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银镜书的作用下,林绊感到自己的意识正被吸入书中。林绊原本并不相信这个世界有“灵魂”、“意识”之类的东西,但看到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离自己远去,林绊不由得相信,类似的东西确实是有的。

等一会儿还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吗?在被完全吸入银镜书的最后一瞬,林绊都在担心着。

就像是块石头被扔进大海里,在外面看到大海风平浪静,到水下才知道原来别有洞天。在进入银镜书的时候,林绊才知道里面绝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书里有无数播放着画面的屏幕,没有哪一块屏幕的画面是相同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点:

里面都有林绊的存在。

虽然很像是林绊的记忆,但仔细看来又完全不是这样。

不少的画面都不是以林绊的视角看到的,那些画面里林绊只是出场的一个角色。

就像是被浸泡在幻海里的时候林绊看到的那样。

林绊并不是人类,并不是标准意义上“林绊”这个人,只是把无数包含林绊的世界硬生生塞到一起,凑成了此刻“林绊”这个存在。

虽然也因此迷茫过,虽然到现在也并未对此完全释怀,但林绊现在已经对此放下不少了。

就算是不能做回原来的自己,像现在这样活着也不错。自己生前的世界里有自己爱的人,有爱着自己的人,他们或许正在咒骂着不成器的自己,但却也无可奈何。

死后的影响在生前,生前的世界与死后无关。虽然很残忍,但林绊也只能去接受。按照香草叶的说法,自己已经失去了在其它精灵世界存在的可能性,或许想出现在大家的梦里都已经是奢望了。

但在这个0号世界里,林绊确确实实的、现在进行时的存在着。

香草叶依赖着自己、花茶准备营救自己、形式上成为了最棒人偶可可琳的主人、还闯下了把太阳拱手让给蓝鸢尾的大祸。

林绊此刻,正确确实实地对世界产生着影响,并对此感到满足。

“你真的这样就满足了吗?”

苍老的声音再一次传来。

林绊回答的时候嘴角挂着笑:“大概吧,我一定是满足的。”

“那要看看现在人类世界的样子吗?以我的权限可以窥视一二。”

现在的人类世界!没有自己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不是出于好奇,而是更多的出于恐惧,林绊点了点头。

就算是再怎么不愿意看到,自己仍然有接受这一切的义务……的吧?

林绊被丢进电影院里,偌大的电影院中,紧张地盯着屏幕的人只有林绊一个,其他人不知为何看不清面孔,无言的盯着闪烁的银屏。

银屏上播放着的是林绊爱着的、爱着林绊的人生活的画面。

父母在自己上过的高中门前看得出神;

儿时的好友在做作业的时候瞟了一眼自己发给她的短信;

让自己找到人生目标的朋友坐在已经在施工的楼前发呆;

曾与自己作对的班主任把学生名册上自己的名字划掉,然后又用笔写了上去;

好容易成为自己恋人的烨烨在哭着写关于自己的日记……

无数的期待、无数的信任,在死后变成一摊泡沫;

无数的承诺、无数的约定,在死后不过一张白纸。

总有一天大家都会忘记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但这一天到来前,究竟还要有多少的痛与血?

不能就这么当做没有发生过,不应该把自己的责任推卸给死亡本身。一个人生命的重量把林绊压得再也喘不过气来。

箬笠说过,千万不要否认自己的存在。

可被生命渐渐压垮的林绊只想着一件事:

快逃。

虽然想要逃避,但林绊却发现自己既无法闭上眼睛,也无法把头低下。阻止自己逃避的究竟是林绊这个人还是银镜书本身,林绊无从知晓。

明明泪水止不住的从眼眶中溢出,眼里却还是觉得要烧起来一般,好几次的张嘴想要呐喊,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内心想要大声呼喊。

然而却失去发出声音的能力。

“很痛苦吗?”

苍老的声音中透着怜悯与悲哀。

“痛苦的话就让我带给你解脱吧,没有人应该承受永远的痛。”

林绊拼命摇着头。

纵然视线已被眼泪遮蔽,即使心脏都要炸裂开来,林绊还是在拼命地拒绝。

连林绊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了。

“到这种程度还拒绝的人类,我到现在也只见过一个。告诉我,你究竟是为什么想要活下去呢?继续下去也只有痛苦罢了。”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啊!我不是拥有相信的力量吗?为什么我连相信自己会得出结论都做不到啊!

搀着血的味道,林绊终于发出来声音:

“有谁来告诉我啊!”

用好容易恢复的声音,说出来的却是如此懦弱的话。

说真的,有谁知道的话倒是告诉我啊,求求你了······

“没有人会告诉你答案,没有人会代替你去思考。但我会给你时间,去回忆,去思考,去总结,去得到自己的答案吧。

“我是银镜书的意志,从这世界出现之初便存在于这里。曾经我也拥有过躯体,但在漫长的两千年时间中,我迷失了。请不要把身体随意识行动当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当意识与身体偏离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当忘记自己真正的样子的时候,当迷失了自我的时候,身体便会腐朽,只剩意识独自彷徨。

“只要你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我就会放过你,平安的放你回去,否则的话······要知道我并不认同迷茫的意志应当存在,请从这个世界消失。”

在林绊的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镜子,镜子上起了雾,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林绊的轮廓。

盯着自己的倒影,林绊总觉得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恐惧涌上心头。

害怕被否认,害怕被排斥,害怕被拒绝。

害怕拒绝他,害怕排斥他,害怕否认他。

为什么我要害怕啊!不都是自己吗!

“你就是你,对我来说永远都是我的弟弟。”这时表姐林黎的话浮现在耳畔。

表姐说完这句话后便离家出走,然后在离家出走的第七天,她死于怎么看都太过巧合的交通事故。

林绊不知道表姐为什么要唐突地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后离家出走,但是······

“既然是说了一半,为什么要在没告诉我之前就死了啊!”

林绊怒吼着,冲着已经离开自己两年的人撒气。

看到林绊这样的表现,银镜书终究失去了耐心。

一旦放弃了从自己身上获取答案的时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虽然确实是有前途的人类,但没有通过这一关的话就只能按规矩走了。

“没有认同自己的话,那就请坠入深渊中吧。”

在银镜书审判下,林绊向无底的深渊中不断地下落。

在深渊中,无论什么存在都会被剥离其掌握的真理,而不持有真理的存在只是单纯的陷入永恒的绝望而已。

林绊在深渊中不断地下落着,在不断地被吞噬后,林绊反而觉得这也不坏了。

终于······解脱了。林绊闭上双眼。

突然有一股力道拉住了下落中的林绊,林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被某人拥入怀中。

“姐······姐姐!”

虽然已经两年没见了,但林绊还是不可能认错这张侧脸。林绊挣脱表姐的怀抱,打量着她的脸。

与永别前见到的样子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她的眼睛中深邃的光芒,只能由自己的表姐林黎才能拥有。

林黎再次把林绊拥入怀中,力道之大让林绊觉得自己会被就这么分成两截。

“对不起,对不起林绊。”在林黎活着的时候,林绊从未听过表姐的哭腔,此刻却听得如此清晰,“是我害了你,是我太过傲慢,对不起。”

在表姐离家出走的前一天,她也曾莫名其妙地抱住林绊的头哭了好久,好容易停下来,看了林绊一眼后又接着哭起来。

表姐在林绊面前表现出懦弱,就只有这么一次。

而现在,已经死去的两人居然再次以这种方式相见。

真是讽刺。

虽然此刻林绊也很痛苦,但还是忍住了哭泣,拼命咽下已经到嗓子眼里的哽咽。

绝不能让姐姐看到自己不中用的样子。

林黎的哭泣过了一小会儿就止住了。她捧住林绊的脸,脸上不知道究竟是带着哭还是笑。

“不过现在的话没事了,我跨越死亡来见你了。”

这句话从林黎口中说出来,没有一丁点开玩笑的意思。

“你······真的是姐姐吗?”

“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林绊想起了与表姐的约定,如果是现在的话不需要香草叶也能达成,不如说就应该现在告诉她。

两年前就约定好了,在找到人生中的财宝时一定要告诉她。

在死前经历的那场大雨中,林绊已经找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宝藏。

只要告诉姐姐就好,只要告诉她,我找到了。

可看着表姐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开口。

“为什么姐姐你来了呢?难道是我下意识地去相信了吗?”

最后说出来的,为什么只是这一句敷衍一样的话呢?

“不是的。”林黎否认道,“你本来也就不应该有这种力量。”

说罢林黎拉着林绊开始前行,虽然在林绊看来完全不知道是在走向哪里,但林黎没有一丝犹豫。

“人类的成熟是需要时间的,懂吗!”

林绊不知道表姐在和谁说话,但林黎很清楚自己说话的对象。

此刻,银镜书的意志就聚集在这里。

但银镜书已经没工夫再管那么多了,他现在正被绝对不应该发生的现象吸引着注意力。

“不可能,绝不可能!”银镜书持续重复着这样的话。

“看来靠不上了,倒是先把林绊送回去再说啊。”林黎捧着林绊的头,在额头上轻轻一吻,“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要把想说的一切都说出来哦。”

林黎抓住林绊的肩膀,猛地将他扔了出去。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林绊不由得紧紧闭上了眼睛。

当睁开眼睛的时候,林绊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身体里。

但此刻正浮出身体的东西是什么?虽然也是一本书的模样,但与银镜书有着云泥之别。

这本书上发出的光芒,是真理才有可能散发出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人类体内会被提取出真理!”

耳畔传来很熟悉的声音,林绊扭头想确认一下,却发现了地上躺着七具精灵的尸体。他们都被掏去了核心,身体也满是被剑砍伤的状态。

刚才说话的精灵是之前被箬笠捏爆头扔进来的安瓦,他的头看上去已经复原了。

可他又是为什么会被提着幻种大剑的可可琳追杀呢?仔细一看,幻种大剑上满是奇形怪状的图案。

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林绊身体中的书完全浮出身体,天空中打开了万理之门。林绊感到有一股强大到根本不可能抵抗的引力在吸引着自己的身体,再不采取行动的话,林绊必然葬身万理之门中。

这时可可琳抓住了安瓦,把他扔进了万理之门,万理之门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一只手握住了浮在空中的书,把书揣进怀中:

“终于回到我身边了啊,我的《初约文书》。”

林绊认得她,但又不敢确认是她。

为什么花茶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生动,为什么她居然露出笑容。

“有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林绊的呐喊无人回应。

在花茶就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林绊对她喊到:

“拜托了,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花茶没有回头:

“告诉了,你就会接受吗?”

“这个不重要,我受够不辞而别了!”

“那好吧。这本《初约文书》是我两年前寄放在你身体里的东西,是一无所有的我拥有的最后能称得上真理的东西。你来到这世界我一直在诱导你使用它的力量,也是为了让你激活它,好在现在被提取出来,回到我的手中。”

花茶一直以来强调的“相信”的力量,一开始就不是林绊自己的吗?果然是这样啊。

“也就是说‘相信’的力量果然······”

“本来就不是什么相信的力量。这本书里只有这一部分,靠我自己破损的身体已经无法唤醒了,所以把希望寄宿到了你身上。不过我也拜托特比龙暗示过你答案了。”

花茶将手掌紧握,大声喊道:

“幻想种!”

一个数百米高的人形生物出现在花茶的面前,它的外形看不出具体的轮廓,像是被风吹动的火焰一样。

并且,与林绊对付月鹤差点失控时创造出来的巨人一模一样。

为什么创造出来的东西材质完全一样;

为什么创造出的东西可以具有初始的能量;

为什么特比龙不直接把幻种大剑交给我,为什么他会把这把剑称作“幻种大剑”。

一切的疑云都渐渐散去。

“没错,就像你此刻想着的那样。”花茶揭开谜团,“幻想种是上个纪元存活下来的最后种族,用‘相信’去‘创造’,这一行为只是把幻想种的一部分召唤出来而已。”

居然是上个纪元的最后种族吗?等等,什么是上个纪元,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

权限极高的精灵,拥有破坏真理的力量,持有真理级别的《初约文书》,现在只是拥有精灵最基本概念的残渣······把这些线索串起来的话······

“那么说你也是······”

“我是上个0号世界的执行者,世界迎来终结后在重生的世界苟且偷生的失败者,仅此而已。然后,我还是害死你的人。”

“什么意思!”

“正是因为我将《初约文书》寄放在你身体里,你才收到了世界的排挤,在存活率很高的肺炎中死去的。”

花茶……是害死我的人?

听不懂花茶说的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害死林绊的也并不重要。不管真相究竟如何,林绊此刻既没有产生愤怒,也没有觉得悲伤。

要说的话,林绊还是产生了一点小情绪……

“既然两年前见过的话,倒是一开始就打声招呼啊。”

一点都不像是旧识的态度。

“你倒是发发脾气啊。”花茶的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很是落寞,“我本来也不想和你解释这么多的,可看到你还是有些心软了,想着至少让你知道真相,结果还是把一切说出来了。再怎么说我也一定会背叛你,实在是没办法再厚着脸皮去和你套近乎。”

花茶终于回过头来,对林绊说道:“对不起。”

之后花茶站在幻想种的肩膀上消失了。

但花茶最后的泪颜刻在林绊心里,怎么都抹不去。

真是太卑鄙了。

一直以来面无表情的她,为什么要在最后露出这样的脸啊。

看不清是在哭还是在笑,珍珠一样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划过她泛着红晕的脸颊,流到嘴角,蓄满后又一颗颗滚下去。

让我见到这副泪颜,这不是就……

就会觉得什么都放得下了吗。

杀死月鹤后渐渐冷却的心,又一次燃起火焰。

在不经意间,林绊中了更为致命的毒。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啊。”

林绊瘫在地上,一时间什么都不知道了。

花茶走了,突然出现的姐姐又不知去向,只有可可琳把变得很奇怪的幻种大剑收好向自己靠了过来。

“可可琳,这些精灵是你杀的吗?”

“是我哦。”

“有必要吗?”

“我需要与你并肩同行的力量。”

“是这样啊。”

一切都无所谓了。

“在我最后被精灵们围殴的时候,你要是搭把手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复杂了。”

“还在计较这些吗?”

“当然会计较了,毕竟我是人类……毕竟我是我嘛。”

可可琳是不是也会计较呢?毕竟林绊是一点都不靠谱的林绊嘛。

而可可琳却是虽然不听话,但相当能干的最棒的人偶。

林绊看着可可琳的侧脸,由衷的感慨道:

“虽然我现在知道了当初只能选择你,但我还是有些庆幸,第一个看中的人偶是你真的太好了。”

“听到这种话,我可没有你想象中开心哦。”

“为什么啊,这么真情的告白。”

“你会选择我,更多的是因为我这张脸啊,和你两年前遇到的精灵长得一模一样。”

被可可琳这样提醒之后,林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按照特比龙的说法,他的人偶大多是根据花茶的样子造出来的,可特比龙的人偶看上去一点都不像花茶,反而都有些可可琳的影子……

两年前的花茶,难道就是可可琳的模样吗?

那现在的花茶又为何变成这样了?

真是……太会折腾人了。

“可可琳,告诉我接下来该干什么吧。”

“明明是人类,却向人偶征求建议吗?”

“因为我累了啊。”

可可琳在林绊身边坐下,两个人歪着身体靠在一起。

感受着可可琳的温度,林绊意识到一件事:

人偶也会累的吧。

“算了!怎样都好吧!”林绊站起身,把可可琳从地上拉起来,“先去看看被月鹤切断的天街吧。”

“一切如你所愿。”

两人正准备出发的时候,两人头顶突然打开一道传送门。

“接住我!”

香草叶从天而降。

一切,还在继续·······只要世界仍未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