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鹿准备开口的时候,牢房大门被人打开了。

最先走进来的是看管她们的卫兵,在他身后跟着几名戴着鬼面具的士兵。他指了指鹿,士兵们上前铐上了鹿,整个过程没有多话。鹿也很安静,任由他们铐上。

“喂喂,这是在干什么?”伊莎贝尔大喊。

“这不关你们的事。”卫兵瞪了她们一眼,迅速留意到了桌面,“话说回来,你们又在干什么?”

筷子与调羹以某种猎奇的方式摊在金丝楠木的桌面,犹如某种神秘的祭祀仪式,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伊莎贝尔讪笑两声:“这个嘛……我们在打牌。”

“用这些调羹和筷子?”卫兵很惊讶。

“很好玩的,昆特牌,你要不要来一把?”南希插嘴。她忽然想起了贝尔德曾说过的字眼。

卫兵朝那些鬼面士兵努了努嘴,抛给南希一个钦佩的眼神。

“还有闲心玩牌,你们这些异邦人……”

鬼面士兵拍了拍卫兵的肩膀,带着鹿离开牢房。后者摇了摇头,跟在他们身后离开,牢房再度陷入沉寂。

南希看看伊莎贝尔,伊莎贝尔瞅瞅艾丽莎。艾丽莎叹了口气,站起身,把四把调羹中的一把扔回代表牢房的面碗。

-

房内烛火幽幽,叶语躺在床上发呆。

约摸着已是午夜,他却毫无睡意,手上攥着那块奇术石,百无聊赖地抛着玩。看着奇术石飞上半空再接住,就这样机械地周而复始。

窗外是来自霓裳区的喧嚣声,港区每晚都像节日一样热闹,无人察觉阴影下正发生的一切。安全、隐蔽与效率,是龙临港赖以为生的招牌。

据他收集到的有限情报,那个叫鹿的彼苍少女是一笔大额度的订单,龙临港上下对此十分重视,不仅在各处加强了防范,陈总管甚至派出了私人亲兵以拱卫鹿的安全。如果一切顺利,次日凌晨,她就会被交付到买家手上。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自己的无力,陈总管亲自盯梢,龙临港全港都为促成这桩交易尽心尽力,他一个小小的卫队长能做什么?他什么也做不了。

眼角余光注意到一阵奇特的波动,紧接着归于沉寂。叶语翻了个身,奇术石捕捉到的那道波动代表有人使用了奇术,不用想也清楚是哪三位。

不到三分钟后,有人使劲捶打房门。

“叶语大人,叶语大人!奇术犯们又跑了!”

叶语把奇术石收进袖管,刻意装出疑惑的语气:“怎么回事?她们怎么逃掉的?”

“不清楚,她们好像摘掉了封魔项圈,把看守的弟兄们都打晕了。我们只在牢房的桌上看到了某种奇怪的排列。”

“为什么不拉响警报?”

对方的语气有些疑惑:“大人,陈总管亲自规定过了,一切特殊货物的存在都不能揭示给外人,尤其是绝对不能惊扰霓裳区的客人。”

“抱歉,刚起来有点头晕,脑袋都不利索了。给我一分钟时间准备。”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叶语赶到了关押少女们的宅邸。严格意义来说它并不是监狱,只是暂时扣押少女们的场所。出入口既没有被铸铁封死,窗口也没钉上封板。

几个探子已经在调查周围了,他们在宅邸附近找到了失效的封魔项圈,此刻正探查任何有关奇术犯的蛛丝马迹。这些项圈已经被打开了,而且十分完好,手法巧妙利落,就像是用原配钥匙打开的一般,这令他们相当疑惑。

看到叶语到场,一名士兵上前汇报情况。

“大人,军营里的弟兄们都被叫起来了,正在封锁霓裳区与仓储区。我们是离得最近的队伍,目前负责将逃逸的奇术犯绳之以法。”

“搜捕队呢?已经派出去了吗?”

对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大人,我们就是搜捕队。陈总管一时间也派不出更多人手了,只能先在她们可能逃窜的地点设伏,再从长计议。”

“行,我明白了,先去看看牢房。”

暂扣奇术犯的牢房位于二楼,叶语与一众手下鱼贯而上。

桌上果然留下了一个奇怪的排列,餐具被排列成某种可能具有象征意义的图像,一群人在那边查看。角落里靠着负责守卫房门的士兵,脸上被甩了一个横亘脸颊的狭长红印,此刻正捂着伤口,和其他人争论着“昆特牌”之类的事情。

早在叶语之前已经有人检查过了房间,除了桌上排列的餐具,其他摆设都很正常,并没有可疑的地方。少女们确实是大大方方地从正门逃出,一路上用奇术打倒了所有的守卫。

依照守门人的供述,在彼苍少女被接走之后,房间里突然传出惊呼,里面的少女隔着房门请求他的帮助,他只好进房查看,结果刚迈进房间就被一个黑衣少女迎面甩了一鞭子,当场不省人事。

负责看守这里的每一位守卫都是挑出来的精兵,若不是少女们身怀奇术,他们断不可能如此轻易地被打成这样。

“大人,桌上这些摆设可能是她们临时搭出来的地图,这说明她们逃跑之前有过规划。”卫队长招呼叶语。

叶语把龙临港的大致地理环境代入桌面,发现餐具的排列在大局上确实与龙临港有一点相似。

“嗯,有点道理。那依你的意见,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追捕?”

卫队长扫开桌上的零零碎碎,摊开一张真正的龙临港地图,用手指圈出了一个大致的范围。

“奇术石目前还没有反应,她们在逃跑之后就没有使用过奇术。再考虑到她们的脚程,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附近圈出一个包围圈,然后一步步缩紧。无论奇术犯正在逃跑还是打算藏匿,最终我们都会找到她们。”

叶语点头:“你的计划很好,但龙临港幅域辽阔,方才我留意了在场的人手,如果在场的诸位就是追捕队的全员,那么我们现有的人手似乎不足以实行你的包围计划。”

卫队长叹气:“是的,所以我们现在只能追踪一个方向,必须寻找她们最可能的逃跑路线。”

“不,现在应该以守代攻。”叶语摇头,“即使她们能使用奇术,她们逃跑的几率依然极低,兼蓄营的镖师明日清晨即可抵达龙临港,他们可以协助我们料理奇术犯,抓住她们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手指在地图某一角轻敲:“然而,如果她们此刻去寻找那位彼苍族少女,并成功解除了她的封魔项圈,事情就要变得棘手了。”

“各位都听说过彼苍族的传闻,他们天生拥有操控自然的奇术,其强度甚至超越那几个奇术犯。龙临港对奇术的反制措施对彼苍而言毫无作用,因此这是龙临港目前需要应对的最大危机。我们应该协助总管大人押运那个彼苍,确保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在场的士兵都意识到叶语的话不无道理,龙临港的安全必须被置于首位,这就是他们在这里的原因。

叶语双手撑着地图,以坚毅的眼神环顾桌边的士兵。

“诸位,在下相信你们的忠诚,为了凌霄帝国的长治久安,务必不要泄露任何有关彼苍少女的消息。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请诸位前去与陈总管的手下合流,在下则试着探查她们的行踪。”

“是,叶大人!”众人应声。

叶语在地图上指出了彼苍少女预定的押运位置,领命的士兵们很快重组成一支小分队,留下部分人在这里善后,其他人朝龙临港东面的旧仓储区行进。

“公事公办,公事公办……”叶语枕着脑袋目送士兵们渐行渐远,自言自语道。

说是调查行踪,其实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龙临港那么大,不太可能凭借十几号人就找到躲藏者,他自己心乱得很,也没心思考虑奇术犯们究竟跑哪儿去了。叶语跟剩下的人打了声招呼,远远跟在支援队的后边,以悠然的步调在周围巡逻。

他相信那几位少女都是聪明人,不会做出诸如拦截彼苍少女的蠢事,所以他把其他人调往了彼苍少女那边。但凡有点智商的,应该不难推断出哪里该去哪里不该去,何况三位少女看起来也不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深闺千金。

他原本已经做好钥匙被找到的准备,最后没有找到倒是出乎他的意料,至少奇术犯们记得要不留把柄,也算是万幸之一了。能够解开奇术犯枷锁的钥匙只有少数几个人拥有,如果有人循着钥匙线索一路找来,他无法确保自己的行径不会暴露。

既然他已经支开了大部分的追兵,奇术犯们逃跑的机会就大了一分。他并不清楚她们会往哪个方向逃窜,不过无论如何,大概是再也见不到了。

为几名不会再见第二次的异邦少女,冒着身败名裂甚至锒铛入狱的风险,他觉得自己真是发了疯。想必那几位少女也懂得珍惜这次机会,不会再惹事生非了吧……

-

此时此刻,龙临港东面,仓储区。

随着领队者一声令下,押运队停下了步伐。

此时此刻,他们抵达了位于龙临港东面的预定目的地,一座其貌不扬的宅邸。这座宅邸掩藏在仓储区的一片建筑中,仅从外表判断,它像是那种外表完好,但却几近荒废的建筑,若是需要用地就会被拆除的那种,并不值得费心查看。

领队者走近大门,伸手按在门口的玉佩上。伴随指尖的轻微嗡鸣,某个分辨不出性别的低沉声音幽幽响起。

【南流之江,子夜未艾。】

“三君至止,莫言其将。”领队者回答。

清脆的门栓声响起,这扇由奇术驱动的大门解锁了。押运队鱼贯而入,带着板车一起进入庭院,随后关上大门。

察觉到似乎已经抵达目的地,板车上的麻袋蠕动了一小下。领队者吩咐手下把麻袋扛下板车,解开封口的绳索。鹿探出脑袋,四处嗅嗅,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的眼睛被纱布蒙住,所以用嗅觉代替视觉。

有人牵着她进屋,跨过门槛进入室内,微温的空气迎面而来,她闻到了檀香的气味。那人小心地解开她缠眼的纱布,鹿终于有机会查看自己身处何方。一间雅致的小房,摆设很齐全,还有一个小火炉。在她被捕获后,她已经住过很多次这样的房子了。

“呆在这里,不要走动。”士兵吩咐她,她乖巧地点点头。

确认没有其他不妥,士兵离开房间。关门的同时,庭院那边隐约传来了领队者的声音。

“在这里休整半柱香的时间,等候潜龙港的消息。”

外头领队者话音一落,旋即传来一阵放松的声音,负责押运的士兵不再紧绷神经,各自找地方歇息。也有人走进大堂,希望能找到一两盅藏起来的米酒。

鹿在房间里转了转,并没有找到什么新奇的东西。笔墨纸砚都已经看过了,墨锭加水可以合成漆黑的墨汁,听说鸿人喜欢拿这些黑色的水在宣纸上书写。她闲着无事也曾摆弄过笔墨,但对她而言,还不如操控水珠在纸上刻字方便,何况这样画出来的字比起那些用笔写的也不差。她不明白为什么鸿人喜欢把这些东西放在房里,或许这是一种身为彼苍无法理解的文化。

她叹了口气转身,鹿角却磕到了一旁的梨木书架,疼得她倒吸一口气,捂住脑袋坐倒在地。

对一个彼苍而言,鹿角撞到东西就好像常人的指甲撞到桌角,是一种令人头疼的感受。

鹿角给她带来的麻烦不止于此,其他的还有睡觉时候容易磕疼,因为太过招摇所以总是被套上头罩很不舒服……

仔细想想,从她最初有神识起,它似乎从来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的益处。

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只是跟普通人不太一样,只是生了某种罕见的病症,所以头上才会长角。每一个村民都对她十分照顾,但同龄孩子看她的眼神却总是充满警惕。她一天天长大,对外界的好奇日益增长,可父母从来不放她出村玩,告诉她外面有心怀不轨的人。

直到村庄被陌生的鸿人军队踏破,辗转流落至龙临港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叫做彼苍,与普通人属于两个不同的物种;原来她依恋的父母并不是她真正的父母,他们把自己的真实身份瞒了十几年。

她不曾见过自己的同族,不清楚他们会长什么样,只从只言片语中听说过,彼苍内部也依据兽化程度分出不同的种族,不止有像她这样长着鹿角的,兽耳尾巴什么的都不是稀罕事。他们在斟月林中避世一隅,不掺和鸿人的事项。

她想看看自己真正的同族,但也只是想而已。她已经没有了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无论是同族抑或鸿人父母,她都已经没有回去的理由了。

但那让她流落至此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养育她十几年的鸿人父母么?是彼苍对鸿人的淡漠与敌意么?抑或是上天聊以解闷开的小玩笑?

她不愿去思考这种东西,因为她从来也想不到答案。

-

“据我的推测,东面的鸿人是最少的。因为那一块就全是森林,既没有连通通往内陆的道路,也不适合开垦新港口,自然就荒废掉了。”伊莎贝尔语气笃定。

三位少女在无人的道路穿行,伊莎贝尔走在最前头。周围全是无人的仓库,看上去既缺乏保养也没人关注,夜风里发出年久失修的吱呀声。

她们从牢房逃跑以后,一路朝最近的围墙走,一直走到港区东面最偏僻的区域,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开了搜查的卫兵。再加上这地方夜间无人,连巡逻队也没有几支,偶尔狭路相逢,随便找一处杂草丛生的庭院,猫一下就躲过去了。

眺望一片黯淡的建筑群,艾丽莎也不得不同意伊莎贝尔的观点。

“但这一面的围墙造得十分牢固,我怀疑我们的魔法能不能把它轰开。”艾丽莎朝围墙努了努嘴。

也许是出于防范野兽的目的,东面的围墙大概有三米那么高,手掌拍上去的声音钝重粗哑,似乎厚度不小。处于鸿人不知什么装置的监视下,使用魔法就等于暴露自身,万一魔法一次性没能轰开,她们的处境就会很不妙了。

“先在附近找找,即使运气不好没有缺口,至少也要找到一个比较薄的区域。”伊莎贝尔提出一个折中的意见,忽然话锋一转,“等一下,你看那边。”

艾丽莎顺着伊莎贝尔手指的方向,只看到了一栋形似洋房的建筑。它沉默地矗立建筑群的远端,隐没在周围一圈房屋中间,不特别注意的话并不会在意。

理所当然地,艾丽莎并不清楚伊莎贝尔要她们特意注意的原因。

“嗯哼,那栋建筑有什么异样么?”

“你们都没有注意到吗?那栋建筑好像跟围墙连在一起,或许它朝向围墙的那一面比较脆弱,能让我们用魔法击碎。”

顿了顿,伊莎贝尔又补充:“就算没有缺口,稍微休息一下也不错。”

“可它亮着灯啊,里面有人。”南希插了句嘴。

话音未落,其他人一同朝她投来惊疑的目光,好像她刚才说了什么很恐怖的话。

“喂,魔女,那地方……是不是完全漆黑的?”伊莎贝尔小声问。

艾丽莎盯着那栋房间看了半天,最后木然地点点头。怎么看都是一栋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无人建筑,别说灯光了,连洒在上面的月光也显得十分黯淡。

南希也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我没骗你们,在我眼里它确实亮着灯。”

“咳咳,先撇去闹鬼之类的猜测,是不是有人在那里用了魔法?”

“我完全察觉不到魔能波动。”艾丽莎摇摇头。

“那么……我们过去看看?”伊莎贝尔提议。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小心一些。”

三位少女绷紧了神经,蹑手蹑脚地凑近那栋楼,在墙根的杂草里猫好。

“我好像听到了人们交谈的声音。”南希冷不丁冒出一句。

“别告诉我织梦灵不是古特凯尔的特产……”伊莎贝尔的嗓音有些发颤。

“不是,是活人的声音。”南希聚精会神,“他们在闲谈,走动的时候我听到了兵器的声音,应该是士兵。”

“但为什么我和伊莎贝尔听不到?”

“我不知道。再靠近一点,找找这地方有没有入口。”

三位少女在草丛里继续前进。但不多时,南希停下脚步,伸手将墙面的某一块位置指给其他人。

“怎么了?”伊莎贝尔问。

“那边是正门。”南希回答。

伊莎贝尔长叹一声,差不多习惯了两人之间堪称灵异的视觉差异。

“好吧,在我的视线里,那里只是一堵普通的围墙。”

南希凑过去查看,那是一扇普普通通的木门,十分粗糙,没有经过太多的加工以及装饰。她试着伸手推动,发现这扇门的重量远超它的外观。

“喂,这个是什么?”艾丽莎指了指大门中间,那里镶嵌着一枚墨绿的玉石。

南希愣了一下,注意到她此刻正通过枷锁之契,从自己的视线中观察,所以看得到她看见的东西。

这块玉石十分古怪,镶嵌在原本是锁具的位置,像是某种用来开门的机关。

犹豫片刻,南希伸手摸了摸玉石,触感冰凉。

【南流之江,子夜未艾。】玉石中传来了不辨男女的声音。

与此同时,大门的伪装消散,伊莎贝尔终于也看到了木门。

“这是一个魔能造物,用来守门的!”伊莎贝尔很惊讶。

“而它现在要我们回答一个很可能是通关暗号的东西,我们还是没有任何进展。”艾丽莎耸耸肩。

“等一下,我听到里面有机栝的声音。”南希说。

“我怎么没……”

劲弩破空的尖啸驱散了话语,南希揪住旁边两人的衣袖向后仰倒,三人狼狈地仰倒在地,木门炸裂成数块碎片,粗重的弩矢嗡鸣着越过南希耳边,卷起少女们的发丝。

碎木屑噼里啪啦照着脑壳落下,灯火通明的庭院里传来了喊叫声:“射中了没有?”

回应他的是一颗紫色的火球,它在庭院中间炸开,离得近的士兵当场被爆焰冲飞,小半个庭院陷入了紫色的火海。

“奇术犯,是那几个奇术犯!”混乱中有人大喊。

趁士兵处于震惊之下,倒地的少女们赶紧朝两边翻滚。几乎是同时,成簇的弩矢从木门飞出,将门前的土地盖满。

受到惊吓的士兵不断重复着扣下扳机,弩矢如飞蝗般不曾止息,无论是谁敢在门口停留,都会被射成刺猬。

他们每个人手中的弩机都装填了至少二十发弩矢,南希原本以为贝尔德的魔改连发弩机已是最高级的弩机,却没想到在天之涯这种弩机竟然人手一把。

“我们得速战速决!”伊莎贝尔大喊,指尖凝聚出了环绕的光蝶。

“他们是奇术犯,别管什么保密了,货物要紧!”仿佛是对她的回应,庭院里传出某人歇斯底里的叫喊。

一名鬼面士兵掏出某种类似箭头的玩意儿,擦燃它底部的火绳。火箭“咻”地一飞冲天,在夜空中炸燃靓丽的血红色图案。

-

叶语在霓裳区穿行,目的地是奇术反应的位置。

路过的男男女女都有些惊慌,龙临港向来以安稳和平著称,他们以前没有见过龙临港的信号弹,以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此刻抻长脖子望着夜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

青楼里跑出了大腹便便的客商,裸着上身,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衣服,怒不可遏地跟卫兵叫骂。

“不是,不是焚勍打过来了,没有的事儿,诸位请冷静,那只是龙临港内部在试射最新的信号弹!”卫兵试图维持秩序。

“为什么事先谁也不通知?伺候我的小妞吓了一跳,酒都撒我袍子上了!”富商把自己的袍子摊开,墨色的衣料上晕染了暗红色的酒渍,十二分的显眼。

“抱歉,这是龙临港的机密。请诸位稍安勿躁,我们会尽快安置好的!”卫兵无奈地大喊。

刚才飞上天空的窜天炮是求援时才会使用的紧急道具,叶语不由自主加快脚步,只希望一切还赶得及。

-

又一颗紫色火球飞入庭院,几个倒霉的士兵嚎叫着扑打身上的火苗。

“反奇术法器呢?快给老子搬过来!”领队者大吼。

两人从库房里搬出了一台沉重的器械,搬到宅邸门口。看不见的结界即刻释放,四处飞舞的光蝶撞在宅邸门口,纷纷化作灿金色的飞灰。

每一位士兵都被教导过关于奇术的危害,常人无缘掌握这些禁忌的术法,但那些对此有天分的奇术师却能利用奇术,肆意搅乱天地阴阳的平衡,用颠覆常伦的力量夺取常人的生命。

常人在奇术面前绝不是对手,因此最稳妥的做法是向兼蓄营报告,由他们派出相应的奇术师与之对抗。但这不代表押运队的士兵们决定放弃抵抗。

“上焰弩!”领队者怒吼。

既然此刻彼苍少女的存在已暴露无遗,那么也没什么隐蔽的必要了。

随着领队者一声令下,士兵们卸下打空了的普通弩匣,换上了更小一号的红色弩匣。之所以用更小的弩匣,原因之一是焰弩铸造起来很困难,数量有限,原因之二便是焰弩威力过大,装填过多容易出事。

“单发点放,射!”

十几支焰弩同时出膛,与墙面碰撞的瞬间爆裂,发出雷鸣般的低沉响声。硝烟弥散,门扉两旁的围墙整齐地倒下,震波令士兵们站立不稳。

“瞄准,第二轮准备!”

士兵们还未扣下扳机,硝烟中对面竟飞来了一块冰锥,在鬼面士兵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撞上结界。冰锥尚未完全碎裂,紫色火球接踵而至,冰火元素同时炸裂,急速降温的白色蒸汽覆满庭院,浓白雾气遮蔽了视线,结界中的士兵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情况。

结界出现了一丝很不明显的波动,艾丽莎的身影自阴影中浮现,几步越过惊惶的士兵,镰刀斩落,坚硬的精铁法器裂开一道显眼的豁口。结界失效的同时,阻隔在外的蒸汽像开闸之江漫入,隐去了艾丽莎的身形。

“不要射击,退回去!”领队者高喊。

焰弩的杀伤范围太大,在近距离使用焰弩约等于自杀。以防手下吓破胆忘记禁制,领队者不得不冒着挨火球的风险暴露自己的位置。

顾不上自己的手下,领队者退回大堂抽出佩刀,打算直奔彼苍少女的房间。

无论这伙奇术犯隶属于什么组织,她们的目标一定是彼苍少女。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听闻过彼苍族那恐怖的奇术,如果放任她们解开彼苍的禁制,龙临港乃至凌霄南方都将面临极大的风险。

如有必要的话,即便会损害彼苍的利益,他也不得不杀死彼苍少女。

他冲入彼苍少女的房间,同一时刻面向庭院的门被轰成碎片,紫发少女踏入房间。鹿缩在角落,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停顿。

领队者抬起弩机,但紫发少女的速度更快,凭空一股力道拖拽着他向前,“咚”地撞上书架,不知多久没人翻阅的古籍噼里啪啦掉下来,扬起一阵烟尘。

领队者眼前天旋地转,看到少女一步步走近,他忍痛爬起来,抽出匕首冲向对方,但少女只是举臂一甩,他的身形顿时腾空而起,重重撞上天花板的一角,再随着砂砾一起摔落地面。肋下剧痛,很可能摔断了一两根骨头。

庭院的战斗也已告一段落,伤者的嚎叫声逐渐低落下去。

艾丽莎持镰走进房间,看到毫发无伤的南希与倒在地上哀嚎的鬼面士兵,才放心地收回了武器。

“这一次我们肯定是这片大陆的头号通缉犯了。”她调侃。

南希反常地没有理会艾丽莎,她走到领队者身前,用漂浮术把他翻了个身,在他身边蹲下。

“告诉我,龙临港东面是不是有一个隐藏的港口?”

“我不会告诉你们任何事情。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凌霄会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

南希面无表情地动了动手指,领队者自己的匕首悬上半空,悬停在他的咽喉之上,刀尖反射刺目的光。

“真的不说么?”她的语气略带遗憾。

“来啊,杀了我!”对方毫无惧意。

……

艾丽莎走到南希身边,与她一同俯视温热的鲜血在地面缓缓铺开。

南希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仿佛从梦中惊醒。

“我刚才……”南希语调恍惚。

“你没做错。”艾丽莎宽慰她。

南希有些惊慌地后退一步,避开逐渐扩大的血迹。但她很快意识到,她确实无情地杀掉了一个人,且杀戮时毫无负罪感,即使逃避也无法改变事实。

她凝视那把插在对方咽喉的匕首:“我们走了那么远,但每次濒临险境,我只能看到两个选择,杀或被杀……”

“不,为了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一切都是合理的,不需要对此自责。”

伊莎贝尔从门口走了进来,看到南希与艾丽莎对着一具尸体发呆,不由得大怒。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点找出口啊,我们干了那么多好事,足够我们一人上十次绞刑架了。”

南希点点头,走向缩在墙角的鹿,用叶语给的钥匙打开了她的项圈,放柔音调。

“跟我们一起走吧,留在这里只会悲惨地死去。”

鹿却摇了摇头:“不,鹿留在这里就好了。”

南希很意外:“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

艾丽莎凑到南希耳边:“话说回来,露莲跑哪儿去了?这里都料理完了,她应该过来跟我们会合。”

“喂,我发现了一个暗门。”伊莎贝尔的声音从大堂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