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吾等人從大劇院里出來的時候，00也正好踏進了學校正門。兩人相見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對方。00是因為早就拿到了陸吾的資料，記得他的長相。
老人發須皆白，身形消瘦，但那一對眼睛卻瞪得像銅鈴一樣，整個人往那兒一站就如一株勁松一樣。但他的右臂卻被齊根斷去，只留一截空蕩蕩的袖管折起來用別針固定在肩膀處。
陸吾乍一看這老頭就覺得他有點門道，老頭走到路邊站定，對陸吾的方向微微欠身，然後伸出手指指了一下天空。
這是白兔的招牌動作，老頭做這個動作的時候一臉恭敬，陸吾知道他多半是東林城這片地區的管理者，此時是在向自己發出邀請的信號。
陸吾狐疑地歪了一下腦袋，我才剛把身份報出去，管理員就趕到了，這反應速度未免太快了一點。心說這是打了小子引來老子么？但轉念一想對方看起來並沒有惡意，既然邀請他了，不妨去見一見。
陸吾對那老人點了點頭，然後借口要上廁所，離開了小空和可蓮。老人見狀很快跟了上來，走過幾個拐角，終於追上了陸吾。
“白兔閣下您好，我是本地的管理員，編號為00。我對這次的事情感到十分抱歉，肇事的斂容師我剛才已經處理了，不會再來找您的麻煩。”陸吾還沒開口，老人先劈頭蓋臉一通話砸了過來。
陸吾已經張開一半的嘴抿了抿，他本來想責問00幾句。但是00一上來就把自己擺在極低的位置，該道歉道歉了，該處理責任人也處理了，陸吾也就不能拿這件事發難了。但今天發生的事是在蹊蹺，陸吾也不能不過問：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根本不知道我是斂容師？”
00也是一臉苦相：“組織上下達的指令里說您只是普通平民。您知道，您的身份一直是組織的秘密，不是我們這些下級斂容師可以知曉的。”
聽到這話，陸吾的眉頭皺了起來。
派出殺手，卻不給他目標的具體信息。這就跟委託建築公司蓋樓，但卻不給圖紙一樣，最終只能把事情幹得亂七八糟。
這種作風想想就覺得很蠢啊，邏輯思維簡直跟菲婭一個等級。
【喂，小子。我聽到了哦。】
陸吾抱着手陷入沉思的時候，00也偷偷打量着這位最負盛名的斂容師。
太年輕了！這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就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白兔？
總覺得和自己想象的差距有點大啊。
這是00的第一個念頭，但很快他自己推翻了這個念頭。陸吾看起來才二十齣頭，但此刻他散發出的氣質卻完全超越了這個年齡，顯出一種老成。
真正讓00確定了這一點的是陸吾抱在懷裡的外套。那件外套上有幾個不仔細看就會忽略過去的小洞，其他人恐怕不會發現問題，但00卻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手槍子彈留下的彈孔。
負責處理屍體的人剛才已經給他發來了信息，說在廁所里確認了兩名斂容師的死亡，並且發現了剛用過的手槍。殺死他們的必然是陸吾無疑。
在心裡確認了白兔的身份之後，00越想越覺得心驚——不愧是白兔，藏得太深了，連自己發動了調查網絡去查他也沒有把他的真實身份挖出來。
“閣下。”00想到一件事，出言打斷了陸吾的思考。
“別喊我閣下了。你一老爺子對我用敬語我可消受不起。”陸吾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繼續說。
“組織給的資料我已經給附近的斂容師都看過了，上面有您的真實姓名，現在您把您的身份暴露出來，我擔心會不會……”
“沒什麼大不了。組織的懸賞還放在那裡，誰要是有膽量來刺殺我，讓他來。”陸吾雲淡風輕地笑了笑。
“那就好，那就好。”00絮絮叨叨地說了兩句，馬上又嘆了口氣：“今天這事，若是無心之過那還好，要是有人故意為之。組織建立之初定下來的規則，怕是要壞了。”
陸吾收起了笑容。00在說的是今天斂容師之間決鬥卻差點傷了小空的事情。
斂容師戰鬥不傷親屬，這是鐵律，但今天，組織的這條鐵律差點就被人打破了。
【我覺得，你得換個思路想這個問題。】菲婭說道：【這件事或許不是操作失誤，而是你的組織故意為之的。你想一想，什麼時候最需要摧毀舊規矩、重立新規矩？】
陸吾眯起眼睛想了一會兒：【想不出來。】
【改朝換代、謀權篡位的時候啊。】
“嘶——”陸吾吸了一口涼氣。組織里老人們十分看重的規矩，在新人眼裡就是糟粕，能動這條規矩，難道真的有新人想要除掉老人，自己上位？那組織的混亂倒是有了解釋。
【這一切都是你的猜測。】陸吾道：【這解釋不了那他們為什麼把矛頭對準我。我離開組織權利中心已經很長時間了。】
【陸吾啊，你究竟是對權術沒有一點了解，還是當局者迷？】菲婭的聲音很無奈：【你也知道白兔這個名字從組織建立之初就存在了，我換一種問法，假如此時我要你站位，新派和老派，你會選擇哪一派？】
【我會選擇中立，啊……】陸吾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問題不是我站哪一邊，而是新派覺得我會站在老派那邊，因此會成為他們的絆腳石……這倒是能解釋很多事情了。】
【他們之所以沒有派出最強的斂容師來消滅你，是因為你的力量還能為他們所用。所以他們派出了較弱的斂容師，目的不是為了殺死你，而是為了拖住你……老實說這些都是我的猜測，並不能解釋為什麼組織會撤離安全屋、會有另外帶着軍火來到東林城。但這時候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不是么。】
【看來他們已經開始攪渾東林城的水了，這座城市越來越危險，我要儘快離開！】陸吾心裡有了主意。
00不知道陸吾腦內的對話，只看見他倒抽了一口涼氣，以為他想到了什麼。
“你別管這件事了。”陸吾直接了當地說道：“還有，最近一段時間盡量少和組織聯繫。如果有什麼人拉你入伙，盡量回絕掉。”
陸吾對這老爺子的第一印象還挺好的，順口提醒了兩句，結果讓老爺子受寵若驚，連連感謝。
陸吾覺得他的表現太過於恭敬了，簡直就和追星族一樣。話題結束，他正要離開時，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我這邊還有一件事想拜託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您請說。”
“我想讓你幫我教訓一個人。晚上趁他走夜路套個麻袋打幾悶棍就行了，不要太狠，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惡魔。他的長相是……”
“您放心，這件事交給我吧。”00送走了陸吾之後，拿出了一台老式的虛擬鍵盤手機，撥通了個號碼：“是我。今天晚上幫我處理一個人，我想想……給他右腿來個三刀六洞，不用太狠，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惡魔。他的長相是……”
正在給小弟們排班，看今天晚上由誰來護衛他的朴舜禮突然一陣惡寒。
告別了00之後，陸吾回到小空和可蓮身邊，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話說你這個演出不是要持續到今天下午嗎？怎麼現在就結束了？”
話一出口，小空和可蓮的臉色就變得古怪起來。
小空緘口不言，陸吾只好把視線投向了可蓮。可蓮嘆了口氣：“因為扣子崩了。”
“哈？”
可蓮瞪了陸吾一眼，開始解釋起來。
事情發生在陸吾離開劇院以後。臨近決戰的劇情，飾演反派科學家的小空和飾演主角的另一位男同學同時登上了舞台。
主角一手持手槍，一手拿刺劍，英姿颯爽的樣子。反觀小空，她飾演的是邪惡的博士。穿着一件很有巴洛克風格立領男裝外套，裡面是一件黑色的襯衣，下身則是一件緊身長褲。她的臉上用深顏色的油彩畫出一道道類似血管的花紋，用來表示她是個嗜血成性的怪物。
即便如此，依然掩蓋不了小空動人的身姿，彷彿邪惡的美感這個詞就是為她存在的一般。不過，如果陸吾當時在現場，就會發現她的動作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努力縮着身子。她的胸口緊繃著，襯衣都變了形，胸口從上到下的第三個扣子綳得扭曲，似乎將它固定在襯衣上的細線隨時都會不堪重負。
“那件襯衣對小空來說太小了。我是按照她前段時間的身體數據去定做的，沒想到……”可蓮說到這裡的時候瞟了一眼小空的胸口，眼神裡帶着羨慕。
【畢竟小學生身材啊。】菲婭毫無自知之明地感嘆了一句。
陸吾倒是知道，這就是身材好的煩惱。穿胸部寬鬆的衣服會顯得腰很粗，穿修身的衣服又會把胸勒得很緊。
總之橫豎都是受罪。旁人聽起來可能會覺得像是炫耀，但她們確實是認真地在煩惱。
到了最後一幕的高潮部分，主角會和博士對幾句台詞，把觀眾的情緒帶往最高點，隨後進入正邪大戰，最後把博士打敗，迎來大結局。問題就出在他們開打的那段。
當主角拿着劍沖向博士時，博士有一個張開雙手的動作，這時候後台的調控人員會釋放電閃雷鳴的音效，再次渲染博士邪惡不可戰勝的人設。
就在小空張開雙臂的那一瞬間，那枚扣子終於達到了極限。隨着固定它的線頭綳斷，被衣服自帶的彈力彈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幾乎筆直的先，然後……
不偏不倚地命中了正撲過來的主角的太陽穴。
可憐的男主角上一瞬間還意氣風發，下一瞬間就翻着白眼昏了過去，一臉糊在地上還順勢往前滑了兩米。
“啪。”聽到這裡，陸吾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額頭上。
理論上被一個小東西打中太陽穴確實是能讓人昏厥的。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啊！
他甚至能想想到當時劇院里的場景——高聲叫好的觀眾嘴張開忘了閉上，用力鼓掌的觀眾手僵在了空中，喝着水的人噴了別人一臉，全場寂靜無聲。
“所以你昨天還吃那麼多薯片！還燃燒你的卡路里啊！你這不是找胖么！”
“那……那我崩掉的扣子是在胸口上的，又不是在肚子上的……”小空紅着臉一臉委屈地辯解。
陸吾一陣凌亂。
“然後我們台上的演員也全都愣了。”可蓮繼續解釋：“最後還是小空機靈，直接站出來，發出了一連串帶着顫音的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咳，黑暗的意志是不可戰勝的，我今天的現在，統治世界去了！’然後幕布落下，邪惡戰勝了正義，皆大歡喜的結局。”
“哪裡皆大歡喜了？你正義的男主角被巨乳反派胸口崩飛的一個扣子打跪了！？你們演劇部還能不能行了啊？這劇情不被觀眾噴成屎？”
“嘛，但是觀眾反響很好啊。”可蓮一攤手：“我都考慮要不要按照這次的情況改劇本了。”
“……”
那估計是觀眾都忘不了最後“奶子殺”的那一幕吧。
【哈哈哈哈哈】菲婭在腦海中的狂笑聲讓陸吾更加煩躁了。
陸吾抬頭望了望天，心想在離開東林城之前，估計得先開導一下小空。雖然受傷最重的是主角，但她估計也首創不輕——主要是心理層面的。
可蓮接下來還要在學校指揮學生整理演出用的道具，因此和陸吾陸空兄妹在校門口告了別。陸吾拉着滿臉紅彤彤的小空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他計劃着回家拿上熵之書，然後跟小空坐上去其他城市的列車。事情的發展似乎漸漸又回到了他的掌握之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東林城的新城區，一座高檔公寓內，一場與他有關的對話即將展開。
（20章了，還有幾章就能把劇情正式開始之前的鋪墊寫好。感謝看到這裡的讀者老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