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两点钟的时候,已经有大量的人群出现在两人三足的赛场周围。
这项比赛历年来都是运动会上最受欢迎的项目,也是唯一不用将成绩记录到班级总分的项目。
不属于同一个班级的好友可以得到合作的机会,已经成双成对的情侣可以共同协作,有心仪对象的少男少女可以找到一个邀请心仪之人的理由。
虽然膝盖受了点伤,路漫漫还是坚持要参加这一次的比赛。
这一次,她可是带着目的而来的!
什么?三个学分?才不是呢!
“啊咧,赵川?你也参加这个比赛么?”
刚刚出现在会场,就遇到了熟人。
回过头来,说话的是路漫漫在教学楼前遇到的那两个谈话的男生中那个被叫做小鹏的男生。
“嗯,稍微要还个人情呢。”
赵川用那种礼貌又有些疏离的微笑回应道,因为杨宇泽的事情输给了这家伙,说是还人情也不算是撒谎。
“原来如此,嘛,加油吧!”
小鹏习惯性的伸手,想拍拍赵川的肩膀,只是最终将悬在半空的手缩了回去,跑向自己的女伴。
两个人并肩走向自己的跑道。
“喂,你刚才那个反应是什么鬼?”
刚才赵川在和同学交流的时候,路漫漫就有些着急。
看着赵川一脸莫名的样子,她更是恨铁不成钢。
“我说啊,与人相处虽然有礼貌是好事,但是有时候过于礼貌只会将人的关系越推越远啊,你这样子是没有办法交到真心的朋友的!”
赵川愣了愣,随即撇过头。
“我并不需要什么朋友。”
光是追赶那个男人的背影他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哪有时间玩什么知心好友的游戏。
虽然话是这么说……
但是路漫漫看着男生倔强的后背,总是感觉有些难以言说的寂寞。
明明,明明露出了那样的眼神,为什么还偏偏装作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明明是那么好的人,为什么总是说出那种让人误会的话……
跳起来用手肘捅了捅赵川的背心。
“害什么羞啊,明明很想跟同学打成一片的!你就坦率的说出自己的心情吧,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哈?你在开玩笑吗?为什么我要把时间浪费到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面,说到底同学只不过是因为偶然身处在同一个时间同一间教室向同一个人学习知识罢了。一旦毕了业,离开学校,就什么也不是了吧,我为什么要为了一群什么都不是的人来改变自己的人生!”
“喂喂,竟然说出这么绝情的话,身为主人的我可真是伤心呢,啊啊,好不容易收了一个三次元的后宫,竟然偏偏是这种冥顽不灵的家伙呢。好吧,既然身为你的主人,就由我来纠正你那扭曲的人生观!”
路漫漫伸出食指,斗志昂扬的指着赵川的鼻子。
“我谢谢你!”赵川拨开眼前的手指,敷衍的说道。
“这倒不用太客气了,听好了小川,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万能的,你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需要别人的帮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需要你的帮助,正因为互相被需要,人才有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所以啊小川……”
路漫漫喋喋不休的声音,渐渐在赵川耳边远去,沉睡了许久的记忆开始复苏了。
人类,终究不过是愚蠢的生物,又有什么结交的必要。
“九十分有什么可骄傲的,看人家赵川,每一次都是一百!”
“为什么才七十分,人家能考一百为什么你只有七十,你要好好像赵川同学学习才行!”
“一百分?不错不错,不过你们班的赵川每次都是一百分吧,只考了一次一百,没什么好沾沾自喜的,还要继续努力哦。”
“你看你们班赵川,这次也是满分吧,啊啊,明明是一个班的同学,为什么差这么多呢。”
从小,赵川就是有名的别人家的孩子。
在家长们互相炫耀孩子的成绩时,只要赵川一出现,那个话题就会被立马终结。
可以免于从那种被父母拿出去展览的动物般的场合中走出来,赵川是庆幸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的呢,赵川已经记不得了。
意识过来的时候,他的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下一节是体育课,要换运动服吧。”
“哇啊啊……嗯……”
后座的男生像是遇到了什么大问题似的向后倒去,还压倒了两张课桌,回答之后,就匆匆忙忙的爬起来跑了。
那一年,赵川还不到十岁。
男生的反应自然被他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皱了皱眉,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设未知数为x,然后两个加起来等于三十五,用后面的三十五减去前面的数字,然后加上这个……”
一边小声念着,一边将题目一步一步解开。
“嗯?”
察觉到异常,赵川转过头,邻桌的女生弓着腰,向着他的桌底伸长了手。
距离女孩手指几公分的位置,赫然落着一块方形的橡皮。
停下手中的公式,赵川弯腰将橡皮捡了起来,递给女孩。
“给你……”
女孩像是受到了惊吓似的,呆愣片刻。
“谢、谢谢!”
一把将橡皮抢过,歪过头,不再将视线落在赵川脸上。
“小俊,下午放学一起回去吧。”
拍了拍正在与另一位男生交谈的男孩,赵川说道。
“唔啊啊啊,吓我一跳!”
叫做小俊的男孩直接吓得跳了起来,看见是赵川之后,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
“抱歉小川,我、我……啊,下午轮到我值日,要晚一点才能回家呢,小川你就先回家吧,好吗!”
然后拍了拍赵川的肩膀,拉着同伴离开了。
虽然小俊这么说了,但是他记得,上次自己值日,小俊也有等他回家,所以,这一次,赵川并没有先离开,而是背着书包,靠着学校大门的位置,一边看书,一边等着小俊。
原本已经做好了久等的准备,小俊却和另一个男生一起有说有笑的出来了。
他们一起出了校门,完全没有察觉到赵川的存在。
“小俊!”
赵川叫住了男生。
小俊的背影有明显的僵硬,刚才还很融洽的气氛也一下子凝固起来。
“我的家在反方向,那我就先走啦,小俊!”
另一位男生对着小俊招呼道,又有些勉强的对赵川招了招手,逃也似的走了。
“小川,你还没走么……”小俊笑着说道,脸上有些尴尬。
“值日已经完成了么?”
“啊……嗯,阿吉帮我一起完成了。”
两个人一起走在放学的路上,却再也没有了以前其乐融融的景象。
“呐,小俊,最近班里好像有些躲着我呢……”赵川的声音有些落寞。
“啊?是、是这样么?我并没有这种感觉啊,是不是你自己想多了。”
“不是的哦,上次体育课……”
赵川将最近这段时间的变化说了出来。
“这很明显是不想跟我扯上关系吧,到底是为什么呢?我又做错什么吗?”
赵川皱着眉头,一脸不解。
“没有啦,可能是他们正好有事吧,别想太多啦小川,是你自己太敏感啦,是不是最近的学习太累了?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是这样吗?是这样啊……”赵川歪着头看了看天空,然后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这个说法。
“一定是这样啦,别太担心了,呐?”小俊有些尴尬的笑着,拍了拍赵川的肩膀。
两个人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听到并不算大声的脚步声在轻轻地流淌着。
是错觉吗?
赵川并不认为是错觉,那种说法只不过是安慰自己的客套话罢了,这种话,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分辨出来了。
也许,留在这种“大家并没有排挤我,只是正好有事”的幻象中,或许对自己对别人都是比较轻松的解决方式。
但是那样真的好吗?
那种现世安好的假象,他真的需要吗?
不需要吗?
需要吗?
不需要呢!
赵川突然停住了脚步,直视男孩的眼睛。
“那小俊呢……”
“诶?”
“小俊撒谎了吧。”
“什、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我仔细想过了,今天并不是你值日,就算你正好和其他人换了,也不可能只用了几分钟就做完所有的事情,所以,小俊也是为了不和我一起回家撒了这样的谎吧。”
小俊一时语塞,他的眼球来回动摇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说辞,只是挣扎之后,却似乎放弃一般低下了头。
“啊啊,真是讨厌啊!”
赵川心中一沉,知道自己已经猜中了。
“为什么?”
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大家要避开他?为什么呢?
“小川你既然已经清楚了事情的真相,就乖乖的放在心里然后默默的接受真相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来呢!”小俊突然吼了起来。
“小俊……”
“啊啊,又是这个眼神,小川你总是一副坦率的样子,将自己心里的说法说出来,然后将误会解开,不让任何一个人冤枉自己,也不让自己冤枉任何一个人,但是啊小川,你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样子了!”
赵川瞪大眼睛,他不知道小俊竟然是这样的想法。明明为了可以坦率的和朋友相处,他已经尽量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为什么还会这样?
“就是你这个样子,才让我们的小心思无所遁形,在任何事情上,你都能做到最好,我们无论付出多少努力,无论怎么追赶,也永远无法与你并驾齐驱。越是和你对比,就越是让我们感到痛苦。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无法停止的想要和你一较高下,因为一旦放弃对你的追赶,不就意味着我们自动将自己划到了与你完全不同的世界了吗?”
“然而你是这么坦率,就连我们想故意找茬的抹黑你都完全找不到着落点,只能逼迫自己与你友好相处,可是啊,我们的心情又该怎么办呢,越是跟你离得近,对比就越是明显,我们也越是痛苦,该怎么办呢,那就只能远离你了!可是你为什么要把事情说出来?”
“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川看着小俊的眼睛里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他,是真的很痛苦吧……
“为什么要说出来!这样的话,不是更加显得我们的卑鄙吗?!”
说完这句话,小俊用手臂挡着眼睛跑走了。
赵川无力的垂下了双手。
原来是这样啊……
他的存在一直给他们这么大的压力么?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不过这算什么?难道要他故意将自己降到与他们同样的水平来迎合他们么?
因为追不上就将过错推到比自己更优秀的人身上?开什么玩笑,说到底,这群人不过是嫉妒罢了!
呵呵,陷入泥沼的垃圾又有什么做朋友的价值?
既然如此,那就通通舍弃好了!
“就算真的有人可以不依靠他人生活,但是啊,人总是会寂寞的,如果身边仅仅只有因为利益而不得不聚在一起的人,总有一天你是会寂寞的,明白了吗小川?”
路漫漫语重心长的总结道。
“呐,小川!”
“哦呀,真是失礼……”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赵川用手扶了扶眼镜,疏离而又礼貌的说道。
“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真的记住了吗?怎么感觉有点敷衍,但是没关系啦,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赶紧去起跑线上吧!”
拉着赵川走到起跑线,将两人的脚绑在一起,路漫漫又重新充满了斗志。
来吧,这一次一定要胜利哦!
“路、路漫漫?!”
将情绪调动到最高点的路漫漫,被旁边一个有些吃惊的声音打断了。
一转头,落入路漫漫眼中的是两个非常熟悉的男女。
女生一身白色T恤,搭配一条运动短裙,梳着高高的马尾,看见路漫漫脸色有些尴尬,甚至带着轻微的敌意,是王心怡!
男生也同样与女生同款运动服,搭配同色系的运动短裤,一看就是情侣套装,虽然苗条了许多,但是仔细分辨之后,路漫漫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杨宇泽?!你怎么在这?!”
将视线转到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上,似乎宣告主权般,两人将手握得更紧了。
原来如此……
啊啊,现在的人可真是薄情啊,明明上个月才跟我告了白,竟然这么快就有了新欢,可真是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啧啧……”
用鄙视的眼神看了杨宇泽一眼,又对女生投出略带同情的视线。
吓得杨宇泽慌忙去看旁边女孩的表情,果然有些不好看,侧过身,将路漫漫的视线隔断。
“我……”
“我们要退赛!”
在路漫漫开口的瞬间,杨宇泽抢先一步举起了手。
说完不等裁判点头,就拉着王心怡用两人三足的形式飞快的离开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
留下路漫漫在风中凌乱。
“嘛,兵不血刃的解决了一对强劲的对手呢。”
赵川第一次对路漫漫投上了带着敬意的眼神。
“各就各位!”
裁判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赵川收敛心神,将精神集中在跑道上。
旁边空出的跑道又安排了一对新的男女,两人三足比赛一向是宁大运动会的热门项目,还没有参加比赛的选手将跑道两边挤得水泄不通。
“加油啊赵川!”
那个被叫做小鹏的男生,双手拢在嘴边,笑着给赵川打气。
赵川礼貌的点了点头。
“预备!”
视线不再乱看,既然已经参加了比赛,赵川就必须抱着夺冠的心情才行。
“砰!”
发令枪响声冲破天空,选手们第一时间冲出起跑线。
虽然练习的时候各种状况,但是到了正式赛场上,竟然意外的非常顺利。
赵川和路漫漫同时迈出了绑在一起的那只脚,然后是另一只。
一步、两步、三步!
竟然突破了三步的魔咒,比赛的规则是选择每一组参赛选手中的前三名晋级决赛,按这个节奏下去,说不定可以!
赵川有些振奋,来吧,第四步!
“哇啊!”
好吧……
是他想多了……
赵川看着在地上趴成一个大字的路漫漫,扶额。
“没关系,我们继续走吧!”
路漫漫以最快的速度站了起来,两人重新踏上旅程。
这一次……
好吧,路漫漫摔倒之后,连带着赵川也脚下不稳,身体受到地心引力的作用,无法抗拒自己与地面亲密接触的欲望。
“哇——咕噜咕噜咕噜……”
在翻滚运动这一方面,赵川倒是与路漫漫出奇的默契呢。
干脆就用这种方法夺冠吧!
路漫漫眼睛一亮,这一次不是出于无奈,而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发出了向前翻滚的力量,只是这动作只进行到了一半,就再也无法移动半分。
不会让你得逞的!
赵川如同一座大山一般站在原地,克制住路漫漫前进的动力。
开什么玩笑,虽然胜利是很重要的,但是要以那种可笑的姿势到达终点,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松手!
尝试了几次之后,没有挣脱束缚的路漫漫用眼神说道。
不可能!
赵川同样用眼神回答道。
松手啊混蛋!
不可能,我不会松手的!
胜利就在眼前了,小川难道你不想要胜利吗?!
那种胜利,我才不要!
松手!
不!
两人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裁判吹下了比赛结束的哨声。
赵川总算松了一口气。
糟糕!
脚下传来的力道,让赵川大惊失色。
明明比赛已经结束了,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打算……
这么想着,赵川眼睁睁看着那只和路漫漫绑在一起的脚向前迈了一步。
仿佛慢镜头一般,为了保持平衡,他的整个身体也向前栽倒。
两个人终究还是以翻滚的姿势到达了跑道的镜头。
“哈哈哈哈哈……”
人群爆发出震天的笑声,赛道两旁的观众,还有裁判都笑的东倒西歪。
可恶,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遭遇这种事情了!
这个女人,是专门给人带来厄运的贫穷神吗?!
气急败坏的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
“赵川同学,你没事吧?”脸上带着关切的小鹏叫住了他们。
“呃……”
赵川一时语塞。
他是有事还是没事呢?
“噗……”名字叫做小鹏的男生到底还是没忍住,看到赵川有些不善的眼神,连忙捂住嘴。
“抱歉抱歉,实在是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赵川,噗……”
小鹏一边忍笑又一边忍不住笑,连带着他旁边的女伴脸上也带着隐隐笑意。
“啊,对了,明天我们班四乘一百接力赛还差一个人,不知道赵川同学有没有兴趣参加。”
在赵川爆发之前,小鹏终于收敛了。
没错,这就是路漫漫的目的。
漫画里,人气最高的往往不会是最完美的那个角色。
而是那个实力强大,外表完美,但是带着一点无伤大雅小缺点的配角。
太完美的东西总让人感觉不真实,与自己的生活相距太远,因为正常人是不可能没有缺点的。
有缺点,人就有了烟火气息,才会变得“可爱”!
“啊,他去他去的,他最擅长跑步了,请一定要让他加入!”
不等赵川回答,路漫漫就直接答应了。
“你回去的吧,呐?”
面对赵川不善的脸色,路漫漫歪着头询问道。
“很高兴你们让我参加……”赵川不理路漫漫,转而看着小鹏同学的脸。
这个家伙,该不会是要拒绝吧!难得人家给他争取到机会的说!
路漫漫双手握拳,死死盯着赵川的脸。
“我会去的。”
赵川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真是帮大忙了,这几天我们一直再找合适的人选呢,啊,比赛马上要开始了,我们先过去了,一会我会把参赛同学的联系方式都发给你的,比赛结束后,我们一起练习啊。”
小鹏一边冲着赵川挥手,一边拉着女伴向着起点跑去。
“这不是很好嘛,接力赛,要加油呢!”
路漫漫用看着自家不出息的儿子终于长大了一样的眼神看着赵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刚刚抬脚,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束缚力。
意识到脚上的绳子还没有解开已经来不及了,前后摇摆了片刻之后,路漫漫终究没有掌握住平衡,整个人呈现跪拜的姿势向下坠落。
出于本能,她的左手将触碰到的东西用力一抓!
空气顿时安静了。
“呃……抱歉呐,小川,又这样了……”
将手从赵川已经落在脚踝处的裤子上收了回来,路漫漫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开绳子,快速逃窜。
“路——漫——漫——!”
赵川怒吼一声,慌忙将裤子提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操场上,身后再次爆发的笑声,让赵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直接找个缝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