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这是一个不算太早的时间,至少对于从事报社工作的塔梅斯来讲是这样的。以前在她负责晨报的那段日子里,她必须更早地赶到报社,不过,对现在的她而言,那已然是一段回忆。出色业绩帮助塔梅斯离开了那个必须早起的岗位,年纪尚轻的她现在正全权负责报社里的一份新刊,不断增长的销量给她在业内带来了不少的赞誉,其所供职的出版社社长更是将其纳为高级合伙人,这是许多业内人士追寻一辈子的梦想,而她却在事业刚刚起步的年纪便已经做到,不可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伴随一阵吱呀的声响,塔梅斯推开了社长办公室的厚重木门,还是那股熟悉的烟味,夹杂着些许药草的熏香,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往往让人不知从何说起。

“看来又得劝社长戒烟了,特别是那种不知从哪拿来的古怪香烟!”

塔梅斯小声嘀咕着,完全不顾坐在办公桌前的社长对其挥手致意,径直走向窗边把窗叶开到最大,临末还故意咳嗽了几声以表达自己的抗议。

“戒烟的事情今天就不用提了,我是不会放弃的。”一件灰黄色的呢子大衣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社长的年龄塔梅斯并不知道,但其明白社长绝不年轻,不长的头发里已经夹杂着不少的银色,再加上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和过于消瘦的身型,塔梅斯不止一次怀疑这位在战后帝都创建帝都最大报社的领袖是否是由一件旧货市场里的二手衣架幻化而来。虽说如此,社长个人豪爽而又果断的为人处世风格总令他想起驰骋在帝国西部原野上的冒险家们,总而言之,社长一直以来都是塔梅斯心中的一大谜团。

“社长,明天就是新刊的发售日期了,是出了什么问题吗?”相比对香烟的关注,塔梅斯显得对今日的这场会务显得更感兴趣。

“嗯,内容是没有问题,就是要补充一些东西。”社长看到塔梅斯似乎对香烟问题不感兴趣后不禁微微一笑,之后他便将手中的一份文件递给塔梅斯,“就在昨天下午,我收到了帝国政府宣传部发来的一份文件,说是希望能够全文刊载这些内容,我稍微看了一下,应该能够在这一期的新刊里做一次专栏。”

“什么?帝国政府宣传部提出的要求?”面对社长的话语,有些疑惑的塔梅斯接过了文件。

“昨天凌晨在外事区发生的枪击事件你知道吗?”面对塔梅斯的提问,社长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那不是发生在维克勋爵宅邸的案件吗?到现在官方也没有给出一个解释呀,我托在治安部门工作的朋友打听也都说不知道呀!”塔梅斯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文件。

“如果文件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帝国政府所给出官方解释。”

“这也太疯狂了吧!”塔梅斯合上文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显然文件的内容超出她的想象。

“是呀,勋爵遇刺,一切的证据竟然不自然指向帝国军政界的内部,看来这是一场世纪大案。”

“可是这种足以引发社会舆论爆炸的消息为何宣传部的要员会选择交由我们报道?”相较于社长的兴奋,塔梅斯却冷静许多。

“塔梅斯,你忘记了吗?帝国政府一直想建立起代表官方意志的新闻媒体机构,目前来说帝国社会舆论的环境十分恶劣,陛下签署的和平条约允许三大国的公民在帝国境内从事报社新闻行业,这让帝国政府对社会舆论的引导非常艰难,往往帝国宣传部自己一出手就会招来三大国的抗议,每次总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和赤裸裸的刀枪威胁,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呀!”社长站在窗前缓缓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所以,为了改善这个情况,帝国政府已经找过我们很多次了,希望我们能够提供协助。”

“意思是宣传部的领导们既想做到敲山震虎又想明哲保身啰?”

“我想应该是的,那几位可是真的贪心呀!”社长无奈地笑了笑。

“塔梅斯,另外一层含义,这也是我个人的推测,这份文件暗示性强烈,如果属实的话,那我们的中央政府估计也被渗透地不轻吧,那么这一做法就可能是唯一能够揭露真相的做法了,也难怪有皇帝陛下的私下授意了。”社长转过身对塔梅斯展示了一封信,信上陛下的签名清晰可见。

尽管塔梅斯不太情愿接受这样的安排,但在社长的眼里,她发现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仿佛西部原野上盯上猎物的野狼,贪婪冷酷。大概是在那一刻塔梅斯明白了社长的成功的原因,这一点在随后的岁月里总让她感到一阵恶寒。

“塔梅斯,你记住,这是皇帝陛下的命令,对于你我更是莫大的机遇,你一定要办好!”

这是社长将塔梅斯送出办公室的最后一言,塔梅斯却在此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不安,似乎一切正按着一个她所不知道的方向发展。

......

安排完杂志发售日期的推迟和稿件的重新排版,塔梅斯拿着夹在文件中的一张通行证来到了帝都的外事区,她心里明白,看来宣传部的同志们是希望她这位某种意义上的记者去一趟现场。

到达外事区已经接近中午,干净整洁的街道上并没有太多的行人,站在街口,塔梅斯便远远地看到有身着卫戍部队军服的士兵在警戒,这不禁让她想起从早上开始就发现城中比以往多了很多军人,而往日常见的治安巡逻官却不见踪影。

“事情果然闹得很大呀!”

坐在餐厅里的塔梅斯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着,虽然她是工作狂人,但塔梅斯自己心里清楚什么时候吃饭比工作重要,就比如现在。

看着街对面维克勋爵的宅邸,塔梅斯总觉得有着不对劲,或者说异常的部分太多了,暂不谈负责巡逻和警戒的人员是卫戍部队的军人,光从数量上来看就足够让人惊讶。虽说维克勋爵是帝国建立的英雄,但如此大排场的行动岂不是在向世人宣告事情之严重,不过勋爵遇刺这件事情确实足够严重。

正当塔梅斯打量着街对面的那幢房子时,一个身影从餐厅的玻璃前跑过,那是一个乞讨的小男孩,他正捂着一个布袋神色慌张地朝外事街外跑去。小男孩跑步的速度不快,从其姿势便可以看出他受了点伤,忽地,一串泛着银白色光芒的项链从袋中漏出掉在街上,而那位小男孩似乎没有发现,很快他便消失在街角。塔梅斯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走出了餐厅捡起了项链。外事街是帝国外交工作的重要场所,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帝国的门面,一个小男孩在如此敏感的时期在这附近出现无论如何想都觉得不对劲,塔梅斯决定先缓一缓拜访事件现场的打算,她觉得从小男孩身上应该能找到些什么。

......

“编号CN-1984,没错,这是勋爵大人曾经定制过的首饰,没想到还可以看到,这件的做工可是当时最一流的呀......”

还没等到珠宝行的老爷子把话说完,塔梅斯便说了一声谢谢,她明白如果让那位老爷子一直说下去,估计她今天是无法找到那个小男孩的了。

身为新闻工作者的塔梅斯自然知道许多普通人并不知道的细节,用她的话来说,她知道关于这个城市的一切,就好比眼前的这个下水道口,塔梅斯虽然不愿意,但她必须进去,因为这儿是帝都最大的贫民窟。

在战争中被摧毁的前帝都的遗迹现在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唯有这些埋在地下的设施还保留着。虽然新的城市规划已经不再使用这些老旧的设施,但这些旧世代的古董却仍然被人利用着。

又是那股熟悉的烟草味,塔梅斯皱了皱眉,即使在这群社会最为底层的人士中也有着些许有着闲情逸致的家伙,当然他们自然不是什么好角色。还是不要招惹的好,塔梅斯内心如此想着,目光则迅速着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忽地,她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小男孩。

“打扰一下,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塔梅斯堵住了小男孩准备逃离的去路并直接向他抛出了问题。

“你打算干什么?”原本打算逃走的小男孩见到无法逃脱便极为谨慎地盯着塔梅斯,他的身子也在不经意间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周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他们纷纷围了过来,气氛突然紧张了起来,塔梅斯自然知道在这里不宜发生争斗,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这个给你了!”塔梅斯拿出那串项链,不紧不慢地说着,“相反,你必须告诉我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小男孩似乎被项链吸引,他的态度也很快缓和下来,但他并没有让周围的人群散开。

“昨晚,在外事区究竟发生了什么?勋爵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塔梅斯抛出了一些听起来似乎莫名奇妙的问题,但她面前的小男孩却把脸扭到一边,那躲闪的眼神似乎是在隐瞒着什么。

“我是帝国治安局的调查员,你应该明白你该做些什么。”假装帝国政府的官员塔梅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虽然有些时候这一行为会给她带来麻烦,但相对而言,这是获取信息最有效的方法。

“这里说话不方便,到里面去说。”小男孩指了指另一洞口便自顾自地提着油灯走了过去,塔梅斯拨开众人跟在他的身后,原本有几个人想要跟上来,却因小男孩的示意退了回去。

“没想到你还挺有影响力的嘛!”塔梅斯站在有些昏暗的管道里调侃着小男孩,她注意到这个在从主管道一侧延伸出来的管道应该是属于小男孩的地盘,某种意义上是他的家。

“比不过你的,政府的走狗。”小男孩坐在一个破旧的木椅上,不怀好意地挖苦着塔梅斯,“我可以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我必须申明我与这次事件无关。”

“看来你果然是知道什么了咯。”塔梅斯微微笑着,正如她所预料的一样。

“随你怎么想吧。”似乎被摆了一道的小男孩白了一眼塔梅斯便自顾自地整理起一个布袋,虽然光线较暗,但塔梅斯还是认出了那个布袋。

“那些,包括我给你的那个都是从勋爵家里偷出来的吧!”

“这个你是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找到我。”

“那么你腿上的伤也是昨晚在勋爵家弄的咯?”塔梅斯指了指小男孩的左腿,虽然上面裹着纱布,但灯光之下还是可以看出一些血迹的影子。

“昨天有人告诉我勋爵家里没人,让我去拿一些东西,说办完之后给我一大笔钱。”小男孩一边说着一边从袋中拿出一瓶类似药片一样的东西。这时四处打量的塔梅斯发现在管道不深的地方隐约躺着一个小女孩,年龄应该与小男孩相似,身形却异常地消瘦,似一副枯骨,如果仔细来听还可以听见一丝呼吸的气息声。

“那是我的妹妹,病了。”小男孩平静地说着。

“这样呀......”塔梅斯突然开始同情起这对兄妹,但她的理智该诉她不能感兴趣,她的处境不允许她对他们施以援手。长期以来知名各种的头衔让她能够接触到这个社会的上流人群,无论是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还是客观现实的法律约束,她都不宜与他们有所牵连。

“回归正题吧。”小男孩提醒着似乎已经走神的塔梅斯,“那是在后半夜,我正在勋爵家里翻找着那个人要找的东西,这个时候大门突然打开了,当时我吓得直接躲进了卧室的衣柜,从衣柜的缝隙里我好像看到了勋爵大人走了进来。他一手取下穿在身上的大衣一边把一堆文件样的东西扔到一张木桌上。之后他便离开了卧室,似乎是响起敲门声,对,还有喊叫着勋爵名字的声音。”

“勋爵大人刚回到家就有人造访也未免太凑巧了吧。”塔梅斯自言自语地说着,眉头皱在了一起。

“应该是勋爵大人的熟人吧。我并没有觉得勋爵大人有所怀疑,因为我过了一会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小男孩试图解决塔梅斯的疑问,不过是否成立那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样,反正之后我便听到了枪声,接着就有几个穿着灰绿色军装的军人冲了进来到处翻找着什么,我在他们没注意到柜子的时候冲了出来跳窗跑了。”

“灰绿色军装......”塔梅斯忽地想到了什么,她旋即向小男孩问道:“是不是他们都操着一口北境的口音?”

“不是,我倒感觉他们来自南方。”

“是吗?”塔梅斯显得有些失望,但她心里已经清楚,灰绿色的军装是帝国南部驻扎军队的制服色样,那一块是旧贵族的地盘,也是当今皇帝陛下也不能很好管辖的地区。

“我从屋内逃出来正好撞见另一队蓝色衣服的士兵,他们朝我开枪,好在我跑得快,只受了点擦伤。”小男孩微微笑了笑,仿佛是在庆祝自己死里逃生。

“那你知道你被要求去取得是什么东西吗?”

“不清楚,大概是类似文件一样的东西,今天去取藏好的首饰时已经交给那个人了。”

“嗯,谢谢你对调查工作的协助,祝你的妹妹能够早日康复。”塔梅斯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于是她便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记住,我与一切事情都无关,还请您不要把我们牵扯进来。”小男孩严肃地看着塔梅斯,十分郑重地说道。

“明白,就说那几个闯入的士兵洗劫了勋爵的宅邸可以吧?”塔梅斯认为这是她唯一能为那位兄妹的事情了。

小男孩点了点头便带着塔梅斯向外走去,两人保持着沉默没再说一句话。

......

“或许,我当时就应该回绝社长的请求......”塔梅斯站在一幢城堡的露台之上,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面庞之上,却并不能给她带来更多地活力,“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塔梅斯转过身向城堡内走去,她的不远处站着一位穿着精致女仆服的女仆,塔梅斯大声地向她问道:“您好,麻烦您能再询问一下,公主大人打算多久接见我吗?”

“好的,我会提醒主人尽快安排的。”

“尽快吗?”塔梅斯望向远处的天空,灰暗,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