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德不是莽夫,他对于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一定的自信的,上个天下个地对他而言不在话下。

这就是为什么当那只手掌挥过来时,他自反方向跃下屋顶,并将之前随地捡的一把长剑高举过头顶。对方的手掌以极快的速度掠过时,长剑就如同一根针刺般刺入了最下面的小指。于是贝尔德在没有被一掌挥扁的情况下成功爬到了伏斯特洛的身上。

念《碑书》自然不能让伏斯特洛崩溃,想想就知道了,要是念《碑书》能除掉怪物,那还要骑士团什么事,大家一起背书不就完事了。祷文最多让伏斯特洛的动作变得迟缓,不过这点迟缓对贝尔德而言够用了。

他从皮带抽出一根长钉,用力刺入手指上端,找到新的固定点后才如法炮制刺入第二根,就这样左右开弓,一路向上攀爬。

这一对钉子通体用精钢打制,采用特殊设计的钉帽面积较大,一条用于固定手掌的皮带包缠其上,原本是用来攀爬天壑或是赤沙领的戈壁,此刻被贝尔德用于往巨怪掌心前进。

伏斯特洛察觉到了手上的异物,于是迅速做出了反应。它高举左掌,而后狠狠下劈,手掌砸入地面,腾起数米高的沙尘。借助下落的反向惯性,贝尔德用长钉在对方指关节的弯曲上划过一道弧形沟壑,顺势来到对方指背,既没被甩飞也没被拍成纸片人。

这一掌似乎用尽了伏斯特洛的力量,它暂时没有抬起自己的左臂,如脱力般喘息。贝尔德明白是祷文起了作用,比自己想象中的作用还要巨大。

“加油啊神官妹子!”贝尔德大吼一声,抽出长钉撒腿狂奔,沿小臂向上。

昂纳终于退开足够距离找到一段残缺的墙断桓后,将菲莉帕小心地放下。然后他才看到了巨怪小臂上某个挪动的小点,贝尔德在那污秽的黑色表皮上奔跑,全身都沾满了黑色汁液,他不知是该佩服那家伙的勇气还是嘲笑他的愚蠢。

菲莉帕发出了一声轻呼,显然她也看清了,祷文一度停滞,巨怪的手臂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昂纳下意识地摸了摸她银白的小脑壳:“别停。放心吧,那家伙命大,死不了的。”

菲莉帕点点头,祷文重新流畅起来。

同一时间,蒙昂纳吉言,手臂上的贝尔德已经攀爬到了肩膀的位置。他保持住平衡,朝对方脖颈的位置冲去。就在此时,他看到天空突然被许多闪耀的流星点亮……

雷鸟级飞艇再次进行了一波齐射,实心弹如耕地般在伏斯特洛背后凿出无数孔洞。昂纳马上意识到不妥,迅速朝天射击了一发黄色信号弹,示意雷鸟级飞艇停火。

但来不及了,炮火在背后炸开的痛楚显然刺激到了它,依靠着所有死去灵魂的力量,它竟然突破了祷文的束缚,强行直起上身。

这可苦了爬上肩膀的贝尔德,他还没站稳呢,就从上边滑了下去。所幸他反应迅速将长钉刺入表皮,划出两道深深的沟壑后,总算是留在了肩胛骨的位置。

“Friendlyfire!Friendlyfire!”贝尔德仰脖怒吼。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嘴里会冒出这些奇怪的语言,他根本不明白这几个音节代表的意思,但感觉似乎是一种用来骂人的话?

算了,以上都不是重点。总而言之,正如圣都某个雪花啤酒厂的广告小传单,贝尔德勇敢地攀上了巨怪的后脑勺。这脑袋并不能像手臂那样大范围地转动,他暂时获得了喘息的机会。

“好了,希望一切顺利吧。”贝尔德随手将两根长钉抛掉,而后……解开了左手手背的绷带。

菲莉帕捂嘴惊呼,昂纳双眼发直。从下方两位的视角来看,贝尔德在对面头顶上摆弄了几下,不知道干了些什么,而后一跃而下,顺着对方倾斜的头皮滑了下去,双手一撑,潇洒地落入了……那张狰狞的巨口。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纯粹的自杀行径啊……虽然从未对贝尔德有过什么正面印象,昂纳依然有些哑然;而菲莉帕双手捂脸,从指缝里传出几声模糊的呜咽。

“不用念了,那家伙……他离开我们了。”昂纳隐忍着音调。

“可是……可是侍骑先生……”菲莉帕的声音断断续续,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昂纳苦笑一声,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抚了抚:“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是你的错,不要多想了。”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伤感的两人都被那声咆哮吓了一跳,那巨怪发出了震天撼地的嘶吼,在一阵鬼畜的抽搐之后,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巨大的身躯砸毁了大片房屋,掀起漫天的沙土。

昂纳的表情由悲恸转至面无表情,恍惚间觉得无比幻灭。

作者在逗我吧?剧本写错了吧?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这怪物是吃坏肚子就会死的类型?

就在这时,远山的森林中升起一道紫色的轨迹,它划破天穹,在高空绽放出绚丽的火花,那是泊尔珀斯诺的蔷薇花标记。

-

南希慢慢垂下手臂,信号枪的枪口仍残留着白烟。她扭头望向艾丽莎,略带挑衅地注视着对方沉静的暗红双瞳。

艾丽莎倚在树旁,表情似笑非笑:“你不知道你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南希摇摇头:“我相信贝尔德。”

“因为什么?因为他陪伴了你更久吗?因为比起我你更熟悉他吗?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有时候背叛恰恰来自朝夕相处的人,多余的情感在大多数时候只会成为一种阻碍。”

南希涨红了脸:“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用不着一个染指黑暗魔法的人来教我怎么做!”

“是吗。”艾丽莎走出阴影,面容蕴含着微妙的哀伤,“他们要来了。”

“你为什么不走?你是魔女,依特诺教团会追杀你的。”南希问。

“哦?你在担心我吗?”艾丽莎扯起嘴角。

“没有。”南希回答,语气略显僵硬。

“你忘记我说过的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和你的命运是一体的,我无法离开,也不会离开。”艾丽莎露出笑容,“毕竟,我还想跟亲爱的小南希度过更多愉快的夜晚哦~”

事到如今南希已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挑拨的了,但她仍旧不知道该作何回答,哼了一声扭过脸,以示自己对该话题的鄙夷。

“嗨嗨,两位不要吵啦,你们已经被包围啦~”头顶上传来某个清脆的女声。

无论是艾丽莎抑或南希都没有察觉对方的接近,两人一齐朝声音的方向抬头。

来者以左手撑着枝干,另一只手拄着一把洋伞,上身前倾,扎成一束的金色长发自一侧肩头娓娓而下,一双碧绿色的眼睛在阴影中折射不祥的光泽。

她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半袖洋装,露出如藕的小臂,裙装样式比艾丽莎的繁复很多,裙摆层层叠叠,充分印证了圣言领超前的审美与剪裁工艺。除此之外她肩头还披着一件短披风,一颗绿色猫眼石充作系扣,再加上一只单袜圈以及脚下那一双漂亮的鹿皮短靴,犹如一只精致的洋娃娃,由于太过美丽反而让人觉得危险。

“顺带一提,这里是依特诺教皇禁卫军的至高之剑,伊莎贝尔哦!用东樱的说法,请多多指教啦~”少女娇笑着说,似乎是顾虑她们不相信,她还伸手指了指短披风上端的圣白橡树标记。

南希微微张开了嘴巴,目光落到对方的短披风上。冒用至高之剑的名号属于重罪,整个家族都会被送上绞刑架,怎么看对方都只是一个不满十四岁的小孩子而已,她实在无法相信对方已经能够承担至高之剑的职责了。

相反艾丽莎倒显得很淡定,甚至反问对方:“最近踏进孤风领的怪物还真多啊。这位泊尔珀斯诺的冰蔷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咯,比你想象中还要重要得多,永寂魔女。”伊莎贝尔微笑着歪歪头,似乎对艾丽莎问出这个问题感到愉悦。

“你就是贝尔德说过的援军吗?”南希微微绷紧了身躯,试探性地提问。

伊莎贝尔乖巧地点头:“嗯嗯,我就是啦,放心吧南希姐姐,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毕竟你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人物呀。”

顿了半秒,她的视线转向艾丽莎,表情渐渐阴冷:“不过……忤逆教皇大人的坏孩子,要给予一点惩罚才行呢。”

-

失去了黑暗魔法的维系,柔韧的表皮分崩离析,那些纠缠的黑蛇全部枯萎,巨怪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像是一具将失去水分的过程加速了几千倍的干尸。

在一片阒寂中,巨怪胸腔处的皮肤突然蠕动了几下,随后一整块的表皮都被掀开。一颗黑色的脑袋探了出来,以深藏功与名的沧桑表情环顾四周以后,俯身狂吐。

“呜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伏斯特洛的黑暗法术将全村人的尸体聚集成了巨怪,因此他的身体全部由腐尸增殖而成,那味道自然不必多说,更别说贝尔德还在人家肚子里走了一圈。

打个比方,就好像把你扔到一个装了一百具腐尸的地窖,再把门窗统统关上,闷了足足五分钟。

就算是贝尔德也从没有过如此酸爽的经历,献祭掉昨天晚饭与中午野味也不足为奇了。

吐了两分钟,直到胃里什么都不剩下了,他才直起身啐了口唾沫。至于为什么不擦嘴,那是因为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黑色的黏液,只剩下一双眼睛和一口白牙还算亮眼,他可不想尝尝这些馨香的黑色果酱的味道。

“他喵的,以后我都不会再吃黑莓酱了。”贝尔德咕哝,“这最好是值得的。”

他低头往下看,胸腔中央的黑色肉壁里镶嵌一个人形。那家伙已经不能用人类去描述了。他的皮肤尽数溶解,裸露出内里的血肉,视觉效果犹如用透视术看没穿衣服的人;但那血肉也已被某种力量腐蚀,变得坑洼且焦黑。除此之外,他只剩下了腰部以上的部分,无数黑色触手从下半身延伸出来,联结至周围的肉壁。

“其实草莓酱……也不错。”伏斯特洛哑声调侃。他的声音沙哑难辨,像是声带上开了无数个孔洞。

“哈哈哈,挺好笑的。”贝尔德面无表情,“不过,我来这地方不是跟你对讲冷笑话的。”

“我知道,你想知道真相。”伏斯特洛抬起头,黑色血液从每一寸皮肤里渗出,“那么问吧……就让老朽来告诉你一切的经过。”

贝尔德也不客气,环抱双臂:“你究竟是谁?”

“我是伏斯特洛,荒芜君主手下的死灵法师。”

“那不是你本来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叫什么?”

“我抹消了我的过去,自然也已经忘记我原来的名字。但那不重要,我现在是伏斯特洛。”

贝尔德面无表情:“你的任务是什么?你为什么要占领这个村落?”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需要从头讲起。”伏斯特洛短暂停顿,似乎是在回忆,“在荒芜君主即位的那日,他将我等信徒召集起来,命令我们分散到孤风领各地……我奉荒芜君主之名穿越孤风峡谷,来到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埋伏了三年。

“我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很轻易地混入孤风领的依特诺驻军,成为一名随军法师。借助职务之便,我杀过很多人。我用幻术让士兵在睡梦里暴毙,或者用法术将他们的装备弄得更加脆弱;最好的办法是在食物里下毒,这种毒药只有在热血翻腾的时候才会触发,所以我的小队总是在战斗中损失很多人,多到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不妥的地步。”

伏斯特洛发出一点模糊的笑声:“但没有人在意士兵的生命,我一直没有被揭穿。”

“‘孤风领如果真的落到那群来自依特诺教廷,除了以信仰之名争名夺利外什么都不干的猪猡身上,我们的人民将再无迎来光明的那一天。’”贝尔德轻声呢喃。这句话是一位故人曾经说过的,此时此刻他将其复述出来。

伏斯特洛咧了咧嘴,对贝尔德的说法表示赞成:“我亲眼目睹过教廷的堕落,他们收受贿赂,他们掠夺财富,信仰是他们的免死金牌,无论他们做了多么出格的事情,只要说一声‘以依特诺的名义’就能得到赦免。这使我更加坚定,我们的事业是正确的,唯有努尔瓦纳才能带给古特凯尔以未来。”

“别岔开话题,继续说。”贝尔德说。

“释罪之翼第十六团的团长杰弗里,并不是一个冷静的人。不是所有地方都容得下骑士精神的,尤其是如今的孤风领。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也许是得罪了某位高官,他的整支军团都被命令去冲击努尔瓦纳的防线。

“我们的士兵取之不尽,远不是一支五千人的军团足以抵挡。他们的尸体在我们的城楼下面堆成了山丘,第十六团几乎死绝。在最后时刻,杰弗里带领剩下的几百人掉头杀向了身后的督战队,措手不及之下的督战队仓惶迎战,双方一时之间战成平手。那个时候我意识到,比起在这个地方做一些无关痛痒的努力,或许这才是我真正的机会。

“于是我对第十六团施以援手,用魔法为他们开辟了通路,与杰弗里他们一同逃出了军营,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但在教团军的追杀之下,整支团队不断减员,最后只剩下了四十个人。

“我们逃进了起源之森,找到了这个村落。杰弗里万念俱灰,但我觉得可以依靠此地发展一支小型军队,用森林里生灵的尸体组建一支死灵军团,从依特诺教廷意想不到的方向威胁万仞顶点。当那个辉煌的时刻到来,荒芜君主会用得上我的力量。

“于是我花了两周的时间,在村庄周围布下了一个幻术法阵。用细微到察觉不到的魔力,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所有人的思想,使我轻松地取得了村民的无条件支持。但我还需要更强力的魔法素材。于是我用谎言说服了第十六团,我告诉他们,我是来自天壑的法师,若是能帮助我拿到‘狼血炽金’,我可以施法帮助他们所有人离开这个地方,我有这个能力。”

“显而易见的谎言。”贝尔德评价。

伏斯特洛微微颔首:“显而易见的谎言,但也很奏效。我给了他们唯一的希望,那是长久的黑暗中乍现的一道光,狂喜冲昏了他们的理智,他们落入了我的圈套,越陷越深。”

“你为什么要拿到狼血炽金?”贝尔德换了个问题。

“确切地说,狼血炽金是我在这里唯一有可能拿到的高级魔法素材。若我得到了狼血炽金,我就可以补完我的法阵,使它的威力足以控制村落中所有具有思想的生物,那时我就有足够召唤一支军队的基础了。”

“看来我们打扰了你的计划啊。”贝尔德笑笑,“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我们的身份的?”

“最先引起我注意的还是那位魔女。其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不包括我。在你们进村之前,她身上的幻术波动不得不让人起疑。我在暗处留意过你们,一开始还无法揣测你们的来意,但后来我看到了……你那衬衫的领口下面,绣着珀尔泊斯诺家族的蔷薇徽记。”

“这你都认识?知识面挺全面啊。算了,不重要了。”贝尔德摇摇头,准备专注于正事,“接下来的问题才是关键。”

他很缓慢地、清晰地发问:“我问你,努尔瓦纳教团的死灵法师是如何与希尔家族扯上联系的?别试图装傻,我认得袭击我的那十个赤金骑士,他们隶属于希尔家族。”

一个信奉永寂次元力量的教团,一个雄霸孤风领全境的庞大家族,如果说两者有什么共同点,那就是依特诺教团都对二者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反之亦然。

“呵,侍骑先生……不,应该说,我的同族……你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变革一无所知啊。”伏斯特洛将目光移至贝尔德的左手,那地方从不摘下的绷带已经不翼而飞,永寂花的图案在手背上泛着幽暗的光。

“变革是什么意思?再具体点!”贝尔德厉声喝问。

伏斯特洛低低笑了一声,突然伸手插入自己的胸腔,从中扯出某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来,掷向贝尔德。

贝尔德轻松地接住了它,用力挥掉表面沾染的血渍,露出它原本的模样,一颗黑色的菱形石。如果贝尔德没记错的话,这玩意儿叫深黯水晶。

当一位掌握魔法的人接触永寂次元的时间太过长久,他的驱核便会逐渐被永寂的力量晶体化。当他死去之时,他的尸体将会化作飞灰,唯一留下的东西便是深黯水晶。水晶里包含了一位黑暗法师的一切,他所学习到的一切魔法、他临死前的情感、他人生的全部记忆。

“我的一生都在这里面了,我不希望伪神的爪牙们染指它。”法师用尽全部力气,最后对贝尔德露出一个极其丑陋的笑容,“同为被依特诺主神唾弃之人,我们永寂次元再见吧。”

伏斯特洛慢慢垂下脑袋,犹如残烛的生命之火终于熄灭。与此同时,这副腐朽的躯体内回荡起不祥的崩落声,显然正处于崩溃阶段。

即使再不甘心,贝尔德也没办法在这里久留,于是他将水晶收好,迅速翻了出去,爬到巨怪尸体胸口,在脚下的皮层腐朽前跃下,拔腿狂奔。

伏斯特洛的尸体慢慢化作了粘稠的脓水,渗透入奥克瑟村的土地里。那味道但凡闻过的人都会永生难忘,幸亏贝尔德早已浑身黑莓酱,麻木的嗅觉不必再次遭受摧残。

获取了自己需要的情报,这座村落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贝尔德非常装哔地把额头黏成一团的额发一掀,以45度角仰望天穹。

一切都搞定了,没必要再留在这地方,接下来只要不遇上昂纳就万事大吉……

“贝尔德!”那充满磁性的深沉嗓音,不是昂纳还是谁。

这亲切的一嗓子差点把贝尔德吓得魂飞魄散,他赶忙将左手藏在背后,堆起满脸笑意转向昂纳。

昂纳顿时眼角微抽。从贝尔德脸上那可疑的笑容与扭捏的姿势来看,他神似一个在身后藏了封情书,决定向学长表白的纯情少女。

贝尔德眼神躲闪,边望着天边吹口哨:“咳咳,昂纳啊,你怎么跑来了,菲莉帕呢?”

鉴于贝尔德现在浑身黑莓酱,昂纳与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这算是个好消息。这位至高之剑对于黑暗魔法的感知能力比猎犬的鼻子更灵敏,距离较远意味着对方无法察觉自己身上黑暗魔法的痕迹。

“你的左手……”注意到贝尔德的伤口,昂纳欲言又止。

“咳咳,受了点伤,不打紧……话说回来菲莉帕哪去了?”贝尔德及时岔开话题。

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会关心人了?昂纳心中不解,但仍旧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她很好,不必挂念。眼下你的伤口更加重要。我会一点治疗魔法,可以稍微……”

贝尔德摇头如拨浪鼓:“别别别,千万别,也不是多大的伤,就不浪费您老的魔力了。”

“既然不是多大的伤,为什么要藏在身后?”昂纳挑眉。

“好吧,实不相瞒。”贝尔德举起右手示意对方莫要激动,“记得我左手一直缠着绷带的事情吗?”

“嗯,你的行为不得不让人好奇。”

贝尔德故作深沉:“其实我的左手手背有一块很大的胎记,会影响我整体的帅气感,所以我不能让别人看见。”

“你可不像是在意自己外表的人。”

“不要在意这些无聊的事情了,至高之剑!”贝尔德板起脸义正辞严,“比起关心同性的左手,你不去管管旁边那个怪物吗?”

贝尔德说的话不无道理。作为依特诺教团在场的最高长官,昂纳现在需要为这座被毁灭的村庄善后,写报告、清理黑暗魔法的痕迹、安顿幸存者,这些都是很繁复的工作。

昂纳点点头妥协了:“好吧。我会让手下的骑士接你上雷鸟号,接下来我们去找南希……”

“我有说我要乖乖留下来接受调查吗?”贝尔德叹了口气,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昂纳停步,视线缓缓移向贝尔德的脸,表情的温度介乎便秘与杀人犯之间。

“你知道你的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吗?你这是在忤逆教皇陛下的威严。如果你坚持抗命,我会回报教皇陛下,以及泊尔珀斯诺的家主。”他的声音很淡,不像是威胁,倒像是劝诫。

贝尔德低低地笑了一声:“教皇陛下的威严就跟阿尔波利斯主教的头发一样虚无缥缈。实话跟你说吧,当我穿过阿顿温特隘口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我就没打算回去过。”

话音未落,昂纳用力侧挥右臂,纯白光刃暴涨,点亮了漆黑的夜色。

“身为至高之剑,我不会让你逃跑的。”

话音未落,他脚尖一点,人已迫近贝尔德的身边,光刃照贝尔德的肩膀劈下。这一剑他不希望杀死贝尔德,只希望能给他留下一点教训,让他乖乖就范。

下一秒幽光爆闪,昂纳倒飞出去,砸在废墟中腾起烟雾。

贝尔德的左臂停在半空,仍然维持着那个横扫的动作。

某种半透明的暗蓝色灵体包裹着贝尔德的左臂,形态大小像是一件为巨人准备的臂铠。即使杰弗里曾使用的双手巨剑,在它面前也不过是孩童的玩具。它轻而易举地挡下了那削铁如泥的光刃,余势不减地砸飞了昂纳,光是单纯的蛮力就足以媲美最新型号的战争魔铠。

贝尔德放下左臂,那虚幻的灵体臂铠转瞬消散。

昂纳躺在被砸断的残骸里,咳出一口血,艰难地抬头:“黑暗魔法?你是……努尔瓦纳的爪牙?”他试图再次召唤光刃,但胸骨折断的痛苦使他无法凝聚注意力。

“别逞强,刚才那一下我没留手,本来应该把你砸死的,没死就算了。菲莉帕是个好医师,她会好好治疗你的。”

这样说着,贝尔德从后背解下法杖,随手抛在昂纳身前。

“喏,法杖给你,就说是神父留给她的,她会明白的。”

贝尔德转身离去,朝身后挥了挥手:“先走了……”

“喂!等一下!”昂纳喊。

“干什么?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啊,要是换其他人面对一个重伤的至高之剑,早就出手补刀了。”贝尔德没有回头。

“别伤害南希。无论你要做什么,别伤害她。”昂纳说。

贝尔德停步,仰头望天,而后轻声道:“傻哔。”

他仍旧没有回头,从地上随手拾起一把长剑,迈着不慌不忙的步伐慢慢离去,背影渐渐被火光照不到的阴影吞噬。

望着那个背影,昂纳微微发愣。他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并不能理解这位昔日情敌的心思,他不知道贝尔德究竟为了什么而活,也不清楚那家伙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那家伙好像对世间一切都很不上心,包括他自己的性命。

“至高之剑先生?至高之剑先生!”某人的喊叫打断了他的思绪。

从背后传来脚掌拍击地面的噼啪声,菲莉帕快步跑了过来。当菲莉帕看到他以一种不太自然的姿态仰面倒在废墟之中,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她立马变了脸色,在他身边跪下,检查他的伤势。

“至高之剑先生!发生什么了?”菲莉帕很焦急地问。

她仍然裹着那件黑袍,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衣物。赤裸的脚板上割裂出数个细小的血口,显然是因为在布满碎片的路上一路奔跑而造成的。

“神官小姐,你没必要过来的。”昂纳的目光落在对方伤痕累累的脚板上,“身为至高之剑,我遇到过比这还要糟糕的情况,我可以自己处理……”

昂纳没有说谎,就算躺在这里动弹不得,他也能用信号枪发出求救信号。

“不要动,我会治疗法术,我来给你治疗。”菲莉帕用下命令般的口吻对至高之剑道,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像断了几根胸骨。”昂纳配合地描述。

“把衣服脱掉。”菲莉帕义正辞严。

“嗯,好。”昂纳点头,顿了三秒意识到不妥。

他扭头望向菲莉帕,眼角微抽:“神官小姐……这……”

“快点啊,如果骨头刺破了器官就麻烦了!”菲莉帕满脸急迫,“我自己在没工具的情况下没办法解开你的衣服,所以请你自己脱一下。”

“不是……我的意思是……”

菲莉帕凑了上来,径直跨坐至昂纳腰间,揪住昂纳斗篷的领口就开始撕扯。至高之剑的外衣不是那种随手一扯就能解开的类型,于是菲莉帕更加执拗地用力,脸颊都涨红了。她的脑袋就快撞上昂纳的下巴,昂纳的鼻端充盈少女身上的香气,不得不仰起头避开。

双手用力的情况下没办法让黑袍紧紧包裹身体,昂纳的视线不经意地向下,瞥见了白皙小巧的肩膀,以及形状姣好的两团丰盈……

“神官小姐!我来吧。”

身为正直的至高之剑,昂纳实在看不过去,在心里叹了口气,右手唤出光刃,贴着自己的长袍,刚要用力下按……

“至高之剑大人!”不远处传来了某个路人甲的呼喊。

雷鸟号已在村庄东面的空地降落,甫一降落船长就派遣了一支十人队去寻找至高之剑。当这十位士兵找到至高之剑时,看到的却是一副引人浮想联翩的画面。

全身仅裹一件黑袍的少女趴在昂纳的腰上面色绯红,一个劲地扭动腰身,而昂纳半撑起身,正试图用光刃割开自己的衣物。

与昂纳深情对视半秒,士兵立马端正表情,敬了一个军礼。

“大人放心,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们马上就走!”

“给我回来!”昂纳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