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想象,一個世界,沒有人云亦云,沒有戰亂紛爭,沒有欺壓剝削,一個和平的世界,一個善良的世界。或許她有很多名字:“烏托邦”、“理想鄉”、“世外桃源”……是的,論本意上,她從未存在過,只是一個烏有的,幻想中的,從未存在過的國度。但是,那裡真的使人幸福嗎,所謂的完美的世界真的能給人帶來安樂嗎?

幸福,是人對已有事物感到的滿足而無所欲求的最終態,而若是人的欲求未滿,其就不會感到幸福,而會愈加焦躁。人的慾望是不會平息的,若是無所欲求,那麼就是人性的缺失,那麼人便不會再有前進的動力而安於現狀了。

一個人類,若想前行,就絕不能感到幸福,是的,這樣才有被拯救的可能。-紛爭的現世-

劍刃上的血跡尚未凝結,昏花的雙眼中只有求生的慾望,紛爭未息。

東方,沒有光明,沒有正義,只有不止的紛爭,無盡的殺戮,無盡的征服。刀光劍影勾勒着這個由黑白水墨渲染成的神秘地域,這裡的人早已失去了對和平的慾望,他們熱衷於集權,熱衷於殺戮,渴望征服時的愉悅。放棄了愛,放棄了和平,手中沾滿了同胞的血液,眼中只有征服他人的惡欲,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愚蠢,愚蠢至極…..”不知何時,人們早已背離了自己的信仰,所謂的作為劍士是道義。我為生存而揮劍,為了一己私慾而揮劍,我沒有捨生取義的凌然大氣,劍,成為了懦夫的兇器…...不知何時,我也成為了這樣的弱者,放棄了愛,放棄了和平。

“蘭蒂斯……”我聽見背後有人在敲打着我的劍鞘,這才使得我緩過神來。我把右手搭在劍柄上,左手把長發撩到肩膀上,稍微放鬆了一下緊繃的右肩,左手緊握劍鞘。我迷惘的劍心,就如光斑在刃口徘徊一般,不知歸屬。

我站在原地,血液濺濕了長衫,臉頰上的血污尚未凝結,白刃反射出這個劊子手的面龐。我沉默着,仰頭放眼昏黑的天空,而雙眼卻望向虛空。

我把劍收回劍鞘,將長衫整理清楚準備挪動步伐時,我再一次警覺地拔出長劍。

“是誰,誰在那裡!”我大聲地吼叫着,神經不禁緊繃了起來,沒有人回答,但是我能感覺到人的氣息,藏匿在暗影之中。

“你渴望和平嗎?”

“你渴望追求愛嗎?”

我感覺有人正在拉扯着我的衣角,卻發現只是風無端地揚起我的長衫,凌亂我的長發,狂風在劍鞘中喧鬧着,發出如蕭發出的刺耳的尖銳的聲響。是的,我渴望和平,渴望愛,若是此世存在,我便會去追求,用我這脆弱的白刃,用我這一顆微不足道的劍心。

那一刻,像是日光爆發出的巨大能量,白光籠罩了這裡,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眼前的一個黑點,我能夠感覺沉重的身體正在下落而由於失重的緣故反輕盈了許多。

——開篇:漫步.幻想錄

-閑適的下午茶-

腦後枕着柔軟且蓬鬆的枕頭,身上蓋着剛剛經過太陽暴晒的溫暖的棉被,床前的早茶和麵包發出誘人的濃香,我窩在被子里,把腦袋埋在枕頭裡,以避免刺眼的陽光直接照射入眼睛。小睡了一會,我突然開始用手在被子里尋找着我的劍,而被店主的聲音打斷了。

“抱歉,但是如果你再不起床恐怕連最後的早點也沒有了。”我慢慢地從被窩裡鑽出,把頭探出來,朦朧的雙眼由於刺目的陽光而無法睜開,於是店主便先行離開了,而我又被那一股洋溢着清新茶香的早茶以及烘焙得恰到好處的麥麵包的香味叫醒而徹底地清醒起來。稍稍咂一口紅茶,一股醇厚的茶的甘甜令人立即鼓足了幹勁,在房內尋找佩刀而後又聽見店主的叫喚聲,只得快速奔下樓,並一邊答應着。

小店是一棟木質的二層西式建築,而令人在意的是,旅店沒有什麼客人,不如論只有我一位客人,二層外層用細竹絲粗略地搭起一面網。放在一層門前的老船木長椅上,一個長着狐尾的少女正擺弄着手中的小瓷杯見我來了,一下竄起來,用那雙極富靈氣的眼睛盯着我看,然後笑着說道:“早點如何,不如再加點補丁吧!”我笑着,而不禁思考起來,我甚至不知此處是何地,而又從未此般的冷靜,而又不曾帶有敵意與戒心,不可理解,難道這裡已無紛爭而人們皆安居下來,與現世迥異。“這是你的刀具吧,真是怪人呢,和鬼小姐一樣,就如一刻也不離身的寶具一般呀。”她說話的尾綴音很活潑,那彈跳的發音就像玻璃珠一般從口中吐出一個個音來。“鬼小姐嗎?她是店裡的常客喲!”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一面沏茶一面說著。

我把刀從鞘中抽出,刃口的血跡已成碣,而透過日光能看見刃口的水漬,刀身卻依舊能夠閃出凌厲的刀光。店主遞上一杯茶,目光停滯在那把染着點點血跡的長刀上。“果然,閣下很喜歡它呢。而無法放棄堅守的劍士的道義……”她喃喃地低語着,目光也不知何時慢慢地移開了,轉向背後的一大片樹林。

我靜靜地將瓷杯中的茶飲盡,耳邊老舊留聲機的沙啞的鳴聲使人內心無法寧靜,像是做了什麼錯事的孩子端坐在原地,把瓷杯摟在胸前,看着她。沉默了許久,見日光漸漸地轉向空地,我們便自發地搬着沉重的木椅往店裡走。

披上長衫,我將刀具別在腰封上,整理好隨行的物品,不過是染血的短劍連衣裙以及刀具,“非常抱歉,但是我身上已經沒有多餘的錢了……”晚餐時,我們對坐在長桌,手邊的菜品雖是美味而兩人卻皆不用餐,“我是妖怪……你明白的吧,這條長尾巴。”她像是以一種氣憤的語氣強調着,“很可愛,女孩子的話這不是很可愛嗎?我從不相信妖怪的存在,我認為那往往只是人們的迷信與想象。”我像是說了什麼飽含凜然大義的激勵人的話語心中充滿了熱血,我雙手拍在桌上,看着她把頭慢慢地低下去,“不,妖怪是存在的……理想鄉,本就歡迎渴望安居的人們,蘭蒂斯小姐。”店門口傳出一陣說話聲,“我是塔靈,這個無憂之地的守護者,也是監管者,這裡歡迎一切渴望安居的生靈,不論妖怪也好,人類也好,但這一切都源於秩序,是源於安居而產生的秩序。”她從屏風旁走出,身着青白色長裙,束黑灰色腰封,腰佩兩把太刀,頭扎黑巾留馬尾,瞳色青中略摻藍,微笑而不乏威嚴,搬了一張竹椅坐到桌旁,店主端來清酒壺給塔靈滿上一碗上佳的酒,“上佳的酒配上赤漆的杯,只有絕佳的釀酒師才能制出的美酒,是的。若是再帶着一心愉悅,此不是甚佳之事,愉悅之至嗎?”她仰頭將碗中剩餘的酒飲盡,“開心,愉悅,是人生的至高追求,人的一切行為都離不開為內心的愉悅。”她再為自己充滿一杯,又指着一旁早已酒醉的店主,她的長尾巴還在不停地打轉,像是歡悅似的,藏在頭髮下的獸耳也豎了起來,“看啊,若是內心歡樂,那麼酒醉后就絕不可能隱藏這內心的歡樂。蘭蒂斯小姐,你也要來一杯嗎?”她像是勸酒似的端起酒杯,並輕碰了一下我的酒杯,而後自顧自地大口喝起酒來。

我提着刀具慢慢地走回房間,昏暗而空無一人的走廊里迴響着我的腳步聲,木屐與地面碰撞發出的沉穩而有節奏的撞擊聲把這無聲的夜襯得更為寂寞,在黑暗中,隱約能夠看見夜空中星辰閃爍。這裡的夜是無聲的,沒有蟲鳴,沒有鳥啼,沒有蛙聲,只有回蕩在走廊的腳步聲。早早的我便睡下了,沒有什麼憂心事,但躺在床上無論如何都難以入眠,想是有少許孤寂,心中徒然平添少許煩憂。

既然難以入眠,無事便握起劍揮舞起來,要是在平日,若不是殺人的事,刀具是不會離鞘的,刃上還沾着血碣,刃口也由於保養不佳而失去了原有的刃光,用粗布沾着水把刃面清洗乾淨,雖無法呈現出飽含銳利殺氣的光澤,但仍舊能夠反射出一個劊子手彷徨的可憎面孔。閑來無事我便又熄了燈卧回床上,迷糊着便睡去了,但十分的不安穩,腦中眼前似乎還浮現出刀光劍影,拼殺擊打聲,刃器碰撞聲。隱約之中,一個身披白袍的女子持六尺長劍以刃口直逼我胸口,而刃器未染滴血,刃面光亮如玉,呈現出似是青玉質的青白色,其長發披肩,不露臉孔,顯得萬分猙獰。

第二日一早我便起床與店主飲茶閑談,由於宿醉的緣故,塔靈小姐仍在房間內休息,閑着性子便於店主談論起昨夜的幻境,“看起來鬼小姐已經去拜訪過你了啊。”她顯得十分沉着,端起瓷杯把茶水往嘴裡送。“鬼……鬼嗎……”我像是受到了小驚嚇而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茶水灑在了地上。她以一種像是疑惑而又帶有笑意的語氣說道:“對哦,是鬼哦。”她瞪大了眼睛,裝作一種滑稽的模仿鬼的樣子,然後笑起來,“鬼不吃人哦,一個很和善的傢伙哦。”她又轉換語調用略微溫柔的語氣說著,為我添上茶。

晨間的閑談很快就結束了,店主決定先回店中為塔靈小姐準備早點和茶水,而我則選擇在周邊的山林間散步,沒有目的的,閑適的步行。林中鳥鳴稀疏,只有偶爾一兩聲飛鳥清脆的啼鳴掠過耳畔,卻無迴響,后不見其蹤影了。空氣也比所謂的現世來得更為清鮮與活潑,還摻雜着泥土與草木的清香,只是摻雜在空氣中,而非若洋溢着沉重古典氣息的沉香的濃烈的香氣。可謂是自然的,無人為的地域,我開始敬畏起這名為“理想鄉”的地方了,至少不是痛苦的,令人滿心不悅的紛爭的現世。

樹林的盡頭,是一條曲折的土路,其只是人走多了而成了路。我遠遠地看着,回頭又慢慢地走回旅店。

-櫻花常開的庭院-

回到小店,雖還未日落,而由於林間昏暗,提前點了燈。塔靈小姐已經坐在小店門前的迎風處吹着風喝茶了,她散着頭髮,而被山風凌亂,顯得少許隨性。“今天晚上想吃些什麼呢?蘭蒂斯小姐。”店主正準備烹飪晚餐,她把那條搖擺的大尾巴塞進褲子里,“吃點不同的菜點吧……隨你喜歡。”我是這樣回答的,一面鋪上餐巾坐在長桌旁等待,還一面與塔靈小姐閑聊。“林子里的空氣十分新鮮,不是嗎?蘭蒂斯小姐。”她一面說著,一面用筷子攪拌着小碟里盛的香醋,還不時用一支筷子沾起一點嘗。店主推着小推車從廚房鑽出,可以聞見一股用火焰快速炙烤而不失其鮮香味的魚的氣息,而後還有別樣的酒味,還有胡椒那種使人清醒的辛味被魚的油脂所覆蓋的奇妙味道,這甚至是無法想象的料理:魚的表皮已經被火焰烤得酥脆,而魚肉卻依然保留着自然的鮮嫩,其中襯着微微的酒味同時保留的是魚肉原有的鮮,還有表皮上剛剛淋上的檸檬汁的酸味,每一層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若是不能精確控制溫度的廚師,是絕無法做出如此奇美味的食物的。

而塔靈小姐只是在一旁看着,時而呡一口小杯中的酒,“你的作品,看起來很受歡迎呢。”塔靈看看坐在一旁的店主,她看起來非常的開心,一種無法掩飾的,受到他人讚揚而露出的發自心底的笑容浮現在她的臉上。

那晚,我並沒有睡着,只是在床上躺着,望着天花板,而雙眼卻似望着虛空,不知不覺地,眼前卻似能夠看見刀光劍影,在黑暗與虛空中亂舞,耳邊還不時聽見刃器撞擊的尖銳刺耳的噪聲,而唯有那一把長劍,如青玉一般光潔,無血污染刃,若沐月光,無燥氣殺意逼人,卻無時不閃爍着凌厲的刃光。

不知何時,那老舊留聲機獨特沙啞的鳴聲喚醒了我,隨之而來的是濃郁的咖啡的香氣和沾有草莓醬鬆餅的甜香,才知我早已在空想中墜入了夢鄉,而陽光早已透過窗帘照射在我的睡臉上,使我無法睜開雙眼。

“早上好,塔靈小姐。”我見塔靈小姐正在準備離開旅店,便打了招呼,出於禮貌,她也回應着,並提出一同外出的建議。當然,空腹出行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後用過早點,我們才談論起這件事情。“我可以與塔靈小姐同行嗎?”我嘗試着問着,“當然,蘭蒂斯小姐。”她回答地很乾脆,沒有遲疑,“那麼,午後出發,此時可否?”

這位小姐笑着,端起瓷杯小呷一口,而後招呼着店主,“那麼,您就與我一同造訪鬼小姐的宅邸吧,可以么,蘭蒂斯小姐。”我先是頓了一會,而後默不作聲地同意了,只是感到一種莫名的平靜。

那座庭院距離小店並不是遙遠,只是隔着那條土路,再向前數十步而已。庭院用白磚砌,距離地面用卵石壘砌,雖未進內院,只是見着四方的庭院露出紅瓦鋪的頂,塔靈小姐敲敲木門,無人應答。踏進內院,那充滿和風的木質內院吸引了我,地面由細石精心鋪制,過道墊上了厚實而不規則的花崗岩石板,上面還散着花瓣,才注意到頭頂那棵盛開得令人興奮的紅櫻的櫻花樹,透過陽光把庭院都映染成粉紅色,別有一種雅趣與風味。

“甚是雅緻的庭院啊。”我不禁讚歎道,而又徒增一心嚮往,“若是再有一壺酒和小食,便是絕佳的休閑了。”她笑着,找了個陰涼處坐下並招呼着我,“如此隨意可否?不知是否有些失禮呢。”我並未坐下,只是把長袍捲起的袖子放下,將劍摟在胸前。只看見塔靈小姐把劍隨意地放在身旁,而拿起酒壺自顧自地飲起酒來。這時應當是初春,這櫻花開得如此燦爛,也算是一種奇觀,而像是春末的那副景象。“如何,來一杯嗎?蘭蒂斯小姐。”她端起小杯,招呼着我坐下,“果然還是不宜喝酒,我啊……”我只得先坐下,依舊別著長劍,盤腿坐着。

庭院中看起來並沒有人的樣子,只是這不大的院子打理得甚佳,少有人造訪,不知是否打攪了主人。

“啊,失禮了,二位。”未聞門帘被拉開的聲音,一個身着白色長袍的黑髮女子從東邊的房間鑽出,還一臉睡意的樣子,不知若是此般姿態,失禮者究竟是何方?“正在休息嗎?無故打擾還請你包涵,鬼小姐。”塔靈小姐往旁邊移出一個空位,從包袱中又取出一個小杯,“你也來一杯嗎?雖說只是剛剛睡醒。”

她搖擺着身體又鑽進另一邊的閣樓,取出茶具和一些茶葉,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物件:稍稍破損的茶杯以及一些綠茶,這茶杯看起來年代久遠,杯底還印着模糊的字樣,已經無法辨認。“哎呀,用這些名貴的寶具來招呼我們,閣下甚是大方呢。”塔靈小姐看起來十分愉快的樣子,不知是由於酒醉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只是些過時的器物,何從談起的名貴。”鬼小姐一邊沏茶一邊自謙地說著,還為我們準備了小食和坐墊。

“聽說您是位擅長劍術的居士,不知小生可否與您比試一番呢。”我嘗試着問着,近日來都未暢快地舞劍,不知劍技生疏到了何種地步,“本人也並非專攻劍藝,而只是心懷一顆劍心,而嚮往劍道罷了。”她依舊十分謙虛,不過又在這若自謙的話語中聽出一絲傲氣,而氣氛顯得更為凝重一些。我把長袍的袖子捲起,將劍鞘別在左側腰間,而非用系帶繫上,右手搭劍柄,身體前傾半伏,收緊左臂握住黑鞘,做出拔刀的架勢。而對方似乎並沒有備劍,只是雙手呈握姿,做出信劍的架勢,以一種較為防守的姿態,左腿邁出,右腿半曲,雙臂舉直似劍刃朝前,令人驚奇的是,她的手上沒有握着劍刃卻擺出一副持劍的姿態,“無形之劍,鬼之刃器,參上。”

“妖刀白狐,靈刀黑鞘,參上。”以遵從劍士的道義,自報刃具真名,無違道義。二人四目相對,以氣息與眼神感知對方的殺氣,不敢貿然進攻,不知此無形之劍有多長,若是柄八尺野刀或是一尺短刃,都是不利。而我刃藏鞘中,亦可以鞘代劍,且拔刀一藝攻勢迅猛,也是一利處。而塔靈小姐則是半卧席上,持杯飲酒,甚是閑適。

我率先拔刀以先手奪取主動權,而對方反手撥刀收勢左腿退半步以劍身擋下我最為迅猛的一擊,卻只由刃面受刃鋒一擊,轉勢以一擊反手刃欲斬我右臂,而我趁着慣性抽出黑鞘擋下一斬,回身又以右腳為基點以離心力再發動一擊,其沉肘反轉劍刃又擋下一擊。此時黑鞘又自上而下一記劈砍,其再橫刀擋住一擊並抽刀沉肘轉勢反刃右腿后邁一大步重心下沉,以突擊之勢轉守為攻。白狐此時已向前刺出,黑鞘架空已備突襲,二人距離突然拉開,而此間時間不過半分而已。

“精彩精彩。”塔靈小姐直起身子,擊了一下掌,“那麼,何時能夠享用晚餐呢?”她說話沒有掩飾,能夠明顯感覺到這位小姐只是單純的腹空而已。“怠慢了,二位,能夠如此暢快地舞劍實是令人欣喜,感謝。”她右手執劍,自左向下做出振血的動作,后擺出收劍的姿態,看起來也是位久經戰場的劍士,而即使成了鬼魂,也未忘如何殺人。她慢慢地飄向廚房,看起來並沒有那般的兇狠,倒有一些溫柔,而非猙獰。我也便收了刀,半跪在地,“小生欲與您習劍討教,望您可收在下為徒。”她沒有回頭,只是仰頭看了看未暗而襯着紫紅的夜空。

“說起來,我的庭院可能缺一個庭師……”

-自律的交響樂-

於是我便成為了這位居士的庭師,與其同居以便討教劍藝,並打理着庭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務,平日里打理盆栽花草,清掃庭院,而唯獨那顆紅櫻,這位小姐堅持要自己養護。而一面討教着劍藝,一面扮演着庭師的角色,假裝成一位真正的理想鄉居民生活着。

“說起來,你那柄被稱作‘白狐’的刃具,刃面或是刃口,都與普通刀刃無異,何稱作‘妖刀’?”這位小姐對一切皆懷揣着一心好奇,不論是着裝還是刃具,她都要問一遍,平時無事處事甚是懶散,只是側卧在門廊,與我一同沏茶閑談,卻不見她持劍。“‘白狐’一劍,其刃形似唐刀,微曲而易拔刀,其柄飾妖魔白狐之尾毛,獲名‘妖刀白狐’。”這把名為“白狐”的刃具,承載着罪惡,承載着血的記憶,承載着那個劊子手全部的劍藝,也斬斷了那個曾經自認為劍士的劊子手的劍的道義。“啊啦,閑聊之興不知午飯之時已過,也值初夏,我也準備了些清涼的菜品。”她似乎看到了我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鬱而轉換話題,慢慢地離開了。

而若是此時一陣清風掠過,那陰鬱也會隨風離去,不知何時已經是初夏,雖尚未感覺炎熱,風中已摻雜着夏日陽光的氣息,非如春風的柔和,而是夏時所飽滿的正氣,而櫻花卻無凋零之勢,若有魔法一般一如既往地開着。既然已經決心安居,那麼劍藝也就只是用來閑時打發時間的雅趣之事吧,我是這樣想的。甩手把刀納入鞘中,收起坐墊端着矮桌小跑向屋內,那位小姐已經正坐靜待,而看到我那一如既往的笑臉時,她的眼神似乎也輕鬆了許多。

只是,少了一點樂曲,少了一些帶有旋律感的音樂,而在這夏夜裡顯得有一些過於安靜;只是,少了一些令人驚喜的旋律而顯得過於平淡的夏夜吧,而在這夏夜裡,只有竹葉隨風顫抖而發出的細小的摩挲聲和風吹過草葉時發出的溫柔的輕撫葉面的聲音,或許略帶有節奏感的鋼琴與提琴協奏曲能夠讓這夏夜鳴出不一樣的顏色,一種夜空深邃的紫融入了樂曲若星辰般閃爍的綺麗景色。於是便想起了旅店門前那台沙啞鳴響的老舊留聲機和那總是循環播放的幾首曲子,若是能夠聽見這位理想鄉僅有的樂師們的盡情演奏,便是一幸事。次日,我向那位小姐提起此事,“樂曲嗎……”她先是沉思了一會兒,而後端起茶杯飲盡茶水,“想不到閣下有如此雅趣,而我也只是舊時和平時期聽過草民歡歌或是宮廷樂曲,而後再無樂曲。”她直起身來,拔出刃具,看那若青玉般的劍刃映射出自己蒼白的面孔,或許那時的人們,有過為幸福或只是安居而揮劍的慾望吧。“和平而有意趣作曲,紛爭再無樂可言。在這理想的國度,或許能夠聽見為和平而鳴奏的樂曲吧。”她笑着,納刀踱步向閣樓,后慢慢地從台階上走下來,還哼唱着一段旋律,而我也跟隨着旋律唱了起來,還一邊拍着手打着節拍,一首熟悉的童謠,現世傳頌的童謠,名字早已在戰火中被人遺忘,而只記得這熟悉的旋律,或許還有一段動人的故事。突然,門邊傳來一陣提琴的鳴聲,像是複述着剛才的旋律,而後又有更多的提琴加入了和鳴,再者還有小號與圓號的襯托,似乎還將大號作為主旋律在敘述着這樂曲的故事,反之中提琴成為了伴奏,令人驚嘆,此只是一時聽見的旋律,而一個樂團的演奏家們卻能夠配合默契,甚至是一致地即興演奏。“樂師嗎……”那位小姐顯得有些驚喜,“此般美妙,只惜本人此時只攜帶幾種樂器而未聞此曲之含義,貿然演奏,還請您原諒。”推門便看見一個中等身材男子戴草編寬檐帽衣着白襯衫扣背帶腳穿板鞋手持一細竹枝,而後有管弦樂器一組,若無所依,只憑此人一竹枝、一雙手、一雙眼而已。“閣下過謙,而能夠如此演奏樂器者,我至此時只見過一人,實是奇緣。”她笑着,請此人進門共飲,“庭師小姐,不知此屋還備有酒否以招待先生。”她突然十分正式地叫我而讓我一時不知該怎般回答,只得默不作聲備酒做小食。“招待不周,還請原諒。”我也顯得禮貌起來,而收斂了往日的銳氣而溫和起來,“本人只是一介游吟詩人,正巧路過此地而聞見二位歌聲,實是有幸;再受二位優待,本人衷心感謝二位。”而三人飲酒賞櫻花閑談,少有的熱鬧氣氛令人愉快。“小生往溪邊盛水便先離席,失禮還請原諒。”我提着木桶小跑着往溪邊,像是歡快地跑跳着,還哼唱着那首歌謠,只是,變得更加活潑與歡快了。

“啊啦,蘭蒂斯小姐。”在溪邊,一隻搖擺着長尾巴的妖怪少女正在清洗竹筒,並把洗好的糯米灌入竹筒中,用稍微大一些的木盆盛着。“午安,店主小姐。”我也坐下來,看着她,“這是竹筒飯哦,蘭蒂斯小姐,要的話可以分你一點呢,今天沒什麼客人你可以一起來店裡吃飯哦。”她邀請着,一邊清洗着竹筒,“十分感謝,只是今日院里來了客人不方便出門,還請原諒。”想不到她竟笑了起來,“幾日不見蘭蒂斯小姐的語氣也變得像鬼小姐一樣如此正經了呢,不用拘謹,這種細枝末節我不會在意的。”她拍拍我的肩膀,“回見啦,蘭蒂斯小姐。”她端着木盆離開了,而我卻突然意識到了她話中的含義,而沉思着。

待我回到院子時那位先生已經離開了,還看見鬼小姐鮮有地在閣樓里翻找東西,“喲!你回來啦,那位先生留了唱片給我們哦。”她從一堆破舊的雜物和古籍中拖出一台留聲機,拭去上面厚厚的塵灰,又招呼着我一起把這個老舊的機器搬下閣樓,兩人卻都未啟動它,而是靜靜地看着而後離開了,似乎在害怕着什麼,是怕打破這寧靜的庭院,再或是別的什麼緣故。

次日早晨我早早地便離開了,而考慮着在臨近的小鎮里找一位刀匠,店主的話使我突然心血來潮,欲尋求一種更具個性的流派。往一家藏匿在窄巷深處的鐵匠鋪走去,推開沉重的木門,突然頭頂傳來一聲清脆的鈴響,后是店主沙啞的聲音,“歡迎光臨。”這扇門十分沉重,像是拒絕客人一般地木板擋在街與店中間,“您好,我想要鍛造一把脅差,可以嗎?”他先是慢慢地抬起頭來,而後再一次低頭擺弄着手邊的鐵器,“可以喲,長度有要求嗎,材料有要求嗎,只做刀刃還是說連同劍柄一齊製作呢,小姐。”我稍稍思考了一會,有了確切的答覆,“長度一尺餘5分,材質隨意盡量精緻且不雕紋,可否以靈刀為標準製作其柄且能承受重擊,易拔刀……其餘還請師傅多加斟酌改良。”鐵匠沉思許久,又握筆在紙上稍稍勾畫起來,“一尺餘五分,約35厘米的脅差,易拔刀即刃形微曲,既然是短刃那麼即首先考慮拔刀速度而選用輕型鋼材,至於靈刀的工藝,只惜我見識短淺不知靈刀一藝為何物還請小姐原諒。”我笑了笑,“正巧,在下身上正巧攜一柄靈刀,只惜不是刃器而是刀裝。”我從長衫中抽出白狐,再將黑鞘遞給鐵匠,“如此‘靈刀’!世上有此制刀實是奇異!”他往鞘內窺探,而驚嘆道,“我明白了,小姐過段時日來取即可,必制出一刃具令小姐滿意。”

道謝后,我又推開那沉重的木門慢慢地離開了,那一刻,我能看見那位年長的鐵匠昏花的雙眼中迸發出一道驚人的閃光,像是燃起了熱情的火焰一般,站起身來往裡屋走去。而後要做的事情就是靜候其佳音與磨鍊技巧,不知為何我又再一次燃起了舞劍的慾望,而夜夜望劍心中舞。或許這就是我所渴望的雅趣,與那位小姐一般,沏茶午睡作食舞劍吟詩林中漫遊,而心中的劍的道義,也不知何時淡忘了,只是欲想舞劍而舞劍,吟詩而吟詩,飲酒而飲酒,再無從道義可言了。

那晚飯後,懷揣着一心激動,兩人注視着留聲機一下一下把吱呀鳴響的發條上緊,再放上一張唱片,靜待其發出美妙的鳴聲,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嘈雜的沙啞的模糊的刺耳噪聲,只得嘆氣原地坐下拍腿皺眉:

“留聲機……似乎壞掉了。”

-庭師的劍道-

“不知小姐是否滿意?”一柄有着白玉般光潔刃面的脅差呈現在我的眼前,刃長適中,是一柄雙刃劍,而又以白竹木為柄纏黑繩,黑鞘納刀,卻有些沉重,甩動起來十分有力,“靈刀一藝,以內部有空腔而納刀時能發出空靈的聲音而得名‘靈刀’,若有魂靈住在刀鞘內一般的刃具。”他說著,將刃具遞給我,“客人滿意即我最大的幸福,有幸遇見如此奇異的刃具實是幸運。”他的愉快令人莫名感到欣慰,隨之而來的是對幸福一詞的又一詮釋,“實是感謝。”而把脅差橫別腰封,離開了。

午飯後我便在庭院里揮舞起劍來,其劍身筆直而非曲,而其短刃可直納刀而不失力度,作為二刀流一派或許是一柄好的刃具。“看起來閣下入手了一柄不錯的刃具呢。”她看着我那心滿意足的樣子,一面笑着,“不過若是以白竹木作柄,怕會無法承受閣下抽刀與打擊時的力度而輕易斷裂破損。”她說著,“論無道者,縱使精通殺戮技藝卻無道為柄,手也必定會被自己的刀刃割傷吧。”她坐下來,“閣下愛聽故事嗎?”

我只是點頭,而看着她認真異常的表情,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

劍刃上的血跡尚未凝結,昏花的雙眼中只有求生的慾望,紛爭未息。

刀光劍影,勾勒着那個黑白水墨般的地域,人們曾念想:等到戰爭結束,我就可以回到故鄉重整耕地,來年就有糧食和果實;等到戰爭結束,我就可以與家人重聚,平淡地安居而過完後半生……人們渴望和平,渴望紛爭平息的那一天,而狂奔着,而揮動着手中的長劍,他們希望能夠活下來,等到戰爭結束,去做自己本想去做的事情。

但是戰亂是不會停歇的。戰時的第三年,王突然駕崩而無人理政,而戰場也悄然發生了變化:望歸鄉整地之人卻欲得到更多的土地而趨炎附勢,欲一方奪得王權而獲利;望平淡安居之人卻欲得高位厚祿而叛離族人,欲一方奪得王權而獲利。戰爭的性質隨着人心的變化而變得微妙起來。

其中,一位時常身着白衫的劍士,叛離族群一意孤行,而其長衫也必於血濺之時染上無法洗滌乾淨的血污,若紅櫻一般映於衣衫,其刃斬人無數,刃面已無法辨清原來的色彩而只是猩紅甚摻有血漬,其雙眼昏花卻依舊孤行於罪與惡之間,拔刀之意唯一:斬其心之惡,望可息心,還於本心。殊不知其心已成鬼,似孤魂野鬼無人顧甚至遭人嫌惹人惡,終戰死。

閣下可知此鬼為何人?

我的心中很清楚,面前這位小姐便是其言中的那隻“鬼”,而我卻沒說話,只是沉默着,離開了長廊往裡屋走去,我不知如此痛楚,不知一意孤行而他人冷眼相待的苦楚,因為或許我就是其口中那些欲得某物而趨炎附勢之人,但是,生存之道本就是如此,若無生,后論何物?“而此鬼未失其本心,未逆其劍道,其從始至終皆從志……違心者,失其道,與鬼無異。”故事已經結束了,她只是坐在原地,飲酒。“欲成鬼者,一意向鬼終成鬼。”

“持劍吧,思考是無用的。”

夜色漸漸降臨了,我頓足原地沉默無言,“拔劍吧,思考是無用的。”她的劍已出鞘,依舊是信劍之勢,而我卻依舊無動於衷。“人,生即知其生之不易,而劍道,卻反其生之道而行,捨生而取義,此為後悟。”她一個突刺向前衝來,我向後退兩三步,拔劍俯身,“劍道,即劍之道義,其後悟,沉思無用,唯有即死之時才下決心。”她的每一下斬擊都十分快速有力,使我無法招架,只得連連後退。

雨,不知何時已經落下了,而打落了紅纓,沾濕了長衫,凌亂了長發,劍刃在雷電下閃爍陣陣白光。我站在紅纓下,橫起刀刃,而又望見那個劍刃反映出的一個劊子手徘徊的臉孔,一劍,已經劃破了我的臉頰,於右眼眶下約半寸,血液慢慢地劃過臉。一股血腥味突然湧入鼻腔,又想起我的從前,第一次揮舞“白狐”之時,那一心熱血,一身正氣,不違我劍之道義,無所顧而孤行,卻不知何時失去了它。

“如果人心中的惡無法連根拔起,那麼只能連心臟一起刺穿,縱使死去,也總算是少了一絲惡。父輩的惡,族人的惡,也只能連心臟一起刺穿,縱使死去,也總算是少了一絲惡。”

不知何時,又想起了往事,那時的幼稚,也或許正是那幼稚,才造就了現在這個徘徊迷惘的我,或許當年那隻鬼也曾幼稚,而終得道義吧。

“不,不是由於惡而斬人,而是為了將這惡連根拔起而斬人,人與心中的惡是無法分離的,所以……”那一刻,我似乎看見了那把無形的劍刃,那把鬼的刃器,那份心,背負着罪惡,而一意孤行的鬼的心情,我才明白,這是一種執着,劍道的執着。

喧囂的雨夜,閃光的劍刃在風雨中再一次碰撞,無形的劍心之劍無法斬滅一位已清晰地認識內心中所背負着罪惡的劍士那顆燃燒的心,而僵持不下。鬼之劍技高超絕妙,只聞其刃破風聲,不見其刀身劍影,若白玉映光,刃速之快只見刃光閃閃。只見劍士一人為其“白狐”一刀,若空舞,斬落櫻,“明道義者,縱使身已成鬼,而心依舊,心若成鬼,義仍不亡。”

山風起,吹落萬瓣隨風舞,劍士白刃指紅櫻。一柄劍一雙眼一顆劍心再不惘,此之謂:心眼劍一流。

“閣下已知,劍之道所在否?”她把劍橫在面前,再沉肘轉勢半伏身右腿退半步以突刺之勢備戰,而我則收刀入鞘,俯身半側以拔刀之勢備戰,四目相對而不動。當她右腿蹬地左腿微微踮起之時,我抽刀上揚而左手握柄以借重力一擊打斷其突刺一擊,“是,在下已知道義之向,而您的劍道、意志,在下並知一二,劍士之流,當為義而奮鬥。”

這位小姐平日並不舞劍,只是劍道銘記於心而時常憶起往事,雖不甘,而身已成鬼,縱使孤行欲再奮起也已無意義。不知何時,尚為人的我,莫名徒增了一絲罪惡感。

-騎行於斑斕色彩中的畫匠-

不知何時,手中所持之劍也變得輕盈起來了,就好似失去了重量,而只有實體而若無此物一般,好似此劍就如由我心意所成一般,而揮動時毫不費力了。而心裡的重負,卻不知何時變得更為的沉重,就好似譴責着自己一般,心臟每一次的跳動都變得更為艱難,而滿負罪惡的心靈,也不甘安居了,甚至無法繼續欺騙,把自己偽裝成一個理想鄉居民而存在着。而漸漸地,夜裡也常常看見刀光劍影,血濺橫屍,常常看見一個劊子手孤獨的身影,於如血染的黃昏,孤獨地前行着。

“我……想要離開這裡。”那一刻終於到來了,再無法承受重負罪惡的身軀的我掙扎地吐出那一句話,“嗯,可以哦。”那位小姐很輕易地答應了,而無眷戀似的,“如果有能力的話,離開對你來說即為解脫一般……我明白的,無從隨劍道而存活的痛苦。而我已成鬼,恐怕已無資格再隨劍之道而存於現世。”她的語氣像是譴責自己的無為一般,而後呷一口綠茶,“遠處,視野的盡頭,有一座古塔,去找塔靈小姐,那位召喚你的靈,她會告訴你該怎麼做。”她站立起來,把我送到門口,“一直受您的照顧,小生萬分感謝。”我鞠躬感謝,而後準備離開時,她把一塊打磨光滑的紅玉塞到我手裡。

“以劍之道而行,待到息心之時,活着回來。”

我慢慢地離開了,又特意繞了遠路向店主告別,她沒有說話,依舊掃着地,但是我能確切地感受到她已經明白了我的決意,而後她抬起頭,“別死了哦。”以一種似送別死人的眼神看着我,像是永世無法再見面一般的眼神,盯着我看,像是要永遠記住我這張面孔一般,久久不移開。於是默默地移步向山林深處,朝着那一座無法望見塔頂的古塔行進。

“喲,小姐,非常抱歉,能麻煩你幫忙撿一下旁邊的那把遮陽傘嗎?它被風吹跑了。”湖畔邊的小土坡上,一個穿着紅黑格子衫的男人一邊揮着手一邊喊着,而我卻依舊似無主一般前進着,而後猛地清醒過來,“是的,先生。”慢慢地握起那柄白色的遮陽傘,很大且很沉重,鐵質的長柄下似乎還套着木質的支架,只是殘缺不全,應該是被摔斷的吧。“非常感謝,小姐。”他從小土坡上跑下來,連聲道謝着,再看看他的衣裝:紅黑格子衫外還套着一件短白衫,上面不規則的點點黑斑好像是顏料濺射所致,而於寬鬆的布褲與紅黑格的小帽,卻凸顯出一種別樣的衣着風格,“要來看看嗎?我的作品。”他看起來自信滿滿的樣子,而我也並沒有拒絕的意思,跟着他爬到土坡上,而從此處向遠望,不禁驚嘆起來:遠處是一些低矮的樹林,還有一個小城鎮,掛着旗子且裝點華麗,甚有一絲熱鬧的感覺,再把視野向前挪,湖水反映着天空的藍,而不時泛起波瀾,閃爍着粼粼白光,葉片也隨着微風顫動着摩挲着發出陣陣悅耳的鳴響,其中,古塔正坐落在那小鎮中,由於遠處的霧氣有些難以看清。再回身半蹲欣賞着那張正在雕琢的畫作,用色巧妙而除去了由於霧氣所帶來的色彩對比度的下降,同時精雕細琢的細節以及虛實分明的表現手法令人驚嘆。“閣下,是一位畫家吧?”我一邊看着那幅尚未完工的作品,問道,“大家倒不敢稱,只是一介畫匠而已。”他自謙地說著,搬來一張木椅並請我坐下,“小姐是一位武士吧,攜劍姿眼神步伐都似一位無數次行走在生死線上的人一般。”他把鐵夾鬆開,取下那張畫作,又換上一張新的紙。他不以劍士稱我而代稱為武士,武士有喜斗之人之意,而此蔑稱,也似乎帶有一絲嘲諷的意味吧。“小生從劍,而從此自稱劍士,還請閣下斟酌而稱呼其名其職。”我開始有一些生氣了,而看他埋頭作畫便沒有追究了。而後,他把畫板反向,一幅只用碳筆繪成的畫像展現在我的眼前,其神態動作姿態神情皆惟妙惟肖,“這是……小生?”持劍半側長發凌亂長衫飄,若血濺一般的斑點是用碳粉散在紙面而用手指摁壓再突出地隨性地點上幾筆,而其眼神銳利口微張,就好似是剛剛拼殺完而那副狼狽失態的樣子,別說,與舊時的我,真還有幾分相似。“失禮稱呼小姐還請原諒,不如……我請你吃甜點吧。”他拎起挎包收起大傘用草繩捆好,扶起隨意丟在一旁的自行車,把東西綁在車尾的架子上,並請我坐在畫板上,如多添了一個座位一般。他把帽子塞到挎包里以腿蹬地利用斜坡加速騎行起來,一路上還不時與我閑談。

其住宅建於一片平原的小丘上,從這裡能夠看見遠處隱隱約約的起伏的連山和無盡的藍天。他把自行車隨意地停放在後院,拎着挎包跑進大廳,準備茶水並請我坐下,把挎包放在沙發上而後迅速跑進廚房,“請您靜待一會兒,我這就去準備。”

“嗚嚕……”我似乎聽見挎包里傳來了奇怪的聲響,就似一隻小動物在何時躥進了這個藍色的皮質挎包中,而後渾然不知自己被人攜走。一條白色且末梢摻黑的尾巴從挎包中露出還搖擺着,“畫匠先生……你的包里好像躥進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我慢慢地往旁邊挪動,而後一個身着白袍的妖怪少女從包中鑽出耷拉着耳朵,后睜開那雙血色的眼睛,狐狸一般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我,又重新鑽回挎包。“哦,家裡來了客人。”那位先生是這樣解釋的,一面安撫着她一面說著,“想不到先生還有飼養妖怪的癖好……”我依然坐在遠處的沙發上沒有靠近,摟着劍盤腿坐着。感覺有一種莫名的羨慕,擁有一座遠離人煙的住所,而與所愛之人所戀之物一起生活,無所念而安居,而我卻沒有資格安居,沒有息心的理由。

我一邊小口吃着甜點,一邊思考着,“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就是這麼簡單。”他是這樣說的,而拍拍我的肩膀,以一種極為溫柔的眼神看着我,眯着眼笑着,“要回去了嗎,我載你吧。”我站起身來,把劍別回腰封,“麻煩閣下了。”

一路上,二人都沒有說話,我也只是望着遠處已經墜入山谷的夕陽,看那夕日把天空的幕布染成橘紅色,而邊緣襯着紫紅,那片紫紅一點點侵蝕着僅殘餘的一點光明,夜慢慢地降臨了,山頭還有一絲光,勾勒着山的形狀,其餘是無邊的黑。卻就如魔法一般,當那僅存的光明消失的那一刻,夜空里的點點繁星也變得閃亮起來。慢慢的,那一片黑幕變成了色彩綺麗的襯着夜色深藍的繁星的居所,而不禁在尚未離開時,就懷念起這段美好的時光。

-佇立於萬千劍戟下的靈-

慢慢地踱步向城鎮,卻不知那喧鬧的城盛裝打扮卻無一人於街上行,只有我隻身一人穿過無人的城,而感到莫名的凄涼和孤寂,卻好似於人流中穿梭一般,還不時磕碰到,就似已無法看見這裡的人而存在於虛無的靈一般,慢慢地接近着那座古塔。

古塔的由木質,無一絲傾倒之勢就似紮根與此一般,小心翼翼地踏上吱呀響的木階,默默地閉緊大門,仰頭向上望,是無盡的階梯。“晚上好,蘭蒂斯小姐。”她推開槅門從二層的木欄向下看,而後迅速奔跑下樓,“此時還來打擾您,實在是抱歉。”我說著,而發現她已經備刀,雖依舊談笑風生而能感受到她的殺氣,“哪裡的話……”她依舊溫柔的語氣就像面具一般將她偽裝成就像原來那時一樣一個好飲酒的溫和的人,“我是這個無憂之地的守護者,也是監管者,這裡歡迎一切渴望安居的生靈,不論妖怪也好,人類也好,但這一切都源於秩序,是源於安居而產生的秩序。但是不歡迎偷渡者,不歡迎偷竊者,而我正是維持這個理想之地秩序的人,此處‘禁止返回’。”她的語氣突然變得陰沉起來,雙瞳也與往常的青色變成了金色,她抽出長劍蹬着台階向下猛衝,我一驚抽出長劍勉強擋住一擊,此擊迅猛而只見其影聞其聲卻不見刀刃,“靈刀白玉,靈刀時雨,參上。”她又抽出另一柄長劍,再一次向我衝過來,她轉身躍起似旋轉的陀螺一般攻過來,而此劍刃擊打在鞘上就似鏈鋸一般,其刃具反射出的刃光就好似擁有威力一般,木欄也由於這次的衝擊而被斬斷了。“妖刀白狐,靈刀黑鞘,靈刀血櫻斬,參上。”我身體前傾半伏蹬地前躍沖向她,而她揚臂刃反握給我一記重斬,我此時已無法完全站穩而處半跪之勢以血櫻斬擋住一擊,刀刃碰撞之時,刃面的反光映出她的二刀流左夾擊而再一次擋下,卻被她徹底封鎖了行動而其揚腳猛踢將我從樓梯上踢下,再從上躍起施重擊欲斷我刃器。

我向後跳躍閃過一擊,見她另一臂已沉肘架突擊之勢再向前一大步,另一腿卻似半坐以腳尖點地,而我反轉又一擊橫斬破其突擊一勢,她后躍一步再以另一劍突擊,而我則小移半步以刃面接突刺猛擊彈開其刃器,再前滑步一小段以膝蓋擊其腹,肋差欲斬其後頸,而其失劍一手向我肩猛一拍使我刀軌偏移而划傷其大臂,體力消耗已經到了極點,兩人皆跳開拉開距離以收刀入鞘準備最後的拔刀斬擊。

見她一劍別在腰封右側而另一臂則背在後握反劍,應該似先前的第一次攻擊,如旋轉的陀螺一般高速的旋轉打擊,我也側身前傾半伏手呈拔劍勢左腿前邁右腿肌肉緊繃將突進,卻好像在害怕一樣顫抖不停,眼睛緊盯着她的手臂而其稍有動作便欲拔刀向前。“在下於此世煎熬,而滿腹罪惡,實非安居。在下欲重歸現世以貫徹道義,而不希望傷了閣下,請閣下讓道而使在下了此心愿。”而她給予我的回答卻是冰冷的刃器碰撞的聲音,而再無言。卻能見其淚沾刃面,動作也慢慢地遲鈍了,我則趁此時擊開其劍刃,“在下,要斬斷全部的罪惡,而若是人心人心與惡無法分離,只得連心臟一起刺穿。”我的長劍已經刺入了她的胸膛,而染紅了長衫,濺在地上。振血,納刀,每一個動作都如此艱難,而從未此般地心痛,慢慢地離開了,而回過身來,她已經走了。

靈是不會死的,那個獨自守護着秩序的靈是不會死的,只要秩序還在,她就必須永遠地守護這個秩序,這個名為“理想鄉”的安居之地。而背負着生命的重量,無數次斬斷與現世的連線的靈,佇立於萬千劍戟之下,同時背負着兩個世界的惡,依舊守護着這個世界絕對的秩序。

-血染的櫻花-

佇立於這喧囂的現世之時,莫名心中寧靜了許多。就似血染的天空一般,而劍刃上映出的是一個劊子手的猙獰的目光,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蘭蒂斯,一意孤行的鬼。

慢慢踱步回到自己的宅邸去,遠望就見妹妹在門口張望着,而見着我回來了,便興奮地撲過來摟着我,“姐姐,歡迎回家。”她笑得純真,笑得像個孩子一樣,而我的笑顏漸漸凝固了,而後是一陣無言。那晚我沒有留宿,而是找了個偏僻的酒家獨自一人喝起酒來,或許是與那位小姐住習慣了,也便有了飲酒的愛好,眼神也如鬼一般變得銳利起來。“是……蘭蒂斯小姐嗎?”一個膽怯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而後他慢慢靠近過來,“是的,在下正是。”我沒有回頭,而此時我的手已握劍柄反刃便是亂擊,臉上和長衫上皆沾染了血跡。此時的我是鬼,不是人,而從此再不為人,此身已成鬼,心已成鬼。

埋頭繼續喝酒,而已無興緻,后付了酒錢,離開了。獨自行走在無人的街道,山風揚起我的長衫,看見那若紅櫻一般的點點血污,再仰頭望長空而嘆,不知何時自己也會想那位小姐一樣,衣衫上開滿着罪的血櫻。

而後的幾個月,從不知何時開始喜歡喝酒,卻每滴酒都是血的味道,而不再如此前的甘味可言了,卻異常地喜歡喝酒,意識也模糊起來了,雖說索然無味,卻很傷身體。刀刃卻依舊鋒利,依舊無情,而直接反映着我的心,那顆劊子手冰冷的如鋼鐵一般的無情的心;記憶也漸漸地模糊了,而唯一所能夠憶起的,是那在理想鄉居住的短短的幾個月,每一分每一秒都歷歷在目,而再一回頭便又是橫屍的街道,燃燒的樓房,以及血色的黃昏般的天空。那棵血染的櫻花也開滿了長衫,不論怎般清洗也無用了,而一層一層地反覆地染着,就像那櫻花常開的庭院,永不凋謝的罪的血櫻;再而後就連念想都失去了,就像行屍走肉一般地做着相同的動作,拼殺,斬滅,唯一支持着這副軀體的就是烙印在肌肉與神經深處的殺人的技巧,那件長衫也染成了血紅色,再不見一絲潔凈之處了。

此身已成鬼,心已成鬼。

待到某一刻,連作為人類的語言也失去了,每一次的回答都是冰冷的劍刃和猙獰的目光,而回答我的也只有血液飛濺,劍折骨碎,卻不知所謂孤獨,而是為了意而斬人,惡即斬。而不知何時,此心再一次感覺到跳動之時,是佇立於那顆如血染般的紅櫻面前,而從劍鞘中將那顆紅玉掏出,“不知何時,劍之道已無從追尋了,而小生,也再不是劍士了。”

現在回想起來,此身究竟為何,人也罷,鬼也罷,都無從說起了。

那一刻,像是日光爆發出的巨大能量,一切都消失了,只留下眼前的一個黑點,我能夠感覺沉重的身體正在下落而由於失重的緣故反輕盈了許多……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