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回到这里了。”

站在勋爵宅邸前的塔梅斯轻轻地叹着气,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然而她还是必须要完成她的工作。

昨天的遭遇虽然提供的信息不多,但至少也是有所收获。不过南方军队为何要来帝都?他们如此明目张胆,是有所依持还是事发突然来不及谋划?

塔梅斯一边回想着昨日的事情一边迈着步子走向台阶,大概是注意力没在台阶上,她被自己绊得趔趄了一下,正当她快要摔倒时,一双扶住了她。

“还请注意安全。”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它属于一个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年龄大致与塔梅斯相仿,不过他好像并不是一位普通的士兵,他的军服和肩章出卖了他。

“请问您在这儿是做什么的?”

塔梅斯站稳之后还没来得及道谢,那位年轻人的问题就已经拋来,此时的他目光犀利,浑身上下也散发着不同于刚才绅士礼仪般的警惕气息。

“我是帝国日报社的记者,社长安排我过来看一下现场。”

说着,塔梅斯拿出那张夹在报道文件中的通行证。

塔梅斯现在是很少直接去新闻案件的发生现场的,像她这样级别的人并不需要每次都亲临现场,况且有些凶杀案的案发现场过于难看,会让她做好几天噩梦。因而尽管对于现场的直接观察会有益于新闻的写作,但塔梅斯现在却选择直接交给新人打理从而减少自己的麻烦,不过这其中多少私情的掺杂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也是社长的暗示,即便她感到有所不安还是必须向现实低头。当然,还有一层不能说透的原因,如果强行解释的话那就归结于她与生带来的特质吧。

“嗯,好的,我明白了,我马上安排。”年轻人仔细检查了通行证,在确定无误之后,他唤来一位在附近站岗的士兵,低头交代了几句后,他便示意塔梅斯可以跟他进去了。

卫戍部队的长官吗?这么年轻?不会是哪个贵族子弟吧?

塔梅斯跟在年轻人的身后,心里不停地嘀咕着。

“塔梅斯·安珀小姐是吧,您好,我是科艾葛·塞德利茨,暂时负责宅邸的警戒工作,宣传部那边说了会有人过来,我还以为是昨天呢。”

“抱歉,昨天我有些事情耽误了。”塔梅斯在科艾葛的身后为自己的失约道歉。

“不用在意,宣传部那边的同志提醒过了,你可以随时过来,这是你的自由。”

“谢谢!”

塔梅斯更加为自己的失约感到惭愧,不过好在这些都被她藏在心里。

“不过你怎么没带相机过来呀,不需要拍照片吗?”科艾葛在大门前站定。

“嗯,没有,通行证上只允许一人过来,而相机太笨重,所以......”

塔梅斯走进屋内,她一边解释着科艾葛提出的问题一边环顾的屋内的情况。

“那也好,我这边就不用提醒你拍照时的注意事项了,等会我会从我们拍摄的照片中拿一些给你用。”

“谢谢,这下可帮了我的大忙了!”塔梅斯突然对这位小哥产生了些许的好感,之前心中对其贵族纨绔子弟的胡乱猜想也打消了一些。

太可怕了!就好像被洗劫过一样!

塔梅斯在心里表达着自己的感想,可惜她却不敢口头说出来。

屋内到处都是破碎的家具碎块和木屑残渣,几个士兵在屋内清理着东西,一个士兵在旁边拍照,红色的血液飞溅到房屋的各个角落,进屋面对的楼梯上更是有一大滩的乌黑,血液的腥气还未散去,不过这剩余的气息也足以让她反胃。

塔梅斯皱了皱眉头,极力地压制着生理上的不适。她象征性地用手挥了挥,尽管她知道这并没有什么作用。

进房间看一看吧。

塔梅斯绕开地上的血迹走上二楼,依据小男孩给出的信息,他应该藏在勋爵的卧室。

科艾葛跟在塔梅斯的身后,不紧不慢,始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也未曾说过一句话,任由塔梅斯在屋内转悠。

“那个,我能问一下哪一间是勋爵大人的房间吗?”看着二楼的众多房间,塔梅斯犯起了难。

“右手边第一间,门上有撞击痕迹的那一间。”科艾葛伸出手指了指塔梅斯右手边的第一个房间,门上的撞痕还很清晰,门锁和连接的门轴已经变形。

这样子看来者应该很着急呀!目标直接是勋爵的卧室,目的性很强,看来和文件上说的一致。

塔梅斯触摸着门上的撞痕,又看了看其余房间的房门。

“这儿是有什么问题吗?”

觉察到塔梅斯的异样,科艾葛询问起来。

“不,没什么,就是在想究竟是谁做了这些不可饶恕的事情,勋爵大人......”

“塔梅斯小姐,还请注意一下你的言论。”

科艾葛打断了塔梅斯慌忙做出的解释,一股寒意窜上塔梅斯的后背。此时的科艾葛正用他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塔梅斯,仿佛是在警告她不要提及勋爵的死讯。

此时,几个士兵拿着相机从一个旁边的房间走了出来,他们在看到科艾葛后便停下了脚步并向他们的长官敬了个军礼。科艾葛走向那几个士兵,询问了一些收集工作的事情,还没等塔梅斯从刚才的一幕中反应过来,科艾葛便开口道:“塔梅斯小姐,很遗憾不能陪您参观现场了,我现在有些事情要去处理,恕我的先行失陪。”

“嗯嗯,好的,参观完之后我会自己离开的。”

塔梅斯机械地应答着,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高度保密,看来这里的这些士兵也没被告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塔梅斯想着科艾葛说的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此时的她正站在勋爵房子的卧室里,阳光从破损的窗户照了进来,给这个原本有些昏暗的房子带了些许的温暖和安详,如果不考虑之前这儿发生的惨案的话。

塔梅斯走到窗边,借着阳光她阅读起一张在衣柜里找到的军方所忽视掉的文书残页。

这应该是那个小男孩被要求去拿的文件。

即便塔梅斯为自己的幸运感到高兴,但残页上的内容并不足以给她带来足够的信息。那一片残页就好像从书中某一页上撕下的一角,应该是小男孩在逃跑时掉落的。

“这串字符的意思是2?”

残页上只有几个简单的字符串,在其中一个字符串背后用蓝色的墨水标记了一个小小的“2”,其余则无任何标记。将那片残页收好,塔梅斯又在屋内四处转了转,没有人的跟随,只有一些在站岗和拍照取证的士兵。

还是快点走吧,这儿不适合我。

塔梅斯的内心催促着她快点离开,生理上愈加明显的抵触也同样如此。她草草地在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记了些东西便走向大门,科艾葛正在站在门口。

“我想我看得差不多了,谢谢你了!”

塔梅斯在科艾葛面前停了下来向他致谢,这是寻常的礼节。

“好的,希望能对您的工作有所帮助。”科艾葛递过一个纸袋,“这些事我们审查后的照片,应该可以使用。”

“谢谢,真是让您费心了。”

塔梅斯接过纸袋,心里泛起对科艾葛的一丝感激,但对比之前他在楼上的那副神情,总有那么一丝违和感萦绕在心头。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我们以后再见吧,塞德利茨先生。”说完,塔梅斯转身迈步跨向屋外。

“安珀小姐,无论如何还请您完成您的工作,可能会有些许困难,但这对于这个国家,对于皇帝陛下都至关重要。”

科艾葛突然叫住欲离去的塔梅斯,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大概只有塔梅斯一个人才能听见,那如谜一般的措辞也让她感到混乱。

无论如何?困难?

科艾葛似乎读懂了塔梅斯的心思,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您会明白的,或许不久之后。”

一头雾水的塔梅斯坐上了马车,尽管她不曾明白这位年轻的长官究竟想对她传递怎样的信息,但那份在心底的担忧又浮上心头。

或许我正见证着或是参与着一件我所不能控制的事情!

塔梅斯轻轻叹了一口气,她需要转换一下自己的心情。

“今天还是先回去吧。”

......

帝国城郊,这儿有着塔梅斯的家,虽然她自己并不喜欢,但她仍然必须住在这儿,理由虽然荒诞,但却必须执行。

屋子大门前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塔梅斯让车夫将车子停到不远处。

“沃尔里希家族?”那辆原本停在屋子门前的马车从塔梅斯身边驶过,不经意间,她好像看了那个熟悉的绿蔷薇家徽,“今天看来来了位不得了的人物。”

塔梅斯的父亲是帝国行政院的副院长,也是帝国对外贸易和经济发展的负责人,在整个帝国内自然是位高权重,而其所属的安珀家族一直以来就是帝国最为古老的家族之一,用名门望族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帝国的金库、神圣帝国的外交教科书、帝国议会的永恒、圣主之盾......无数奇怪的名号的都被赋予给塔梅斯的家族,但这对于塔梅斯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在帝国内存续多年,贵族血脉却日渐凋零,到塔梅斯这一代也仅只剩下她一个女性,旁支的血亲都已经融入帝国其他正在崛起的贵族,守旧的父亲却仍坚持着古老的上位贵族通婚习俗,在这个老旧贵族日渐衰败的时代里,塔梅斯的家族显然显得不合时宜,这已是塔梅斯讨厌这个家的原因。

塔梅斯与父亲的关系不太好,但也绝没有达到反目甚至决裂的程度,二人在观念与思想上的差异让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层后墙,彼此之间的感情也只能用平淡来形容。

“早点离开这个家就好了。”

塔梅斯自顾自地抒发着自己的不满,不过声音很小,她不想让其他人听见,在这里,甚至一个女仆都可能成为父亲的眼线,那个被她称为老狐狸的男人从来没让她猜透。

“小姐,有你的一封信,已经帮你放到房间里去了。”一位女仆走上向塔梅斯问好。

“好的,谢谢你了,父亲大人今天怎样?”

“主人今天一切都好。”

“父亲大人今天是有客人是吗?”

“是的,伊诺森特商会的人。”

女仆顿了一下,说出了实情。

“父亲都谈了些什么?”

“小姐,这个我并不知道。”

“密谈吗?”塔梅斯虽有疑惑但很快便不再去想,父亲一向和沃尔里希商会来往密切,其在议会上也不止一次提出促进贸易自由的提案,背后的目的早已为昭然若揭——扶正沃尔里希商会在帝国的贸易位置,如此紧密的关系,一两次的密谈并不奇怪。

塔梅斯把外套脱下交给侍女,转身迈步准备回房间。

“小姐,主人在餐厅等你。”

“父亲?”

塔梅斯定了定,脸上写满了不解。

......

“说吧,是有什么事情?”

塔梅斯倚在餐厅的门口,目光故意地躲开父亲的视线。

“还是老样子呀!”

在餐厅的中央,那长长的餐桌的一头,一个男人正翻阅着一堆文件。

“还是打算劝我履行婚约吗?”

塔梅斯的语气依旧充斥着各种意义上的不屑。

“你大了,我管不到了,也不想管了,这一点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无论是你任性地撕毁婚约还是独自去报社工作,哪样我又阻止了你呢?”

父亲今日的态度让塔梅斯感觉她是不是进错了一个房间,换作平日,作为行政院副院长的他早就会和她争吵起来,在这个国家,还是极少有人敢像塔梅斯一样和他用此类的语气讲话。

难道是他想明白了,不知为何,一向在父亲面前强硬的塔梅斯竟然觉得自己应该收敛一下。

“今日叫你过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和你聊一下,几句就行。”

昔日高高在上的父亲竟然突然转变了一贯的态度,这让塔梅斯一时不知所措,她慢慢地走到餐桌边,目光也回到了父亲的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父亲的形象已经不像塔梅斯记忆中的那般,灰白的头发,深陷的双眼,浑浊的眼珠,脸上那遮掩不住的皱纹还有那已经开始微微起皱的皮肤,时间流逝的太快,快到塔梅斯自己都无法想象。

“年纪大的人总爱回想过去的事情,我最近总是在想你和你母亲的事情,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还只有几岁,如今这二十多年已经过去,我竟然也不觉得,这时间真是容不得人半点放松呀。”

塔梅斯的父亲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我是真的老了,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总是自以为是地认为我们那个时候的那一套还是有用的,可惜这用起来却越来越不顺手,反而把事情办糟,仔细想起来,这还真不怪你,怪我,怪我没弄懂你的想法,怪我没照顾好你的母亲,怪我的自私与自大吧。”

“现在我算是想清楚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属于我们,它属于你们,今后的事情你就自己做主吧,我已经尽力地帮你铺好前半生的路了,这后半生就靠你自己了,安珀这个姓就算我给你最后的礼物了,我想无论什么时候,这个姓还是能保护你一段时间的。”

“父亲......”

面对着父亲的话语,塔梅斯内心也是五味杂陈,她想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但......但你要记住,”塔梅斯的父亲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他又接着说了起来,“我给你最后一个命......不,是建议,马上离开帝都吧,去哪儿都可以,请尽量不要待在帝国。”

塔梅斯的父亲说完之后便离开了餐厅,像很多时候一样,永远地自说自话,独自离开,从不听取别人的意见与看法,只留下塔梅斯一个人站在原地。

看来他从没有改变!

塔梅斯一丝苦笑也转身离开了餐厅。

......

父亲究竟在指何事,是勋爵大人的案件还是其他的事件?突然离开的理由又是什么?虽然帝都最近总是给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但贸然行动会不会惹人注意?再且......

回到房间的塔梅斯还在想着父亲最后的所说的话,尽管她理解父亲的担忧,但她对于整体的情况还是一头雾水。

“信?”

塔梅斯注意到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放着一封鼓鼓的信,上面只有自己的名字,封信的蜡应也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符号。

塔梅斯拆开了信封看了一眼但又马上合上扔在桌上,她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双手也因为害怕颤抖了起来。

在做了几个深呼吸平静情绪后,塔梅斯唤来了女仆。

“桌上的信是谁送来的?”

塔梅斯指着桌上的信向女仆询问,语气虽然已经十分克制,但也能从中听出因恐惧带来的激动与愤怒。

“是......是下午有人放在门口的,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我......我见上面有小姐的名字就拿进来了。”

见到塔梅斯的模样,女仆表现地有些慌乱,身子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好吧,你先出去吧。”

女仆刚把门合好,塔梅斯便将那一封信扔进了壁炉,在那个信封里,她清楚地看见了一根断了手指和那个她送给小男孩的首饰。

惊魂未定的塔梅斯在窗前站了良久,她明白有人明显不想让她调查出勋爵事件的真相,而这个人不在别的地方,就在这帝都,就在那陛下的宫殿之中,父亲和卫戍官的话不无道理,有些什么或许正等着自己。

该怎么办?

无力感瞬间蔓延塔梅斯的全身,她回退了几步,直接躺倒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