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力头一次如此清晰地见到自己的父亲,那个被称为欲望公爵的大领主时,是在凡尔赛正式继承城主之位的那一天。

那天他的父亲带领着大量的士兵来到凯龙城,几乎全城的百姓,都在街边围观,至于贵族们,无论骑士与幕僚,全都在城堡内等待迎接。

与他脑海里以为的那种肚肥肠满,早已衰老得无法出城,无法骑马,每天二十四小时都需要人照料的印象不同,欲望公爵的样貌与姿态让尤力格外惊讶,那张脸看起来最多只比母亲大上几岁,身上穿着的红龙纹铠甲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眉宇之间英气十足,宛如一名盖世英雄一样。

最让尤力意外地是,欲望公爵竟然当着满城的贵族与神官面前,将自己身上穿着的红龙纹铠甲直接赐予了兄长!

这红龙纹可是[弗兰克福家]的徽章,铠甲代表的是整个家族的承认,只有拥有红龙纹铠甲的子孙才能有资格继承[弗兰克福家]本家的公爵领。

欲望公爵这一举动,无疑就是在昭告天下,在自己百年之后,整个[弗兰克福家]便由凡尔赛继承了!

“兄长恭喜您!”

尤力在心中由衷的为自己的哥哥感到高兴。

今后就不止凯龙城一个伯爵领那么简单了,将来兄长要成为公爵,拥有大片的领地,到那时候...我也不能落下才是...尤力也在心中暗自下定决心,他要变得更强!强到整个帝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程度,他要紧追兄长的步伐!

在凡尔赛的继位大典与宴会结束后,头一次,他们父子三人单独坐在了一张桌子前。母亲过世后,今天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的开心。

“我在数年前就一直注视着你们,凡尔赛还有尤力,你们都继承了你们母亲的优良血统...”

似乎具备着魔力一样,这一句话,让尤力如沐春风,而凡尔赛却一改往常的谦虚礼貌,此刻只是独自喝着红酒一言不发,尤力虽然觉得奇怪,不过想想,接受每一个封臣敬献忠心,折腾一天的兄长应该是累了吧,他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你们继承了多少我的血统呢?”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烛光摇曳之下,尤力看见欲望公爵的脸在光明与黑暗之间若隐若现,一时年轻,一时衰老。

“我知道,不少贵族宫廷甚至乡野之地,都流传着我[弗兰克福家]并非人类的传言...”

尤力的确听说过这些风言风语,不过他对这样的诋毁从来都是一笑置之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浮于世众必非之,嫉妒与觊觎引起的蜚语流言,没有人会把这样的无稽之谈当真。”

欲望公爵伸出手,把玩着烛火,火势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躲避着欲望公爵的指尖,突然烛台上的所有火光全部熄灭,房间里传来了除了他们父子三人以外第四个人的急促呼吸声。

“有刺客!”

当烛光再次燃起时,他见到欲望公爵的手中正提着一个身穿黑衣全身抽搐的男子,锋利的短刀正掉在地上。

“从我带兵入城后,他们就一直混在人群中悄悄尾随,甚至还混入到了这宫廷之内,可惜啊...如果要刺杀我的话,至少请带来一整只军队才是...打扰到我们父子之间的谈话,可是死罪!”

“刷!”地一声,尤力眼睁睁地看着这名刺客的头颅被从公爵手上长出的两只触手给捣成了浆糊,然后如同垃圾一般被随手丢在了地上。

护在凡尔赛身前的尤力在看到这幅景象后心脏已经咚咚咚地直跳。

“父亲...您?您真的是...?兄长,这?”

“是什么?魔物吗?不...”,欲望公爵手臂上的触手扭动着重新回到了身体内,他一步一步朝着凡尔赛与尤力走来,“我身负莉莉丝之血,贵为血母的后裔,怎么会是魔物那种下等的存在!”

因为恐惧与震撼尤力呆呆地站在原地,而公爵的双手则分别轻轻地拍在了他与凡尔赛的肩膀之上。

“当然,我们也与那些自称是[人类]的弱小生物不一样!”

先是肩部,然后是全身,瞬间尤力的身体传来了一股钻心的痛苦,他感觉到眼前的一切都陷入到了一片血色之中,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像是在沸腾蒸发一般,随后大量的汗液从他的每个毛孔中渗透出来。

他挣扎着扭过头,想确认凡尔赛的情况,可是却被眼前一双巨大的蝠翅遮蔽了双眼...

凡尔赛痛苦地半蹲在地上,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呈现出淡红色,全身的衣服已经被那一身的肌肉给撑爆,那副表情满满的都是残暴与渴望的贪婪,那一双冷血动物的眼睛让尤力无比陌生,那像是…像是蜥蜴的眼睛!

“兄长...你?!”

凡尔赛站了起来,他舒展着身体,发出如同野兽一样的吼叫!

“父亲,你做了什么?”

看着如此完美的觉醒,欲望公爵满意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的狂笑之声回荡在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很好!很好!我上百名子嗣中,唯有你能够如此快速的适应[莉莉丝之血],不枉费我特地来此一趟!”

如同失去了心智一般,凡尔赛转身朝着身后的墙壁狂奔而去,在即将撞上时,他的翅膀带动他一转,扭动起身子,以双腿踩住墙壁,接着再一头栽向了另一面墙壁...

“兄长!你怎么了!”

尤力顶着那要压过自己意识的剧痛,勉力地想要站起身,他的手臂、双腿、脖子、脸颊...几乎全身都在渗透着血。

“他体内的莉莉丝之血在兴奋...在雀跃...他渴望女子的精血来填补这十几年来的空腹!”

欲望公爵愉悦地回答,接着轻轻拍了拍手,几名骑士,将几名被五花大绑的年轻女子带了进来,痛苦地凡尔赛双眼充满了血丝,瞪着刚一进来的女子们就立刻张开蝠翼,只是瞬息之间便到了跟前,迅速将骑士们残忍地打成碎肉,然后开始贪婪地享用起来!

“不...不可能...我的哥哥是凯龙城的[贤君],他对任何人都无比温和,即便是寻常百姓!即便是府内的下仆!即便是侍女!即便是家臣!即便是...这个我,都被他无比温柔对待着!你把我的哥哥怎么了!!”

血液与泪水模糊了尤力的双眼,似乎他的整个世界都被这层血色给覆盖,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这天地下最贤明的哥哥,怎么会变成那副模样!那活脱脱的就是[魔物]!

“不可能的!这一切都是梦吗?是梦对吧!我的哥哥怎么可能...”

可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声音又将他硬生生的拉回到了现实。

“梦?不!这就是现实!这个世界不需要任何的仁慈,他的才华加上这一身力量,可以让他战无不胜!我只是将他变回成他本来该有的样子!只要你用心去感受那份血脉中隐藏的力量...你也可以无所不能!”

尤力此刻的内心无比崩溃,不需要!我尤力不需要!!我愿意辜负这一身天纵之才!愿意放弃所有的野心!只要能站在那个人的身前,为他抵挡千军万马!即便是做那个人的影子也在所不惜!

而就是尤力如此想要去守护的唯一的亲人...就当着自己面,在自己的眼前,在离自己的双手近在咫尺的距离...被一头魔物给替代了...

只要能成为那个人的左膀右臂!就算只是跟在他屁股后面永远默默无闻,我也只想要是他的弟弟!一直守护他直到死去!

“把我的哥哥还来!否则,我宰了你!”

欲望公爵有些惊奇地单手挡住尤力竭尽全力挥来的一拳,“不只是凡尔赛...你也让我很惊讶,能对抗[莉莉丝之血]这么久,没有被转化也没有被吞噬变异...还能朝我挥拳?我很期待你被转化为[魅魔]之后的样子!”

像是在等待一出好戏的上演,四肢粗壮的触手从欲望公爵的双臂上长出,然后急速刺入到了尤力的背部。

“原本,不能适应[莉莉丝之血]的子嗣,是没有资格被我留下的...可是看在你那股执念上,就让我帮你一把吧!”

一股晕眩铺天盖地的冲击着尤力的大脑。

彷徨在全是黑暗的长廊上,尤力看到大理石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幅彩色的油画...

从他牙牙学语,到学会走路,接着接受贵族的教育,然后陪伴在母亲的床边,之后辅佐凡尔赛...那些是尤力十余年以来的生活片段...那些都是他作为[人]而存在过的证明,如同走马灯一般展现在了尤力的面前。

在尤力身后的走廊阴影中,有着什么东西发出了蠕动的声音,他转过头看去,无数扭曲恶心的血红色触手正在不断生长靠近。

潜意识告诉他,只要被这些触手抓住,那他就也会成为那些触手中的一员。

他急速地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跑去,随着他步伐的加快,那些血腥的触手则也加速地生长,追赶着尤力。

触手经过的每一幅油画都被染上了血色,而尤力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记忆碎片同时也正在不断地剥落,在被篡改!

忘了奔跑了多久,触手已经将尤力逼到了走廊尽头,与他近在咫尺。

尤力不再逃跑,而是张开手臂极力护着他身后挂着的最后一幅,同时也是最大的一幅油画。

在那上面,尤力的母亲慈祥地微笑着,还是婴儿模样的尤力被母亲抱在怀中,旁边站着一名脸紧张,表情却很可爱的小男孩。

触手最终攀上了尤力的身体,被触手缠绕的双臂,每一寸皮肤都在激烈地被腐蚀,可是尤力依然一步也不退缩,拼死阻挡着触手去触碰那最后的油画。

血红的触手突然如同被烧得发亮的烙铁,触碰着尤力的身体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先是痛苦,渐渐的,尤力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得稀薄,大脑逐渐变得空白一片。

“母亲...哥哥...对不起...我...守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股如同太阳般炙热的光芒将所有触手焚烧殆尽,全身已经没有一处完好的尤力,仰视着在自己即将晕厥前出现在他眼前的最后光芒...

“你刚补充完精血就要忤逆我吗?”

刺入尤力背后的触手被重新恢复人形的凡尔赛给暴力扯断,他一把将尤力扛在背上,大步朝着房间外走去。

“为了守护这座母亲留下的城市,为了你赐予我的这身[红龙甲],为了整个家族...我甘愿接受这份血脉,可是我不会允许,你将尤力强行变成没有思想与感情的怪物...这与约定不一样!”

望着凡尔赛出去的背影,而在他背上的尤力,已经开始悄悄地发生了变异。与凡尔赛之前的姿态不同,尤力身上生长出的,正是那个他之浅意识里出现的血色触手...

欲望公爵将手臂上的触手重新收回到体内,喃喃自语。

“可惜...虽然不完整...不过也足够了...血母赐予的[永生之血],足以让那个孩子,在我遭遇不测之后,成为整个家族的未来...”

凡尔赛虽然极度优秀,可是...野心与相应的执着之心却不够...如果[欲望公爵]并未觉醒为位阶在[魅魔]之上的[梦魇]话,那么凡尔赛对于他而言,将会是最好的守成之主。

可惜,如果想要让[莉莉丝一脉]崛起,统一人类诸国,彻底完成[人类补全],进而诞生出最强一族,只有那个甘愿躲在阳光背后,身处阴影中,也从未曾偏离目标的孩子才能够做得到。

尤力,才是他欲望公爵从上百子嗣中挑选出的最佳继承人...

欲望公爵从怀里掏出一张精致的羊皮纸,将手指放在唇上轻轻一咬,用自己的血液在上面一边勾画着魔法阵,一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尤力啊...虽然你一直躲在凡尔赛的身后,可是我还是注意到了你...”

“你从小刻意隐藏自己的天赋是如此,你甘心作为凡尔赛影子的事是如此...就连那晚你在旅馆挑战远比你还强的武者也是如此...这些我可全都看在眼里呢...”

“我摧毁你的舒适区...毁掉你最重要的东西...只有这样,你才会将你那不亚于凡尔赛的天份全数迸发出来,你也才会真正正视自己的野心,才有资格代替我,继承[魅魔一族]的首领---[梦魇]的身份...”

“你也许会说我残忍...可是比起我经历过的东西,这已经算得上仁慈了...这张记载着我留言的魔法卷轴,将在你彻底觉醒时,伴随我灌输在你体内的血液,自动出现在你的脑中...”

“别怪我...一切都是为了[人类]!”

「为什么...我怎么会想起那个时候的事...」

「我...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想起...那段记忆...」

「那段...我早就该忘记的过去...」

尤力缓缓地张开眼,天空是如此的澄澈湛蓝,阳光也真是如此的耀眼。

耳边传来溪水潺潺流淌的声音,只是那颜色却已经被血腥的碎肉给污染了。

“我记得我与龙手众们合而为一,然后准备消灭那两个人...怎么会...”

尤力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与身体,像失去了知觉一般,然而事实上却是现在的他,从脖子以下都成为了一堆的碎肉,包括之前所有龙手众汇聚而成的巨型血龙形态,都像是被打成了碎片一般。

“等一下...我记得,有某个气劲将我的[血炎]给吹飞了...难道我在那之后,就被瞬间干掉了?!”

尤力疯狂地在大脑中思索他“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周围的无数血肉正在逐渐向他这里靠拢,缓慢地重新汇聚到他的身体里。

拥有梦魇之躯的他,身负永生之血,即便是大脑都被打碎,心脏被捏爆,全身每一寸肉都被打得支离破碎,他也能够自行复原!当然…复原的速度要视受到的损伤而定。

“你终于醒了...”

血族女子的身影从尤力破碎的影子中逐渐显现出身形,在之前他就一直躲在尤力的影子中,缓慢消化体内的精血,恢复生命。

“我等了你整整一个小时,你才渐渐苏醒...”

尤力现在无比虚弱,就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还处在半梦半醒中。

“是吗?整整一个小时...那个气劲竟然如此蛮悍!不过还真是可惜...能够一举将我[血龙狂舞]的姿态给粉碎,却还是没有能彻底杀死我...”

血族女子有些奇怪地偏过头去,她罔顾溪水潺潺,直接走入水中,在尤力身边蹲下来,双手抚摸着尤力的脸庞。

“你真是有趣,竟然还在为没有被杀死而感觉到惋惜...”

尤力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惋惜的可不仅是这个,我更加惋惜的是,现在没法伸出双手去拥抱我美丽的新娘...”

血族女子浅笑倩兮地将手指放在尤力的双唇上,“虽然只是初次见你,不过,我对你很感兴趣...[莉莉丝的后裔]...”,接着她将嘴巴贴近尤力的耳朵甜甜地说:“我想要我们的婚礼在拉格拉尔村庄的残骸与那里所有人的尸体上进行,你愿意答应我吗?我的新郎...”

“那是当然的...我的新娘。”转瞬间,尤力温柔的目光被凌厉的眼神所取代,望着这一地的残骸,恶狠狠地说道:“每次重铸身躯,我的力量就会变得更加强大!不管那个人是谁...方才他没有杀死我,待我恢复...我定叫他追悔莫及!”

随着此言传出,尤力残缺的身体周围一瞬间涌现出无数的血腥触手,它们吸纳着周遭散落的血肉,而尤力的身体也在迅速地恢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