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戴恩一大早就整理好了行李,结清了房钱,向“海妖之歌”的老板道谢后,穿过商业街的人流,朝白狮团公所的方向走去。莱茵娜已经换回了戎装,正牵着马站在团公所门前等待着。她看到远处逐渐接近的戴恩,兴奋地挥起了手,摇摆着身体,用夸张的姿势欢迎着他的到来。戴恩加快脚步来到了团公所门前,与其说是不想让这个少女等太久,他更加希望莱茵娜那引人注目的夸张动作可以早点结束。
“艾拉在准备马车,很快就出来。”莱茵娜说,“说起来,你昨晚还住在‘海妖之歌’吗?”
“嘘……”戴恩脸红到了脖子根,“别那么大声,我只是在那借宿罢了……”
“害羞什么劲啊!”莱茵娜用力拍着戴恩的后背大声说,“那家店的姑娘也是真的诱人啊,我老哥以前可是常客。”
“你这么大声说出来没问题嘛!”戴恩凑近莱茵娜小声制止道,“话说莱茵娜有哥哥吗?”
“对啊。”莱茵娜说,“虽然我挺久没见过他了。我小时候他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整天因为这些事情被父亲教训。”
“那还真是……”戴恩一时语噻,只好用尴尬的笑声来回应莱茵娜。
莱茵娜见戴恩败下阵来,继续孜孜不倦地调戏起这个少年来。幸好艾拉很快就驾着马车出来了,否则戴恩真的不知道如何独自对付这个精力过剩的女战士。
“我带了些蜂蜜蛋糕和果酱给大家。”艾拉指了指敞篷马车上的两个大木箱子说道。
“哦!一定大受欢迎!”莱茵娜顺手打开箱盖掏出一块蛋糕吃了起来。
“不要随手抓着吃哦,莱茵娜。”艾拉苦笑着埋怨道。
“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莱茵娜边嚼边说,“这才是佣兵的作风嘛!”
“不要给普通市民留下这种印象。”艾拉无奈地白了莱茵娜一眼,转向戴恩说道:“戴恩先生,早上好,你的行李先放在车上吧。对了,刚才我帮你问了几个老朋友,他们推荐了几个不错的出租屋,今天办完事我陪你去看看吧。总让你住那边,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来着。”
“搞不好这小子偷着笑呢,住在‘海妖之歌’!”莱茵娜插嘴道。
“不不!”戴恩手忙脚乱地辩解,“我还是找地方租房子吧,总是麻烦那位老板不太好!”
“老板那边倒是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既然戴恩先生要在这里常住,总住旅店客栈,经济上会承受不了的。”艾拉一脸认真地说。
按照戴恩的思维,即将到来的独居生活和管理自己的收支依旧是很遥远的事情,此刻的他仅仅想要从与“海妖之歌”有关的所有尴尬当中解脱出来。
“那就拜托你了,艾拉。”戴恩说。
“好了,我们出发吧。”艾拉说。
戴恩将行李丢在了空间充裕的马车货仓中,随即跳上了马车,坐在了艾拉身边。随着马鞭的声响,两匹四肢和脖子都十分粗短的挽马开始牵引着敞篷马车顺着石板路往北前进。
莱茵娜紧接着也骑马跟了上去,他们自猎狗大街出发,左转来到了通往木栅北门的狮鹫大街,穿过熙来攘往的北门,顺着来时的道路一直朝北。一路上,车轮碾过的地面从精致的青石板路到粗糙的灰石板路,再到光秃秃的泥土路,马车逐渐颠簸了起来。待他们穿过那片长草原间的小径后,很快就再次看到了驻地中雄狮的旗帜。
和煦的阳光和这片宁静安详的郊野配合得天衣无缝,但今天这里的气氛却与戴恩刚到时完全不同,佣兵们既没有三三两两散漫地到处溜达,也没有敞开肚子享用着美食和佳酿。营地里,一队队整齐列队、步伐统一的巡逻兵快步穿行着,每个大营帐的入口处都有站姿端正、盔甲锃亮的卫兵把守。
三人安顿好马匹和马车,将艾拉带来的慰问品交给军需官后,一同来到了临时搭建的露天会场——驻地正中央的空地搭起了一个半臂高的木台,木台边已经围了不少佣兵,安静地等待着会议的开始。台子上摆了一张大长桌,长桌共设了15个座位,除了末端主座罗杰团长的位置以外,4位副团长及10位百人队长分别坐在长桌的两侧。
“不好意思,戴恩先生,我们上去了,麻烦你和其他人一起吧。”艾拉充满歉意地说。
“这有啥不好意思的,等这小子能做百夫长了,也能去台上坐嘛。”莱茵娜上前拍了拍戴恩说,“如果做团长了还能坐那把高背椅哦。”
戴恩瞥了一眼留给罗杰的那张雕着栩栩如生雄狮头像的巨大花梨木高背椅,笑着对二人说:“你们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莱茵娜露出爽朗的笑容点了点头,带着艾拉穿过人群,轻快地跳上木台后伸手将艾拉拉了上去。莱茵娜坐在了主座左手边第二个座位,她的右手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匀称、身披锁甲、满脸刀疤的金发男人;艾拉则坐在了莱茵娜的对面,她的左手边坐着一个留着及肩黑发、身穿黑色武装服和黑披风的鹰钩鼻男人。
“磨磨蹭蹭地到现在才到啊,哈曼尼。”鹰钩鼻男人绷着脸对艾拉说。
“抱歉……巴顿先生。”艾拉低头小声说。
“不会骑马就不能早点出发吗?”鹰钩鼻眼神朝着正前方继续挖苦道,“要是作战时都像你这样子,我们早就死光了。”
莱茵娜的表情逐渐僵硬了起来,她眉头紧锁,咬了咬牙,打算开口抗议鹰钩鼻,也就是白狮团的副团长之一,被称之为“黑手”的汉尼斯·巴顿。但没等她扯开嗓子,一个绝不容反驳的威严声音响了起来——另一名副团长,许多人都称之为为千湖王国第一战士的瓦格纳·弗雷因用低沉而浑厚的嗓音说道:“安静。团长来了。”随后在场的所有人,上到另外三位副团长,下到佣兵们都将已经发出或即将发出的一切声响吞回了肚子里,连咳嗽都暂时强忍住了。
很快,罗杰团长穿过人群,在他的高背椅前站定,那怖人的身高加上木台的高度,让罗杰能够轻易地居高临下,俯视在场的所有人。他花了十几秒钟,扫视完全场,意味深长地将目光停留在了戴恩身上几秒钟。随后,他用四平八稳的动作拔出了佩剑,横置在面前的桌面上,坐下宣布佣兵团会议正式开始。
“下周开始,我要带20人去伊甸帝国学习新式作战的战法和训练法,顺带采购新装备。”罗杰靠在高高的花梨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直奔主题,“此后180日内:后勤及日常事务、临时兵遣散及职业兵死伤人员安置,汉尼斯·巴顿副先生。职业兵训练和团长卫队的所有事务,瓦格纳·弗雷因阁下。除团长卫队以外的职业兵再编制及人员补充,莱茵娜·巴莱顿小姐。团公所事务、金库管理及白狮团固定驻地建设,艾拉德莉斯·哈曼尼小姐。”
“遵命!”四名副团长齐声回应道。台下的佣兵们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了起来,他们似乎对新装备和新战法相关的话题兴致盎然,但这熙熙攘攘的场面很快就让瓦格纳·弗雷因副团长十分不满。他大声示意众人保持安静后,会场再次恢复了秩序。
莱茵娜起身,用一反常态的严肃语气向罗杰报告:“罗杰团长,目前职业兵剩余1171人。这次缩编后,我们计划将职业兵数量控制在1200人上下。其中:团长卫队重装骑兵50人、第一骑兵队胸甲骑兵60人、第二骑兵队重装骑兵60人、第三骑兵队胸甲骑兵60人、第四骑兵队侦查骑兵72人、第一步兵队重装步兵120人、第二步兵队重装步兵120人、第三步兵队混编步兵120人、第四步兵队弓箭手120人、炮兵队50人、工程兵队50人、金库守卫重装步兵120人、各地团公所卫兵共计80人、轮休席位120人。”
“知道了。现在开始,辅助沙之国作战时的命令正式失效。团长卫队、第二骑兵队指挥官为瓦格纳·弗雷因副团长,第一、第三、第四骑兵队、第四步兵队及炮兵和工程兵队指挥官为汉尼斯·巴顿副团长,第一、第二、第三步兵队指挥官为莱茵娜·巴莱顿副团长,其余守卫部队负责人为艾拉德莉斯·哈曼尼副团长,金库守卫部队为固定部队,禁止他用,队长直接向我负责。非合约调动前均要求指挥官签署命令书交给各队队长,合约性调动由团公所发送合约文书,三位作战指挥官商议后决定行动计划。禁止作战指挥官不通过团公所与雇主签署合约。还有,准许团公所负责人哈曼尼副团长根据实际情况签署命令书,由步兵队指挥官转交步兵队长,非合约性调动待命的一个步兵队。”罗杰说,“要求各队选派候补军官跟我同行,数量由你分配,莱茵娜。今天日落前确定下来。”
“遵命。”莱茵娜答道。
“遣散临时兵共计4589人,其中伤兵1865人,健康及轻伤兵2724人。”汉尼斯副团长阴沉着脸报告着,“死亡临时兵1661人。死亡职业兵329人。”
“了解了。”罗杰说。
“团公所会详细计算需要的金额并按时从金库发放。”艾拉向汉尼斯点头示意道。但这位三十岁左右、皮肤惨白干枯、眼窝凹陷的男人并没有回应,瞥了一眼艾拉后就转过头去,回到了沉默状态。
艾拉并没对汉尼斯的无视做出任何反应,她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转身报告了金库和各地团公所在库的金钱数量、近三个月的收支情况以及非战斗雇员的相关情况。罗杰听完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但艾拉盯着罗杰的眼睛,似乎还有其他想说的却欲言又止。
罗杰像是看穿她心思般开口道:“怎么了,还有别的事报告?”
“是……是的。”艾拉紧张地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除了本次远征支出和收入、业务收入及日常支出等常规收支外,我希望申请一笔额外的支出许可。”
“说。”罗杰若有所思地说。
“有情报说哈姆莱·勒巴克在筹备秃鹫大街附近整片区域的流民棚户征地计划,并将在征地完成后把土地转让出去,购买者必须在此地建造新的圆形剧场和市民广场并进行经营。”艾拉停顿了一下,“我希望团公所总部可以参与这次竞争。”
“开什么玩笑!我们是佣兵团不是商会!”汉尼斯怒斥道,“搞金币借贷、货物押运就算了,亏你想得出来,搞起这些事来了!买地造剧场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我们又不是马戏团!”
“但这两年来,木栅外居住的市民和经营的商贩数量剧增,木栅和城墙中间的三个地区很快也会像城墙内中央区的土地一样变得炙手可热。”艾拉辩解道,“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天赐良机!”
“小姑娘,这件事还是谨慎些吧。我们在这方面事情上没有经验。”瓦格纳也提出了反对意见,“拍卖土地这种事情涉及那么多金钱,要是出了什么问题该怎么办?我们要先为手下的佣兵们考虑。”
“可是这真是我们的一次好机会……”艾拉用她那柔弱的嗓音不服输地坚持道,“如果成功,那收益会超过白狮团现在两到三年的利润。”
“如果成功?”汉尼斯挖苦道,“我们这些在战场上用生命赚钱的人可是不会相信什么‘如果’的!”
“可我们必须去尝试更多方式来……”艾拉用毫无魄力的声音继续劝说道,她的话在这两位佣兵中的佼佼者面前显得无足轻重。
“安静。”
罗杰突然打断了艾拉的发言,将手掌重重拍到了桌面上,随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驳回艾拉德莉斯·哈曼尼的提议。现在我们账上,除了维持日常运作以及常规储备的资金外,多余的资金主要是计划作为建造固定驻地的首期款使用的。”
汉尼斯·巴顿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瓦格纳·费雷因双眼紧闭,如磐石般端坐在座位上。
罗杰咳嗽了几声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除非哈曼尼副团长有办法在权限和法律范围内筹措到额外建设资金,这件事还可以考虑。”
艾拉突然一怔,转头看了看罗杰团长。
“呵,这绝无可能。”汉尼斯说,“拍那块地外加建设圆形剧场和市民广场得需要多少钱,就凭一个做点心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这么快做到?”
“我可以。”艾拉努力用坚定的语气说道,但她的形象却让这种努力完全起不到预期效果。
“你可以筹到十几万个金霍克?”汉尼斯用嘲笑的口吻对艾拉说,“那你还在这做什么副团长?”
“我可以筹到一万个金霍克,建造当做固定驻地的主塔楼和周边的营房,首期花费一万个金霍克是合理的。”艾拉说。
“我说的是十万个!”汉尼斯咄咄逼人地吼道。
“团长说的是,筹措到资金来建设固定驻地吧?”艾拉说。
“罗杰团长……”汉尼斯泄了气般转向团长。
“只重复一遍。”罗杰不耐烦地说,“驳回艾拉德莉斯·哈曼尼的提议。除非哈曼尼副团长有办法在权限和法律范围内筹措到额外资金来建设固定驻地。”
“这……”汉尼斯小声说。
“这是团长命令,非常明确了。”瓦格纳开口制止他继续提出质疑。
“还有其他事吗?”罗杰问。
“……”
“……”
“没有了。”艾拉和莱茵娜说。
“没有了。”瓦格纳副团长思考了片刻后也说道。
汉尼斯努力克制自己的不悦,也回答道:“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做到。没有别的事了。”
“那么,会议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