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從踏入這個家開始,我就感受到了一種尷尬的氣氛。這種尷尬,不僅僅是那種瀰漫在空氣中的,還是瀰漫在在每個人心裡的尷尬。真是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奇妙的氛圍。

還有啊……不論怎麼看都覺得這個家怪怪的。

昨天晚上,我睡的一點也不好。躺在別人的床上,用着別人的身體,過着別人的生活……這樣的狀態違和感簡直不要太強烈!迎面撲來的不安和焦慮讓我幾乎徹夜未眠。

我站在全身鏡前,再一次打量着這個嬌小的身軀。不論看了多久都還是難以接受這個殘忍的事實——我,和別人交換了身體。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在這個身體里的我簡直享受到了千金大小姐級別的待遇。對於家境平凡,父母早逝,所以從小被疏於照顧的我來說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偶爾體驗一下小時候經常做的公主夢裡的生活,這種經歷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吧?事已至此,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小蘭小姐,不要再睡了,上學要遲……”門被啪的一聲推開,我轉過頭,瞪着門口和我同樣表情詫異的女傭。昨天晚上剛進門,這傢伙就對上官越表現得格外殷勤。名字……好像是叫阿菁。

我們兩個人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這樣直接闖進別人的房間,真的可以嗎?可能是因為獨居慣了的緣故,我對於這種行為十分厭惡。

“不好意思,因為小姐您平時都是睡懶覺的,所以……”阿菁雙手合十在胸前,微微歪着頭,擺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嘴上雖說著不好意思,但看她起來完全不覺得感到抱歉啊。我在心裡冷笑一聲,上官家招女傭的標準真是獨特啊。莫非只要長着一張稍微有些姿色的臉就可以被僱用了嗎?

“阿菁是吧?既然你在這個家工作,就要懂些禮貌和規矩。進別人房門之前要敲門,這是不是最基本的禮儀?”我眉毛一挑,雙手疊在胸前。雖然個子不高,但是也要表現出氣勢。

“呃?”阿菁滿臉的困惑,似乎不敢相信我竟然說了這些話,臉色變得漲紅了起來。

“從今以後進我的房間要敲門,沒有我的允許不能擅自開門。把你的心思多用些在該用的地方。”我的語氣非常嚴肅,雙唇緊抿。

“對不起,小姐。”被訓斥了一番后的阿菁似乎感到十分委屈,大大的眼睛裡盈滿了淚珠,顯得霧蒙蒙的。

誒!不會要哭了吧?算了算了,搞不好我還會落得一個以上欺下的名聲。

“你先出去吧。”我沖她揮了揮手,她也很自覺地退了出去,乖巧地把門也帶上了。

之前,我一直都認為這個身體的主人是個嬌生慣養,蠻橫無理的大小姐。然而,似乎並不是這個樣子的。這個女傭甚至可以不敲門地闖入她的房間,被嚴肅提醒了之後還絲毫不覺得抱歉,反而覺得很委屈。除了上官越還算比較在乎她,家的其他傭人似乎也都對她冷冷淡淡的。不過上官夫人和老爺一直都不在家,也不知道他們對於上官蘭是什麼樣的態度。

這個大小姐,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啊?

坐在梳妝台前,我面對着這張看起來有些陰鬱的臉。明明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呢……得好好打扮一下才行。

一番折騰后,我看着鏡子里的新形象——柔順的黑色長發被束成了兩個麻花辮,垂在肩頭;水手服的裙子被拉得稍微短了些,露出了纖細白皙的雙腿;最為畫龍點睛的飾品便是夾在麻花辮末端的紅色的蝴蝶結髮卡,讓整個人變得俏皮靈動。

鏡中的少女有着明亮的黑色眼眸,閃着盈盈的光。小刷子般的濃密睫毛更是令雙眼睛顯得楚楚動人。

這裡還有一顆淚痣呢……好漂亮……我注意到了右眼下的那顆小小的淚痣。真的很獨特!

我對照着房間桌子抽屜里的學生卡,上面寫着“高一五班·上官蘭”,照片的女孩上露着陰沉的表情。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形象呢!我沖鏡子里的少女揚起了一個笑容,不論接下來的路多麼困難,都要努力走下去。

我走到了房間的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門。

從這一刻起,我面對的恐怕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我步履輕盈地走下樓梯,臉上帶着甜美的微笑。水手服的裙子隨着我的步伐微微擺動着。

餐桌旁的上官越有些震驚地盯着我。女傭阿菁正站在上官越身旁,一臉的詫異。然而她臉的淚痕還未乾透,應該是剛剛向上官越哭訴了一場吧。

哎?難道很奇怪嗎?我會不會打扮的太過了?引起了懷疑?完了完了!

“你……”上官越緩緩抬起眼眸。

慘了!慘了慘了!

“……這樣多笑笑很好看。”他的語氣很柔和。

“啊哈哈哈哈是嗎?那就好。”我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還好還好,剛剛真是嚇得我冷汗都出來了。

於是,在這種緊張又尷尬的氣氛中,我交換身體后的第一次早餐就這樣稀里糊塗地過去了。

坐在車上的時候,我的餘光總是能瞥見坐在旁邊的上官越側過頭看我。不會吧?他不會這麼快就又起了疑心吧?這實在是令我坐立難安。我轉過頭,正好迎上他探究似的目光。唔,這個時候一定不能慫,要有底氣!我直視着他,臉上揚起了一個我自認為非常完美的微笑。他一愣,快速收回了目光。

很好很好,幹得漂亮。

直到學校,上官越都沒再打量過我。

我走在去往班級的路上,沒有一個人過來和我打招呼,這種感覺還真是怪怪的。高一五班和我之前的班級——高二三班都在在A棟教學樓,我準備先去高二三班看看。說不定會遇到上官蘭呢?

一路上,我一直聽見大家都似乎在議論着什麼的樣子。當我路過幾個聚在一起的學生時,我好像聽見他們說了一句“蘇晴。”

一定是聽錯了,聽錯了。越是這樣想,我心裡不詳的預感也就越強烈。就在這時,我的身後好像傳來了幾聲呼喊。

“小蘭!”

應該是在叫我吧?我轉過頭去,只見一個留着披肩發的少女正笑着沖我揮揮手。她長着一雙下垂眼,看起來很溫柔的樣子。雖然我完全不認識這個女生,但還是面露笑容地走了上去。

“哇!小蘭今天真的好可愛呀!你的蝴蝶結髮卡很漂亮呢!”下垂眼女生滿臉驚訝。

“啊哈哈哈……你今天也,元氣滿滿呢……”我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笑容有些發僵。

“話說小蘭你知道到那件事情嗎……?今天早上我剛一來學校,就看到大家都在討論呢。”那女生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

“誒?是什麼啊?我完全不知道。”我一臉的迷茫。

“小蘭今天不僅打扮的很可愛,話格也外地多呢!之前的你可不會有這種八卦之心噢!果然,八卦是女人的天性!誰也逃脫不了的命運!”

“啊哈哈,我只是,想改變一下自己,而已。哈哈哈。話說大家都在說的那件事,到底是什麼呢?”唉,怎麼又遭到懷疑了。

“今天在校園網裡有個匿名的帖子,裡面竟然發了我們學校的蘇晴和數學老師鍾子彥私會旅館的照片!夠勁爆吧?聽說鍾老師是網球社的指導老師,蘇晴也在網球社喲!而且鍾老師也有在教蘇晴的班級噢!真是不得了……”下垂眼女生一邊觀察着我的反應,一邊添油加醋地形容着。

此時此刻,我的腦子彷彿要炸了。

蘇晴?和鍾老師私會?旅店?

什麼情況?我差點被這爆炸消息的巨大的衝擊給擊倒。不行,要冷靜,在這種情況下,只有冷靜才能解決問題。

因為有照片的緣故,捏造的可能性比較小。那如果是事實的話,那就一定是上官蘭!和她有關係!

不過鍾老師為什麼……

“小蘭,聽說你哥哥好像和蘇晴關係很好,可要提醒他小心些噢!這種女生真是太可怕了呢!你說是不是?”那女生繼續煽動着我的情緒。

我什麼時候和上官越關係好過了?

大腦又開始要爆炸。

“哎!你看你看!蘇晴來了!就在那!她竟然還有臉來上學!”下垂眼女生突然驚叫道。

我猛地抬起頭,沖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蘇晴”正在緩緩向我的方向走來,就在這時,她抬頭看見了我。

這種奇異的感覺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

我從未想象過,在有生之年竟然能遇到“自己”與自己在學校的走廊里,四目相對的場景。我相信此時此刻的上官蘭應該也是同樣的心情。

雖然站在我對面的,是我自己的身體沒錯,但我從那雙眼睛中能清晰地看見另一個靈魂。我知道那不是我。她也知道這不是她。

我們的眼神交匯,那一瞬間,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她是無辜的。

我衝上前去,一把抓起她的手。這種抓着自己的身體向前奔跑的場景,恐怕是連做夢都很難夢到的吧?

好像,我的手還蠻纖細的……

她有些踉踉蹌蹌的,但卻沒有掙脫。我知道,她是信任我的。這樣,或許也不錯呢。

******************

靈兒緊盯着前方跑得跌跌絆絆的兩個少女,臉色有些差。

什麼時候上官蘭和蘇晴認識了?好像關係還不錯的樣子。上官蘭那傢伙不是沒有朋友嗎?

昨天晚上,她收到了一條莫名其妙的匿名短信。打開附件,那些蘇晴和鍾子彥的照片就跳了出來。

那個賤人!靈兒的目光逐漸扭曲。像這種爛貨色,也想靠近上官越嗎?她,不配!我可是要守護在上官越身旁的人呢!他的身邊,只能有我!靈兒的臉上露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她快速敲動着電腦鍵盤,得讓那個賤人得到些懲罰才行!亂搶……別人東西的懲罰!

鼠標箭頭挪到了“發送”上。

她點了下去。

******************

“所以說……在你醒來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的更衣間里昏迷着!”我滿臉的不可置信。

“啊……聽你這麼說……貌,貌似是這樣沒錯……”上官蘭一副受到了驚嚇的表情。

“唉,說起來我們的距離也只是隔了一道門而已!如果在那個時候,把門打開……事情就會簡單很多!你也不會被拍到和鍾老師的照片!”我的語氣有些激動,看着上官蘭那驚愕的臉,聲音又柔和了下來,“你有什麼辦法能讓我們交換回來嗎?”

“我……不知道。”小蘭的聲音很小。

看她有些慌裡慌張的性格也不像能想出解決辦法的人,真是的,原本還以為是個刁蠻公主型的人呢。

“誒,我突然想到……如果找到打暈我們的人?會不會……”小蘭的聲音雖小,但是卻讓我為之一振。

對啊!我們是被人打暈了之後才交換了身體!那個人為什麼要這樣?完全是個謎啊。我一下子握住了小蘭的手。

說不定那個人是突破口呢!

“沒錯,就是這樣!為了讓我們彼此能正常地生活,一起努力吧!”我的眼中閃着熠熠的光芒。

“噢!噢好的!”小蘭的臉變得紅紅的,“還有,關於鍾老師……我……我真的很抱歉!影響到了你的名譽,對不起!”

望着她害羞但誠懇的表情,透過這張臉,我能感受到小蘭的真誠。我點了點頭:“沒關係,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也沒有辦法。我們能做的也很有限。先去上課吧,我們再慢慢想辦法。”

“是這樣沒錯。”她的表情終於不是那麼可怕了,我鬆了口氣。

“還有啊,你能不能不要用我的臉擺出那麼奇怪的表情哎!這樣看起來真的很奇怪!”

“啊……啊!對不起!”

和小蘭分開,回到了教室以後,我開始仔細思考關於她的事。經過剛才的對話,我對上官蘭這個人有了些初步的了解。是一個不善言辭,有些敏感脆弱但是本性善良的女孩。不太像是大小姐該有的性格呢……我默默地想。

我的位置正好是靠窗的那一側。坐在窗前,我靜靜地向外望去。高中兩年,這還是我第一次坐在可以看見風景的位置。老師在講台前講課的聲音似乎變得越來越小,我的耳朵里儘是獨屬於夏季的蟬鳴聲。

一聲,又一聲。靠近着窗前的那棵巨大槐樹上的葉子也似乎在隨着蟬鳴的節奏微微晃動。

那蒼翠欲滴的墨綠,是只屬於這夏日的顏色。

我靠在窗前,靜靜地等着風吹散這燥熱的空氣。

那滿樹的綠葉突然開始劇烈地晃動,滿耳的“沙沙”聲已經響到覆蓋了蟬鳴,我的頭髮絲也輕飄飄地揚了起來。

啊,好舒服,舒服到簡直想就這樣靠在窗口過完一生。

然而,那震耳欲聾的下課鈴打破了我的“幸福生活。”整個教室一下子變得喧嘩起來,剛剛那短暫的寧靜瞬間蕩然無存。

還好小蘭沒有什麼朋友,不然我還要費勁心思去重新處理人際關係。啊,不過話說回來,小蘭可能就要遭殃了啊……她,能行嗎?

“啊!你果然在這呢!”一個熟悉的聲音飄進我的耳朵里,然而我對這個聲音並沒有什麼好感。

“靈兒姐。”我坐直了身體,露出了一個我自己都覺得傻兮兮的笑容。

這個今早碰到的下垂眼女生——任靈兒可以說是上官蘭唯一的朋友了。可能是她和上官越關係比較好的緣故,所以也很照顧小蘭。然而我對這個在今天早上背後亂嚼我舌根的女生完全沒有一絲好感。

“中午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飯呢?順便逛一逛,就在我們學校旁邊開了一家新店噢!叫什麼……煩惱雜貨鋪?感覺還蠻有意思的呢。”靈兒非常熱情地拉着我的手。

“嗯,好呀。”面對這樣撲面而來的熱情,我實在是無法拒絕。但是內心還是比較抗拒的。什麼煩惱雜貨鋪……一聽就是拿名字當噱頭,唬弄人的雜貨店嘛。

嘛,偶爾去一次也是可以的。

下午的幾節課,老師們那如同和尚念經般無聊的講授使我的神經變得無比的遲鈍,直到下課鈴響起的那一刻我都還宛如在夢境中。

靈兒已經站在了我的教室門口,親切地沖我擺着手。

這速度未眠也太快了吧……

很好,念經般的人走了,還有個念緊箍咒的來了。

這一路上,靈兒親切地挽着我的手臂,天南海北地扯着各種八卦。基本上三句話不離上官越,我簡直都懷疑她是不是暗戀他。

直到我們一路走到了“煩惱雜貨鋪”的門前,她的話題才稍微換了個方向。

“這個店未免也太舊了吧?這樣真的會有客人嗎?”靈兒發出了幾聲驚嘆。

不錯,這家店確實有些太古老了,位置還有些隱蔽。銅質的牌子上刻着店名,門口的櫥窗像是幾百年沒人清理過一樣,沾滿了蜘蛛網。櫥窗里陳列的打字機,電話,等物品上有着斑斑銹跡,泛着歲月的氣息。櫥窗玻璃上貼着一張黃漬漬的紙,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快褪色的字,寫着“可以解決你的一切煩惱。”

推開門,店裡的光線昏暗,屋裡擺滿了稀奇古怪的玩意。羊的頭骨,顏色奇異的小石頭,舊得根本無法打開的書……

“這,這地方也太破了吧,小蘭我們快走吧。總感覺有點可怕。”靈兒拉住了我的袖子。

“確實呢。”我的目光掃過一個形狀怪異的木頭桌子,這裡散發著某種破敗的氣息,令人感到不安。

“歡迎光臨煩惱雜貨鋪!”一個從黑暗中突然飄出的聲音讓我們嚇了一跳。

“誒——誒——”

“哇,真是嚇死我了!拜託你的店不要弄的這麼恐怖好不好?簡直像是在逛鬼屋!”靈兒撫着心口。

“嚇到你們真是不好意思了呢,少女們。”從暗處走出一個男人,在這樣炎熱的夏日,他竟然披着一個黑色的大斗篷!完全看不見他的臉和表情。

不過這聲音略帶几絲沙啞,莫名有些好聽。

“這是一家可以解決煩惱的雜貨鋪喲!只要有任何問題,困擾,煩惱,通通向我傾訴,我都可以幫你們解決喲!”

“啊,我們沒有什麼煩惱!謝謝了。”靈兒似乎想要快點逃離這裡,一個勁地扯我的袖子。然而我卻對這家店有了一絲的好奇。解決煩惱?任何問題?

“人怎麼會沒有煩惱呢?可不要說謊喲!”那個人突然轉過身,臉對着我。雖然看不清他的樣子,但我竟然有種內心被看穿了的感覺,“你說是不是?這位可愛的少女?你這樣一定很辛苦吧?”

什,什麼?我的額頭泛起了冷汗,瞬間覺得毛骨悚然。

那人突然走到了我的面前,湊上前來。我想要逃離,卻猶如被魔力定住了一般挪不動步伐。

“生活在別人的身體里,你一定很辛苦吧……”他湊近了我的耳朵,低語道。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聽得我汗毛倒豎。

“快走吧,小蘭!”靈兒拚命地扯着我。

“……今晚六點,到這裡來。”他扔下了這麼一句話,緩緩地抽開身,與我拉遠了距離,“再會,少女們。”

我被靈兒拉出了店外,腦子裡卻仍然來來回回地回蕩着他的那句話。

生活在別人的身體里,你一定很辛苦吧……

他是怎麼知道的?

那家店到底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