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好像听到了惨叫声,是我的错觉吗?”南希的动作微微一颤,回头问蓝宝石。

“是您的错觉。”蓝宝石很肯定地回答。

南希松了口气,把之前没说完的话再复述一遍:“在我身上的那个魔法,什么时候会被解除?”

她在一丛蔷薇旁边前倾探身,用拇指与食指轻抚蔷薇花瓣,指尖的触感湿润微凉。那是蔷薇花瓣上冻结的霜露,孤风领昼夜温差极大,夜间气温在零度以下,尤其是在林地中,形成霜露也就不足为奇了。

蓝宝石在一旁并手而立:“索拉莱大人已经着手在做了。他是得到天空议会承认的正统法师,对于黑暗魔法很有研究,相信会很快将您从永寂魔女的手中解救出来。”

南希点头表示理解,但她踟蹰了半天,还是没把下一个问题问出口。

她想问枷锁之契解除后他们会如何处置艾丽莎。不过想想就明白了,艾丽莎的结局根本不用经由他人之口,一旦那个契约被解除,身为十恶不赦的魔女,她绝对会以相当悲惨的方式死去,尸体或者首级可能还会被寄回圣都,交由圣都大教堂做最终确认。

只是,无论是过于旺盛的同情心,还是出于对同龄少女的天真怜悯,南希始终不希望艾丽莎那样凄惨地死去。

艾丽莎真的如他们所说的那般十恶不赦吗?她很怀疑。

从短暂的接触来看,她认为艾丽莎远远不及非死不可的地步。虽然艾丽莎行事有点极端,言语有点过分,动作还有点粗暴……咳咳(小脸一红)!

总之,艾丽莎确实不像什么好人,但也不像是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女,她不希望对方被处死。就算会被人说成是不懂世间百态的贵族少女的幼稚思想,她也不会动摇这个想法。

“南希小姐,我们先回去吧。”蓝宝石提议。

南希略带讶异地睁大眼睛,回头看她:“咦,太快了吧?”

“若是连看它的人都心不在焉,被观赏的花儿也会伤心的吧。”蓝宝石笑笑,“何况孤风领气候偏寒,若是您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伊莎贝尔大人的惩罚可是很严厉的。”

呜,原来自己那点小心思早被对方看穿了吗?南希不免有些脸红。

数分钟后,走在回洋馆的小径上,南希问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以便缓解尴尬:“话说回来,蓝宝石是圣都人吗?”

蓝宝石摇了摇头,纠正她的说法:“我是孤风人,以前住在峡谷以南。”

“我听某人说过,峡谷以南是一处聚居地。”

“以孤风峡谷为参照,孤风领大致可以分成三块,北部地区、中部地区与南部地区。”蓝宝石耐心地为好奇的大小姐解释,“北部地区毗邻阿顿温特隘口,跟其他地区的交通相对方便,所以发展得比较好;南部地区部分临海,万仞顶点也坐落于此,所以人口也不少;中部则是原始丛林,也是沃尔菲斯特狼们的居住区域,一般不会有人踏足。”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的位置大致位于孤风领中部了。

“洋馆后面那座山脉有名字吗?”南希又问。

“它叫啸叶,曾经是个很重要的战略要地,可以阻绝孤风峡谷驻军侧翼的威胁。三四年前山脉底下有几个村子,依特诺教廷曾以村庄为据点设置过哨卡,但努尔瓦纳的死灵军团跟依特诺军在这里打了几场,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最后审判庭为了净化污秽,用圣火把村庄全部烧掉了。”

南希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好像蓝宝石在提到孤风时意外地健谈?

“这座洋馆就在一座村庄的遗址上,现在已经看不出过往的痕迹了。我站在这里,似乎还能闻到硝烟的味道。圣火是没有温度的,就像没有灵魂一样。”蓝宝石说。

面前是蔷薇园的白色圆形拱门,两人就快从蔷薇园出去了,南希又问了一个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

“孤风领有很多蔷薇吗?好像踏入孤风领以来,每个落榻的地方都能看到蔷薇呢。”

“您不是要去斐洛岚见希尔家族的少爷么?可能是那位少爷为迎合您的喜好特意命人栽培的。”

南希微愣。是啊,她都快忘记这趟旅途的原本目的了。

她还记得在圣言领的最后一个晚上,父亲与她长谈了许久,告诉她她必须前往孤风领找希尔家族,却又不告诉她具体原因。更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行程不远千里,父亲只让贝尔德一位侍骑同往,其余事项亦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辞,说什么“希尔家族会安排好的”。

整趟旅途她都充满了对未知的不安,尤其是在路过孤风领被战乱蹂躏的土地之后。她亲眼见证了许多在圣都未曾一见的景象:烧得一片焦黑只剩下房梁的屋舍、背着包袱拖家带口的难民、坐在路边满面泥污眼神麻木的士兵、相互撕咬抢食家畜尸体的野狗……所谓战争的具现化。

对此贝尔德可以一笑置之,但她不行,白天所见的景象会在夜晚化作梦魇。如果没有贝尔德守在门口,她总是容易做噩梦。

其实这趟孤风之行的目的就算是帮厨的女佣也能猜到,经过了这些天的旅程,南希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

希尔家族有一位尚未婚娶的少爷,而希尔家族的老家主又在不久前因病身亡,这位少爷已然成为希尔家族新的掌权者。若是泊尔珀斯诺能与其缔结联姻,希尔家族能获得来自圣都的影响力,而泊尔珀斯诺则多了一个强大的盟友,可谓一石二鸟。

但她不希望父母为她挑选合适的伴侣,这种受人摆布的滋味十分难受,如果连自己想爱的人也无法选择,自己跟用完即弃的工具又有什么区别?

走出蔷薇园的同时,蓝宝石忽然停步:“我记起来了,这里曾属于一个叫做洛奈特诺的家族,他们的家徽是蔷薇。所以花园里种植着那么多蔷薇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南希没有听过这个家族的名号,于是顺着她的话问:“洛奈特诺家族的人呢?”

“也许已经离开故乡,到其他地方避难去了。”蓝宝石回答。

短暂沉默之后,南希嗫嚅片刻,鼓起勇气发问。

“那……蓝宝石喜欢什么颜色的蔷薇呢?”

蓝宝石露出些微讶异的神情,似乎对南希的问题感到不解:“我的喜好,这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了。不一样的蔷薇有不同的花语,也许可以从中看出蓝宝石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呢。”南希正经脸。

当然,南希是有小心思的,她希望能跟这位不善言辞的女仆打好关系,看看能不能从她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在南希的追问之下,蓝宝石歪了歪头,给出一个平稳的回答:“我并不喜欢蔷薇,但如果一定要选,我大概会选择蓝色的。”

“蓝色的?”南希振奋起来,歪头努力思忖,“我想想……它的花语是……”

蓝宝石抿嘴轻笑,打断了南希:“对我而言,花语可能不适用吧。因为我的项链是蓝色的,所以我就这么选了。”

“好吧……”南希有些失望。不过……似乎蓝宝石也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人嘛。

顿了顿,南希使了点坏心眼,悄悄走近蓝宝石,凑在她耳边轻声问。

“呐呐,蓝宝石,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过。”蓝宝石很淡定地回答。

“……”这过于淡定的态度反而令南希感到挫败。

正常女孩子不都应该先脸红几秒,然后支吾半分钟,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承认吗?而且作为交换条件,对方势必要求另一方也披露点八卦……你来我往一来二去,关系自然就上去了。

这股沮丧一直持续到蓝宝石再度开口。她站在洋馆门口,回身对南希轻施一礼。

“南希大人,我们到了。”

-

“史甫瑞德将军,至高之剑到了!”空港的观测平台上,一名观测手高声道,伸手指向远方空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艘不起眼的空艇正穿出苍灰的云层,缓慢地降低高度。史甫瑞德如临大敌,即刻让手下士兵全都绷紧着,静候至高之剑到访。

此刻的驰德空港可谓是严阵以待,史甫瑞德在昨晚就安排好了一切,准备迎接那位来自圣都的贵客。所有人抻长了脖子仰望远方灰白的天空,等待着那艘载有贵客的空艇入港。

在至高之剑降落之前,请容许我短暂地介绍一下这座万仞顶点的唯一空港。

驰德空港坐落于万仞顶点顶层区,毗邻城主居住的摄政王府,几乎占去了整个上层区的三分之一。数百年前的工匠在它身上安装了大量浮力石,使整座空港处于半悬空状态,亦是孤风领不多的奇观。当然了,作为一个地面交通不便的城市,万仞顶点主要的输入输出都靠飞空艇来完成,空港的规模自然要豪华一些,放眼整座古特凯尔大陆也是数一数二的。

在战争还未全面爆发以前,圣都贵族有时会乘坐飞空艇从圣都飞往万仞顶点,于驰德空港停靠,来孤风领领略一场自找罪受的度假游。不过现在若是还有人敢这么飞,下场就跟蹦极不带绳差不多,无论是依特诺还是努尔瓦纳都有机会把他打下来,运气不好的会在坠落中直接丧生,运气好的会在丛林中玩上几天荒野求生而后丧生。

鉴于如今孤风领战事紧张,空港已经被依特诺教团控制,一切无关人等皆不予入内,卫兵有权在不警告的情况下杀死所有擅闯的平民。除了必要的补给之外,禁止一切通商。从装载平台一端望向另一端,浮空船坞上停靠的不再是富丽堂皇的贵族度假小飞艇,取而代之的是披挂厚重装甲,涂抹圣橡树徽记的战争空艇。维护工与士兵如蚂蚁般上上下下,从货舱里搬下沉重的板条箱,抑或是将装配好的火炮用升降装置运上甲板安装。

今天史甫瑞德将军打扮得非常正式,穿着依特诺教团的高级军官服,手上握着一支黑檀木柄的铜头手杖,还附庸风雅地戴了个单片眼镜,力图为至高之剑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跟大多数高级军官一样,史甫瑞德将军也曾是个钢铁般的硬汉,也曾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砍杀过无数的敌人,立下过赫赫战功。不过那是在坐到万仞顶点指挥官的位置以前。从战场退居后方,个人武力已没有那么重要,于是他就渐渐荒废了锻炼,如今那不再坚硬的肌肉与微微隆起的大肚腩便是最好的证明。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肯定是那种坐在壁炉边的深沉老头,一群星星眼的孙儿围在他身边,他把其中一个最小的放在膝盖上,目光炯炯地盯着壁炉里跳动的火苗,朗声笑道:“想当年努尔瓦纳死灵军团入侵,万仞顶点危如累卵,整座古特凯尔大陆陷入大危机!你爷爷我在孤风领最艰难的时刻,为全古特凯尔的命运奋战口牙!”

咳咳,跑偏了,收回来。

那艘载有至高之剑的雷鸟级空艇不紧不慢地接近空港,在地勤人员的引导下驶入预定的停靠位置。过了五分钟左右,空艇慢悠悠地入港,立马就有数个空港维护官冲了上去,协助船长进行降落。

飞艇刚一停稳,几名士兵翻下飞艇,配合空港维护官们一起架起一座下人的驳梯。

不多时,一袭白衣的青年从船舱里钻了出来,那器宇轩昂的面容与庄严圣洁的白袍,不是至高之剑又是谁。不过令史甫瑞德略感意外的是,一位美丽的雪发少女紧随其后,略有些拘谨地打量着空港,犹如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姑娘。那套不合身的军装在她身上有着明显的违和感,她看上去不像是隶属于军队的士兵。

昂纳搀着菲莉帕的手,小心地引着她走下陡峭的驳梯。

史甫瑞德堆起满脸笑意,与一班随从一同迎了上来:“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昂纳·安墨芬斯特,至高之剑大人!”

“见到您也是我的荣幸,史甫瑞德将军。”对方不动声色地笑笑。

史甫瑞德把目光转到一旁菲莉帕身上:“这位是你的妹妹吧?不可思议!她美得就像是天壑峰顶的新雪一般,我看能跟‘泊尔珀斯诺的冰蔷薇’分庭抗礼了吧,哈哈哈哈……”

被那么多人以目光洗礼,菲莉帕有些胆怯地往昂纳背后缩了缩。

昂纳摇了摇头:“不是,她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来这里的路上救下的。既然她暂时没地方可去,就先让她跟我一起了。”

愣了半秒,史甫瑞德将军突然爽朗地大笑起来,边笑边拍昂纳的肩膀,连身后的侍从们也抿着嘴强忍笑意。

“至高之剑大人,都是男人,何必多此一举呢?若是有需求了只管提,远来是客,哪有主人不能满足客人的?”史甫瑞德豪放地拍着胸脯。

“咳咳,你我都不是闲人,就不寒暄了。”昂纳略带窘迫地碰掉对方的手掌,“军营在哪儿?带我过去。我要先视察一下驻军的情况。”

“这……至高之剑大人不先落榻吗?我已经准备好了酒席,要为大人您接风洗尘呐。”

昂纳短暂思忖,忽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点点头:“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眼见对方态度软了下来,史甫瑞德立马露出了理解的笑容,刚要说几句奉承话……

只见昂纳扭头转向身后胆怯的少女,用温柔的语调询问:“菲莉帕,你要先休息一下吗?”

“我不累。”菲莉帕略带拘谨地对昂纳笑笑。

昂纳点点头,回身面对史甫瑞德,重又恢复了木头脸:“好,那么事不宜迟,我需要先视察军营。史甫瑞德将军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用陪同了,我就随便看看,不会耗费太久时间。”

史甫瑞德心中某偶蹄目骆驼科生物奔腾而过,脸上堆砌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了。

但凡有点脑子的都清楚至高之剑的分量,他说的“随便看看”,那能是“随便看看”吗?谁都清楚至高之剑绝对忠于教皇,相当于教皇的耳目,若是招待不周,那可不是赔几个笑动点关系就能解决的事情。

“史甫瑞德将军?”昂纳出声提醒。

“啊,抱歉,刚才走神了。”史甫瑞德笑了两声缓解尴尬,“我准备好了一辆马车,让我手下带你过去。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就不陪同了。”

昂纳点点头,孤风领战事紧张,史甫瑞德没空自然在情理之中。

似乎想起了什么,史甫瑞德一拍脑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由绢布包起来的菱形白水晶,“对了,至高之剑大人,您的圣橡树令。亲眼看到它令我感到无比荣耀。”

史甫瑞德将那块菱形白水晶递给昂纳,之前昂纳就是凭它命令伍德为自己搞到一艘雷鸟级飞空艇的。

昂纳也不多话,点点头,将圣橡树令收好。

-

五分钟后,驰德空港外。

即使是波澜不惊的昂纳,看到那个为他驾车的车夫后也不得不感到讶异。套用某位哲人的话来说,缘,妙不可言~

“伍德?你怎么在这里?”

“别提了,昂纳大人,我们一个团全部在这里了。”伍德伸手抬起自己的大帽檐,露出帽檐下边一张哭丧着的脸,“南希大人被魔女劫持还不到两天,我听到小道消息说,有一队审判官正往我们驻地跑呢。护卫不周是大罪,被抓住可就掉脑袋了,我赶紧带着兄弟们直奔万仞顶点,人多眼杂,还能躲个两天。”

昂纳哑然失笑:“这你不用担心。我之前已经得到另一位至高之剑的书信,南希小姐现在跟她的人手在一起,很安全。”

“真的吗?谢谢至高之剑大人!这样我和弟兄们就放心了。”伍德用力拍了拍胸口,长吁一口气,视线转向一旁的菲莉帕,“顺带问一下,这位美丽的小姐,是您的妹妹?”

“不是,路上遇到的,我要带她回圣都。”昂纳解释。

此言一出,伍德立马变了脸色,视线在昂纳与菲莉帕之间游移片刻,试探道:“难、难道是……未婚妻?”

菲莉帕愣神半秒,猛然明白过来,一抹嫣红瞬间爬满了小脸:“咿咦咦咦咦咦咦……”

以这个为前提仔细想想,一切都说得通了!非亲非故,为什么这位位高权重的青年要帮助自己?难道说……

“不是!”昂纳的咆哮压过了喧嚣。

何等恐怖的眼神!简直比努尔瓦纳死灵空洞的眼眶还要恐怖!如果把他此刻脸上的表情诉诸文字,大概就是“你再说半个字我就爬到驾驶舱把你掐死再从驰德空港扔下去喂鹰”。

伍德咽下一口唾沫,脊背发凉,握缰绳的手都瑟瑟发抖。

“我们还去不去军营?”昂纳冷声。

“抱、抱歉!我这就驱车!”伍德大喊。

-

万仞顶点坐落于一座山丘之上,乃是孤风领的主城。顾名思义,这座城市的海拔很高,不过没有万仞那么夸张;总体占地面积比不上其他领的大城,但要是把不同海拔重叠的面积也算进去,它也能跻身大陆前列。

按照迥异的海拔高度,万仞顶点被分成四个城区。广阔的低层区被称为避风区,大部分的居民区与商铺都开设在该层;再往上是面积稍小的中层区,叫做登云区,这里坐落着高级住宅区与真正意义上的商业街;更高层区被称为穿云区,这座城市的达官显贵在这一层拥有豪华的宅邸与配套的各项服务设施;至于顶层区就是云海城堡与驰德空港了,它被称为云顶区。

如果从远方的一座山峰远眺万仞顶点,从最下方的底层区逐渐螺旋向上,越往上面积越小,最高的位置便是云海城堡。

而昂纳此行要去的军营,位于万仞顶点的郊外。虽然伍德建议昂纳就去穿云区的皇家守卫驻地随便看看,一样能欣赏依特诺军队的浩荡英姿,但昂纳很明确地拒绝了。他属于那种务实性的官吏,教皇给的任务是什么,他就会百分之百地践行。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算是教皇下令要他折一万只千纸鹤,他也绝对不会少折一只。

于是,昂纳的第一站便是城外的驻军营地。

据事先收到的战情报告来看,万仞顶点驻扎着十五万左右的依特诺军,其中有两万后备役在城内维护治安,剩下的十三万人里面还有五万是在前线受了伤撤下来的老弱病残,真正拥有作战能力的也就八万左右。这点兵力抵挡荒芜堡死灵军团还是太过艰难,万仞顶点需要更多的军力支持。

从城市上层前往下层的路途堪比人类的退化史,越往下建筑就越破败,道路也越拥挤,上层区的人们穿着从圣都贸易来的雪狐大衣,在宽阔的院落里喝下午茶;中层区的商铺大多大门紧闭,开门的几家也是门庭寥落,店主目光无神地坐在街边,观察往来的行人;而下层区的人们却只能用普通的亚麻衣物取暖,甚至衣不蔽体,聚集在街角生团火抱团取暖,让自己不至于被冻死。

战乱对万仞顶点的摧残比想象中更加惨烈,峡谷东面的所有地区都已沦陷,大量难民只能涌入坚实的城墙以求庇护,下层区自然人满为患。每条大路周围都有难民等在路边,有乞讨的叫花子,也有直接抢夺的暴民,看到来自上层的马车就一拥而上,就算车夫用马鞭驱赶也无济于事,只有依特诺巡逻队亲自用短棍驱赶才行。

被饥饿的难民拦住数次以后,昂纳一行终于抵达了位于低层区的西城门。守门的士兵在看过圣橡树令后便直接放行了,但对企图趁城门开启混入城市的难民,全副武装的重装士兵用庞大的塔盾将他们挤开。

“依特诺教廷不是人民的保卫者吗?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菲莉帕问。

“这是不得已为之的方法。”昂纳只能这么跟菲莉帕解释。

更深层的理由他并没有跟她说,因为他怕她理解不了,解释起来太费劲。

如果城市中难民的比例超过一定限度,进行管理的难度就会几何倍上升:食物的储备很容易不足,拥挤的人群会传播瘟疫,发生犯罪行为的几率也会直线攀升,这对城市而言是相当致命的。而在治安方面增强力量也并非上策,在兵力短缺的此刻,抽调更多士兵用来防止内讧既滑稽又不经济。

在穿过城墙外那连绵的难民营之后,马车终于在军营门口停下。

一袭黑衣的青年已在军营门口等待多时了,见到昂纳跳下马车,他即刻迎了上来,走近一步伸出手,对至高之剑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

“您就是昂纳大人吧,幸会。我是教廷驻万仞顶点监察官,伊斐·墨崔尔,目前担任万仞顶点的教团参谋一职。”

昂纳抬眼打量对方。这位监察官有着不张扬的浅金色发,面容英俊、健康且明净,站姿笔挺身材壮实,显然经过有规律的锻炼,且在膳食方面保持着良好的营养,这些都是一个煊赫的家世才可能提供的。虽然裹在代表异端审判庭的黑衣里,却没因此变得阴鸷,反而显出一种夹杂冷酷与深沉的气质来。

昂纳与他伸手交握,简单寒暄几句。

“咦,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你妹妹?”伊斐的目光落到菲莉帕身上。

“不是。”

“不是妹妹啊……”伊斐托着下巴思忖片刻,眼角精光一闪,“那难道是……”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伊斐打了个寒噤,缓缓抬头,只见昂纳脸上挂着亲切的笑容,嘴唇夸张地翕动,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是。”

“是是,我知道了,我们先着眼至工作上的事情吧。”伊斐连连点头,回身开始带路,“两位请随我来。”

比起泥泞不堪的难民营,军营里的陈设还算规整,圣白橡树旗迎风招展,营地外围遍布栅栏,哨塔上的弓弩手沉默地注意着各处的动静,弩机上明晃晃的箭簇足以打消任何人靠近的念头,至少不用担心难民冲进军营抢食。

灰色的营帐还算规整地排列成阵,盖在帐壁上的旌旗绘制着圣白橡树的图案,但偶尔还能见到披挂在一旁小一号的小旗,上面坐落着一座钉着三把巨剑的山丘。昂纳知道那个图案,它是希尔家族的家徽。希尔家族在依特诺教廷组建军队时给予了资金以及装备上的援助,容许它与圣白橡树并列,也算是教廷对它的一种感谢了。

三人慢慢走过成排的营帐,每一位路过的士兵都会为昂纳行礼,看来下级士兵也接到了至高之剑要来的消息。大部分士兵都身着银光闪闪的铠甲,武器也保养良好,让昂纳想起了圣都话剧表演上演员逼真的道具,大概是为了在上级面前展现守备军斗志昂扬的光辉形象。

真正在生死线挣扎的士兵怎么会是这样呢?这最多只能证明这些人尚未上过战场罢了。

伊斐称职地为昂纳进行解说:“正如两位所见,这座营地是孤风峡谷的最后防线,如果这里失守,后方就是空旷的平原,万仞顶点将无险可守,难民营也将不得不面对努尔瓦纳大军的正面进攻,这是慈悲的依特诺主神不希望看到的。”话虽如此,伊斐脸上始终挂着淡然的笑容,“不过目前不必担心,这里地势险要,峡谷豁口处也建造了厚重的城门,敌人若是不付出十倍于我们的兵力,是很难攻破这里的。”

“这里有多少人驻扎?”昂纳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伊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请您放心,这里的人数足够,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给我确切的数字。”昂纳加重语气重复。

“大多数人都被派遣到先锋阵线去了,此地只留下最低限度的部队,大概……两万左右。”

昂纳皱了皱眉,比报告中的人数少了一大半,不要说保证万仞顶点的安全了,就连基本的治安都难以维持。

“士兵们都去哪儿了?”他问。

“您知道,孤风领最不缺的就是深不见底的丛林,为了保卫万仞顶点周边的安全,我派了一些士兵在周围丛林里驻扎,防止努尔瓦纳的渗透者对万仞顶点不利;再者,前线的压力每日都在递增,我得让更多士兵下到峡谷里去……”

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漂亮话说得出一大堆,仿佛他们真的努力过,比其他人付出得多得多。但你若是真的仔细去问,你会发现其实不过尔尔。

昂纳向来厌恶这种绕来绕去的话术,挥手制止伊斐继续叙述。

“算了,你撰写一份正式报告,人员调动精确到团,下次我过来取。”

“是,至高之剑大人。”伊斐恭谦地回答。

大致巡视一遍营房以后,昂纳又去了库房。依特诺军在这里造了一个半永久式的地下工事用来储存他们的物资,宽阔的库房里整齐地码放着成山的物资,这让昂纳稍微宽心了些。厚重的城墙与充足的补给,就算是一帮农民充当守军,也不至于短时间内失守。

当他就此询问伊斐,对方同样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放心吧,至高之剑大人。补给方面没有问题,努尔瓦纳封锁了半个孤风,但从苍穹领至万仞顶点的西南航路仍然可以运作,霜之挽为我们提供了不少帮助,我们的军队补给充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