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清醒了。

眼中瞳孔映照之物,是不熟悉的天花板——

——啊,想起来了,这里是学生会的电玩休息室。

缓缓起身的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头脑昏昏沉沉的,好像,作了一个很漫长的......

不对,不是梦。

被刹那要挟,被迫和他一起玩那个粪作游戏的事情,的确不是梦。仔细观察一下屋内,没有开灯的电玩休息室里,唯一能能作为照明的便只有窗外飘洒进来的落日余晖,现在已经黄昏了吗?

看来这场游戏玩得真够久的啊。

刚这么想着,旁边就响起了一把让我极度不爽的声音,“哎呀呀,刚才那一下可真痛啊,我都觉得自己的脑袋跟身体分家了,”作为今天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某个白毛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一边心有余悸似的从躺着的“棺材”里出来。

“居然是瞄准了脖子大动脉的一剑,还差点把我的头砍了下来,吾友修,这一场逆转之战真是赢得漂亮啊,不愧是...”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个混蛋躺着的那副“棺材”能变成真正的棺材,这样就能省下帮他收尸的功夫了——

——因为我准备再杀死他一次,与之前不同之处在于,第一次干掉这家伙是在游戏里,而这次我打算在现实中这么做。

幸运的是,不用我亲自动手了,因为有人跟抱持着相同的想法,并且已经付诸行动起来了。

“闭嘴吧你!”我亲爱的笨蛋同居人,也就是浩一,充分发挥出了他全身上下唯一的优点,也就是那异于常人般强大的运动神经,刚从“棺材”里出来就立刻起跳,然后一脚把刹那踹倒在地。

接下来的事情不必多说,当然是一顿惯例的拳打脚踢了,“混蛋!当叛徒是吧?哈?”

“啊!等一下,先听我说完再打!至少我们经历了非常愉快的时光不咕呃!”

“这种见鬼的时光只有你会感觉到愉快啦!你就是那个耶稣十四门徒里卖主的略加人大尤!”

一如既往地,浩一的话里充斥了各种槽点。

嗯...基于这家伙正在做的就是我想做的,这次我就稍微提点一下,纠正他的错误吧。

我拍拍浩一的肩膀,先让他停止将刹那HP降低为零的野蛮行为,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耶稣只有十二个门徒,卖主的那个叫犹大,不是大尤,而且他是加略人,不是略加人。”

浩一愣了下,“哦,这样的吗?”接着满脸清爽地继续他的残暴行径,“谢啦,修。”

“不必客气。”

好了,心情稍微好点了,那么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好呢?

是啊,该做什么。

答案...

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毕竟,在游戏里,我之所以会下定决心与刹那一战,更甚者,在最后能够击败刹那,都是因为......

那个家伙。

也是时候了吧,没错,是时候跟她和解了。对方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可平心而论,我实在不想继续冷战下去了。

这么想着的我,转头便看到了那个家伙...

绫,就站在了我的面前。

“......”

“......”

我们,无言地注视着彼此。

糟糕,明明刚才是想跟她和解的,可一旦她站在自己面前了,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奇妙的,绫似乎在纠结着什么,站在我面前的她满脸通红,嘴唇几次微微张开又合上,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的样子。

然而...最终她却什么也没说,看了我几秒后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头扭到一边故意不看我,直接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搞什么?

我可是刚为她报仇了啊?

即使只是在游戏里,我好歹也是为了她而战啊?

她连一句谢谢都不肯对我说吗?

不爽,非常不爽。

这家伙的这种举动和态度让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和解的想法消失得一干二净。

“喂,”我粗暴地抓住绫的手,“你打算这样一句话都不说就走人吗?”

“我...哼!”留下这句意义不明的话后,她甩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对着我的绫到底是用何种表情来说出这句话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能以糟糕透顶来形容。

不爽,实在不爽,非常不爽。

“......”人已经走了,恼怒的我只能紧握拳头无言地盯着绫离去的方向。

算了,随那家伙的便吧!

既然她不想和解,可以,那就一直这么冷战下去吧!

我无所谓!

“八神君真是一个大笨蛋!”

问题是,除了我之外,感觉到恼怒的人还有一个。

是奈绪。

与其他人一样陆陆续续从“棺材”里出来的她,走到我跟前,质问起我来,“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难得一见的压迫感出现在奈绪身上,我觉得,她是生气了。

这......

我错什么了吗?

“等等,奈绪你...”

“我问你,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吗?”

我应该怎么做?

莫名其妙啊这句话!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奈绪似乎对我忍无可忍了,“你这个笨蛋!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要继续你的大男子主义吗!”

不好,她好像真的发飙了。

一向温柔待人的小天使,这一次居然对我怒吼起来,“明明你一直就明白的吧?明明你一直都清楚的吧?可是为什么你却非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装作什么都不明白!”

我......

“修,你的这种做法,可有违八神家的家训哦?”我的表姐,安娜,她冷冷地对我说道。

“不愧是跟史莱姆浩一勾搭在一起的同类,你的情商真的出乎我预料的低呢,八神同学。”

“八神小子,你真的是超烂的。”

“老实说,八神同学,这一次我也觉得是你不对。”

加藤有栖,司马夕莉,还有顾,他们三个人对我摇摇头,像是把我当成了什么无可救药的顽石一般。

卡雷尔也遗憾地叹着气说道,“少爷,作为您的仆人,吾本不该说这种话,可这一次吾实在无法赞同您的做法,请您恕罪。”

“修啊,作为一个男生,你不觉得自己这一次很过分吗?”

“吾友修,有时候让步,也是身为男人该尽的责任吧?”

就连浩一和刹那都......

“还要继续装作懵然不知到什么时候?现在应该怎么做,应该做些什么,你其实一直都明白的吧?”故意低下头不看我的奈绪,轻声地说着像是要凿穿我心扉的话语,“你到底,还要让我对你失望多少次才够?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的吧?现在的你,不应该待在这里的吧?”

我......

奈绪她......

说得没错。

我一直都明白的,我一直都清楚的,该怎么做,该做些什么,我明明一直都知道的。可我就是......

突然想到,以前故意歪曲奈绪的好意,打翻她的便当,让她哭泣的事情。

现在的我,和那时候又有何不同?

是不是每次都非要等到有人真的伤心,真的哭泣的时候,我才能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

这么一想我还真是个...不懂得吸取教训,无可救药的烂人啊。

幸运的是,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了。

比起待在这里,现在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是必须去做的!

如果这一次还是像那时候一样,完全不采取行动的话,恐怕哭泣的人就不止一个了吧,我可不想同时面对两个女生的眼泪啊。

意识到这一点的我,立刻使出全身的力气飞奔出去。

我要把那个家伙,把绫找回来!

---

然而...我没有找到。

哪里都找不到绫。

操场,没有。

中庭,没有。

班级教室,没有。

多媒体教室,没有。

音乐室,没有。

礼堂,没有。

为了寻找绫而四处奔波的我,现在累得气喘吁吁地靠在操场旁的某棵大树下。

在黄昏的余晖下,看着操场上那些仍在进行训练的体育社团学生们,我不禁感叹穗绫学园的面积原来挺惊人的。

当然,这种感叹里也包含我的体力可能连小学生都不如的因素在内。

一直无头苍蝇般地找来找去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先来分析一下绫会在哪里吧。

首先,操场,中庭,班级教室,多媒体教室,音乐室,礼堂,这几个地方我已经找过了,可以否决掉。

现在没找过的地方还有哪些呢?

学园后山,女厕所,女更衣室,又或者...绫已经回家了?

好像...都有可能。

老实说,如果绫在这几个地方的话,对我来说是最麻烦的。

先不论要从广大的学园后山找一个人有多麻烦,光是黄昏的现在去那里就已经足够恶心的了,毕竟天快黑了,要我孤身一人去那种地方实在是......

说白了,我讨厌那种跟恐怖片场景没两样的地方。

而女厕所和女更衣室的话...饶了我吧,就算内衣小偷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可还是存在着不少对我反感到极点的女生,这种情况下再接近那两个地方不是找死吗?一旦被人发现了的话,肯定会直接就地处刑的吧。

以上三个地方我都不想去,可即使如此,我也仍然不希望是最后一个可能。可以的话,我想在学校里把所有问题解决掉,因为我在害怕——

——害怕绫如果真的回家了的话,会作出收拾行李离开八神家的选择。

到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原来绫在我心里远比自己想象的来得重要。

没错,我们是同类,但不代表我不看重这份关系,我不想自己难得的容身之所会就此出现无法堵上的缺口。

无论对绫,还是奈绪,抑或浩一和卡雷尔,我都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我该去哪里找绫那个家伙?

后山的范围太大了,去那里的话肯定要耗费不少时间,既然如此,不如先把目标锁定在距离比较近的那两个地方吧。

就在我用鬼鬼祟祟的眼神遥望教学楼的女厕所和女更衣室方向,盘算该如何潜入那两个地方的时候,意料之外的声音响起了。

“哟,吾友,还没找到吗?”

说话的人是刹那,手里拿着两罐汽水的他,用轻快的脚步走到我身边。

“你应该也渴了吧。”随手把其中一罐汽水抛给我后,这家伙跟我一样靠在树下喝起汽水来。

“谢了。”虽然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导致我对刹那没什么好感可言,可既然是他的好意,我还是欣然笑纳吧。

最重要的是,他说对了,现在的我的确很渴,因此接过汽水后我赶紧喝了起来。

干渴的喉咙得到冰凉液体的滋润后,重新焕发了生机,感觉不错。不过有个问题,为什么这汽水的味道怪怪的?有种像是在嚼大蒜一样的感觉。

有种,不妙的感觉。

我连忙看了下,汽水罐上面印着的是......“超力牌黄金水(大蒜味)”。

“噗!”

尚且还停留在口腔里的汽水当场被我喷了出来。

怎么好死不死叫这种名字?黄金水?总觉得跟黄金炒饭有种微妙的联系啊喂!还有大蒜味是要闹哪样啊?

话说居然存在着这种汽水的吗!?

该死,我不该相信这个混蛋白毛的!哪怕他真的出于好意也一定有问题!

不好,呕出来的冲动在蠢蠢欲动着......

与我相反,刹那倒是喝得非常痛快,只见他猛罐了自己好几口后,用舌头舔了舔嘴唇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我不得不怀疑这家伙的味觉是不是跟奈绪一样异于常人。

“吾友修,你这样可不行啊,好歹也是我请客,太不给面子了吧。”

“麻烦下次直接给我来罐可乐,谢谢。”我没好气地吐槽着他。

“是大蒜味不合口味吗?我觉得非常棒啊。”

“不光是味道好吗?这汽水的名字就已经很有问题了!”

算了,今天的事情已经让我明白到,跟刹那较真是没有意义的,这个混蛋白毛的脑子里除了恶趣味和玩之外就不存在别的东西了。

何况现在的我也没心情跟他玩吐槽游戏。

不想浪费时间的我,单刀直入地发问了,“说吧,你来找我是想干嘛?这次又打算把我拖进你那些奇奇怪怪的恶趣味玩乐事件里吗?”

“放心吧,我今天已经玩够本了。”喝了两口“超力黄金水(大蒜味)”之后,刹那开心地笑了笑,可是紧接着笑容便迅速消失,“来找你的原因嘛...这样说吧,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吾友,你所遇到的这些人,这些事,其实都是注定好的?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可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让你能知道未来的自己会如何的话,你会接受吗?更甚至是...让你明白到自己所有的一切。”

莫名其妙的问题,可我却没法像平时那样直接吐槽他。

因为现在的刹那,给我的感觉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对于玩乐和恶趣味有着近乎丧心病狂般热衷的混蛋,反而有点像是...

该怎么说呢?

很难描述现在的他给我的感觉,如果真的要形容的话,那大概...是洞悉了世上一切真理之人吧。

我该怎么回答他好?

思考了几秒,我决定把问题交还给他,“你怎么想到这种问题?”

“仅仅只是,想要知道而已,嘛,当作是玩笑,告诉我你的想法就可以了。”刹那似笑非笑的说着。

总觉得他在试探着什么。

好吧,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的话,那我就直说吧,“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说白了,人活着就是为了遭遇未知,人活着就是为了迎接未来,在我看来,如果能知道以后将会遇到什么人发生什么事的话,那就失去了未来的意义。这样岂不是很无趣吗?再说,我所见的,即为真实,我不认为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是需要去弄清楚的。”

“你是这样想的吗...”或许对于我的答案他有着自己的一番解读吧,少有地,刹那皱着眉头沉思起来,没多久,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似的,豁然开朗地微笑道:“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的话,那也无妨,你就好好地把未来掌握在自己手中,努力地创造你想要的未来吧。”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这个家伙是不是轻小说和动画看太多了?

“少来了,说得好像你能掌控未来似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是不是应该称呼你作能干涉因果的“因果律之子”?”

“或许我的确是“因果律之子”也说不定哦?”

“动画和轻小说看太多了吧你,”说到这里,我想到了某件事,“对了,之前在游戏里,你是不是...”我寻思着该怎么说出心中的疑惑。

想了想,还是直说吧,“之前我在游戏里碰到了...叫做飞鸟枝月的女生,是我的初恋女友,你也强迫她进入游戏了吗?”

“没有哦?”我所无法理解的,意味深长的微笑浮现于刹那的脸上,“如你所见,游戏的设备只有学生会电玩休息室里的那些,本身游戏的人数是规定好的,可没有多余的设备在别的地方供其它人使用啊,而且游戏的数据库里也不存在其他人登陆的记录。应该是你想多了吧?修。”

有种...越来越看不透刹那的感觉,总觉得这个家伙知道些什么。

看来有必要采取点强硬手段让他把知道的东西都吐出来。

可惜的是,刹那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现在的你有闲工夫去想这种事情吗?你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吧?伊藤可是托我转告你,不找到藤月的话今晚就别指望能回家了哦?”

嗯...他说得没错,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绫,而不是去思考枝月的问题,再说,奈绪已经下了最后通牒,找不到那位麻烦的藤月小姐的话今晚可要露宿街头了。

一口气把剩下的“超力黄金水(大蒜味)”喝光后,他遗憾地摇了摇已经空掉的易拉罐,又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给你个提示,两个人的相遇,是最重要的呢,相遇之处,即为两人感情的起点,也是因果纠缠之处,是一切的开始。”

不得不说,这番话,虽然中二,可非常有道理......

有道理到让我不禁这样问的地步,“说吧,这次是从哪一本书抄来的?”

刹那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得意地回答我:“《救世主语录之感情哲理篇》。”

这个恬不知耻的混蛋直接承认了。

“那本书你给我烧掉,立刻,马上。”

懒得奉陪他了,话音刚落我便把那罐只喝了两口的“大蒜味黄金水”塞到他手里,拔足狂奔起来。

虽然是抄回来的台词,但刹那确实提醒了我。

相遇之处......

也就是,那里了吧。

---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没错,一早就应该想到的。

虽然这么说稍显自大,可如果绫不开心的原因是因为我,那应该只会去那里了吧——

——那个,我们两人初次遇见的地方,也就是教学楼的天台。

...不,或许确实是我太自大了也说不定,就算绫不开心的原因不是我,她也只可能去那里。

这两个月时间的相处使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一点,那个家伙,实际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

再怎么说也好,隐藏于那份毒舌,暴力,专制的躯壳下的,其实是承载着各种负面感情的脆弱内心。毕竟,我之所以会和绫相遇,是出于她已经对活着感到绝望,想要自我了断的缘故。

虽然理智一直在告诉我不太可能,平心而论我也不认为绫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吵架和冷战而再次出现打算轻生的念头,可如果绫因为我而又再重拾回那种绝望的话......

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的话,恐怕这辈子我都会带着愧疚和悔恨来活着的吧。

一想到这一点我就痛恨起自己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几分钟后,当我踏上通往教学楼天台的楼梯时,发现天台的铁门是虚掩着的。

这证实了我的想法,绫果然在这里,同时,我也听到了门后天台传出了女生说话的声音。

问题是,这把声音的主人,并不是我要找的那个家伙。

“是谁...?”小小声嘟囔了一句的我,轻手轻脚地把自己隐藏在门后,从门缝往外偷偷观察天台的状况。

走运的是,绫确实在这里,她站在了天台栏杆的前面,不走运的是,除了她以外还有三个女生在场,把她围在中间。

绫居然会跟除了我们几个以外的人来往吗?

这三个女生是绫的朋友?

这下子难办了,我可不想当着不认识的女生的面去跟绫道歉,毕竟我也是有着相当程度的自尊的。

是不是该等那些女生走了以后再去找绫搭话好一点?

就在我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却听到了其中一个不认识的留着棕色长发的女生笑着说:“藤月,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好像挺寂寞的啊?你最近不是和2-B的那个垃圾八神走得很近的吗?”

“要不要让我们的男朋友陪陪你啊?”

“反正你也是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嘛。”

另外两个短发的女生跟着说了下去。

接着是三个人一起哄堂大笑。

看来,是我想多了呢,已经很清楚了。

绫怎么可能有朋友?这个世界可不存在会拿别人的谣言来搞恶意中伤的朋友啊,这三个把她团团围住的女生,是敌人才对吧。

作为被熟知自己谣言的家伙围攻的一方,绫就和以前一样毫无反抗能力,估计这些谣言早已成为她心中无法消弭的阴影了。

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绫是怎么想的,脸上又是何种表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自己刚才,似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然而,我没有立刻冲出去阻止这一切的想法——

——现在出去的话,只会坐实那些不实的谣言而已,这么做除了让绫更加难堪和受伤以外,什么作用也没有。

那种热血笨蛋的做法在这种情况下是行不通的,忍耐,我现在要做的,是忍耐。

然而,即使如此,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忍耐多久,因为见绫不说话,那三个女生开始变本加厉地欺负她。

“只不过是长得好看一点而已,你这贱人可不要太放肆了啊。”

“你以为2-B的那个八神真的能保护你吗?”

“像你这种专门抢别人男朋友的婊子,早就应该去死了。”

我能清楚看到,绫的身体在颤抖着。

可是,她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仿佛视线已经被地板牢牢固定住了似的。

也许是觉得单纯的口头攻击太无趣了吧,那个留着棕色长发的女生,居然粗暴地抓起了绫的头发,“怎么不说话啊?说话啊!贱货!”

女生之间的校园欺凌有时候真的是非常过分的一件事啊...我突然发现,人类,有时候真的是很丑陋的一种存在。

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不说话是吧?那么,干脆这样如何?”长发女生突然从学园制服的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把美工刀,还将锋利的刀刃对准了绫的脸,“把你这张可爱的脸毁掉,应该可以给你点教训吧?”

这个女生是来真的,她确实把美工刀扬起来了!

而这时候绫居然只是颤抖着闭上眼睛?她难道完全没有反抗的打算吗?这可不是之前的口头辱骂一下而已了,而是真的打算实施暴力了喂!

绫这个笨蛋!难道她连如何保护自己都不懂吗!

在考虑该怎么做之前我就冲了出去。

现在可不是顾虑是否会坐实谣言的时候了,我可不想那把美工刀跟绫的脸真的来一次亲密接触啊!

“喂,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嘛?介意我也一起参与吗?”在那三个女生反应过来前我便直接闯入她们中间,右手一把拨开长发女生的美工刀的同时,也用身体把绫护在自己身后。

“你是...”

想必我的出现对这三个搞校园欺凌的渣滓来说是很意外的一件事吧,因为除了那个长发女生之外,其余的人都呆呆地愣在原地。

而我,听到身后的绫似乎倒吸了一口气。

“啊,没错,就是我,我就是你说的那个2-B的垃圾八神。”

“唧,碍事的家伙...”明明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把自己看不顺眼的那张可爱的脸毁掉,结果却因为搅局者的突然闯入而宣告失败,我能感受到长发女生眼里对我深深的怨恨。

她怎么想的与我无关,倒是我要开始做我该做的事情了。

“奉劝你们一句。”我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哦不,也不用尽可能了,因为我现在...的确非常生气。

生气到难以自制,想要直接动手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听到有把声音在自己耳边游说着,诱使我以暴力的手段来让面前的三个渣滓得到应有的惩罚。

......

幸好,我忍住了,理智成功遏制住了愤怒。

就算再怎么生气,率先动手的一方始终是无法占据舆论和道德制高点的,如果我动手打人的事情被传出去的话,没过多久就要面临处分了吧,而且也肯定会成为这几个女生攻击绫的另一个有力手段。

当然,只不过是忍住没动手而已,可没说不会有其他的想法。

“关于我的那些谣言,虽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假的,不过...”

“我确实是“BLACK”的前任首领没错,”拿出手机的我,打开了通讯录,用手指指着剑志的手机号码,“我也的确能让这个现任首领率领一堆穿黑衣服的家伙出现在你们上学和放学的路上。所以说,明白了吗?”

我用手指了指身后的绫,“再敢找这家伙麻烦的话,就是与我为敌。”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我是不知道关于我的那些谣言对她们的威慑力有多大,不过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我相信听力正常的人都不可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即使真实情况如何仍是个未知数,可既然存在这种可能性,那么只要这几个女生的智商还算正常的话,都绝不会冒着真的在放学后被一堆不明黑衣人群殴的风险,来欺凌另一个女生的吧?

这不需要去作什么详细考虑,只不过是简单的弊大于利的问题罢了。

因此,她们接下来的反应在我看来是再正常不过,如我所料的,她们动摇了,两个短发女生开始有惧怕和退却的意思。

至于应该是这三人中为首的那位长发女生,她先是用怨恨的眼神瞪着我,又把带有恶毒意味的视线投注于我后面的绫身上,几个来回后终于咬牙切齿地说:“...下次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藤月。”

甩下这么一句众多反派都有的固定台词后,这几位欺善怕恶的小姐们总算从这个天台退场了。

很好,问题解决。

当然...只是暂时解决而已,从那个长发女生最后说的狠话来看,只要找到机会了还是会继续对绫实施欺凌的吧。

要我一直待在绫的身边是不现实的,必须找到一劳永逸解决掉那几个女生的办法才行...

不得不感叹,人的嫉妒心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校园欺凌居然会出现动刀子的情况,感觉那个长发女生的心理已经完全失控了。

算了,先不想这个,现在我应该做的事情是——

——“你这个白痴!对方连刀子都拿出来了,你却连逃跑的想法都没有吗!”

将自己的怒火,诉诸到绫的身上。

“和我吵架和我冷战是一回事,可被人欺负到这种地步都完全不反抗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之所以生气,除了有那几个女生的原因之外,还包含着绫的问题在内。

“是不是如果我不出现的话哪怕你死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怨言?”

然而,我的质问和怒火换来的却是沉默。

正如当初在情人旅馆事件中那样,绫完全没有反驳的打算。依然是那副看起来像自闭儿童一样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样子。

啊啊...这个家伙...是想着保持沉默是吧?

真是...让我超不爽的!

好吧,你想一直当自闭儿童是吧?我偏不让你当下去!

我一反常态粗暴地抓住绫的肩膀,强迫她正视我。

“平常那个以嘲笑我奚落我为乐的家伙去哪了?为什么现在变得像只楚楚可怜的兔子似的?说句话吧?喂?”

即使被我这么粗暴地对待,绫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她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无妨,不管她的想法如何,我都不可能停止的,倒不如说...我的心里,也有某种感情想要获得释放吧。

“你不是小孩子了吧?”

如果她说些什么的话...

“你难道没有想过刚才有多危险吗!”

如果她像平时那样反驳我一下的话...

“你就不能,让我少担心点吗!绫!”

那我也不至于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是的,我在担心绫,从玩那个游戏的中段开始,我就已经在担心她。直至刚才看到她差点被人伤害却无动于衷,实在忍不下去了。

“即使是我,也不希望你会受到伤害啊,难道你还不明白!?”有些话,不说出来,对方始终是不可能明白的。

“我不管你有什么心理阴影,下次碰到这种事情,麻烦你不要再当什么待宰的羔羊了,给我乖乖地反抗那些欺凌你的家伙,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她们!”明白到这个道理的我,决定不再压抑自己的情感,而是选择将之全数释放。

不这么做的话......

不在这里这样说的话......

感觉自己真的会疯掉的。

我突然发现,也许...除了我以外,压抑着自己的人,还有绫也说不定——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里,已经泪水满盈。

“真是对不起呢!面对你以外的人,我就是这么懦弱这么胆小的了!不行吗!明明那时候已经说好的,你答应过我的,不要为我做任何事!可是现在呢,你看看你自己!”

我不知该如何形容绫现在的表情,她是在生气?还是觉得伤心?

好像...俩者有之?

她一把抓住我的右手,放到我面前,“谁要你做这种多余的事情啊!”

我看到自己的手背正流着血,是刚才拨开那个长发女生手上的美工刀时受的伤吗?

“明明答应过我的!当初说好的不要对我倾注感情,不要为我做任何事的呢!”即使嘴上说着责备我的话,绫却还是自顾自地拿出手帕,温柔地为我包扎起来,“你刚才的做法,不就是违背了当初的承诺吗!还有在游戏里面的时候也是,为我报仇?谁要求过你做这种事情了?难道你还不清楚那个游戏的死亡有多么真实!”

是啊,她说得...没错。

此刻我才终于醒悟到这一点,我之前所做的事情,不是完全违背绫当初的意愿吗?

然而,即使如此。

“承诺就是用来打破的,没听说过这句话吗?只要我想做,我就肯定会去做,我才不管你怎么想!”

说出口的时候我才重新确认到一件事,剑志说得没错,名为藤月绫的少女,在我心里,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可是,绫还是不明白,或者说,现在的她又陷入了当初那种认为自己一无所有的悲观之中,“为了我这种人而受伤,这种事情,完全不值得吧!”说话的同时,她用力推开我,似乎想要就此逃离,“够了,已经不想再连累你了,像我这种人,我,我根本就......”

啊啊,这个冥顽不灵的家伙!好吧,别怪我不客气了!干脆豁出去得了!

不管她还想说什么,我直接无视掉,打断她的话,“还记得当初在这个天台上我说过什么吗?”

不明白?还是认为自己一无所有?那我...就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你好了!

“我在乎你,所以不想你就此死去,同样的,因为我在乎你,所以不想你受到那些家伙带来的伤害,直到现在,我的想法也一样如此!我才不管你那些无聊的认为自己一无所有的狗屁悲观思想和什么鬼承诺哩!”

我不认为这是跨越了同类之间应有感情的事情,但,正如奈绪在我心里等同于温柔与善意的具现化,绫在我的心中......

也一样是特别的存在,是我,必须去保护的存在。

“你......”还想继续说下去的绫,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是时候了,给这个白痴最后一击!

“不要再认为自己一无所有了,至少,你不是有着我这个同类吗?事到如今如果你还硬是要抱持那种负面的悲观想法,甚至乎又想到自杀这种蠢事的话,那我也只能狠狠骂你一顿然后把你这个白痴关在家里,直到清醒之前都绝对不放你出来!”

我说不下去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东西,肺活量不够用了喂。

话说,怎么感觉现在跟当初阻止绫自杀的时候好像啊?

不管了,还是看看她到底要怎么回......

不对,绫她好像,慢慢平静下来了?

“真是个笨蛋,太笨了,真的是太笨了,为什么你会这么笨呢?死变态痴汉,”虽然嘴上在埋怨我,可绫一边说着的同时又一边慢慢朝我靠近,之后她抓住我那被手帕包扎的右手,仔细端详着,“明明还有其他更好的方式的,为什么偏偏要这么鲁莽,还要用...那种狡猾的说法。”

虽说有点在意“那种狡猾的说法”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想来,当时什么都没想就直接冲出去了啊...确实应该有更好的办法才对。

当然,我可不能承认这一点,“这一点你别管,也管不着,我想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先不说这个,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还抱持着那种认为自己一无所有的悲观想法吗?”

听到这句话的绫,轻轻放下了我的右手,好像在纠结什么,可是突然又变得在害怕着什么似的,一副患得患失的表情。

搞不懂这家伙,只不过是说出心里的想法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良久,她才摇摇头,与我四目相视,“没有了,可是有个前提条件,”现在的绫看起来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你打破了当初说好的不会为我做任何事的承诺,现在要惩罚你。”

“啊?我难得做次好事你居然还要惩罚我?喂喂,你这样是不是有点...”

我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绫的手轻轻放在了我的嘴上,“虽然我们只是同类,你也必须答应我,以后要为我做许许多多的事情,知道了吗?”

和那时候一样,却又不一样。

如此荒谬的要求。

然而,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拿开绫的手,我无奈却由衷地笑着,“好吧好吧,虽然我们只是同类,但我也会为你做许许多多的事情的,我答应了,可以了吧?”

听到这个回答的绫露出了安心的表情,“这一次可不准你违背承诺了哦?不然,绝对不放过你的。”

“是是,尊敬的藤月小姐,我明白了。”

“我知道的,你一定不会违背这份承诺的,因为我可是...最了解你的呢。”

与那时候不同,现在的绫,她的脸上并不是当时的那种只能以勉强和苦涩来形容的笑容。而是,与她相遇以来,我从她身上见到过的,最为灿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