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有人敲门。

“至高之剑大人,这么晚了,您找我有事吗?”年迈的船长迈入了房间,他叫崔特,是之前“雷鸟”级战争空艇的船长,与昂纳在奥克瑟村共同迎战过努尔瓦纳的死灵法师。

昂纳请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而后单刀直入:“崔特先生,您的雷鸟是否完全在您的掌控下?”

“呃,您是指我的‘苍翼鸢’?”老船长略微迟疑,而后点了点头,“算是吧,船员们都听我的话。不知您需要我的空艇做些什么?”

“你去让船员们做好起飞的准备,我要你带上我的未婚妻,起航去霜之挽一趟。今天……不,明天晚上动身。”顿了顿,他很严肃地补充,“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要你悄悄地起飞。”

“这恐怕有些难度,至高之剑大人。现在是战争时期,任何飞空艇想要离港都必须在驰德空港飞行署进行登记,还需要报请上级批准,这个过程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

“不能压缩吗?”

崔特短暂沉吟:“下官在飞行署有一些关系,若是一切顺利,或许能在三天内让他们解决。”

“那就去搞定它,越快越好。”昂纳取出一枚圣橡树令,放到对方掌心,“也许它能让你轻松一些。”

崔特瞪大了眼睛,显然难以置信:“恕下官多嘴……但兹事体大,您凭借圣橡树令即可从将军那里获得比雷鸟级更大的空艇,为何要找我呢?”

昂纳扯了扯嘴角,没有过多解释,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和你的船员在之前的航行中给予了我很多照拂,我将你看作一个信得过的朋友。能帮我做到吗?”

崔特站起身敬了一个军礼:“谨遵您的号令,至高之剑大人。苍翼鸢会在明晚准备就绪。”

“谢谢。”

送走崔特之后,昂纳稍稍松了口气,扭头望向一旁的床榻。

菲莉帕躺在床上昏睡,脸上的潮红稍有消退。鉴于昂纳几乎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他把她和衣抱上床盖上被子,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无论如何,菲莉帕不能再留在万仞顶点了。此地的依特诺教廷很大程度上已被侵蚀成了工具,他们两人在这里孤立无援。昂纳或许可以凭借至高之剑的身份自保,但菲莉帕就不一定了。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菲莉帕是无辜的,他不容许她因为自己的缘故受到任何伤害。他要将她尽快送到安全的霜之挽,远离这块充满未知的动荡土地。

除此之外,必须将此地的情况报告给德里安陛下,最好能够引起圣都方面的足够重视。荒芜堡在孤风峡谷遭受重创,既然来自峡谷另一端的威胁已不再严峻,是时候将矛头转向希尔家族了。

在每一场血腥战斗的阴影中,希尔家族借助食腐一天天壮大,它的势力遍及万仞顶点乃至整座孤风领,甚至发展出了足以抗衡依特诺教廷的雇佣军。此地的情势已不是几名至高之剑能够左右,教廷要对抗的是一整支具备领导力的反叛势力,必须在希尔家族变得不可控之前将事态升级,以同等强悍的实力将其铁血镇压。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昂纳思绪,一位女仆探头进来。

“至高之剑大人,您刚才叫我?”

昂纳点点头起身,把昏迷的菲莉帕指给对方看。

“她喝了点酒,请照顾好她。”

他越过女仆走到门外,但他没有离开,而是站在走廊,像是一名忠实的侍骑。

大概半小时以后,女仆离开房间,看到昂纳还等在外面,惊讶地捂住嘴:“至高之剑大人,您还没有走?”

昂纳只点了点头。目送女仆离开,他重新走入房间,为了确认菲莉帕的安危。经过那夜伊斐的威胁后,他现在不相信任何人。

烛光幽幽,女仆显然比一位至高之剑要懂行得多,躺在床上的菲莉帕呼吸平缓,盖着白色的绒被,漂亮的洋装裙与小饰品整齐地叠放在一旁衣帽架上,微红的睡颜惹人怜爱,让人生出揉一揉的想法。

昂纳自然也想,但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在窗边落座,远远地望着那位少女。

-

菲莉帕悠悠醒转,迎接她的是自己房间的天花板。烛灯不知何时熄灭了,所有家具笼在从窗外洒入的朦胧月辉中。她眨了眨眼,让朦胧的视线清晰一些。

她下意识地扭头望向窗边,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窗外月朗天星,银色光辉垂落昂纳的肩膀。但她很快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

他坐在那张椅子上,闭着双眼,身姿却仍笔挺如骑枪,像是一尊忠诚的守护雕像。她默默凝望着他微微皱起的眉眼,看他在睡眠中沉静地呼吸,看月光的霜色轮廓在他肩头细微地起伏,像是极尽温柔的情人,为他盖上盛着漫天星辉的斗篷。慢慢地,暖流自她心中升起,是那种被人在乎的感觉。

现在的至高之剑大人,就像是只为自己倾心的高贵骑士呢。

菲莉帕悄悄地推开被子,轻手轻脚摸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她不想惊醒昂纳,所以没穿鞋子,双手背在身后,悄悄地、悄悄地摸过去,在睡着的昂纳身前半跪下来。

身为某人的未婚妻,却从来没有好好地打量过对方,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公平呢?

借着浅淡的星光,她微微睁大眼睛,视线落在昂纳的面颊上。抿唇强隐住笑意,她悄咪咪地伸出一根手指。

戳戳、戳戳、戳戳戳……

咕咿~这种奇怪的上瘾感是怎么回事?

给人以严肃感的霜色短发,其实手感也挺柔顺的嘛;细长锐利的眉毛即使睡着了也不放松,感觉摘下来可以当飞刀用;硬朗的五官、英俊的面容、下巴稀疏的胡茬,从这种犯规的距离细细观察,不可能没有女孩子不脸红心跳的嘛。

昂纳仍在酣睡,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才刚从重伤中恢复过来,他应该还需要休息吧。

菲莉帕按捺住怦怦直跳的小心脏,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昂纳的脖颈上,顺着脖颈下滑,在喉结处停滞。指尖有种微妙的粗糙感,与自己的身体很不一样。或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差别?

菲莉帕的视线慢慢移到了昂纳的衣领那儿,呼吸微颤。不知道他的斗篷底下藏着什么呢……

反正他已经睡着了,不会有事的。菲莉帕暗暗给自己鼓劲。下定决心,她深吸一口气,让手指继续向下,探进对方的衣领……

“咳咳,你这样……就算我是至高之剑,也会按捺不住的。”

红晕瞬间飞满了菲莉帕的面颊,对方含笑的眼睛非常促狭地盯着她,好像在欣赏她的窘态。

“呜哇……昂纳大人,你……你醒了啊。”菲莉帕蚊子哼哼似的。

“嗯,我听到了你下床的声音。”昂纳笑。

原、原来至高之剑的探查能力这么厉害的吗……菲莉帕惊叹之余,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极其严重的事实,那就是刚才做的所有事情全部都……

“那……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菲莉帕半羞半怒地瞪着他。

昂纳微笑着看着她,不说话。她挥拳砸向对方,手腕却被对方抓住了。

昂纳俯下身,按住她的肩膀,菲莉帕的惊呼戛然而止,夜色中两个轮廓贴在了一起。

等到昂纳终于松开菲莉帕,她眼泪汪汪地举拳抗议。

“至高之剑太粗暴了!”

“抱歉,我也是个新手。”昂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对菲莉帕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下次我会试着温柔一点的。”

菲莉帕也笑,忽然用力把昂纳往椅背上一推,爬上昂纳的椅子,分开双膝跨坐在他身上。

“哼,不能便宜了你!”她小脸红红地宣布,而后按着对方的肩膀吻了下去。

窗台上月光旖旎地轻晃着,两人相缠的轮廓影影绰绰地投射墙面。

许久之后,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对双方而言,这都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昂纳大人,要不要……做点色色的事情?”菲莉帕双臂环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喘息。

丝绸睡衣的肩带滑落,露出圆润光滑的肩头;晶莹的粉唇充满诱惑地开合,吐出灼热紊乱的气息;嘴角的浅笑以及爬满红晕的清纯面容,恍若天使与恶魔的合集。

昂纳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再加上至高之剑的定力,才把犯罪的念头按了下去。

“不,这个不行。”他摇了摇头。

菲莉帕露出些微失望的表情:“为什么?之前昂纳大人不是想要么?”

昂纳将她从身上抱了下来:“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他把菲莉帕放在地上,拨开她额头微乱的发丝,顺手捏了捏对方的脸。

“你在这里太危险,我得先送你离开,到霜之挽去。那里的依特诺教廷有着很庞大的势力,他们会保护好你。”

菲莉帕抬头,撒娇似的拿脑袋蹭着对方的脖颈与下巴:“万仞顶点是很吓人,但是昂纳可以保护我,不是吗?”

“你现在还不懂,孤风领不像看上去那么祥和,在政治与权术面前,我们都不过是棋子。我不擅长搞阴谋那一套,但我知道该怎么逃离它。”

“总感觉昂纳在敷衍我。”菲莉帕嘟嘴。

昂纳忍不住又揉了揉对方的脑袋:“我没有敷衍你。有很多人想要伤害你,我不能看着你因为我的缘故受伤。别担心,只是分别一会儿而已,我不会有事的。”

菲莉帕瞪大了眼睛:“昂纳大人不和我一起走吗?”

昂纳点点头:“我是教皇陛下的至高之剑,于情于理我都必须留下来,铲除掉不忠于主神的势力,将此地人民从压迫中解放。”

他的目光触及菲莉帕泫然欲泣的面庞,事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忽然噎在喉咙里,再说不出来。他发现自己好像又要把菲莉帕弄哭了。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你会让我心软的。”昂纳讷讷地说。

“那我就看到你心软为止!”菲莉帕凑上来,瞪圆双眼跟昂纳眼对眼。

望着鼓圆脸颊赌气的未婚妻,昂纳苦笑着轻轻推开她:“菲莉帕,我真的很想跟你一起走,但我真的不能。”

“为什么?”菲莉帕抬起脑袋,泪眼汪汪。

昂纳忽然想起某位好友曾跟他说过的话,他说女孩子们爱上一个人之后,那人就会变成她难以割舍的一部分,永远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甩都甩不掉;唯有一种方法可以预防,那便是别给对方爱上自己的机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他一直怀疑那家伙在入教以前是不是采花贼,每夜都趁着夜色在漂亮妹子的屋檐上飞来飞去,只留给被糟蹋的良家妇女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不要问了,也别担心,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我就去霜之挽找你。我以依特诺主神之名发誓。”

昂纳委实不是一个擅长安慰人的家伙,他的话成功让菲莉帕炸毛了,对方气鼓鼓地扭过脸去。

“几天前你在孤风峡谷就发过誓,你跟我保证过要活着回来,但那次你差点就死了!”

昂纳很无奈地摊摊手:“那只是差点,现在我还活着,好好地在你面前,不是吗?”

“昂纳,太狡猾了!”菲莉帕终于哭出了声,断断续续地咆哮,“那次不一样,那次是个奇迹。如果这一次没有侍骑先生跳出来救你,你……”

昂纳忽然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耳边。菲莉帕在他怀里不甘心地扭动,又哭又闹,但还是慢慢地安分下来。

等到菲莉帕的情绪稍微稳定,昂纳眨了眨眼,将眼中的幽光逼下去,才松开手,按着菲莉帕的肩膀柔声安慰:“我是至高之剑,一个至高之剑可以打败一百个普通士兵呢,我不会有事的。”

他伸手替她揩去了泪珠,微微勾起唇角:“另外,为了我那可爱的未婚妻,我也不容许自己有事。”

“听我说,我给霜之挽一位熟识的红衣主教写了一封信,描述了你的情况。他叫马修,是个不那么虔诚但心地不坏的家伙,他会安排人在城外接你,顺便为你在大教堂找一个职位,帮助你安定下来,适应在外界的生活。”

“出发那天我会跟你一起登上飞空艇,但我只能陪你到苍穹领的边境,接下来就靠你自己了。有事的话就写信给我,那位红衣主教会很乐意为你投递的。”

顿了顿,昂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们的相遇很仓促,相处的时间很短,但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明晰到我内心的所求。或许现在谈论爱情为时尚早,但……我想,此刻的我真心感谢依特诺主神让我遇到了你。我希望能为你而活。”

他在菲莉帕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

“我保证,我会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务,然后到霜之挽找你。这之后我们不会再分开,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我都会陪你去看。”

“如果昂纳又骗人呢?”菲莉帕的眼睛湿漉漉的,表情介于明亮与黯淡之间。

“那就让依特诺主神把我变成审判岛上的一尊石像,日夜受日晒雨淋,心中满溢悔恨,永远不能再亲近我所爱之人。”

“那……那你把这个收好。”

菲莉帕抽了抽鼻子,不由分说摘下脖颈的锐风左翼挂饰,套上昂纳的脖颈。锐风左翼滑入他的领口,胸膛中央触感微凉。

“戴着它,特奈瑟缇会保佑你的。”顿了顿,她又赌气般补充了一句,“而且,每次你一看到它,你就会想起我。”

昂纳不由被未婚妻认真的模样逗笑了,谁能真正掌握命运的轮盘呢?但他仍庄之重之地将挂饰收好,递给菲莉帕一个坚定的眼神。

-

数日后的某个深夜,南希与艾丽莎开始了她们的计划。

临近入夜,南希借口心绪烦闷,遣散了所有的女仆。确认门外的侍卫已尽数离开,她十分谨慎地反锁了窗户,让房门保持不引人注目的虚掩状态,忐忑地等待着艾丽莎的到来。

按照原定计划,伪装后的艾丽莎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房间,带着此次仪式所需的一切道具。她们事先并没有排练过,但艾丽莎跟南希保证她们能一次成功,甚至有空让她回来再睡个回笼觉。

五分钟后,笃笃笃的声音如期响起。

艾丽莎轻盈地跃入房间,无可挑剔的女仆装,充满立体感的纯黑斜刘海,与少女腿型相得益彰的白色蕾丝袜圈,她看上去就像一位负责侍奉贵人的高级女仆,伪装堪称完美。

面对这样的艾丽莎,南希却满脸黑线,环抱双臂别过脸。

“怎么了?我的登场方式让你不高兴了吗?”艾丽莎很无辜。

南希扭头,望了望着那扇虚掩着的房门,又看了看大开的窗户,目光幽怨。

“下次拜托你从门口进来好吗?”南希叉腰。

刚才的笃笃笃并不是有人敲门,虚掩的门不需要敲就能开,而是艾丽莎在敲窗。之前在洋馆时艾丽莎也是从窗户长驱直入夜袭南希,强迫她订下了枷锁之契,这让后者想起了那夜屈辱的回忆,心情也因此而低落。

“走廊里有士兵站岗,我总不见得跟他们说我是南希的贴身侍女,来为她催眠的吧。”艾丽莎一身轻松地坐落南希的床铺,直接向后仰躺,慵懒地舒展身体,“哇,好柔软的大床,看来他们很照顾你嘛。”

南希皱眉拍拍床沿:“我们没空休息,快把东西拿出来。”

艾丽莎一撑富有弹性的绒被,从床上弹了起来,双脚稳稳踩在地上。她的双手缓慢而优雅地向下,细白手指捏住自己的裙边,动作让人想到湖边曲颈的黑天鹅。

南希还在思量她这么做的原因,却见对方一抖裙摆,一大堆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南希的面部温度顿时变得比烧熟的锅炉还要炙热:“喂,你是从哪里把这些东西掏出来的啊?!”

“不是吧,你不懂得用魔能创造储物空间?”艾丽莎耸了耸肩,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我以为冰蔷薇在魔法的造诣上跟紫晶魔堡的大法师们一样厉害呢。”

“这种基础的魔法谁不懂了?但你没必要从……从那地方掏出来吧?”南希满脸通红。

“害羞了害羞了,咿~这样的南希果然太可爱了~”艾丽莎捂脸尖叫。

“没有!只是觉得你的方式太奇怪了!”南希争辩,“还有,你对同性的关注未免太过热情了吧!不觉得很奇怪吗!”

“嗯?南希讨厌我这样子吗?明明都已经主动跟我这样那样过了……”

“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现在快点布置法阵吧,在永寂次元的贝尔德每时每刻都很危险。”南希仓促地终结了此次谈话。

每次她非常严肃地跟对方谈话,对方总是喜欢把话题带偏,故意用让人想入非非的话题惹人脸红,简直比贝尔德还要恶趣味!

以房间内名贵的绒毯做底,艾丽莎跪坐在地,用魔能素液涂绘古老而晦涩的图案。她的动作很专注,如同无数次重复过这个流程般轻车熟路。南希看不懂那些纷乱的图案组成的法阵究竟有什么含义,她只能从中本能地察觉出某种狂放的情感,或许出自永寂次元某位魔君的手笔。

艾丽莎的绘制专注而迅速,南希坐在一边看她勾勒法阵的大致图案,渐渐地渐渐地,她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停在对方从肩头流泻而下的发丝上。她俯低上身倾倒素液的动作勾勒出一个十分诱人的S型弧度,如春日云雾浓重的山脉般惹人遐思。

不可否认,她是个非常有料的魔女。

南希不知不觉回想起了奥克瑟村那个暧昧的夜晚,月光下对方的身体如洁白无瑕,肌肤相触时却灼热似铁,令她不住痉挛。她与对方相互交缠,理智抗拒着对方的索求,身体却不听命令地渴望被填满。若不是菲莉帕及时撞破了她们,她不知道那夜的结局会是如何。

“南希,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呢?”艾丽莎忽然问。

“我在等你画完法阵。”南希下意识地回答。

艾丽莎摇了摇头,手上动作不停:“不,我问的是再后面的事情。”

“如果贝尔德说的是真的,依特诺教廷希望把你送到希尔家族,以便交易某个很贵重的物品;希尔家族不用多说,他们十分迫切地想要夺得你;明面上万仞顶点受依特诺教廷掌控,但希尔家族的侵蚀同样强大,他们的立场也不用多说,每天监视着你的卫兵就是最好的佐证。”

她扭头望向南希:“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希望你去斐洛岚,因为这符合他们的利益。我相信万仞顶点已经在与斐洛岚进行谈判了,估计不过几天,你就会被送到斐洛岚。”

“可以跟我多说说关于斐洛岚的事情吗?”南希忍不住发问。

“在我的家族还没有被希尔家族屠戮的时候,斐洛岚高地是我的家。我的庄园就在那里,后花园还有一座小亭,可以看到大海。希尔家族夷平高地以后,在庄园旁边临崖盖起了一座庞大的城堡,它被称为斐洛岚堡垒,希尔家族的全家老少都住在那里。”

“不出意外的话,你会被送到斐洛岚堡垒里,被严密看守起来。他们要的是你身上的泊尔珀斯诺血脉,所以你会彻底失去自由,一生都无法离开斐洛岚,只剩下繁衍后代这一项使命。”

话题不知不觉沉重起来,南希的脸色也随之阴郁:“照你的说法,我完全没有选择,无论我反不反抗,最终的结果都是沦为阶下囚。”

“你当然有啦。”艾丽莎忽然笑了,放下素液瓶拢了拢耳边鬓发,“抛掉你冰蔷薇的身份,我也抛掉洛奈特诺家族的恩怨,不再让苍白的复仇支配我的灵魂。我们可以一起远离这片大陆的动荡,找一个永远没人打扰的地方,宁静地度过一生。”

房间骤然安静,只剩下两位少女略微钝重的呼吸声。南希大睁着双眼望着艾丽莎,期望从她那双赤色眼瞳中望出戏谑的因素,但这一次没有。

沉默许久,南希涩涩地开口:“这个玩笑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艾丽莎很认真地说,南希少有地看到她如此认真的姿态。

“当然了,没必要现在就回答我,我会给你抉择的机会。”艾丽莎笑笑。

剩下的时间在难捱的沉默中完成,艾丽莎终于完成了法阵的绘制工作,被素液浇灌过的绒毛地毯散放出诡谲的幽光,这些光源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在地面勾勒出一整个复杂的法阵。为了防止光源被外界察觉,艾丽莎在门缝底下垫上了几块软布用以遮光。

“这就是我们去永寂次元的通行证。”艾丽莎扔掉倒空的药瓶,望着面前静待激发的法阵,扭头,“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步骤吗?”

南希点点头:“首先,我们要一起在法阵里面躺下;然后,我们要喝掉某个让我们陷入假死状态的药剂。在法阵的作用下,我们的灵魂会直抵永寂次元。如果没有意外,我们会落在永寂堡里,达克纳斯大君或许会乐意帮助我们。”

“没错,谁也说不清永寂次元究竟有多大,想要找到一个普通人的游魂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像达克纳斯那样的规则掌控者才能找到他。”艾丽莎点点头,“达克纳斯魔君的力量深不可测,光凭他对时序的压缩程度就知道了。我在永寂堡生活了几个月,重新回到现实的时候就像是只睡了半个小时而已,如果能得到他的支持,找到贝尔德应该不算什么难事。”

“不要让自己死在永寂次元。灵魂是杀不死的,但当灵魂重组一次后,不仅会将我们的全部记忆消除,留在现实的身体也会死亡,那样我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只能成为忘记自己身份的游魂在永寂次元永远游荡。”艾丽莎强调。

“这我知道,你跟我讲过好多次了。”南希皱眉,显然很不耐。

艾丽莎竖起一根手指,摆出严肃的表情:“最重要的,对贝尔德的救援准则。如果贝尔德的灵魂在永寂次元死过,那么他就会忘记一切。对于忘记一切的贝尔德……”

“就当他已经死了,让他留在永寂,我们直接回去。”南希接过艾丽莎的话。

艾丽莎将一块小石头递给南希。尽管它其貌不扬,南希仍能从中感知到魔能的存在。

“它叫‘魂锚’,是一个介于灵体与实体之间的魔能造物,用织梦灵的皮层与飓鹰的骨头制成,它能够让我们重新回到现实。在我们假死时握住它,它就能跟随我们进入永寂次元。当我们身处灵体状态时,只需要对它灌注魔力,我们就能重新回到现实的身体里。”艾丽莎盯着南希的眼睛,刻意加重语气,“如果遇到危险,不要犹豫,直接使用它。”

一切的注意事项都已敲定,两位少女神情凝重地对视,决定开始她们的旅程。

南希与艾丽莎并排仰躺法阵上,一手握着微凉的魂锚,另一手握着一只小玻璃瓶,里面盛着来自紫晶魔堡的魔药,它可以使人迅速陷入假死状态。南希的手指摩挲着魂锚,略带不安地侧头,艾丽莎也正望着她,两人的面容近在咫尺,几乎呼吸相闻。

一种奇妙的情感在南希心底升腾,她赶紧喝下药剂,把这份冲动压制下去,余光瞥见艾丽莎也已扔掉了空空如也的药瓶,对她露出微笑。

冰凉的感觉逐渐坠入腹部,心脏猛然开始鼓动,仿佛要从胸腔的束缚中挣脱出来,而后便是令人惶恐的沉寂。血液流速渐缓,意识逐渐冰封。

恍惚中她似乎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朦胧而温暖。她下意识地反握住,带着这点朦胧的温暖坠入了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