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突兀的振动声音刺破了午夜所的宁静。

刚刚还在黑色的电脑键盘上舞动着的双手顿时停滞。

“喂?”按下了接听键,随意在后脑勺上扎了轻巧的小辫,头发因为疏于打理而有些凌乱的少年顺手将手机放在右耳旁,头微微地向右靠去,一边打了个招呼,一边动作娴熟地打着字。

“咦,原来你还没睡啊?”那边传来了熟悉的男生声音。

果然是朋友打来的电话啊……

钟鹤语气有些无奈:“嗯,我姐把学生会的任务都交给我了……你有什么事情么?”

“啊,也没什么事情啦,只是想拜托你……”

…… ……

电视剧的对白如催眠一般在便利店里播放着,看店的店员耷拉着眼皮,快到了昏昏欲睡的程度。

然而下一刻却被自动门打开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吵醒。

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在模糊的视野中出现的是年龄不过是高中左右的精致少年,对方过长的头发被随意地扎起,发尾仿若没有精神一般地耷拉在了白皙的脖颈位置,仅仅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以及黑色休闲裤,漂亮的眉毛微微地皱起,好似很苦恼一般的神情。

“这么晚还有客人么?”店员打了个哈欠,瞅见对方动作娴熟地走向了食品区的位置。

啊……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啊。

超市巨大的玻璃橱窗经过灯管的反光,清晰地映射到了正处于对面墙壁位置的钟表,钟鹤揉了揉眼睛,随后极其认真地在架子上寻觅着方才朋友所说的“超好吃的零食”。

“啊啊,真是太麻烦了,又叫我买零食……”

钟鹤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往上提了提塑料袋用以缓解了一下因为塑料袋的重力而导致的些许刺痛感,缓缓地走出了24小时营业的超市。

黑暗无声地欢笑着,成为了此时世界的占领者,然而对于钟鹤来说,在这个漫长的黑夜里最为严重的是事情却是——

平日缩在墙角边上的路灯不知被哪个醉鬼或是调皮的孩子打破了灯泡,至少回家的那一段路都毫无一丝令人感到半分欣慰的微弱光线,如果是女生的话,一定会被吓坏的吧。

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然而耳旁却在同一时刻传来了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三更半夜还有人在附近游荡么?

钟鹤有些发毛地转过头去,狭窄的视野里却忽的被塞进了某个缩成了宛若刺猬一般的身影。

仍是看不清,再怎样好的视力还是败给了如此昏暗漫长的黑夜。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身影也只会联想到鬼之类的词语吧,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少年胆大地走了过去。

对方也在此时意识到了钟鹤的靠近,于是迅速地抬起头来。

“啪嗒”的一声声响,对方动作利落地打开了手电筒,刺眼的黄色光线直对着少年的脸,少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随后却听到对方恍然大悟般的叫声——

“原来是钟鹤同学啊!”

很熟悉的声音嘛。

终于想起是谁声音的钟鹤依旧闭了闭眼睛,无奈地说道:“你能先把手电筒移开点么?好刺眼……”

“啊啊对不起!”

被眼皮所覆盖的瞳孔终于意识到光线的离去,钟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对方带着一脸抱歉神情的脸,柔软的浅黄发丝乖乖地垂在了耳畔的两边。

先不说她为什么三更半夜会出现在这里,只是那打扮……

“这个时候出来还穿睡衣的话,不怎么好吧……”钟鹤特意提醒了一句。

对方一直维持着的抱歉神情终于在少年的提醒后转为了迷茫,再下一刻又转为了慌张。

“咦咦,我忘记换衣服了!”

身穿着橘子图案睡衣的少女终于意识到了这一层问题,慌张地蹲下身来,红色的蝴蝶结耷拉着,仿若自我安慰般的抬起头看着钟鹤道:“还好没有什么路过的人啊……”

“是啊,没有流氓在你身边路过真是太好了。”钟鹤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说道。

“嘿嘿……”少女只是一脸傻傻地笑着。

然而狭窄的视野在接收到少女模糊的笑容后,从心脏处传来的却是砰砰不断重复的奇怪声音。

钟鹤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去——

“对了,三更半夜你不去睡觉,出来干嘛?”

闻言,白洛铃微愣,有些落寞地垂下了眼睑,声音变得愈发地模糊不清:“父母……吵架了啊。”

“嗯?”突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的话题。

“不过没关系的。”白洛铃蹲下了身子,指了指水泥地面上某个不易察觉的昏暗角落,“还有它们陪着我。”

“它们?”少年疑惑不解地重复道。

过于昏暗的世界,唯一可以说得上清晰的事物便是站在自己眼前笑得一脸明媚的少女。

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清楚。

白洛铃连忙将手电筒移向了角落,不知名的蓝色花儿在瞬间映入了眼帘。

“这是什么花?”钟鹤蹲下了身子,好奇地问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啦。”白洛铃摸了摸头,嘟囔道,“我跟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告诉我啊。”

“聊天?”有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对啊……是聊天……”白洛铃伸出手指来碰了碰那水蓝色的花瓣,“钟鹤同学会不会觉得很不可思议?”

“以前跟同学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们都把我当作疯子呢。”少女微微低下头来,过长的额发遮住了她深蓝色的眼眸,增添了一抹浓重的阴影,更是看不清任何的神情,“可是……它们明明会说话啊,为什么他们就不肯相信我呢?”

“不会啊,我相信你。”钟鹤坦白道,“就像我小时候一样,父母总会出差,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时候,我总会幻想自己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每天回到家里就幻想他正站在自己面前,然后很开心地跟他说了半天的话,其实后来才发现……我对着的不过是空气罢了。”

“不是空气哟。”白洛铃抬起头来,极其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它们存在,它们就真的存在,你‘哥哥’是被你抛弃了的人啊。”

被抛弃么?

突然想起顿然醒悟的那一天,年幼的自己躲在了衣柜里无法克制地哭泣着,好像从那天开始,‘哥哥’就在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再如何幻想还是无法忆起他之前的容貌或是声音。

即使他本来就是自己虚构出来的产物。

白洛铃再次微笑道:“钟鹤同学,其实……我真的很谢谢你呢。”

“嗯?”蓦地回过神来。

“你是……第一个这么认真地跟我说话,却从来不会觉得不耐烦的人,所以……很谢谢你。”

少女的眼眶里盈上了浓重的雾气,声音略微地哽咽。

与之前相似到极致的场景,原来……她想说的就是这句话么?

无休止的蝉鸣声,在此刻映衬着日出所带来的橙色柔光,渐渐地笼罩了这个才刚刚睡醒了的世界。

“不用怕。”

沉默了半响,少年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来,将少女柔软的身躯拥入怀中,然而肩膀位置的布料在顷刻间湿润了。

少女的肩膀微微地耸动,宛若小孩子般的哭泣着。

“谢……谢你。”

少女含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天空里没有一丝的云,炙热刺眼的日光下蝉鸣不断,鼻翼间所嗅到的也仅有被持续烘烤的泊油路所发出的刺鼻气味。

少年将滑落到手臂上的侧边背包往上提了提,继而自然地将快长至肩膀的白色头发松垮地扎起。

“还是好热啊。”

少年皱着眉自言自语道,想到本身应该去补习的死党在此时却窝在家里吃着零食吹着空调,真是……莫名的不爽。

每隔一两百米的地方便会看见一条电线杆,电线杆细长的影子不断延长,蔓延到另一侧的墙边,中断,恍若被谁砍断了一般,无法再恢复原本的形状。

钟鹤按开了迷你风扇的开关,可惜它所吹出的风仍无法抵消此刻的炎热。

而此时与风扇发动机所发出的响声在同一时刻响起的——是少女欢快得宛若小孩子般的笑声。

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身穿着灰黑色的背带裙的浅黄发少女一边笑着,一边宛若孩子般的单脚踏在了电线杆细长的影子上,再一蹦,跳到了下一个影子上。

“白洛铃!”关掉了风扇的开关,少年快速地将迷你风扇放回了口袋里,扬声喊着她的名字。

彼时少女再次蹦起,然而下一刻仿佛被少年的喊声吓到了一般,穿着白色凉鞋的脚微微一歪,径直地摔向了烤得发热的柏油路上。

“……好疼。”

“本来数学成绩已经让我很不开心了……”白洛铃揉了揉还带着细微疼痛感的额头,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还要这么悲剧地摔一跤啊。”

“对……对不起啦。”仅仅只是听见对方小声嘟囔出来的后半句,钟鹤干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你这次数学测验……几分?”

少女停了停脚步,然而声音却是小到了几乎没有的地步——

“……23分。”

“这次数学测验不是很简单么?”钟鹤有些讶异地问道。

正在前方的是黑白相间的斑马线,红绿灯在发出叮叮的清晰声响过后,迅速地跳上了红色的灯光。

仿佛连车辆也无法承受地面的过于滚烫,在斑马线前停留了不知许久的车辆的发动机嗡嗡地轰鸣着,在红灯亮起的那一瞬一齐快速地冲了出去,已经不甚清晰的对面更是没有任何可以用来观察的微小缝隙。

少女低了低头,被扎在脑袋上方的红色蝴蝶结微微地耷拉了下来。

沉默的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少女终于微微地张开口来,声音软糯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我数学本来就很差啊。”

的确,如果是数学成绩好的人应该是不会被叫去参加什么补习班的。

“可是……”少女的脸上忽的添上了几抹亮丽的色彩,“如果是为了他的话,我肯定会努力的。”

他?是喜欢的人么?

叮叮的清晰声响过后,绿灯快速地亮起。

占据了一半视线的湛蓝的天空被窗户之间的铁架分割成了无数等份,另一半视线快要把半扇窗户挡住的树上却莫名地多了几只歇息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钟鹤尽量将注意力摆放在观察平淡无奇的天空上,然而思绪却仍是忍不住地转移。

她不是说没人愿意理她么?为什么刚刚会有女生来找她呢?好像是叫……

钟鹤微微地眯起眼来,记性奇差的自己终于还是勉强忆起那名来叫白洛铃出去的少女身穿着中学的海蓝色校裙,白色的头发被分在了两股,分别扎在了脑勺的两侧,清秀的脸上仍被安上了与年龄不是怎么符合的安静神情。

好像——是叫陈若云的高一级花吧。

上课的铃声在此刻尖锐地刺过耳膜。

刚刚停歇在树上的鸟儿仿佛被惊到般的,扑扇着翅膀便向着未知的远方再次起飞。

“好了,我们现在继续上课。”

接近秃头的数学老师将教案放在了讲台上,声音仍如往日般的沉稳平静。

钟鹤终于把视线重新移到了正前方的位置,然而视线里占据了大约十分之一的偏左方座位上却是莫名地空了某个总会傻傻地笑着的少女的身影。

正对着少女座位的窗户不知被谁拉开,难得的凉风透过窗户涌进了这个燥热的教室,甚至调皮地翻开了仍放在少女光华桌面上的漫画书,一页页地翻动,到最后翻到了标着笑脸画样的背面。

少年垂下了眼帘,心里莫名地涌上了一股类似于不妙的预感。

毫无休止之说的蝉鸣声越来越大,仿佛快要覆盖住秃头老师因为感冒而越发低沉的声音。

安静的走廊上没有任何熟悉的欢快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