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病房家屬不能陪護,除了值班護士之外,就只有隨時待命的值班醫生。

冷凝月原本所在的就是重症病房,整層樓都比醫院其他地方安靜,甚至有一絲死寂的感覺。

叮咚一聲,電梯開了,人類模樣的王猛從裡面出來,簡單掃了一眼,就徑直往冷凝月所在的病房走。

妖怪天生有迷惑人的能力,他不是擅長此道的妖怪,但要讓人類不對他的行為起疑還是綽綽有餘的。

——只要不是過於突兀的事情。

醫院走廊里的光線很暗,一間間病房的門緊閉着,只有他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迴響。

走到412號病房,他直接推門進去。

裡面有四張病床,其中一個是空的。

“天師……”

情不自禁低吟一聲,兩張躺着男性人類的病床被他直接忽略,如鮮血般猩紅的眼睛倏地投向唯一的女性。

那是一個年輕的人類少女,側身睡着背對門口,看不到樣貌。但毫無疑問,他心裡認定這肯定是那個該死的天師。

上次被幾顆小水珠戲弄,車禍又沒弄死她,這次——

你逃不掉了。

王猛眼睛愈發鮮紅,表情也漸漸變得猙獰如惡鬼。

在來這裡的路上他一遍遍預演了將這個女天師虐殺的場景,撕開肚子、挖掉眼睛、扯掉舌頭……只要一想到高高在上的天師在自己手中哀嚎求饒,他就止不住的戰慄,興奮的火焰都要從嗓子眼裡噴出來了。

很快了——很快了——

很快,他就可以洗刷恥辱,為自己的榮耀再添一筆。

站在病床邊上,上面的人似乎是睡著了。王猛獰笑,伸過去的手從指尖燃起赤色火焰,迅速覆蓋了整條手臂。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床上的女孩夢囈一聲把臉轉過來,讓王猛的動作一頓。

“咦——?”

這個人……是誰?

很顯然,這張臉與他記憶中千刀萬剮的少女天師不是一個模樣。

“可……可惡……”

他被騙了?

他被騙了?

被區區一個低劣的人類,給騙了?

他渾身哆嗦,猛地抬起頭掃了眼其他兩個病床上的男人——他們當然不可能是冷凝月。

這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不對,為什麼那個女天師不在這裡?

那個護士騙我?

她居然敢騙我?

當王猛因為情況不如預期而惱怒羞憤之時,他面前病床上的少女悠悠醒來。

“嗯……?”

夜裡床邊忽然出現一個人影,只要是正常人都會被嚇個半死。然而奇怪的是,躺在病床上的這個少女一點不慌亂,反而眨眨眼睛,態度輕佻地說:

“死鬼!你怎麼現在才來呀?”

——?

王猛有些詫異這個人類少女的反應,但凡人看不見他此刻燃燒着火焰的手臂,或許是病房裡光線太暗把他認錯成了其他什麼人。

不過這無所謂了。

盛怒難平的他,正想找個人泄憤。

“要怪,就怪那個無恥的天師吧!”

燃燒着上千度高溫的火焰猛地揮下,不需要多少時間,這個長相甜美的少女就會變成一團焦黑醜陋的黑炭。

叮咚——

拳頭穿過少女的臉,忽然,耳邊響起一陣清脆的電梯鈴聲。

眼前的病床連帶着少女一起消失了。

強烈的白光從上方灑下來。

王猛獃獃維持着揮拳的動作,他分明還站在電梯內,正對面的電梯門緩緩向兩邊打開,而外面是被綠色安全燈籠罩的走廊。

猩紅的眼珠子亂轉,他倏地轉頭看向右邊。

在那面鐵皮牆上,倒映着一張模糊朦朧的臉龐。

這是……什麼……

對未知的困惑很快轉化為羞惱的憤怒,他大步跨出電梯衝向412號病房,一把拉開門撲到剛才那張病床邊,未等對方轉過身來,燃燒着烈焰的拳頭重重揮了下去。

“你TM……”

叮咚——

魔怔似的電梯鈴又響起,他再次“被扔回”到電梯裡面。

外面依舊是陰森死寂的醫院走廊,靜悄悄沒有一個人。幽幽綠光倒映在他臉上,顯得瘮人又恐怖。

表情抖動一下瞬間陰沉下來,自從轉化為妖怪之後,王猛再次體會到了什麼是“寒冷”。

護士值班室本來有兩個護士,現在一個都不見了,也似乎從來不曾有人在過。走在空蕩蕩的走廊里,王猛精神緊繃,一扇扇緊閉的門彷彿與空間鑲嵌紋絲不動,門后若有若無響起一絲絲歡笑和交談聲,仔細聽又一片寂靜。

“是誰在搞鬼!?”

堂堂一介大妖怪,王猛何曾被如此戲弄過?

然而他洪亮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裡層層迴響,如同置身於死寂的山谷中,只有浩渺的天地和森森風聲。

風聲?

一隻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他臉上摸了一把。

冰涼、潮濕,宛如泥鰍濕滑的皮膚。

王猛轉身——

前後左右除自身以外不存在另一個人。

隱隱風聲還迴響在走廊里,細小、陰暗,像是密密麻麻的爬蟲從柜子底下爬出來,發出“沙沙”的聲音。

王猛的臉色愈發蒼白,憤怒的情緒卻層層拔高。他怒吼一聲,渾身被澎湃的火龍捲覆蓋,霎時間,這一層走廊都被照得通亮。

嘶嘶——

黑暗被火焰驅散,在王猛頭頂,一個布滿白色鱗片的巨大蛇頭吐着信子,猛地長大了猙獰的大口。

它的眼睛猶如黃金。

兩顆毒牙唾液飛濺,狠狠朝王猛咬合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化身為火巨人的王猛高舉雙臂摟住毒牙,被巨蛇恐怖的力量一下子推到牆壁上。

巨蛇的力量很大,似乎完全不在乎嘴裡的火焰。一下子,牆壁四分五裂,王猛被一路推入身後的病房,如保齡球一般撞飛一排病床鑲入外牆中。

外牆轟然倒塌,牆體掉了下去,王猛半隻腳踩在外面,勉強止住後退的趨勢,身上的火焰燒的巨蛇牙齒滋滋作響。

——到現在他都沒明白過來這是什麼。

明明是來殺掉那個姓冷的女天師,為什麼會遇到這麼奇怪的情況。

重複的電梯、巨大的蛇頭……

是想要黑吃黑的妖怪,還是那個女天師搞的鬼?

這隻蛇身上沒有妖氣,也沒有那些高傲的天師特有的噁心氣味。

王猛鼓起渾身妖力與巨大的蛇頭抗衡,他無意間一瞥,忽然發現病房裡另一排病床上的人都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看着他和巨蛇的鬥法,一邊輕輕拍手,一邊“呵呵呵”發出詭異的笑聲。

他們的臉被陰影掩蓋,又或許根本沒有臉,彷彿提線木偶,僵硬的重複着鼓掌和發笑的動作。

這個發現讓王猛心中一寒,對眼前的狀況更加恐懼。

恐懼……

多少年了,他差點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這種凡人的感情。

“啊啊啊——!!!”

對現實的恐懼激發出更大的憤怒,王猛宛如困獸般發出凄厲的咆哮,身上的火焰在妖力催化下幾近白熾,形成一道火柱,瞬間在蛇頭上燒穿一個乾涸的血洞。

但巨蛇無動於衷,即便身負致命的燒傷依然眼神漠然,機械似的再次長開巨口,用殘缺不全的毒牙刺向王猛。

“可惡可惡可惡……”

嘴上泄憤似的咒罵,火巨人王猛卻早已失去戰意。他不怕死,也不畏懼任何天師或妖怪,但面對這隻沒有感情彷彿傀儡一樣的巨蛇,他膽怯了。

“去死吧!”

又是一道火焰旋渦撲向了巨蛇,王猛趁機從破損的外牆上一躍而下,幾個縱身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影從巨蛇上顎的窟窿里爬出來,喃喃自語:

“這傢伙,跑的還挺快。”

隨後,視線轉向另一邊……

“還有一隻妖怪?”

第二天早上,青丘日報刊登了市人民醫院某重症病房在夜裡遭人惡意破壞的新聞,所幸沒有人員傷亡,犯罪分子目前潛逃中。

忙了一夜一無所獲的冷凝月梳妝打扮完正要出門,家裡的門鈴忽然響了。

咬着麵包片去開門,外面站着一個不認識的女生。

“你好,初次見面。”女生自來熟地伸出手。

她有一頭乾爽的中短髮,眼睛明亮有神,站在門口對冷凝月露出柔和的微笑。

“你是……?”

“‘操偶師夜兔’,你可以叫我夜兔,”女生嘴角噙着笑,維持着伸手的動作,“你是‘月’吧?上面委任我來調查張飛飛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