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搖晃的電車上,我雙目緊盯着閃爍的煤油燈,口中呼出的白霧慢慢模糊視野,拇指不斷重複着掐着自己的指間,再轉移視線看看窗外卻只是在蒼白的雪地與灰白的夜空中望見自己的面孔。車內只有三人,隔着點着橡膠的玻璃門能看見司機正閱着那本不知翻看過多少遍的舊雜誌,將前窗大開抽着廉價的香煙,隨性地吹着也許是自己編的不知名小曲。“稍微有些冷吶……”優米朝着她的圍巾內吹氣,而後將腦袋整個的埋進皮襖內只露出編着粉藍色小辮的絨帽和隱約能夠看見的雪白頭髮,過了會她烤得通紅的臉頰慢慢地從圍巾中浮出,衝著我笑了一聲。

電車劇烈搖晃了一下突然停下不動了,這輛裹着紅色銅皮的有軌電車似乎擅自決定在這無人的田地之間靜靜休息了,吃油的內燃機吐出幾口黑煙便也贊同着伏下身來卧在軌道上趁機喘着氣。“啊,真是抱歉……”司機以極快的速度推開前門說了聲又轉身跳下車廂,用腳踢踹着無力的柴油機,濺出些黏稠的黑油糊在周圍泛着污黃的雪地上。“沒事,我們就慢慢走回去好了。”說著優米扯着我的袖子下了車,為防止跌倒而踏在車廂旁伸出的鐵踏板上,橡膠鞋底刮著裸露的鐵板而尖聲叫着,她搖晃着身體尋着落腳的地方,再時不時扯扯快要脫落的絨帽,“亞瑟,跳下來吧,我會接住你的。”我站在雪地上張開雙臂等她,再拍拍自己厚重的大襖,“好了,跳吧……”沒等我說完,她便已經撲到了我的胸前,連人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口中感到有些冰涼,或許是雪鑽進了我的圍脖,一下下地刺着我脖頸的神經,而神經反射地抬起頭來,“您沒事吧,亞瑟小姐……”我見她一頭扎進我的懷裡后沒了聲音,稍稍驚了一下伸手欲想撩開頭髮觸摸她的額頭,卻突然被她一手拍開后大笑起來,“哇,嚇到了呢,克里斯。”她站起理着有些凌亂的頭髮,拍拍長裙上沾有的污雪,“抱歉抱歉,玩笑似乎有一些過頭了吶……”她從地上拾起絨帽將其套在頭上再擺正,轉頭望向我。

其實我的本名是克里弗.佩德,只是她喜歡這麼叫我過了段時間也便習慣而不再反駁了。我有些血液上頭的感覺,藏在圍巾下的臉頰很快就燒開了,只得用大襖的內芯掖着怕被她瞧見,邁開腿不再說些什麼,再抓抓起了毛了兜帽,佇立在軌道旁雙眼不知覺間望向了境界線的頂點。

是否是世界少了些東西,而心裡也變得能夠塞下更多東西了呢?

“等到了城裡我們去喝些酒吧。”兩人走在無光的鐵軌旁,生着銹與冰的軌道彷彿隨時都會綳斷一般,卻依舊緊縮在一起窩在枕木上,時常見到些煤油燈的暗光而稍稍溫暖了些,再仰躺在平原上,它們並沒有說話因為只要是被需要着無人問津罷。兩人寥寥地說了幾句,多是感到想些許寒冷而相互取暖罷了,再不過也只是老套的話題,同樣的工作同樣的光景,想說的與不該說的也是同樣的清楚。少些融化的雪水沾濕了她的絨帽,本是存着些精神的紅白條紋的藍圍脖也變得懶散許多耷拉在她的肩上一動不動,只是優米依舊是那般的興奮或許是在腦殼內醞釀著酒精的辛味而思緒早已飛進了酒館,聞見了蒸餾葡萄酒或利口酒的香甜再想喝得酩酊大醉搭着電車回家。

“吶,我看見光了喲。”我吹出一口氣向前小跑幾步,再回頭看看她,“啊……我也看見了吶……”優米把雙手插進口袋裡,用力揉搓着皮襖的內袋,發出革製品粗糙的響聲還有少些似是舊相片的雜音。

“果然我還想再多看一眼,這城的遠景與溫和。”

-開篇.玻璃聖劍

-泔油桶-

我小心地推開酒館的木板門,那扇長期被雨水和泔油污染長着黴菌的廉價刨花板,上面似乎還貼過幾張畫報而只是一遍遍被店員們不厭其煩地撕下丟進了垃圾桶,它們發白的屍骸橫躺在木門上用手指緊緊地摳住其中的縫隙好讓自己不那麼容易落在地上,一層層地疊在一起時而被雨水沾濕而變得連店員的指甲也無法輕易將其拽下了;還有些稍大塊些的,它們和菜葉一起漂浮在粘稠的泔水上,背面沾着豬油或是別的叫不上名字的惡臭油桶內容物泛着黃色和不自然油墨的熨着藍邊的無法辨清的圖案,而最終是被連同油水一起沖入下水道或是賣給無良肥皂廠的工頭,壓上商標再添上些花紋與他物混雜着成了不知何種無法道清的物件了。說著這漫着汗臭味的酒館內也多少混雜着這種人只是他們也時常去摳摳門上花白的廢紙,再猶豫地掏着只含着些零頭的口袋。在門推開的瞬間我能夠聞見高濃度的酒氣從屋內湧出刺激着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而使人立即興奮起來,一種劣等啤酒特有的苦和辛衝擊着人的鼻腔,還有些辛辣的滷製品幾罐擺在酒櫃下腌制超過三個月的舊蒜頭或萵苣,把菜頭泡在鹽水裡變成了絕佳的下酒菜,人們尚在追逐着曾經大口飲着昂貴酒精和野物肥肉的時代,想象着用燃氣點着壁爐和烤箱,周末駕車與家人在郊外支起小爐野餐,甚至只是在公寓簡單地洗一次熱水澡……這些不再擁有的美好,全部只能用酒桶僅存的內容物來填充,儘可能地用浮起的泡沫佔滿,在禁酒令將近的日子人們皆是無奈地泡在幾近見底的酒桶內而搖晃着盛着滿是酸味氣泡的玻璃杯。他們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時常被剝奪而時常被給予,啃食着起霉的乾麵包配着開水和壓縮肉罐,被嚴格地限制着出行與言論。

二十三年前的那日,全人類皆是無法忘記的絕望的開端,星球停轉之時,舊時代工業生產與生活運轉所依賴的能源在那一刻極度稀釋,溫柔地閃爍着光芒的霓虹燈像乾癟的氣球一般慢慢失去了她們的顏色,冰冷地充着些無色的氣體在灰暗的街道角時不時驚起閃出刺目的光,溫暖爐火也漸漸在可燃物的灰燼中失去溫度而再無法點起了,人們的身體似乎也變得虛弱了不少,而助長着那些投機取巧的協會和教會。人們不再輕易相信與親近旁人而持起劍盾和長矛,將柵欄和砂石壘起築成高牆並分割着土地,限制人口與口糧進出,畢竟此時的世界已不再需要所謂金銀紙錢幣,而是單純的物資與生存規則限制下的人類與自然的戰爭,再不追求真,只是選擇追隨選擇用乾草充實人的肉體。

“起泡酒兩杯,不要麥片……”我們多是不加填充穀物片的酒水的,充上些麥穗的辛味雖能夠稍稍夠得些原味啤酒的香氣,但想也不過是些麻痹人心的毒物罷。優米用圍脖裹住口鼻,拉緊絨帽蓋住劉海,四處張望后推開吧台凳,“利口酒,還剩什麼口味的……”她選擇了薄荷利口酒,而由於利口酒多是被舊貴族所大量收購店主拒絕了優米的請求,“那……卡戎二等30ml加冰……”她想了一會,指着酒柜上閃着稜角光芒的玻璃瓶道,“外加一盤鹽花生。”

含着漂浮物的卡戎蒸餾酒用閃亮的玻璃杯盛上,酒色並非原有的清澈而稍混有藍紫色顯得些渾濁,像是染了些稀釋黑莓果漿,使得本是辛辣的高濃度蒸餾酒中混雜了不自然人工果味甜精的氣味,而掩蓋了高濃度酒精令人着迷的迷人香氛,變得微甜而似是櫻桃利口酒或是雞尾酒般味道的酒精飲品。“味道有些微妙呢……”優米舔舔杯沿,讓沾着檸檬汁的食鹽調整口腔內的味道,儘可能不讓甜精的味道余留在舌尖處而破壞了飲酒的興緻,“但是以目前僅有的物理控溫技術,確實是難以保全酒原有的香味的……”說實話我杯中的起泡酒說不過只是些充入過量氣體的葡萄酒罷,由於無法保持其適宜的保存溫度,酒水中二氧化碳的壓力到達不了預定的值使其變得乾癟無味,有損其“派對開胃酒”的美名。

到底泔油桶內容的油水再怎般也是釀不出酒的吶……

而我們尚在追尋麥黃色啤酒中泛着寶石光芒的酒精味泡影,再不願意向前看那未燃起燭光的未來,此時我們不過只是些蜷縮在甘油桶中的蠅蟲罷,再如何欲想嘗得僅有的乙醇味的甘美,也終不是原有酒桶桃木色的醇美了。

我望見閃着玻璃稜角溫柔光芒的酒瓶,也再說不出別的什麼話來了,划動火柴燃起酒精淡藍色光芒,映着消瘦中年人略有彷徨的無神雙目明知施行暴力無法改變任何事情卻依舊持着無主的長劍。但我也不希望她那雙手再沾染上血液而再如玻璃般明凈如我們相見時般只做一個普通的女孩。

仰望未來的人不是我。

-餅乾城堡-

面前的老人將翹起的腳平踏在地上,指尖架着鋼筆的動作似是擎起剛剛抖去煙灰的煙斗,后沖我咧嘴笑了一下。他是在我進門前就已經坐在亞瑟小姐公寓樓道的木椅上的,披着紋有旗幟樣的厚掛毯大衣內還裹着一圈灰褐色棉圍脖,胳膊下掖着一本用麻布纏裹的書籍透露出一絲牛皮紙封皮的影子,上衣內袋還夾着單片老花鏡片。

“您是來找亞瑟小姐的嗎……”我轉身輕輕將房門關上,沿着牆站到離他較遠的牆角,雙手不自覺地放到了小腹前等待着他的回答。“嗯……嗯?是喲……”他轉動着物理助聽器側邊的滾輪,一邊指指面前的房間,再低頭看向膝蓋上平放着的被雪水浸濕的傳真捲紙,模糊不清地印着一行難以辨清的小小數字。他將手中的鋼筆平放在長椅上后摸出那副有些模糊的老花鏡片,小心地將紙張疊成方塊狀再用較有力的兩隻食指將它壓實好塞進並不是很深的內袋中,“我想着這個時間她大概還是在睡覺的……”老人挪出一個位置並招呼我坐到他的身旁毫不吝嗇地將掛毯撇到一邊好讓我不會直接坐到冰冷的木板。

他沒有再說什麼自顧自地仰頭望向生了霉的水泥天花板。冬之女常徘徊在這座小城就彷彿是童話故事裡那樣她為紅色磚瓦的餅乾城堡裹上一層厚厚的白色糖衣,那嘗起來是有別于堅果糖豆巧克力的是單純酥脆而深受孩童喜愛的甜食,但是也同樣是不堪厚重糖霜重負隨時都會鬆散與糖分裂開變成散裝麥片一般顆粒狀的微甜氣息,卻不再會被冬日裡的雪水所侵蝕始終是含着那副鬆脆而飽含松仁和雞蛋的甘味。

老人坐了一會緩緩直起身來,“我稍微去門外轉轉呀……順帶買些堅果來着。”他做出磕堅果殼兒的動作眯起眼笑了一聲,自說自話着推開公寓門走了出去。冬日的早晨並不是使人略加舒適的溫暖反是使雪融成水而帶走了本就少得可憐的那一點熱量,人們多是窩在暖爐旁生着柴火,嘗着半生不熟的罐頭肉,或許再溫熱一下昨夜尚未飲盡的速溶咖啡難熬的晨間也便在着困意與舊報紙之間消磨去了。老人離開沒多久優米便從公寓里鑽出來,她的手裡提着冒氣的金屬熱水壺和濕毛巾,身上還套着松垮的睡衣,“喲……早上好,克里斯。”她遲疑了一下,迅速將身子縮了回去,“再稍等我一下吧……”

我重新坐回位子上靠在已經被體溫溫熱的木椅上,手指無意間觸見了老人遺忘在位子上的黑色鋼筆,想着或許老人過後會來取便收在上衣口袋以免被他人順手拿走或掉落在地上。仰頭望向那生了霉的水泥天花板我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除了幾點青色的斑塊,再回想着從前看過的為數不多的那幾本小說在腦內一張張地翻閱着記憶卡片,時間也十分快地打發去了。“還等在門口嗎?”老人推開門小心地跨過公寓門上凸起的木框條,還不忘讓皮靴在框條上摩擦幾下使凝在鞋上的雪不會帶入房內。

“爸爸……”優米推開門,見着老人站在門口喊了一聲。“聽說你從教堂里搬出來住了,我也就順道過來看下。”老人用手杖支開門,轉頭看向我。“啊……您好……”我從口袋中掏出剛才拾到的鋼筆,雙手持着遞給他。老人身上的溫度明顯是比旁人低一點的這或許是掛毯上沾着雪水的原因,他的面色也顯得異常蒼白是有別於其他老人們的異樣的白色,而凹陷眼窩中又用下垂的眼皮藏着渾濁血色的雙瞳,乾枯皮肉包着那副朽木般的骨架卻能夠從脖下隱約看見毫無脂肪膨脹感的老者的肌肉。“我叫艾里克.亞瑟……”老人前伸握住我的手,是一隻嵌着金屬質感的冰冷義肢,雖套着一層厚棉手套卻依舊使人神經反射般地縮手半寸,還顯得異常有力的樣子。

“優米……”老人靠在沙發上用手指捻着茶杯沿,舌頭在口腔中顫抖不斷地翻攪着粘稠的唾液,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憔悴,腦內翻動着複雜的詞語卡片想儘可能說得合適些,過了些許老人支起手杖,“回來就好……”他把頭低了下去用左手捂住自己鼻腔內咸澀的酸楚,右手愚笨地把手杖放在地上,舌尖一遍遍地潤着乾癟的嘴唇,“我……你能在這裡待多久……”

“我想能待很長時間……至少比上一次要久……”優米伏下身來給老人早已經見底的瓷杯再添上茶水,“是嗎……”老人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一隻白色絨毛獅布偶遞給她,“本來想着買些別的東西卻依然覺得這個最好。”老人抽抽嘴角,很勉強地笑了一聲,“是啊……果然還是覺得這個最好了……”

毛絨布偶顏色很舊一遍一遍的漂凈使它的毛髮打卷露出根部不充分染色植物棉泛黃的纖維,確是無可挑剔的禮物。“那……我先走了……”老人拖着棉鞋離開了,他敲敲鼓起的鞋後跟將腳塞進明顯大了幾碼的鞋子里。天色不知什麼時候暗了下來或許是由於大風吹來山邊的雲層,已過正午卻未感到絲毫的升溫裹在毯子里的腳趾頭反倒打起架來,剛燒的熱水很快也變得冰涼,不得不再添上點水重新溫熱一壺。

“吶……亞瑟先生他……”我們窩在壁爐前,大口啃着從工會領來的乾麵包沒有黃油和蒜醬單純的主食,“他是我的父親。”優米沒有抬頭,沖了點涼開水將麵包咽下去,“父親他……”

“愛着我。”

-花瓶-

我倚靠在工會廳冰涼的木長椅上用便攜鐵勺攪着粘稠水麵粉和干牛肉,這種廉價的罐頭食品能夠提供人體存活所需基本的能量,嘴裡像是嚼着含着穀物顆粒和軟骨組織的澱粉漿還隱隱地散着紙殼與鐵鏽的味道,是單純為了填充肉體的稻草人的乾草卷。天色還沒有完全亮,視野盡頭似是浸了過多水分的藍透着金黃的水色模糊着海與天是邊際,春溫熱着水熨透畫布過厚的白色塗料眼前也便清亮了不少。

大理石廳的石衛兵始終是沉默的,時常有人會拿着濕抹布擦拭它們的石膏面孔而倍加顯得威嚴延長着石膏本是短暫的保質期。

人們常是用彩旗與長號混淆貴人們的視聽,穿戴着奇異的服飾並高舉着火炬頭頂串着和平女神的橄欖枝,哈姆特廣場上被用穀物面填塞得臃腫的白鴿只是慵懶地向路人拋去目光口腔內尚存着未咀嚼完的谷穗,貴人自然是聽不清台下的讚歌的他們矇著眼睛穿過無人的街道自然也是看不見人民的。

“我們到了嗎,帕斯卿?”以厚實烏木湊成的馬車緩慢地穿過無人區,猶如是一隻迷途的螻蟻隨時皆有可能被盲目的沙塵攜走再追不到蹤影了,“請您稍候,馬上就到達莫里索斯特市境了,殿下。”帕斯右手托着盛着紅茶的瓷杯左手小心地擎起砂糖,並用似是蛇信的舌尖觸及茶湯,“如果能夠打開商業門戶,或許時常便能購得這種飲料吶……”莫里索斯特閉鎖的門戶政策使其周邊小型經濟體面臨著巨大的負債威脅而結成經濟同盟並將金幣這種一般等價物作為數據化儲存在可靠的銀行內以維持着同盟體正常運轉,漸漸將莫里索斯特孤立出來,將其困在自己壘砌的高牆內,在缺乏糧食與人口倍增的惡臭泥潭中漸漸腐爛。“姆……相信這扇生鏽的城門已經再無法開啟了,門外劇毒的空氣能要了他們的命姆。”由於同盟並沒有能力償還那些銀行的數據欠款而單純支出利息,此時為了保證正常運轉其不得不增加數據的支出量而再增加貸款數額利息也隨之上升,以此循環剝奪着同盟體脆弱的生命力,最終將納稅人的肋骨碾碎時常暴死在街頭。莫里索斯特此時若是將門戶打開,便會如大開湖泊唯一的泄洪口一般,作為同盟體傾瀉商品以及緩解債務的一種方式,但他們並不敢真的這樣做,畢竟一旦失去了這票債務與高額的利息,徵稅與國家支出將無從脫出而落得垮塌的下場,同時引發與大國之間的戰爭。“縱使如此您依舊希望撬開那扇大門嗎……”帕斯將瓷杯放回原位換着腳架在另外一條腿上,“姆,畢竟獲利方與虧損方皆與我們沒有關係,我只是單純想喝紅茶而已。”

當然,相信這些納稅人並不是插着乾草卷的稻草人,他們會撕咬會鎚頭以掙脫高額稅收以及瘦弱強制力的束縛,同時也不是單純的脫出而是帶有報復性質的偽人道革命,畢竟相信誰也不想為本不屬於自己的賬單買單。

“就在這裡停車吧,我們走進去便可以了。”帕斯招呼馬夫將車停在城牆離大門稍遠些的角落,“辛苦您了……”公主一面將手巾在掌心揉搓成團狀,一面瞥瞥嵌在水泥牆中的幾門加農炮,長久未清理的石磚縫隙中結着因鹽鹼侵蝕而形成的白色晶體,表面呈現出的由西面攜來風沙所雕飾的奇異紋案。再慢慢踱步穿越城牆,足以抵禦755mm級重炮的三層結構將水泥澆築在鋼筋中並融合了天然的巨石,而後再抬頭仰望城牆的內壁能望見許多升降裝置以提高運作效率,他們為牆面漆上雲層與山巒,使其看起來與外界融為一體而只是看見些許突兀的白色木質升降梯。只是令人在意的我能夠因隱約望見內壁三人高的位置上,架着幾台用石板掩住的放置機槍的凹槽。

“貴安,奧本殿下。”儀仗隊列的盡頭站着一位留着小鬍子的瘦小男人,褐色軍裝前掛滿了勳章與軍銜牌以金絲所飾的軍刀斜掛在腰間,顯出別與常人的壯實的美感,“客套話便罷了……”奧本繞過儀仗隊徑直走向騎士衛隊的方向,“殿下……議會廳請走這裡……”身着白衣的衛兵攤開手,伏身行禮並將她引向大理石廳。廳內壁全以大理石浮雕所飾擺放着許多前代戰爭中倖存的珍美之品,白瓷玉盞銀壺鎏金雕,彩繪壁畫雕塑與頌唱的留聲機,皆是藏掖在這穹廬之下,不為世人所見的。大廳中央擺着一張看似是以整塊火山岩雕刻而成的圓桌,與先前完全不同的是其已經嚴重氧化的表面而並未受人為修復的浮雕,似乎還能夠觸見些已無法分辨的文字,卻再不覺得這只是單純的藝術品而轉而化身成為了定義之中的文物。

“讓您久等了,奧本殿下。”幾位議員受將軍的引領下從另一面大門走進,其中瞥見顯得略有些倉促與膽怯而以高度近視的眼中望見渾濁的議員,或是架着煙斗流露出自信而似是思考着冷淡了旁人的議員,再者則是掏着口袋中的手槍野心勃勃的軍官,每一位都不同於旁人而展示出其所特有職業性質。

魔族的公主-奧本.里維爾西斯,一位莫測的詐騙家銀行家,同時也是軍人,希望通過打通莫里索斯特與外界的關口以終結莫里索斯特對制茶產業的壟斷,同時希望將魔族的經濟滲透進入人類社會進而加強這種聯繫與表面合作關係,同樣不干涉人類政治與經濟體制而再另一方面放出大量貸款額度加速其口岸城市經濟發展,以低利息吸引更多的參與者進而達到以支持者身份扶起莫里索斯特,但是抑制其擴張控制其土地擴張而使其單純依賴魔族的經濟扶持政策,過大的負債壓力使這些國家企業與集團企業只能依賴銀行貸款,同時暫時放鬆的物資危機將會一口氣縮緊,而奧本只需要在適當的時機退出協議即可避免這種損失,即使莫里索斯特不償還本金也無妨,因為奧本投入的只是金幣數據而非實體的一般等價物,使得膨脹的貨幣能夠將其在一瞬間摧毀,也有別於無中生有以不存在的磚瓦壘出其國家大廈的雛形,只是將物資化身成為一種代替品而維持這種烏有的循環,不斷地將底層的經濟向上抽取,最終達到她所希望的結局:

崩壞。

但是這並不是合理的,畢竟如此方法是基於莫里索斯特所賦予奧本的資本,也便是變相相互依賴:奧本投入第一筆資金予莫里索斯特,同時期待着以年結算的利息,次年由於經濟與社會需求的增長,莫里索斯特向她求取的金幣數據增加,但是經濟增長的倍數卻絕對是不敵需求量的增長倍數,以此產生了一個差值,奧本便從其中賺取真正的金幣數據,而不是以物資充數的非實體等價物,但是此時莫里索斯特卻是始終依賴着物資生存着,轉而變成背負着雙重債務者成為了自身而不是奧本。

當然圖書館族能夠存活的時間非常長久,她完全有時間等待到那個時刻,畢竟這也並不是她的初體驗,而如此巨量的資源當然並不是貪圖享樂,至於其中必須支出以外的那些金幣的用途據她本人的說還沒有想好。

奧本理所應當地獲得的議員們的尊敬與仰慕,她的說辭只是以利用他們為目的而杜撰的基於事實的謊言,當然也不乏那些盯上她的偽君子與愛國主義者,而同時也未嘗沒有穿透本質而望見那三顆墨膽般漆黑的心臟的無力者。

“這真是十分無禮的行為姆……”她反手拽住暗殺者的手腕並將其手中的短管手槍繳去,軍人優越的體質與神經反射的動作使她僥倖躲過了這次暗殺,而時常是基於無謀者低劣的技巧與因緊張過度而瘋狂跳動的心臟。

“罷了,協議終止。”

命運的齒輪悄悄地轉動着,碧藍之上映着點點橘紅的閃光,彷彿能夠望見二十年前那緩緩行駛在這境界線邊緣的巨型船舶,海上貿易恢弘的盛況,尚能遇見銜着橄欖枝的白鴿,活潑的彩旗與鼓點。而我們卻已不再是勇敢者,不再仰望未來不再用雙目緊緊注視着歸航的帆船不再放飛氣球也不再妄想着重拾昔日的陽光,但精力卻是依舊是旺盛的。

蒙上雙眼並不使人不再害怕。

-彩窗-

萬噸級貨輪彼得利斯號襯着夜色悄悄靠在由鋼筋混凝土築成的須軍用港旁,他想趁凌晨尚未封港時將壓在艙底的生茶一口氣倒在港口便能夠於關稅上調前再撈上一筆。自莫里索斯特徹底關閉對外貿易交往關口,便以高額的對陸關稅扼制商品侵入國內,希望以此隔斷同盟對莫里索斯特的經濟入侵。

而後便有報社傳出,稱莫里索斯特於凌晨時分使用505mm重型加農炮重傷彼得利斯號並導致46名船員死亡109名船員受傷,彼得利斯號在駛離須港之後約9海里沉沒使700箱生茶覆於大海並造成超過700,000銀幣的損失。“由於此事件發生在中立港,莫里索斯特有權利對此事件保持沉默。以上。”莫里索斯特官方很快便封鎖了消息並暗中制裁了該報社,雖對國內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官方依舊將其認定為可控範圍內事件以拒絕了與同盟的會談。魔族方沒有說話,或許是由於派系實在太多了而不便說話,以奧本為首的圖書館族優先發表聲明稱將以最大限度支持同盟運作,她沒有選擇停滯在莫里索斯特這塊腐臭的爛肉前而止步不前,優秀的商人當然是擁有長遠眼光與精明頭腦的。同時她並不相信莫里索斯特官方有如此大的膽量,其並不具備於將死之時奮起反咬一口的覺悟與精力,他們的腦殼內裝着的只是運作國家的機器而不是處世的方式,莫里索斯特的瘋人院能夠輕易地掄起劈斷豬骨的砍刀,卻是抱不起嬰孩的。

R.F拎着皮箱駐足在電梯門邊,她黑色的軍大衣前掛在各色的勳章卻依舊將缺了角的那塊鐵三頭鷹露在最外面,或許是早已經疲倦了吧,她沒有多餘的力氣喘氣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去回憶,但是那塊不大的石頭總是被揣在她胸前的口袋中,迫使她不得不多喘幾口好讓她不會冷不丁地栽倒在地上。她稍稍想了會,按住電梯並從口袋中掏出一塊染着水漬的紅玉,但她沒有回頭看而只是遠遠地將那塊石頭拋向了R.E,“現在她是你的了……”

當她抬起頭來時電梯門已經關上了,R.E還是選擇朝着電梯的方向敬了一個軍禮,她認為自己並無法如前輩般優秀縱使模塊與心智皆是高人一等,卻依舊是那樣弱小不知所措且不知所云,她是那樣的富有朝氣就像一個熱愛打扮的少女,憧憬年輕的肌肉與陽光的美好,踏出家門的忐忑的第一步或是蠢蠢的可愛,這都是與老人不同當然也是與孩童不同的青春年華,至少年輕人們是這樣認為的她首先認為自己應當去成為一個人,像前輩那樣。她揉揉自己的眼睛,將那顆玻璃彈珠上的塵灰用紙巾擦拭乾凈,再坐回到臨海那面的窗邊,趴在椅背上吹着小曲打發時間或是通過公眾頻道參與士官們假日的群組閑談。或許這樣也便與前人有了些不同她們變得愛玩喜愛派對喜愛美食,但同樣是軍人且敢保證,她們一樣優秀。

人們不再需要推着鐵炮伏身潛藏在壕溝內而或是擔心隨時可能在身邊摸出一顆已點燃引信的手榴彈。她們喜歡上了電磁爐,學會了烹飪與品嘗;她們也喜愛游泳,且不需要掛着防彈衣也可享受海洋。

這便是優秀,因為她們不再需要步槍了。

“別打內線電話啊……”R.E撥通了前輩的頻道,想是耐不住寂寞,她找琪請了假騎着小車出了門。“出門多穿些……還有……帶把槍吧。”前輩叮囑着但沒有解釋原因。沿着港區的海岸線能夠看見許多正在休假的人形躺在沙灘上,關閉分析引擎而單純地吸收着陽光,也時常能夠見到些光着腳奔波於傍晚溫熱水泥路上的人形,她們脫去了軍裝也只是孩子,孩子們總是喜歡排球或是西瓜的。

她們終是喜愛這片碧藍,就如她們愛着主一般,連同心智一起浸泡於其中讓身體永遠依戀大洋,這大概是不需要理由的就像永遠追逐美感的眼珠一樣,愛上她只需要一瞬間,她們將這顆藍寶石藏在心裡好使任何人也無法奪走她,但同時這並不是偷竊我們並不會吝嗇到為戲水的少女定罪,想也知道這太荒唐了。

R.E頂着皮衣站在公寓門口,她將機車停在了馬廄里並蓋上防水布,這裡的一切看起來都與港區的熱情相背,終年望不見天空的烏雲將人類的氣息埋葬在深雪之中。“前輩,您要的西瓜……”她特地從港區攜上一個西瓜,生怕它被磕碎而摟抱在胸前,“先進來,把西瓜放下吧。”前輩並沒有表現出非常高興的情緒,但與以往板著臉的她不同那是喪失期待感與熱度的表情。那顆瓜幾乎都是被R.E吃完的,留着許多果肉的瓜皮躺在桌上顯出一副缺乏食慾的樣子,兩人也沒有說些什麼空白頻道內也不過閃着聒噪的亂碼,只是生生地坐在桌前盯着半壺涼開水。前輩想了一會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頻道調至Gt.993。請求R.E接收日誌文件。”數據端口在私人頻道被打開,日誌文件數據很少佔用運用存儲空間也不大,卻是在打開的那一瞬間壓得R.E站不起身來,藏匿在眼球內的紅色塑膠透鏡無規律地轉動着她的運行程序漸漸變得卡頓以至於她不得不退出頻道以騰出更多的空間來運行這個日誌文件。

她的分析模塊被迫重新啟動,即時備份的文件被小心拷入記憶芯片內並連通心智模塊,將電流通入模塊並激發晶體運作后,她醒了過來。

“我還給您帶了些其他的……”她從挎包內抽出一柄自動步槍拍在桌上硬化塑料彈夾敲在地上些許從包內滾落的子彈與瓷磚相搶發出脆響,“謝謝……”前輩沒有再說什麼,拎着空水壺離開了。

她看見了許多人,不是多數者的那些人。他們擁擠着站在報社門前領着自己已故消息的報紙,當然她也去領了一份站在人群背後靜靜地看,她的微妙心境就像是朝着心臟容器內舀一勺不解一抹疑惑再以幾顆過度思索的結晶塞住狹長管道的盡頭好讓悲傷不會從這裡溢出。人們在祭奠她的死日卻未嘗想過掉一滴眼淚,這並不是因為不認識她認為她和紙上寫的那樣迷茫認她恐懼認她一意孤行認她是行屍走肉,只是因為她已經低着頭穿過人群穿過風暴,縱使她不曾抬頭看過人們也知道

這就是她。

但是你想結果如何,她未曾嘗過死更不談死日了,但是人們想她死想看她死的樣子,想看人們看她死的樣子,而不是活着樣子。再說哪天她突然從墳里鑽出了也沒人認她了,再不認她迷茫再不認她恐懼再不認她一意孤行再不認她行屍走肉,而她再低頭走過人群即使抬頭看過人們也不知道這是她了。

而我也看到了許多人,不是多數者的那些人。他們擁擠着站在我家門口說想要看我死的樣子,沒說想看人們見我死的樣子。但是我不會即使他們想看我也不會,我就站在門背後聽他們說認我是暴徒認我是狂人,即使我還什麼都沒有做。-選自歌劇《彩窗聖劍》

優米站在窗口望着樓下暴徒們猛敲着公寓的大門,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為什麼會來一副好似要將她架走的樣子,但她也並沒有做錯什麼。那位老先生從人群中擠着進來用手杖支開抱在他身上的人,一點點慢慢在隊伍後邊挪着,張着嘴好像要說些什麼的樣子。

他們用木棍撬開鄰居的窗戶並將腳架在窗台上,拿着鐵鎚打碎矮層的玻璃窗還把手伸了進來,把房東先生嚇個半死躲在廚房裡抱着電話機,炸開的水管內高壓的水將草皮掀起露出缺乏營養的飢餓黃色土壤。他們都是被別人叫來的,而別人是被其他人叫來的,他們說著要用人民的臼齒磕碎她的脊柱,用人民的大鎚碾碎她的肋骨,用人民的斬刀劈去她的頭顱,但那不是那些東西都不是人民的,臼齒長在他們自己的嘴上大鎚也不過是從臨街五金店裡奪來的斬刀就掛在肉鋪的砧板上,他們自然是不承認自己就是人民他們並不會認為那是什麼褒義的名詞的。

可她見着有人要砍他父親。

但那老者並沒有做錯什麼甚至什麼都還沒說,他伸手想去奪那把已經刺出刀后想了想還是讓刀扎進自己肩上的肉里,好伸手去拔藏在手杖里的那柄劍,但與其說是劍不如認那是柄削細的鐵棍,一柄長久浸泡在血水之中喪失了銳氣的鐵棍,那不是騎士的武器不是守衛多數者的武器,不是臼齒不是大鎚不是斬刀。

不是自由。

-前奏曲-

老人獨自站在街角他徒勞地用手遮擋着刺目的陽光,眼睛依舊是無法適應那光線而將眼睛眯成縫並用手揉搓着眼角,光線從指縫間射在臉上后再稍稍睜開雙眼。鳳凰花已經開了她們幽雅地站在枝頭向下望着,望那一人徘徊的街角,老人每日都在這等痴痴地等,天晴也等下雨也等,但縱使她盛開得幽雅也等不來她歸,即使天晴也不歸下雨也不歸。

年輕人也在等她坐在電車站台的玻璃長椅上,脖上亂纏着藍紅白紋的格子圍巾並將頭埋在裡面,望着境界線。她見紅燈早已亮起亮了又滅,卻未曾見有車駛來更不說有人下車了,但她依舊等坐在長椅上望。太陽也未曾落下過,就似停在那刻看人焦慮看人孤獨,但人也未曾想過焦慮與孤獨,那大概是她看見了吧,搖晃的電車。

鬧劇還在繼續。少些人掛在電車外的鐵杆邊從臨街的站台下車並推搡着往公寓樓跑,他們招呼着似是群小蟻蹲在街角張望着;地痞們也摻這個熱鬧放下麵包從下水溝洞口爬出抬頭看地面,但那不是好參與的表情而只是單純的看熱鬧;還有些則步行繞過哈姆特廣場守在道前,塞着馬車道並將市政大廳圍得水泄不通,官方直屬的成員騎士們便被困在工會樓的門前,手無寸鐵的他們也不過只是暴民們發泄怒火的對象罷。

暴民們聚集在市政廳門前飢餓與暴怒韌度的洪堤在一瞬間崩潰,大理石廳的灰白與稜角被血紅與漆黑貫穿而搖曳在時代浪潮的風口浪尖,他們掙扎着用長槍攪動人群攪拌着那桶黏稠而包含顆粒物的膠體,提着汽油與火把妄求將其撲滅冷卻,卻將白長槍染至鮮紅將白磚石燒成漆黑而再洗不凈了。就如蒸發一般血滴與筋肉燒卻蒸騰后的碣與灰霾覆於人間,也浸染天空,高低溫所促使的巧妙物理變化同樣地上演在人的肉體之間,交雜着瀰漫出焦肉顆粒感極強的氣味與浮於後腦的刺鼻腥臭,似是於腦殼之上升起了青煙再使人理不清了。鐵炮與槍林敲擊交響的暴怒之章回蕩在搖蕩的劇場,言語與血肉抨擊協奏着尚未開演無序的變奏曲,石柱崩塌的不和諧音與皮肉撕裂紊亂的和弦將歌曲亂奏,這當然是極為沒有品位的行為也是沒有見識的短見者才會做出的叛逆時潮之行。

但這並不會持續太久,機會主義者敏銳的貓眼早已伺機潛伏在背陰的牆角,頂着戳了孔洞的報紙望着這一時匹夫之勇的運動。

只是那些流血者獻身於愛國主義的流血者奉獻於民權主義的流血者投身於人道主義的流血者穿梭於實幹主義的流血者思索於理想主義的流血者,縱身躍入流言抨擊與槍林矗立的熔爐之中以鍋勺攪拌烹調着夾雜着人血肉與野望欲求的濃湯,牽引着鋼纜將十字架豎起,縱使槍彈與長矛刺穿人類脆弱的血肉之軀倒下的犧牲者也不過被後繼者瞥見而再拾起纜繩向前拖拽着。但他們認為這是傳承是對奠基革命的偉大者逝去靈魂的敬仰而進化與神化着他們,起初當然是如此我們需要這樣的先驅者與領袖,我們需要偉大者與背道而馳者,但不是敵對者不是將心比心者不是投機取巧者,我們需要裝滿鉛彈直指着胸膛的鐵炮與能夠穿刺頭顱的長矛,但不是藉慰人心的話語。而再轉頭瞥見我們所需的與所信仰的人道民權實幹理想,是否只是受人類腦神經控制而分泌着過量激素的產物呢?

不,當然不是這樣的。

這就如追求美食一般,人類當然終是追求美好追求幸福的一種不完全合理的智能生物,千萬年前的猿猴們理所當然地追逐啃食羔羊渴求光明渴求溫暖渴求存活,而百萬年前的猿人們蜷縮于山洞之中而簇擁在天然火旁充分接受熱量而發生着微妙化學變化的熟食將他們畸形的大腦塑造得更具美感和實用性,而再與野物不同了。火種穀物石鐵器等價物畜牧業,接連出現的人類產物令人目不暇接且驚喜,同樣也激發著他們頭腦變得更為發達更為富有想象力,人們在追逐現實的同時也理所當然地追逐未來與過往,他們攪拌着自己愚鈍的腦殼內容物而不斷得出那些令自己哭笑不得的事實,否定而不得不肯定的是無知的人往往活得幸福得多。

這便可論為是一種不完全合理的基於人類現實的事實,我們竟是這樣受益於本心拒絕一知半解的愚鈍與聰敏,但也不過是這樣的不甘鞭策着人們,褪去厚重的皮毛卸去利爪雙眼也漸漸適應着色彩而非遙遠的地平線,進行着不利卻更基於現實的改造。

現在的我們也依舊是如此。人們用雙手不斷攪動着浮起幻想泡沫的高溫的鍋爐,他們拋棄了曾為修道者的拘謹反對這無動於衷人群產生了莫須有的信任感,將自己放置在死線邊沿一再試探着彼方烏有的美好。

只是這並不適用於將己身置於局外的二者。前者是施暴的被害者,而再轉眼看看尚存一方立足之地的亞瑟小姐便是如此,縱使是放下短斧也是如此,放下殺心也是如此,染血的布匹再如何洗滌也再回不到從前的潔凈,但她理所當然地認定自己為被害者,騎士的忠心與教徒的虔誠貴族的榮譽感和成員者的使命感,就似是壘砌塔樓般將屍首夯實一再層層高築着名為“榮耀”的偽善,而自然在責備聲中暴起,同時也是彷徨也是堅定,再回想起修女們一再頌唱的福音騎士們浴血高吼的戰歌。

再論她何嘗想過自己也是施暴者吶?

現在的她也已不再需要披掛上厚重的銀甲與皮鎧,而只需如瓷偶般端坐於壁爐前保持那尚存於人心仁慈的那一點熱度,演繹那表面可愛的白毛獅,將毛髮洗凈理清做出溫順文靜的模樣,但本心卻依舊是一隻獅子基因里也依舊是一隻獅子,獅子可是要吃人的。

只是這鬧劇並沒有持續太久便被長矛與汽油絞殺,毫無策略性與計劃性的無畏衝鋒只是將革命者們的生命當做消耗品般投拋終是橫屍於廣場之上而為機會主義者們輾平道路,再說這隻不過是徒增些屍體罷,無人去牽拉的那尚未豎起的十字架后只能隨其仰躺於原野不再受人光顧與瞻仰了。

但這並不暴亂的終結以暴力鎮壓暴力的愚蠢行徑只是徒增着仇恨和怒火,前奏曲后的政變交響尖鳴立即便奏起。

“開演時刻已到,當為舞者獻上驟雨般狂亂掌聲!”

-進行曲-

行軍步伐的鼓點聲悄悄響起叛逆者用鐵靴猛擊着戰場的蛇皮鼓,他們張揚着手中閃亮的刺刀高鳴着步槍拉栓發出的優美和聲,厚重皮鎧摩挲而似是沙錘興奮地顫抖着煽動起硝煙鐵鏽血肉神經劇烈地勃動起來。叛逆的熱潮驅着人群衝過街口撞擊在鐵三角上,他們翻動着血色人潮圍繞在廣場四周,但就似是將雞蛋黃與清液倒在具有相對防水性的廚房紙上般迅速地將他們打散並濺於四周,卻染上了色彩,尚未混勻的蛋液在三角鐵邊緣跳動並一再將其浸染,挑動着士兵們頂着矛尖向外探。

“Attack!”擎着步槍的騎兵趁着人群破開矛尖的瞬間撕開三角鐵網,並將叛逆者們導向四周以清除部分擺放密集的障礙物,引着藏在人群後方的自走炮向前推進緊壓着銃士兵方陣的側翼,它們由經過改裝的轎車承載着三聯旋轉式炮管從釘有鋼板與圓滾木捆紮製成的簡易防彈插板下伸出,燃燒着昂貴汽油的內燃機負荷運轉鼓起黑煙濃重橡膠機油混合的刺鼻氣味從排氣管內湧出,飛濺的7.62mm步槍彈彈殼隨意地拋擲在車廂外因過熱而發紅的炮管無主地噴射着怒火,碾碎橫躺在路旁屍體的骨架擠壓着其尚未淌凈的體內殘留的血液。突入的騎兵們繞過哈姆特廣場前第二層纏繞密集的刺絲網他們將木盾橫掛在馬匹的身側以防它們被流彈集中,經過充分鍛煉的小腿肌肉浸着半尺深血水它們興奮地踏着濕軟的泥漿瘋狂奔跑着,發出動物尖銳的嘶鳴聲。

叛逆者們鼓起炮仗齊鳴揚起劍戟交響,衝著大理石廳內叫囂銷毀踐踏着舊時代的霸權文明,白瓷玉盞銀壺鎏金雕彩繪壁畫雕塑與頌唱的留聲機,也皆已是理所應當地受到了應有的制裁,再抬不起頭來了。

但她們未曾有過過錯,也未嘗有過褒獎。

老者弓起的脊柱貼着椅背左手小心地從上衣口袋內的鐵質煙絲盒中抽出香煙來。“少見你抽煙吶,艾里克先生……”店主盪着盛有冰球的水晶杯,“請用,金湯尼。”剔透的水晶杯折射着湯尼水單純而富有層次感的自然光,略有苦味的奎寧和過激辛味的干杜松子酒在酸橙片的精心調和后顯出琴酒本身所散發的微妙甜味與苦,“感謝……Yala……Elatafitio小姐.”他停頓了稍許,將酒水推到一旁,跑到小店門外背風的牆邊自顧自地點起香煙。遠離喧鬧街區的舊市十分安靜,只時常聽見幾聲吱呀作響木門的叫聲與老舊收音機的沙啞嗓音,鳥也不嘗飛過而多是駐在邊緣老舊電視樓的塔尖上,密集紊亂的電磁信號在城市上空盤旋着,這曾造福於人的信號放大器如今卻成了暴走的猛獸將一切經過的飛行物擊落。“失禮……”老人倚着門將它推開,斜披在肩膀的旗幟掛毯垂在地上被木門捲起卡在門縫間,再見他彎腰用手將其從門下小心抽出振平。

他什麼都沒有說埋頭喝着酒,扭頭望見堆在紙箱與雜物間以舊王朝黎納里歌舞時代風格仿製的木質箱式鋼琴,趁着酒興能見着衣着白衣與其共舞的瀟洒琴師,飛舞的金黃流蘇般光芒迸發跳動着的音符,與酒色相交的美妙雀躍音樂和人的歡呼讓人短暫地忘卻痛苦遠離現實。

在這內容香檳色的酒屋,匪徒的藏身所。

“你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艾里克先生。”R.F手拎着空皮箱推門從外邊撞進來,將箱子拍在桌面上震倒了尚未飲盡的湯尼水,酒水淌在檯面上溢出高度酒精辛辣的苦味,隨冰塊的熔化愈發濃烈起來。兩人皆是沉默着昏暗吧台上燃着黯淡紅光的蠟燭映着他們死灰的面孔,店主很快地將其清理乾淨后縮到倉庫中並隨手將留聲機關上,“你……”人形先開了口手指點着面前的皮箱子,她將兜帽脫下散開頭髮,“我是為她好……”老人起身再抽出一支香煙卻被人形奪下拋在地上,“是為你自己好……”她用力跺着那支煙晶體攝像頭上塑膠透鏡無規律地轉動調整着焦距,木地板被踩得吱呀直響迸裂的屑沫跳動着呻吟,欲向外擠壓着其他方塊從那靴下掙脫開。

老人沒有再說些什麼,把香煙盒塞回口袋中,他稍猶豫了一下將手搭在那皮箱上,他重新坐回吧台凳招呼店主要了一杯就着酸檸檬的無冰卡戎,“你果然是最差勁的人類,艾里克。”老人抿了一口酒水抬頭看着人形,“或許吧……”他抽抽嘴笑了一聲,放在口袋中的左手用力攥着布褲的內袋,他並不奢求R.F理解自己的行徑但同時也無法阻止她終將理解而後掀起的終局,那隻會使她更加厭惡面前的這個男人這樣一位偽善者自欺欺人者。

“三項坐標已發送至頻道Gt-993,請在確認周邊環境以及運行存儲余量後接收。”R.E蹲在老舊電視塔頂,一面啃着從租賃的公寓中攜出的壓縮牛肉下載着坐標以及地形文件,她手邊躺着新進的CTO-122步槍,優雅黑色硬化塑料外殼勾勒着危險武器的美麗輪廓閃亮金色20mm高速彈滾落在一旁,“下載完成,任務執行開始。”她將消音器整備完畢后調整着射擊姿勢與偏角,僵硬的手指在適當的活動后搭在扳機上緊緊牽動着擊錘聯動,等待着擊發火花的那一刻。

扳機被手指輕輕扣動並以極快的速度帶動扳機連桿擊發阻錘,擊錘從阻錘間脫離出撞向底火,旋轉后拉式槍機牽引彈殼尾部退殼槽將其引出槍膛,後由彈簧片將彈殼拋出,爆發的后坐力猛擊人形的肩部,而子彈卻是相對安靜地溫柔地彈入大氣層,並以極快的速度擊穿了玻璃。

“亞瑟小姐!”我能看見那顆從死角飛來的閃着金屬光芒的穿甲彈,並試圖用身體撲倒她以躲避那顆子彈但這顯然已經太遲了,當我反應過來時粉紅色的鮮艷肺血已經從她的後背溢出,我能聽見她左肺下葉爆開的巨大聲響,血液在胸腔內擴散開濺射在肋間肌肉上並在她的前胸開了個大洞,喉間也因肺腔空氣急速湧入用力發出一聲爆鳴而再發不出任何聲音了。我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分鐘再或許不過是數十秒,我聽見有人急促地敲擊着房門,“發生了什麼,你們還好嗎?”她的聲音聽起來急壞了,還能聽見她用身體擠壓門體的衣服的摩挲聲,我條件反射地爬起想要去開門身體卻僵硬地不協調地牽動着那些大塊肌肉,我以右肩搭門支撐身體好讓左手能夠觸到門栓。

手槍彈擊穿了我的右腿與肩部。我的身體就似是斷線的人偶般突然坐到了地上,才發現右腿骨被兩顆手槍彈擊中並將彈頭留在了小腿肌肉內側,勉強能夠動彈的右肩暴起的神經抽搐着肩胛上動脈。人形推門從外邊進來,她手中的長劍上還沾着些血大概是在進公寓前將擋在樓下的房東先生擊倒時留下的,而另一隻手上擎着不知名的手槍,她黑洞般的槍口指着我的前額后扣下了扳機。

“抱歉……優米……抱歉……艾里克先生……”側躺的身體再無力拉扯肌肉從地上爬起,似是幻聽般聽見腦殼內血液與腦漿灌入腔內的聲響,也發不出任何聲音而張着嘴,我聽見彈殼敲擊地面的脆響聽見她轉身再向優米走去的腳步聲,彎腰下取走了她已垂落在地的染血的圍脖。

電車久久地停在無人的站台前大開着車門等待着什麼,紅燈長明着望向月台盡頭,覆有煤油漬與塵灰的車殼隱約地濺出些紅色銅皮的光澤,短命的內燃機乾咳着劣質柴油與極度磨損的飛輪正消磨着他本就脆弱的生命,卻仍是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細雪浮在車頂與電線相接的線桿上與積累的塵埃相融呈出顆粒狀的蠟黃色,映着紅光的雪色並非是溫暖而消散熱量變得更為寒冷起來。它沒有離開,望着身後那銜着階梯的站台末尾無光的盡頭,那黑吸引着目光向他投去而再不道些什麼,只是死寂從灰影的深處擴散開凝視着遠處的電車。

-墓碑-

“請用,教父(GodFather).”由調酒師充入的威士忌與方冰碰撞沉在散着棕黃光芒的古典杯底,杏仁利口酒再趁着基酒醇味尚未發散之時隨着吧匙浸入杯中,並經適當攪拌後置於老者的面前,本帶有些泥炭焦香的威士忌與輔料甜酒調和造就了酒水入口濃郁的苦澀而再感微甜的微妙品味,二者在冰塊精製如節制般風格的調節下編製出其中年男人般的沉穩苦楚甜美。從杯沿溢出的酒氣間能夠聞見些水果的甜酸味,鮮艷紅色與光滑表面黯淡光彩的小巧漿果的氣息,“是……櫻桃嗎……”經過加工去核櫻桃在食用時更具水果的口感,且也顯得優雅不少,有時也會使用糖漬的工藝而只是表現得過於奢侈了些,“又成孤身一人了吶……你也是,我也是。”Elatafitio小姐斟了些冷酒坐到老人的身旁,將右腿架起擎在左大腿上並理清白色的百褶長裙,再見着老者揣着香煙盒走出門,她笑了一聲擎起酒盞。

“Whisky.”

彩窗聖劍說不過只是些表面靚麗的玻璃製品罷,她們原本是些無機礦物經高溫燒制的產物,而時常由自然光照射下顯出甚於玉石的斑斕光彩,人工染色玻璃被虔誠的教徒們拼湊切割成為福音中傳頌的神的模樣,恭敬地鑲嵌在教堂上。她們時常是甚於金銀錢幣的非天然奢侈品,也同樣是理所當然適於鑄成長劍或圓盾的,便漸漸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但說不過也只是玻璃,自然也無法與鋼鐵相爭鋒而勉強着自身,不論再怎般打磨也只是消磨着短暫的生命。

但再回想到支離破碎的玻璃聖劍也依舊是扎得人皮開肉綻的。

這裡埋葬着的只是一位普通父親最親愛的女兒。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