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第一丝晨光从森林的间隙中洒下时,贝尔德打了个哈欠,转身晃晃悠悠回到洞穴。篝火已经熄灭,艾丽莎与南希仍保持着那个暧昧的姿势,交握着双手,贝尔德怀疑她们俩昨夜是不是深情对视了老半天。

“喂,起来了。”贝尔德说。

南希依旧酣甜地呼吸着,看起来仍在梦境中;艾丽莎则把身体蜷缩得更紧了些,像是抱着尾巴睡觉的猫。

贝尔德索性走近几步,在她们身旁蹲下,端详她们的睡颜。

他曾经听人说过,一个人再怎么擅于掩饰自己的感情,他也无法伪装入睡时的表情。

睡着的艾丽莎与醒着的永寂魔女根本就是两个物种,原本游刃有余的戏谑表情此刻无影无踪,眉梢紧蹙,唇角紧抿,甚至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贵族少女特有的柔弱。

他忽然发现艾丽莎其实不比南希大,也许比南希还要年轻,甚至还没有成年。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若是平民应该就在家中学习如何操持家务,若是贵族应该就在庭院里为若隐若现的爱情发愁,不该脱离温室而存活。

他把视线移到对方手背上的永寂花上。对于和恶魔交换力量这种明显邪恶的行径,于他而言,其实是持中立的态度的。

贪婪的上位者、邪恶的死灵法师,抑或追求混沌的信徒,大多数人纯粹想要通过力量换取财富与权力,但依旧有很少的一部分人,他们去寻求禁忌的力量,是为了完成以人类之身做不到,却又必须做到的事情。

超越人性,超越伦理;沦为怪物,付出生命;受尽唾弃,在所不惜。

贝尔德想不明白,是什么理由让她必须成为一个信奉达克纳斯大君的魔女?

思虑间他从腰带上解下一把小巧的信号枪,放在手心默默把玩。昨夜在洋馆他就曾使用它呼叫骑士团的增援,在两位少女毫无防备地相拥而眠时,他望着星空数度动过使用它的心思,却一直没办法下定决心。

犹豫了很久,他将枪膛打开,把里面填装的红色信号弹取了出来,再把枪和弹药摆回腰带。

他漠然凝视艾丽莎的睡颜,良久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我相信你跟我不一样。你确实不会伤害南希,只是借用她的魔力去完成一些不得不做到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最了解的人莫过于我自己,我知道自己一直以来就不是一个坚定的人,所以……别让我后悔今天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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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希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艾丽莎早就醒了,还在她对面躺着,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甚至呼吸相闻。见到自己醒来,对方朝她露出一个微笑,碧绿的瞳孔闪烁着捉摸不透的光。

“醒了?”艾丽莎问。

“嗯。”南希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从对方掌心抽出手,撑起身左右张望。

“我在这儿呢,两位卿卿我我好不甜蜜,贝某人在一旁可是艳羡得紧呢。”贝尔德朝她扬了扬手中的匕首,匕首刀锋上还沾着血丝。

他身旁的树叶堆上放着一只赤狐,他刚刚把它火红色的毛皮完整地剥下来,只剩下内里粉嫩的肌理,表面还沾着些许血丝。南希从没亲眼看过别人处理肉食,不由得有些反胃。

贝尔德抱歉地笑笑:“不是有意想让你看到的,我以为你们还会睡更久呢。不过话说回来,还请小姐尽快适应吧,要知道你平常穿的狐皮大衣也是从它们身上来的,不如心怀感激地物尽其用。”

“看不出来你还会打猎。”艾丽莎也撑起身,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你看不出来的东西多着呢,我可是个很有内涵的人哦。”

“嗯哼,我拭目以待咯。”

半小时后,三人组围着篝火坐成一圈,肉香在山洞内部弥漫。

“没有调味料,凑合着吃吧。”贝尔德像个尽职的烧烤师傅,翻着那根架在篝火上的树枝。

赤狐此刻已经变成了数块散发扑鼻香气的肉块,被贝尔德用树枝串在篝火上来回炙烤。略带血丝的肉块已经变成油光发亮的烤肉,冒着热气,光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贝尔德把一块烤好的赤狐肉递给南希:“尝尝看,小心别把油滴腿上。”

仅是闻起来就知道它味道不赖,南希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

“如何,味道很不错吧?”贝尔德问。

南希点点头,又咬了一口,这次细嚼慢咽:“比我曾经吃到过的任何肉类还要鲜美。”

圣言领终年被永不止息的暴风雪笼罩,连饲养家畜都是一项成本极高的贵重投资,雪原也更不会存在什么野生动物了,即使有也是根本不能吃或是很难吃的类型。

鉴于圣都的闭塞程度,肉类本身就是一种奢侈品,再好的肉从别的领地大老远运过来,它的肉质也会有所降低。

“我忽然有点同情住在圣都的人了,只是中等程度的口味而已,竟然就能露出陶醉的表情。要是换我来烤的话,肯定不会烤焦掉。”艾丽莎边嚼肉边评价。

“你懂什么,焦也是一种风味好吗?”贝尔德“啊呜”一口咬住狐肉,一甩头连筋带肉撕开一大块来,后半句话因为嘴里满满当当而模糊不清,“再说了,军队里哪给你那么多时间慢慢炙烤,能吃到熟肉已经很不错了。”

半小时后,三人组在山洞里留下一地骨头与熄灭的篝火。南希一脸陶醉地舔着嘴唇,似乎意犹未尽。

“吃饱喝足,是时候开拨了。”贝尔德抹了抹满手油腥,噌地一声站起来,“嚯,大姐!我已经准备好了,今天去砍谁?”

艾丽莎愣了一下,望着突然亢奋的贝尔德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为何一夜之间这家伙就变了个样,这谄媚样跟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人质似的,委实让人有些不放心……

不仅是艾丽莎,南希也露出担忧的表情,伸出两根手指在贝尔德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贝尔德满脸黑线:“喂,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只是觉得你突然变得这么反常,怀疑你是不是被人给掉包了。”艾丽莎露出夸张的神情,一手捂嘴一手手捂胸退开一步,装出惟妙惟肖的惊恐音,“难道说……侍骑先生已经被森林里的织梦灵附身了?”

“森林里哪来的织梦灵啊喂!”贝尔德怒吼,而后一甩那蓬不比鸡窝好上多少的黑发,“再说了,像我这样帅的男银全古特凯尔大陆目前是找不到第二个滴,掉包之类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南希在一旁扶着额头,非常无语地摇了摇头:“论脸皮厚度,全古特凯尔估计真的找不到一个比你更厚的了。”

“谢谢夸奖。”

“这是在夸奖你吗喂!”

稍作整备,三人组离开了过夜的山洞,再度踏上旅程。

深夜的森林阴森诡谲,而当夜幕褪去,晨光挥洒,这里倒也不是为一个宁静的好地方。

艾丽莎一抖袖管,一张卷轴凭空落在她掌心。她把卷轴迎风一抛,它自动铺展开来,悬浮在艾丽莎身旁,跟她的步调保持一致。

贝尔德知道这张卷轴是什么,精简版古特凯尔大陆地图第二十八版,冒险家人手一份有时两份的必备品。之所以在前面加上“精简”二字,是因为他之前被所谓的完整版坑过……

曾几何时年轻的他也在行囊里准备了一份完整版以备不时之需,不过这地图实在是太大太重了,如果不在意上面密密麻麻的鬼画符的话,平铺开来完全可以用作地毯。

另一方面,作为地图它也是不合格的,由于上面写满了地名,而又不能把那些主城的名字写得太小,因此就出现了大家都知道的地方特别显眼(比如圣都),偏远小村的名字反而要拿放大镜才能看得出来的窘境。

要么编纂者是个非常耿直的地理学家,不把全部有名字的地方列出来不舒服,要么是哪个红衣主教掺和了地图编纂,觉得不把地图写得满一点不能体现依特诺主神治下大陆的地大物博。

现在贝尔德都只买所在领域自行编纂的版本,往往这些非教会版本写得还更细一些,不可不谓是一种讽刺。

不过眼下他那点旅行用品全都留在崖边洋馆了,自然也没能把地图带上。

艾丽莎纤长的手指在地图上虚划而过,最后点在孤风领东南方的某处森林上:“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是万仞顶点南部的起源之森,这块林区占据了孤风领将近五分之一的面积,想走出去还需要点时间。不过这边有一个离我们最近的村庄,叫奥克瑟,够快的话中午大概就能到。”

“看来你这劫持犯还是有备而来,值得夸奖。”贝尔德果然象征性地鼓了几下掌,“不过话说回来,在进入城镇之前,我们是不是该注意一下仪容?我敢说要是我们仨就这么走在圣都市中心,绝对会被当做疯子抓起来扔进地牢。”

贝尔德这么一说,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望了望自己的模样,而后又抬头互相看看。

贝尔德穿着破破烂烂的衬衣,长裤膝盖部分有明显的磨损,光着脚,因为在林地里跋涉了一夜,脚趾缝里都是污泥,看上去跟刚从孤风领东边逃难的难民差不多,这还没论他肩膀和脸上的伤口。

南希浑身上下除了脖颈间的挂坠以外只穿了一身丝绸睡衣,踩着与娇小身形完全不符的大皮靴,白皙的小腿从睡袍下边伸出来,肩膀跟指节冻得通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最后一个着装完整性相对较高,但那身黑色洋装的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但凡有眼睛的都或多或少从悬赏令上见过她的模样,估计刚到城镇边缘守备军就嚎叫着冲出来砍人了。

“这点不用担心哦。”艾丽莎打了个响指,一阵黑光闪过,黑色的少女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裹在长袍里的……老妪。

松弛的皮肤上遍布着老年斑,眼睛在肿胀的眼袋后面几乎看不到了,露齿而笑的时候能看到所剩无几的发黄的牙齿……

南希与贝尔德都被吓了一跳,尤其是贝尔德,他满脸惊骇后跳一步,从腰间抽出长剑,大喝一声:“哇靠,哪里来的妖孽?”

听闻贝尔德惊疑交加的喝问,老妪不屑地别过脑袋,动作中的风韵与艾丽莎颇为相像:“哼,男人。”声音的的确确是艾丽莎的。

贝尔德伸手扶正掉到地上的下巴:“请千万不要告诉我现在这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老奶奶是你的真实模样,不然我很可能因为落差感过大而作出某些不可理喻的行为,比如自毁双眼之类的。”

“请自便。”

“啊哈哈哈哈,我说着玩的。”

艾丽莎非常不屑地白了贝尔德一眼,转而面向南希:“咳咳,我来跟你们讲一下剧本,一名来自圣言领的落魄的贵族少爷带着自己的妻子,进入密林去寻找那失传已久的丛林秘宝……”

贝尔德第一个跳脚:“怎么想都是你脑内自嗨出来的剧本吧?话说为什么是落魄的贵族少爷啊!我的形象有那么不堪吗?”

“我为什么是这家伙的妻子啊?”南希很郁闷地问。

不过艾丽莎华丽丽地无视了二人的诘问,继续叙述:“……二人披荆斩棘,什么都没有找到,且在此过程中不幸招惹到沃尔菲斯特狼,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幸亏一位好心的魔女出手相救,才捡回了一条命。于是少爷感恩戴德地请魔女出山,并要为其正名……”

“这少爷绝对是想恩将仇报吧!把魔女带到街上去只有被围观群众围殴致死的结局啊!”

艾丽莎有些不满地鼓了鼓腮,一副恶作剧被戳破的不甘表情:“好吧,我编不下去了,剩下的交给你,不过这身伪装我会一直披着的。”

“早说自己编不出来不就好了吗!”贝尔德更崩溃了,“还有啊,你既然能凭空变出长袍来,为什么不帮南希变一件啊?”

艾丽莎露出鄙夷的神情,就像在看第一次接触魔法的农民。她朝贝尔德伸出手:“你摸摸看就知道了。”

贝尔德上前一步,伸手摸了摸对方的手腕。手指穿过长袍,摸到的仍旧是洋装的质感。

“幻术。”贝尔德瞬间明白过来。

“对,而且只能对我自己生效。”艾丽莎点头。

“那你身上的洋装又是怎么回事?”贝尔德环抱双臂,“怎么看都跟黑暗魔法有点渊源吧,是不是跟达克纳斯大君完成交易后收到的馈赠?”

艾丽莎摇头:“哦,单纯是觉得它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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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张按照村落偏远程度顺序排列的排行榜,奥克瑟村绝对可以位列这张榜单的前三名。

究其原因,主要还是缘于孤风领独特的生物群落。

孤风领可不是贵族家的后院,除去少得可怜的人类聚居地,这里绝大多数区域都被各种野生动物占据,也就是处于未开化的原始状态。

在这些未曾被人类踏足的土地上,有大得如同骏马的能单挑一整支骑士团的沃尔菲斯特狼,也有小得堪比蔷薇花瓣但蛰一下就能让人七窍流血而死的剧毒蜂鸟,能几下搞死普通人的生物多得是。

就算是教廷的百万大军,剑指之处横行无忌,进了孤风领,照样得乖乖地绕着走。

很不幸,奥克瑟村从一开始就建在了“未开化的土地”上,距离其他聚居地有一定距离。里面的人想穿过森林出来很难,况且大多数人对外界抱持抵触的态度,并不愿意抛弃自己的故土。

而外面的人更不想进去了,每隔三个月孤风领的书记官会坐飞空艇在村庄上空绕一圈,看看它有没有被野生动物灭绝,这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当然了,虽然孤风领里的生物非常危险,但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有自己的领地范围,只要自己不作死乱闯,那便相安无事。大多数物种的行动范围都在荒郊野岭(比如起源之森),因此最初来到这片土地的人类基本都选择了远离森林的山崖或是盆地建立自己的聚居地,像奥克瑟这样最初就建在森林里面的村庄绝对是异类。

贝尔德忽然摆手制止身后两人继续前进,望向不远处的一颗落叶松下,那里散落着很多新落的枯枝,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依我的经验,这里肯定藏了个陷坑。”贝尔德走到那堆可疑的树枝旁边,蹲下身从里面抽出一根,反手插回去捅穿了陷阱表面。这堆可疑的树枝直接塌了下去,一阵飞沙走石以后,露出下面成排削尖的木刺来。

南希还是第一次看到陷阱这种东西,不由得轻呼一声。

“如此浅显的陷阱,连兔子都不会中招啊。”贝尔德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上的树枝。

“虽说能找到陷阱值得夸奖,不过我更感兴趣你是怎么发现的呢。”艾丽莎抱着双臂,看上去对贝尔德的肆意卖弄不为所动。

贝尔德瞬间露出非常臭屁的表情,举起手上的树枝跟后面二位比划:“这堆树枝看上去像是自然脱落的,其实不然。我们周围全部是落叶松,叶片偏窄,颜色较深沉;但这个陷阱上堆的全是冷杉枝条,颜色偏浅不说,叶面略宽,叶脉方向也不对。以上是第一个疑点。”

话说一半贝尔德突然顿住,抬头看看艾丽莎与南希。两人一愣,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心照不宣地装出一副无比崇拜的表情。

于是虚荣心得到满足的贝尔德继续说:“其次,陷阱应当越不引人注目越好,可设陷阱的那个家伙把一堆树枝交叉叠放,形成了一种自然界里不太可能出现的形状,即使落叶松偶然掉落几根枝条,也决不会像这样交叉堆叠。与其说是刻意坑人的陷阱,倒不如说是设计者故意想把陷阱弄得显眼一些。”

“也许这个陷阱是为防范野生动物而设置的呢。”南希提出疑惑。

“动物也是有智商的好吗,我要是一只兔子,我也不会踩这种陷阱。”

“不过话说回来,能看到陷阱,应该代表我们已经在接近村庄了。”艾丽莎右手支肘左手托腮,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也代表着我们该入戏了是吧。”贝尔德一秒明白了艾丽莎的意思,摩拳擦掌,“再来确认一遍作战计划,我们三个人呢,高高兴兴来孤风领玩,结果半路被流寇打劫了,流寇居然还想染指我的妻子,于是我们且战且退一路奔逃,逃进森林迷了路。我是遇到野兽的贵族,南希是我老婆,你是……你是我的母亲。如果中途撞上村民之类的,就用这套说辞说动对方,让他带我们回村子,就这么说定了!”

艾丽莎的食指摩挲着下巴:“虽然有点莫名的违和感……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三人姑且达成共识,还没来得及开拨,忽然听到旁边灌木丛中有一个声音响起。

“嗯,请问……”

三人皆是一愣,贝尔德瞬间转向出声的方向,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了。

从陷阱旁边的灌木丛后面走出了一位银发的少女。她的双手有些拘谨地交织在身前,视线微微低垂,手上提着一只用藤条编织的篮子,尽力表现出一副友善的模样。

贝尔德本以为出来的是一位普通的农家姑娘,潜意识里抱着“听到三人之间的对话就要杀人灭口的念头”,可当他真正看清对方的面容后,他咽了口唾沫,悄悄地把按在剑柄上的手放下了。

“唔,我叫菲莉帕。我可以帮到你们什么吗?”似乎是对三人有所忌惮,对方犹豫了几秒,才怯生生地走近,“那个……我没有恶意。”

曾几何时,贝尔德以为南希与艾丽莎已经算是一等一的漂亮妹子了,但在对面那位少女从灌木丛中蹿出来时,他感觉这世界上出现了第一个能跟她们两个分庭抗礼的存在。

贝尔德快速打量了一下对方。少女有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睛以及新雪般的齐肩白发,披着一件防寒的灰色苎麻外套,里面则是一套不起眼的褐色亚麻衬衣,下身是则是件普通的长裙。纤细的小臂上挎着一只小半满的篮子,篮子里面装着一些草药与蘑菇。

她身上的衣着不比乡下的农妇好上多少,可这些粗朴的衣物仍旧无法掩盖她出尘的美貌。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清澈得仿佛没有杂质,若是她换一身华丽点的衣服往林间一站,即便她自称是来自创世次元的女神,贝尔德恐怕都不会怀疑。

毫不夸张地说,以这位少女的容貌,她是足以成为依特诺圣女的人选,像她这样的少女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艾丽莎与南希也被对方的美丽震惊了,还是艾丽莎最先反应过来,妆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装出老妇人的音调:“咳咳,真是好漂亮的小姑娘。”

喂!刚才你说话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声音吧!对方全都听到了吧!现在伪装还有意义吗?

事到如今,只能转守为攻了。贝尔德抢先一步跟对面的少女搭话:“呃,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在这里设置陷阱呢?”

菲莉帕似乎有点害羞地垂下脑袋:“这些陷阱是村里的骑士团下令设置的,为了防范某些野兽进犯村庄。因为没有想到有人的情况,如果它吓到你们了,请允许我道歉。”

“等等,骑士团?”贝尔德一听就觉得大事不妙,没想到骑士团的动作如此之快,南希前脚刚跑,后脚他们就跑到最近的村落守株待兔了。

菲莉帕用力点点头,好像点头的用力程度能佐证她话里的真诚:“嗯,大概五个月前来到我们村子的,这之后他们一直没有离开村子,说是成为守备军替村庄抵御危险。”

听了对方的话,贝尔德马上产生了疑惑:正规编制的骑士团怎么会为一个偏僻的村庄服务?他们应该成为依特诺教会的利剑,指向任何胆敢忤逆教会的敌人才对。除非……

“如果是一支骑士团,对你们村子不会是很沉重的负担吗?”贝尔德故意问,想从对方嘴里诱导出一点东西。

菲莉帕果然中招,迅速摇了摇头:“不会,我们的产出其实是有很多余裕的,骑士团人数不多,完全可以供给的。”

果然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这么简单就把情况透露给自己了。贝尔德窃喜之余,还有点小小的负罪感,耳边似乎浮现起艾丽莎鄙夷的话语:“骗女孩子的家伙最差劲了”。

现在情况就很明晰了,菲莉帕口中的骑士团不是真正的一个团,而是对依特诺教团军一种泛泛的称呼。

人数如此稀少的军队贝尔德只知道两种,一种是经过绞肉般的消耗战之后的幸存者,剩余的士兵已经不足以独立成团,一般会将该军团的番号取消,将剩下的士兵编入其他的军团中;另一种就是战败方的逃兵,无法回到军队也不被平民所接纳,干脆就占山为王成为流寇,靠打劫过路商队过日子。

第一种情况出现的概率跟南希突然对自己表白差不多,所以撇去不谈。依照第二种情况,这些所谓的骑士恐怕早已抛却了主神的荣光,成为了叛军。

贝尔德望了望那拙劣的陷阱,又望了望柔弱的银发少女:“怪不得军队挖陷阱的技术变烂了,原来是不成建制的乱军。”

菲莉帕突然小小地脸红了:“嗯,军队的人没有挖,他们只提供了下面的尖刺。陷阱是村民们挖的,然后再由村民们把尖刺埋进去。然后……这个陷阱是我昨天花了一下午挖的。”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请你谅解。”贝尔德有点窘迫,顺便回头狠狠瞪了他的“老母亲”一眼,因为母亲发出了明显讥讽的笑声。

贝尔德又观察了一下陷阱,觉得少女所言非虚。陷坑比较浅,只到自己胸口的高度,双手撑着边缘就能爬出来,周围的土层也没有加固,随便挖挖就能弄出一个斜坡,臂力不足的人也不会在这里困死。要说这个不专业的陷阱是出自军队里那群壮汉的手笔,贝尔德第一个不相信。

不过这并不代表这个少女身上没有疑点了。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陷阱旁边?”贝尔德的声音阴沉下去,盯着菲莉帕的眼睛。若是对方的说法不能自圆其说,那他也将慎重地考虑接下来的对策。

“嗯……我害怕帕比会掉进去。”菲莉帕回答。

帕比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是个小女孩,贝尔德愣了一会儿,忽然明白过来:“帕……比?是你结交的宠物?”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贝尔德以前确实见过和孤风领里的生物变成好朋友的先例。

遥记当年跟随皇家骑士团南征北伐的时候,有一次他们的小队驻扎在森林里,准备晚饭时旁边树梢上落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鸟。队伍里有一位使重锤的胖墩兄,看这只鸟挺可爱的,就扔了片面包过去。

这只小鸟一口吞了面包,而后仰脖朝天,婉转地鸣了一声,还怪好听的。

一分钟后……

从森林阴暗的角落里扑啦啦飞过来一片这样的鸟,密密麻麻落满了周围的树杈,还有几只直接落到他肩膀跟脑袋上了。它们望着野炊的士兵们,确切地说是士兵手中的食物,眼中露出饥渴的光。

那一晚,全队人都饿着肚子上了床。尤其是胖墩兄,捂着枕头哭得那叫一个惨,边哭比嚎:“这群破鸟,一口都没给我留……没有人性,没有人性哇……”

后来据考究才知道,这种鸟学名飓风斯奈,俗称哨兵鸟。叫它哨兵不是为了赞美它如哨兵般坚韧之类的,完全是出于对它那奇葩习性的深恶痛绝。

这种鸟最喜欢一整个族群为单位行动,居无定所,每隔一周就会迁徙到下一个聚居地,周而复始。

在整个族群行进之前,数只哨兵鸟会在大部队前方充当哨兵,这几只鸟会为族群侦查前路有没有猎食者,勘探适合居留的位置,顺便寻找足够整个族群食用的食物。一旦哨兵认定找到了符合要求的地段,它就会通过鸣叫的方式来呼叫它的同伴们。

胖墩兄投喂的那只鸟,便是哨兵鸟族群的开路先锋之一……

菲莉帕当然不知道贝尔德的心思,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很用力地点点头:“嗯,帕比是我很好的朋友。”

贝尔德露出“原来是这样”的表情,不过内心平静无澜。他当然不会直接相信她,凡事都要留个心眼才好。

“你的村子在附近吗?我们想寻求帮助。我是来自圣言领的一名贵族,巴特·奈尔兰,我们被乱军打劫了,逃进森林,结果迷路了。”贝尔德一脸悲愤地叙说着并不存在的故事,边说边走到南希身边,亲切地搂住她的纤腰,“这位是我愿意用生命去捍卫的妻子,毕忒芙·奈尔兰。”他又指了指后面伪装成老妪的某人,“这位是我的母亲,弗莱尔·奈尔兰,请别在意她的打扮,她比较喜欢钻研魔法一类的东西。”

菲莉帕有些好奇地望向南希,对方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竟然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她有些不可思议。注意到菲莉帕的注视,南希微微低下头,想必是害羞了,菲莉帕也善解人意地移开目光。

菲莉帕没有看到的是,“害羞”的南希用眼角余光瞥向贝尔德,眼神中满溢着赤裸裸的杀气……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菲莉帕忽然想到了什么,解下自己身上的苎麻外套,披在南希肩上,抬头望向她紫色的瞳孔,“请先用我的外套吧,外来者不适应孤风领的气候,很容易着凉的。我这就带你们回村子,请骑士团帮你们。”

Yes!作战计划的目的达到了!

贝尔德在一旁露出了计划通的表情,不过在菲莉帕将视线移来的时候转瞬板正:“我代表我的家族以及我的爱妻感谢您,尊敬的小姐。”

菲莉帕单足后侧视线下垂,施了一个不太标准的提裙礼:“我们快点动身吧,这里距离村子还有一段距离呢。”顿了顿,她望了望那个已被破坏的陷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我太担心了,帕比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掉进陷阱的。”

菲莉帕提着篮子向前走去,贝尔德正欲跟上,南希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柔软的双手温柔地环上贝尔德的脖子,踮起脚凑近对方的耳朵,看上去就像是要说些情人之间的密语。贝尔德也非常配合地微笑着,倾下身侧耳倾听,在外人看来两人就像是一对琴瑟相和的恩爱夫妻,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流露出爱人之间的默契。

贝尔德的声音带着一丝宠溺:“怎么了,我的女士?”

南希的声音非常、非常温柔:“碳烤和冰镇,你更喜欢哪个?”

贝尔德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脸上露出了爱人之间才有的会意微笑,额上却渗出了一丝冷汗:“牺牲小我才能成就大我啊亲爱的小姐!”

艾丽莎倒是先跟上去了,路过他们这对冤家的时候轻笑一声,用原来的声音轻声说:“两位真是一对恩爱夫妻呢。”

“滚!”南希贝尔德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