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是个偏感性的男孩,这直接影响了他的交往范围。在班里,他和其他男孩们不怎么交流。他暗地里觉得,就目前看来,女孩们的心灵比男孩们要成熟些,因此他常常混迹于女生中,仿佛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但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是她们中的一员,而总归应站在男生一伙,这是原则。

在八年(2)班的成绩单上,女生占了头几位的绝大多数,成绩较好的男生寥寥无几。布伦特算一个,他是汉斯的班长,人长得高高瘦瘦,虽愿意打打篮球,做做运动,可皮肤却白皙得很,也不知生物老师能否解释这一奇异现象。同时布伦特也是汉斯的小组长,作为汉斯仰慕的少数人之一,汉斯以服从他的管理为趣事,两人还算和谐。

所谓不打不相识,汉斯和布伦特也是这样。

假期固然让人放松,可所有人都期盼着初中生活,开学前一周就变得有些无聊,汉斯只能和爱丽丝在QQ上互相打发时间。

他们聊到爱丽丝补课班的同学,爱丽丝提起一个叫布伦特的男生,说他很友善。汉斯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尤其是两人临睡觉之前,爱丽丝说:[他和你还挺像的。]汉斯看了这句话,完全体会不到这个男孩的好,反而是触目惊心!他暗暗有些嫉妒,不过这家伙又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汉斯为何要自讨没趣,去调查他的身份?他没想到的还在后头。

开学得重新分班。开学典礼上,汉斯坐在自己的老朋友们中间,昏昏欲睡地听着校领导们冗长的讲话。突然,他混混沌沌地听到了分班的事宜,立即悬着一颗心,竖起耳朵聆听着。他怕和朋友们分开,尤其是爱丽丝。

七年级(1)班和(2)班的名单很快就读完了,汉斯和爱丽丝均不在其中。(2)班的最后一个名字被念到以后,爱丽丝回头与后排的汉斯默契地相视一笑。可是等七年(3)班的名单也念完后,汉斯旁边的同学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好像没念到你的名字!”

“嗯……?什么?怎么可能呢?”汉斯傻笑着将目光从爱丽丝身上移开,心里猛地一惊:他的确没听到自己的名字。他被裹挟在离去多功能厅的人流当中,无法挣脱,好像被渔网缠身的一条小鱼。

他不知该去哪个班,无助地在走廊里打转。幸亏他的小学老师看到了他,帮他暂时安顿下来。过了一会,另一个老师寻他而来,原来刚才的无名事件是个乌龙,他被分到了七年(2)班。

那老师发落完他,就款款回到多功能厅组织家长放学,留下汉斯在原地无所适从。他想起自己对于自己的运气是那么有信心,谁知这下咎由自取,弄得他反而更心烦意乱!如果没和爱丽丝在一起,上学还有什么意思!他直想撞墙。

汉斯和许多不熟悉的同学分在一起,心里有些紧张,一开始还慌慌张张地走错了班,结果不得不在三班同学的哄笑中落荒而逃。他的应变能力特差,遇到这种情况,简直恨不得就地爆炸!

来到教室,一个空座位也没有了,他提着大书包扭捏地转转头,他的新班主任高丽娜半开玩笑地说:“你就先站着吧!”她怎么这样令学生难堪。有人在底下起哄:“他像个‘站神’呵!”顿时同学们笑成一片,他的脸红得发烫,窘迫得只想消失在风中。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他还没适应新群体,临走时把东西落在了教室。汉斯心急火燎地回去取,又急急忙忙地追赶大队伍,可是学校的大花园刚浇完水,满地都是湿滑的痕迹,他一个不留神,连人带书包重重地摔在地上。他心里攒了一大堆不舒服的事,再加上这一摔,整个人都有点失魂落魄。

这时,队伍末尾的一个男生看到他这副惨样,体贴地脱离大队伍,来帮他整理散落一地的东西。汉斯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同时抬头望着他的脸,努力记住他。汉斯想起自己白天在教室窗户外曾经看到过他,他还友好地笑了一笑以示回应呢。这男生很可爱,汉斯想。

晚上,他和几个同样分到七年(2)的同学们闲谈。

汉斯:[白天我看到一个男生,个子挺高,人长得很白的,你们知道是谁不?]

法洛可:[你说布伦特?我们是一个补课班的。]

安东尼:[我也认识他,我们一起打过球。怎么,你见过他了?]

汉斯被这消息惊得目瞪口呆,在屏幕前愣了足足有一分钟。原来他白天邂逅的那个男孩,就是那不知何方神圣的布伦特。如此看来,汉斯在爱丽丝心中的形象还算美好,只是他冤枉了布伦特,让他不明不白地上了“黑名单”。另外,从他奋不顾身来帮助新同学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对这男孩徒生几分爱慕。他当即在自己的本子上记下:FOCUS——布伦特,期待着与他进一步结识。

时至当下,他们的交往已不甚密切。有时索尼娅她们会开玩笑地说:“你们怎么像情侣似的!”汉斯不怵她们,也和她们一起笑起来,布伦特却腼腆些,只是勉强笑笑应付过去。汉斯面对陌生人时的确会很拘谨,可跟朋友间就落落大方,而布伦特好像不知该如何面对女生,从来不开她们的玩笑。汉斯觉得朋友间不用过分地有礼貌,可这话让他怎么说的出口?“跟女生不用讲礼貌!”多奇怪,显得他倒像个小流氓。

汉斯很喜欢他的这种个性,和他有几分相像,但汉斯是学习委员,是班委中的侧翼,害羞点并无大碍,可布伦特作为一整个班级的领导者,如此优柔寡断就有些影响。

比如,一到自习课,那些不良分子们便开始蠢蠢欲动,在几分钟之内便会掀起越来越高的声浪,把课堂秩序搅得一团糟。此刻正是布伦特应拿出威慑力的时候,可他喊起“安静”时有气无力,就像常年吃不饱饭的难民,不明真相的人会以为他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汉斯想帮他,也没有那种气魄,要是喊起来,只是凭空增加一份噪音。每到这时,要么是副班长加百列雷厉风行地进行镇压,要么是某些聪明的家伙大喊一声“老师来了”,纪律才得以平复,否则布伦特会手足无措,垂头丧气地扑倒在桌子上,索性不再管理!

刚满十三岁时,汉斯多少有几分自傲,思想有些闭塞。当他从失恋的痛苦中挣扎出来时,还有些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挺过来的。后来才知道,他这样的人绝不在少数,只是他从没注意到而已。汉斯从流言得知,布伦特在六年级时追求过一个名叫蒂娜的女孩,结果果断被拒绝,这才使他发愤图强,立志成为学霸的。这又是两人的一个共同点,汉斯觉得自己和他的相遇正诠释了无巧不成书。同年龄的女孩总比男孩成熟得早,汉斯以为天底下像他这样忠贞的男孩子不多,想不到身边就存在一个。

有一次,区里举办排球赛,场地选在他们学校。汉斯绝无可能上场——除非再让他练个十年八年。布伦特体育还可以,只是他平时爱好篮球,排球虽然也算个娱乐活动,终究比不过那些富有专业精神的妹子们,于是两人就并排站着观看球赛。其实主要是汉斯在提问,他体育知识少得可怜,时不时就得问一个傻问题。

“诶诶诶哪边是我们的场地啊?”

“……你还是别看了。”布伦特总是对他很无语。

到了半场,汉斯去洗了把脸,回来后布伦特竟不见踪影。他又不忍心错过加百列、伊万斯她们的精彩表现,也没在意他的去向。等比赛结束,他回到教室,发现布伦特伤心欲绝地扑倒在桌子上。他一颗心悬了起来,不知他遭受了什么打击。后来辗转证实,在看球的过程中,怀斯向布伦特“表白”,布伦特立刻就全线崩溃了。

怀斯和汉斯也是好朋友,像个很有温情的大姐姐,待人很友善,爱憎分明。汉斯听各路小道消息,拼凑出事情的全貌:怀斯绝无故意伤布伦特心的嫌疑,只是与他开了个小玩笑罢了。她怎么知道,布伦特会把她随口的话看得那么重要!

让汉斯不理解的是布伦特的反应。因为他不是当事人,也就不好确认事情的始末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法推测究竟是什么触动了布伦特的心弦。他想安慰安慰布伦特,就想开学时他对汉斯做的,可是不知该怎么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听起来不大对劲,谁叫他没在场呢!他只是默默地跟着布伦特,渐渐地他的鼻子也开始发酸。布伦特比他坚强得多,看到汉斯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倒有些莫名其妙。他们对视一下,汉斯却没能看透他的眼睛,只是发觉在那双乌黑的眼睛中,有一点明亮在闪耀。

之后,汉斯终于找到机会,借口和怀斯一起取作业,迟疑地说:“老姐,你真的不懂……我说布伦特学物理有阴影,就是因为你那个……”怀斯睁大双眼:“怎么可能,他没事的!”就把汉斯打好的腹稿全都噎了回去。怀斯人很好,只是不相信,男孩会为了女孩如此神伤。也许这就是身为男孩成熟的代价,他们也要肩负更多的责任。

在班里,他们不仅是朋友,作为男生里比较有实力的两位,他们也是多年的对手。其实这种对峙关系并不是平衡的,汉斯几乎未能超过布伦特,坐上男生里的第一把交椅。正所谓撼山易,撼布伦特难。每次考完试,他总是心有余悸,别被布伦特落下太多就好。可是他立志要做个优秀的男生,优秀的男生怎么能给自己设限?

汉斯从八年级开始,更加刻苦地学习,决心终结布伦特的称霸局面。自从他找到了自己的学习方法,劳逸结合,进步的速度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升。但是布伦特有些熬不住了,他老爸每天像纳粹一样把他派往各个补习班,真有些大义灭亲。可是他还要完成学校的作业,每天只能睡得很晚,这又导致他上课时提不起精神。数学课上,好几次汉斯掐他的脖子让他保持清醒,结果被教数学的张老师看见,以为他故意捣乱,对他怒目而视。

八年级下学期第一次月考,汉斯没有卯足力气,而是稳步前进,很自然地拿了个不错的成绩。但布伦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尽管他也付出了很多,可是那些催命的补习班打乱了他自己的节奏,反而成了他进步的绊脚石。汉斯能理解他的苦衷,那种被他人操控生活节奏的焦躁。家长会上,轮到汉斯发言,他向家长们提出“劳逸结合”的倡议,主要就是对布伦特那铁面无私的父亲,可惜成效甚微,他的补习班还是没见少。

公布成绩时,布伦特朝汉斯竖起大拇指。汉斯很为自己骄傲,但也有一丝奇怪的感觉。终结布伦特的不败神话似乎没有想象的那么畅快,其中夹杂着对他的同情,还有对这个男孩没有发言权而感到悲哀。并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像汉斯一样赶上这样开明的父母的,布伦特很明显是个例子。只是,这公平吗?仅仅是因为政策,汉斯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强大的布伦特。他看着布伦特真诚的赞美手势,在心中叹口气,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汉斯当时不也是这样吗?也许现在他看布伦特,就和当初布伦特看他是一样的。只是风云变幻,他们的位置产生了微妙的变化,现在汉斯成了那个众矢之的。汉斯对自己有信心,但这不代表他对布伦特没有希望:他相信布伦特终究会找到方法,走上属于自己的道路。虽然他没法像布伦特表达自己的这些情感,但毕竟布伦特是个睿智的男生,何况,来日方长,何必杞人忧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