了？”戴恩说。
“刚刚出去，搞到了点消息。”本杰明压低声音说，“在这谈比较安全。”
“哦？”艾拉看了看本杰明说，“不愧是本杰明先生，效率真高。”
“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本杰明说，“刚刚我从一个‘朋友’那儿听说，最近城里发生了好几起商人走夜路被袭击的事件，都被市政厅和宪兵瞒住了。”
“具体点？”艾拉说。
“有独行的商人，也有带了三四个保镖的商人。”本杰明说，“有带着财产被洗劫的，也有空着手，纯粹被揍了的。甚至有商人同行的女儿，当着他的面被那些歹徒侮辱了……”
“然后，就在今天凌晨，流民棚户区外围有家木柴店被人放火烧了……”本杰明继续说，“我那朋友想法子问了之前被袭击的商人，他们描述的那些歹徒，感觉和哈曼尼大小姐遇到的那些有点接近。”
“这些人渣……”艾拉追问，“有什么头绪吗？”
“袭击的对象和地点完全没有规律。”本杰明说。
本杰明看了看戴恩，凑近艾拉继续说：“接下来的是不太好传开去的消息……”
“戴恩先生没关系。”艾拉说。
本杰明点了点头，凑近二人的脑袋，耳语道：“有消息说，这座城里有大人物想推动废除限制武装人员在北区活动的第二十三法案……具体是哪方面的人还不知道……”
“所以才派人无差别袭击商人？”艾拉反问，“那放火的事情又是？”
“那就不得不提了，北区行政长官已经开始低调地推进一些街区的征地改造……”本杰明说，“秃鹫大街周围那一大片，都是些难啃的柿子……那个木柴店老板尤为顽固。”
“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戴恩问，“难道和跟踪艾拉……哈曼尼小姐那些人也有关系？”
“办事的那些人不是重点。”本杰明看着戴恩说，“背后的人是谁更重要。”
“你的意思是说，北区行政长官为了推动征地，暗中找人放火烧了带头反抗者的店？”艾拉表情凝重地说，“那袭击商人的事情又该怎么说？征地和废除第二十三法案关系不大吧？”
“这话我可没说过哦，我只是把我能得到的消息告诉你们，要怎么推断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本杰明说，“秃鹫大街很快也要被铲平了，所以那一片的黑帮都要无家可归了。”
“他们原本靠卡尔的黑帮来驱赶不肯搬迁的居民，现在用不上了，所以只能从别处找人进城？”艾拉说。“换成我可不会那么大动干戈，直接找其他街区的黑帮不就行了。”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本杰明说。
“等等……”艾拉若有所思地说，“不仅仅是把原住民赶走，更重要的……还有之后新街区和大型建筑的建设和运作，那需要更听话、不安定因素更少的手下！”
“？”戴恩不解地看着艾拉。
“可恶！那些商人官员想背地里靠武力操纵那个项目的竞争吗？”艾拉努力遏制自己的怒火说道。
“那为什么要连哈曼尼小姐也要？”戴恩问。
“这么简单的道理！”本杰明说，“佣兵团在城市里的分支机构一旦遇到威胁，理所应当就成为最希望废除这种法案的角色啦！”
艾拉的表情突然从惆怅变得释然，自信满满地对戴恩说：“但他们并不知道，也绝对想不到我们下一步的计划。”
“好了好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白狮团要干什么，但今天我们说的事情我一定会保密，希望你们也可以守口如瓶。”本杰明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只是个搜集消息的小人物，把那些碎片传递给你们就是我能做的全部了，接下来的事情可别扯上我啦！”
“好的，这次真要谢谢你了，本杰明先生，干得漂亮。”艾拉开心地说，“如果有那些袭击者的消息，麻烦通知我们，更深一步的事情你就不要介入了。”
“不用您说我也不会。”本杰明可怜兮兮地说，“我这一把年纪了，只希望能和几个孩子一起平平安安的，过得别太穷困就好了。”
艾拉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霍克塞到本杰明口袋里说道：“这次的报酬。”
本杰明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口袋，说道：“那这次我就收下了，毕竟是个劲爆的消息……可你们千万记住，任何场合都别提我老本杰明的名字啊……。”
艾拉没有回答，但本杰明并不感到担心，他将壁炉上的钥匙装回自己的钥匙环上，回头见戴恩和艾拉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开门离去。这个中年男人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主意。
“等等，等等！”本杰明突然叫住二人说，“我还有个好建议！”
“还有什么没说的？”艾拉迅速关上房门回头说。
“别紧张，大小姐。和刚刚的事情没关系！”本杰明嬉皮笑脸地说，“是这位小兄弟的事情。”
“我？”戴恩不解地说。
“对。”本杰明说，“我有个不错的想法！”
“关于什么的想法？”
“您也别去其他地方看房子了。整天背着那么多行李多累啊！不如就把行李放这儿，一会我陪您去木匠那儿搞张现成的床，今晚您就将就下住在这吧！”本杰明谄笑道。
“都说了不租这里了。”艾拉叹了口气无力地说。
“不租啊，的确不租。”本杰明说道。这个中年男人的笑容越来越灿烂，几乎就将在这一刻绽放。他凑近二人，与戴恩勾肩搭背，在他耳边说道：“小兄弟，你那笔钱放着也就是放着，不如就把这里买下来，过两天我把工匠叫来，给你把墙、把地面、把天花板全重修一遍，再带您去我的朋友那边添置点新家具，去集市上找几家南方的旅行商人买点地毯、装饰品，这小房子很快就会像总督官邸一样舒适的！”
“本杰明啊，你真是……”艾拉压抑着怒火说，“别整天想着赚我朋友的钱啊！”
“哦？”
本杰明听到艾拉说的内容，不仅没有被吓到，反而露出更肆意的笑容，继续说道：“这里的房子很抢手的，虽然地方挤了点，但一个人住……甚至偶尔多带个人回来住嘿嘿……都不成问题！这里西面是银湖，东南面是商业区，虽然离流民棚户区不远但氛围有天壤之别。价格也还不错的……”
“我真是没话说了，本杰明先生。”艾拉无奈地说道，“即使现在不干这行了，你还是这副样子！忘记你以前介绍给我的房子后来怎么样了吗？”
“那次的事情我是真的深表歉意……但现在，这世道变了，大小姐。”本杰明说，“买下来绝对比不买要好。”
“我对这世道了解地不比你少。”艾拉说，“但干嘛非要让戴恩先生买这里的房子？北区好地方可多了去吧！”
“这里价廉物美呀。”本杰明边搓手边说。
“戴恩先生手里那些金霍克，只要在团公所再贷点，在猎狗大街东片买套新一点的房子也不成问题吧？”
“贷点？”戴恩支支吾吾地问道。实话说，当戴恩听到本杰明提议的那一瞬间，他的确动心了。对于从小住在自家祖宅，且从未背负过任何债务的贵族来说，“贷款”这个名词让他感受到的是未知的恐惧。而拥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屋，才是他这样的贵族青年更倾向的选择。
“要向团公所借多少钱？”戴恩问艾拉。
“我记得海妖之歌后面有一片居住区，之前有个通告人来团公所贷款买了那里的房子，两间卧室的房子，总共280个金霍克，他向我们借贷了180个金霍克，自己先掏了100个金霍克。”艾拉说。
“借那么多……”戴恩颤颤巍巍地说。
“借那么多钱，这辈子都要变成白狮团的奴隶了哦，年轻人。”本杰明大笑道，“说起来，你们佣兵团搞这些事情，那些放高利贷的黑帮可气坏了。他们的利息可是你们的三倍以上啊！你们到底赚得到钱吗？”
“当然可以，我们可是有王国内政大臣亲笔签名的许可书，是合法的借贷，借贷人都是把房契押在团公所的。”艾拉说，“换成黑帮的高利贷，就算他们扣下了房契，借高利贷的人如果跑路了，最后房子也是被市政厅回收。和这种风险比起来，利息低要好得多了。”
“本杰明先生……”戴恩鼓起勇气问道，“这房子多少钱啊？”
“145金霍克，最低价了。”
“艾……哈曼尼小姐，你觉得不买比较好吗？”戴恩问。
“既然有资金了，我是支持戴恩先生买套房子的，只不过不太推荐这里罢了……”艾拉说，“这地方十年前什么样，现在还是差不多，不出意外今后也就这样了。”
“其他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吗？”戴恩问道，“差不多价格的。”
“这个价格的话，应该没有了吧……这儿主要就是离流民棚户区和木栅近才便宜，不熟悉的人都会觉得这里治安不好，实际上倒还过得去。”艾拉说，“本杰明先生，你还知道其他地方吗？”
“不不，肯定没了。”本杰明立即回答。
“唉……问你也是白问。”艾拉叹气道。
“那我要不还是现在就买了吧？总归还得找地方住，老是麻烦你实在过意不去。”戴恩说，“而且，我还不太习惯……贷款之类的事情。”
“唉？”艾拉惊叹道。她一方面对戴恩这意料之外的决断和对于贷款的态度感到惊讶，一方面对本杰明的动机感到怀疑。但出于理性，她还不觉得这是件太糟的事情。
于是，她一时的犹豫给了本杰明更多发言机会，这个中年男人凭借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如连珠炮般列举着这套房子的优点，令艾拉和戴恩都毫无插嘴的余地。等他说完，戴恩的情绪完全被调动了起来。
“艾拉，我决定了。”戴恩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打算买下来，算是让我的新生活有个好的开始！”
“美妙的决定！”本杰明如演唱歌剧般呼喊道，“今天付给我30个金霍克作为定金，明天我就找房东来和您签订契约！”
“130金霍克！”艾拉突然用她那并不太有力的嗓子不顾一切打断二人的对话。
“什么？”戴恩和本杰明异口同声道。
“我说，130个金霍克，不然就别买！”艾拉瞪大眼睛满脸通红地说。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个耍脾气的富家小姐。
“我说大小姐，这可不太……”本杰明畏畏缩缩地说。
“总之就是130个金霍克！”艾拉转向戴恩说，“戴恩先生，既然都不贷款了，完全可以便宜一点的！”
“可是这样的话我就……”本杰明在丝毫不肯退让的艾拉面前露出了马脚。
“你看吧，本杰明先生。”艾拉得意地笑道，“你就实话说吧，房东给你的底线是多少金霍克？”
“139个……”
“真的？”艾拉逼问。
“当然……当然是真的了。”本杰明说。
“昨天在红茶馆对面你就是和房东在谈这事情吧？”艾拉坏笑道，“我可听见了哦。”
本杰明忽然倒吸一口冷气。此刻，名为艾拉德莉斯·哈曼尼的这位可爱少女那小动物般清澈的眼神，在他眼里却如同苍鹰和野狼般锐利、可怖。这个一向老谋深算的男人突然紧张了起来，心跳瞬间加速，却又担心自己的窘境被对方察觉，全力自我掩饰着。
最终，他选择了能最快摆脱这种境遇的方法，长叹一口气说道：“好吧好吧，败给大小姐您这无懈可击的洞察力了，房东给我的底线是134金霍克，135金霍克成交，让我赚1个金霍克总行吧？定金也不要了，我以人格担保能正常签订契约。”
“这就对了。”艾拉笑容灿烂地说，“戴恩先生？”
“好，成交！”戴恩坚定地说，“我也以骑……人格担保，我一定会按时付款买下这房子！”
“这就用不着了……”本杰明有气无力地说，“我都说了这房子很抢手的，你不要自然有人要。总之明天我找房东过来就行了。”
“谢了，本杰明先生。”戴恩感谢道。
“现在就不用谢了，等过段时间你就知道谢我了。”本杰明笑着说。
“那就天知道了……”艾拉说，“你忘了我第一套房子就是信了本杰明先生你的话，刚签完契约，市价就一路狂跌……还好我及时脱手换了别的地方。”
“那不是北方边境开战的关系嘛……”本杰明苦笑道。
“跌了也没关系啦。”戴恩露出老好人般的笑容说，“反正一直都要住在这里嘛。”
“唉……”艾拉叹息道，“戴恩先生还是没有习惯这座城市的行事准则呀。算了，慢慢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