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光走过人来人往的办公室，在走道尽头的一扇门前站定。他看了一眼门牌上“守矢春森”的四个大字，用粗糙的手理了一下有些纷乱的头发，然后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守矢春森的办公室里每一个细节似乎都在显示着她理智、自律的信条。
两边那两个巨大的文件柜，里面的文件夹像是被强迫症整理过一样整整齐齐。十分寒酸的办公桌上除了基本的办公用具之外，没有一件多余的摆设。
其他高层都喜欢在自己的桌面上摆上各种小玩意，比如参加什么评选得到的奖杯，但在守矢春森的桌面上看不到这些。这并不是说她没有获得过奖励，相反，因为在她当值的这些年里对东林城安全做出的卓越贡献，她拿到的奖杯和奖状数量在所有高层中可以排进前三。但奖杯被她塞进了仓库，奖牌用来垫桌角，奖状被她翻过来用背面做记录还嫌弃空白不够多。
似乎这些在其他人看来象征着功绩和荣耀的东西在她眼中一文不值。
此时这位东林城高层正坐在办公桌后，一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另一只手轻轻撑着脸颊，盯着面前的一个全息屏幕。她看到哑光之后，轻轻侧了侧头，示意他站到自己的身边去。
哑光走了过去，这才看清屏幕上放着的是市长演讲的画面，看样子还是直播。
看场景似乎是在一场新闻发布会。新闻发布会上城市的新闻发言人不出现，而是由最高领导人出席发言，足以得知这次新闻发布会的重要。哑光默然了一下，这才想起今天是东林城核电站建成后正式投入使用的日子。
本来这对于市安局来说应该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但是他和守矢春森之前一直把全部精力集中于护送周教授，后来又不得不全力追查白兔，因此完全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东林城核电站的建造历程，就像是东林城建造历程的缩影。曾经我们用二十五年时间将这片不毛之地建造成了繁华、美丽、强大的东林城，创下了时间建造史上的速度之最。现在，我们用五年时间建成了我身后的东林城核电站，有了它，东林城终于完整了！”
画面中，身材矮胖的市长一边慷慨激昂地演说着，一边用纸巾擦着光秃秃的额头上的汗。似乎长时间的演讲让他的身体吃不消了，他的声音不再那么铿锵有力，每一句话之间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大，停顿也越来越长。
“核能发电的投入成本很低，但每年却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巨大的利益必须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所以经过议会讨论，我们决定在少数地区实行免费供暖的试点推广，其他地区的冬季供暖价格也将大幅度下降。东林城的冬天将不再寒冷！”
“我们都知道，核电站在建成和试运行的过程中已经为东林城的市民提供了数千工作岗位。而接下来核电站附近配套的产业，比如餐饮、娱乐等等相关措施完善的过程中还会出现大量岗位空缺，欢迎各位市民应聘这些岗位。我们希望每一个人都能在发展的浪潮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东林城已经经历了长久的发展，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这还不够。新的移民住宅区已经在建，欢迎全世界各地的优秀人才落户东林城，与我们一起努力，把东林城建造成人间天国！”
市长的话没落音，哑光就听见直播画面中传出一阵欢呼声。但他的余光却看到守矢春森轻轻地摇了摇头，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哑光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市长的屁股决定了他不可能对移民这个群体了解太深，他想当然地以为东林城因为移民引入导致的犯罪率走高可以通过，提供工作岗位解决。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移民都愿意工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甚至宁愿拿着城市里发放的救济款，在破烂透风的窝棚里忍饥挨饿，也不愿意去找一份工作。
他们需要的不是工作，而是教化。
既然守矢春森已经知道了这一决策有误，她有没有反对过？
有。肯定有。
但并不是所有上级都愿意接受直言劝谏的，你要说别人不敢说的话就要付出一定代价。守矢春森对市长提出反对意见的代价是显而易见——作为市安局高层，市长出行本来应该由她来安排护卫行动，但是她现在坐在办公室里什么也没法做，光是这件事就能看出市长是什么态度了。
再加上之前周教授被刺身亡的那件事的影响还没消除，现在东林城似乎已经形成了一股隐藏的力量，正在尝试把守矢春森排挤出核心权力圈子。
哑光的身家性命与守矢春森绑在一起，完全是荣辱与共。守矢春森最近的失利让哑光有种草木皆兵的感觉。他甚至怀疑小町恶意阻挠调查是不是受到别人的指使。
短短不到半分钟时间，哑光心里闪过了好几个念头，此时市长的讲话正好也接近了尾声。政客开新闻发布会和普通演讲一样喜欢把重磅新闻留在最后。他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之后沉默了十几秒钟，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的脸上之后，才缓缓地开口：
“从核电站最初选址到最后，质疑之声一直不断。东林城政府一直倾听民间的声音，我们发现反对的声音集中在一点上——核电站的位置过于靠近居住区。东林城核电站的选址是专家经过长期研究一致决定的，综合考量了电力的运输成本、辐射指标等等。对居民关心的核电站故障引起的核泄露的问题……历史上的确数次出现核泄漏酿成的巨大灾难。但是！”
市长用力敲了一下桌面，他沉重的语调随之一转。
“但是科技发展之快，日新月异。我们已经将最尖端的科技运用到核电站的保护工作中来。我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世界最电磁技术的结晶，电磁护盾的巅峰之作——特斯拉巨型电磁护盾四型！”
随着市长的话语落下，直播的画面切换到了由直升机拍摄的核电站全貌。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一道淡黄色，带着些许细腻波纹的屏障从四周缓缓升起，很快在核电站正上空闭合，形成了一个笼罩整座核电站的球形护盾。
哑光看了一眼守矢春森，发现她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巨型电磁护盾笼罩整座核电站，每年耗费的能量不足核电站发电量的万分之一，在核电站发生核泄漏时能完全阻断辐射扩散。护盾本身强度极高，能防御核武器级别的攻击，即使在切断电源后还能保持独立运作五天时间，我们有充足的时间解决一切可能出现的问题。”
话没说完，台下已经一片哗然，有不止一名记者高声提出质疑，新闻发布会现场顿时嘈杂起来。市长微笑着虚按双手让众人安静下来，然后略微喘着气说道：“接下来有五分钟的提问环节，让我们从坐在最后那位带眼镜的强壮小伙子开始吧，你想问什么问题……”
全息投影屏幕突然一暗。哑光转头，发现是守矢春森按掉了开关。
“市长发信息让我看他的直播。”守矢春森面无表情地换了一个坐姿：“我还以为他要让我看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这难道没有意义吗？”哑光愕然，虽然已经跟了这位大小姐很长一段时间，但有时仍然跟不上她的思路。
“这东西对解决治安问题没有任何帮助，既然这样，那对我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守矢春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突然话头一转：“夏凛还在看她那些医学的书？”
“她？”哑光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和守矢春森有着几分相似的脸庞。那是守矢春森的妹妹，全名守矢夏凛。
虽然是两姐妹，但她们相似的地方只有五官，守矢春森给人的感觉凛冽如刀，守矢夏凛则相反，让人觉得温润如玉。
说起两姐妹，又勾起了哑光的一段回忆。
守矢家上一代家主说过，要以一年四季来为他们的孩子命名，大女儿叫春森，二女儿叫夏凛，第三个儿子或者女儿名字里带个秋，第四个带个冬。但可惜，在他们诞下夏凛之后，就在一场谁都能看出蹊跷的“意外”中过世了。
回到现实，看着一脸寒霜的守矢春森，哑光暗叹一声命途多舛：“是的。她还是没有放弃做医生的想法。”
“……哑光，你去把她的书全烧了吧。”守矢春森的眼珠滚动，瞳孔锁定了哑光。
哑光一愣，下意识地问道：“您认真的？”
话说出口，他又有点后悔，赶紧补充说明：“我觉得实在没必要对她的人生干涉太多，既然她喜欢医学就让她去学……”
守矢春森看了他一眼，让哑光讪讪地闭上了嘴。她静静地看着前方，凝视了大概有一分钟：
“我们家族家道中落，必须有人背负复兴家族的使命。以我的高度很难做到这件事，我做了我能做的，接下来得看她能不能踏着我的肩膀接着往上爬了。”
以守矢春森这年轻的面孔说出这样老气横秋的话，让人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哑光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您说烧掉她的书……这是命令吗？”
“当然不是命令。”守矢春森挤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我开玩笑的。”
哑光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才守矢春森认真的表情不管谁看到都会觉得她是认真的。
这时候，桌面上的电话突然响了。守矢春森接起来，听了两句，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是紫阳町，她说要见我。”放下电话后，她对哑光解释道。
哑光皱起了眉头：“她还敢来？”
“我已经同意见她了。”守矢春森低声回答。
没过多久，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没等得到同意，敲门的人就火急火燎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头跃动的红发。
小町把门轻轻关上，然后唰地敬了一个及其标准的军礼，毫不掩饰兴奋地高声说道：
“前市安局特别行动员，紫阳町。我找到了带有关白兔的证据，现在，申请归队！”
【不小心水了一整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