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维尔是安迪亚的南方城市,离边境只有一座城的距离,虽然如此不过因为有南方要塞以及其他国家,倒也没受到侵害,盛产蔬果,是个平静却热闹的地方。露雅与德安便是从这里出发的。

因为露雅的特殊性,他们计划从金斯维尔南部离开,走小路绕过中心王都,从北边要塞离开国境。北边要塞因其严寒残酷,对猫人也更加宽容,甚至有不少猫人的战士在那儿效力,比起面对国境外凶猛的蛮族怪兽和可怖的黑森林,不如冒险穿过国内的防守去往北方,他们是如此打算的。

不过行程并不是特别顺利,即使出发的那天天气如此美好。此刻德安牵着一匹马走着,而露雅坐在马上,手臂上缠着绷带,另一匹马不知所踪。

“露雅小姐,身上还痛吗?”德安问道。

“不痛。”露雅回答。

德安在马下看不见露雅的表情,不过在他想象中露雅是鼓着脸颊说出这句话的。出发了不过三天,两人便迎来暴雨。那时接近黄昏,暴雨来得突然,还伴随着电闪雷鸣。要知道动物对于巨大的轰鸣声都毫无抗力,德安的马自小与他亲近,很容易稳定下来,露雅骑得那匹便不同了,在一阵雷鸣下失去控制,载着少女疯狂逃窜。露雅本身就是名骑马初学者,在这种情况下本能地收紧双腿,马又害怕,又被露雅两腿勒得生疼,更是失去理智。最终露雅被疯狂的马儿摔在地上,而马带着他们一半的行李最终消失在雨水中。

“幸好雨让泥土变得软了,不然您可要受不轻的伤。”德安回忆着那天的事,马儿发疯后他随即驱马赶上,却因为马上降临的夜幕与雨水寻不到露雅的踪迹,只得跟着马蹄印前进,而到了露雅被摔下的地方,德安只看见一个人形的水坑留在那儿。

露雅没有回答,依旧静坐在马上,却是另一个憨厚的声音接过了德安的话茬。

“没错,那天的情况相当危险!”

说话的身影从马的另一侧现出身来——一名高大健壮的男人,肩扛巨斧,火红的头发,身材如熊一样壮硕,而全身也仿佛披了一层毛皮般,若不是装备着老旧的铠甲,恐怕一定会被认定成野人。

在男人说话后露雅才稍微低下头,面容温和地说,“想到此处我就不得不感谢您,斯克拉布先生。在那样的天气里,是您救了我的性命。”

那天,消失的露雅不是去了哪里,正是被这斯克拉布给救了。据他的说法,他刚和之前保护的商队分手,打算回金斯维尔去。而暴雨中露雅落马的整个情况被他撞见,急忙将露雅救了出来。

“不值一提,我的小姐。”斯克拉布哈哈大笑两声,“也是您有女神的保佑,正巧落在我避雨山洞的不远处,不然我也救不到您。况且德安也在很努力地寻找您呢。”

“他是我的随从。”露雅瞥了眼在另一边赶路的青年,“他努力地寻找我是理所当然的。”

德安不置可否,毕竟他的薪水被露雅全天随身携带,比起努力寻找露雅,他更像是在努力寻找那些宝石,而斯克拉布却不是这样想的。

“在我看来您的随从可是忠心得很,比我见到过的那些有钱人们的随从忠诚多了。”斯克拉布咂咂嘴,“在主人出事后,那些随从要不当即作鸟兽散,要不就拿光主人所有的财物逃亡外地,甚至有的暗地里害死了他们的主人。比起那些人,德安作为一名随从真是太称职了。”

那是因为这名小姐比那些有钱人更有钱,而且把所有财物都带在了身上,德安暗自想到。而他也干不出谋害雇佣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一直以来,德安都只考虑着老老实实完成随从的职责这一件事。之前便说了,他虽然为人圆滑,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坏胚子。

露雅不是很喜欢听斯克拉布对德安如此夸奖,不善聊天的她便沉默下来。

德安注意到露雅的沉默,心中暗嘲这也算随从的工作,自觉地和斯克拉布聊起来,“斯克拉布您也是太看得起我,就像小姐说的,这是我身为随从的职责。到是斯克拉布先生,明明金斯维尔在反方向还愿意护送我们,实在是太好心了。”

斯克拉布晃晃他的大脑袋,心情甚好的样子,“我回金斯维尔,其实是想回家一趟看看,但救下小姐后我感觉是比尔之神把她送到了我面前——抱歉,那是我们熊族的神灵,我们都很信他——仿佛是神的指引,那么我便要跟着神的意思走,况且——”

“况且?”德安问。

“况且我家里也没人在等着我。”斯克拉布又哈哈大笑起来。

之后两人聊了许久,德安认为与这位粗犷的汉子聊天有趣得多,他们意气相投,到了夜晚生起篝火时两人已经省略敬语,成了要好的同伴。斯克拉布是货真价实的战士,游历全国各地,野外生存的经验丰富,他负责找干柴,还找来了些翠绿的野菜与食用菌,让其余两人都十分惊喜。德安熟练地将烟熏肉和面包切片,稍微调味,铺满奶酪丝,同野菜还有蘑菇一起放在锅中加热,露雅则为三人的杯中倒入葡萄酒,接着斯克拉布举起酒杯,大声唱了一首关于比尔之神的赞歌,露雅与德安边吃着边听,都感觉到心灵舒畅。

夜晚渐深,月亮走到了人们的头顶,那是一轮明亮的满月。因新伙伴的加入而兴奋不已的少女和青年都感到睡意袭来,可惜他们的露营用品都在丢失的那匹马背上,三人只能露天休息。

“其实这感觉很不错。”德安笑道。

“天为被地为床,这是我最熟悉的生活。”斯克拉布坐在树根上搭茬,“不过希望你们两位能适应,特别是露雅小姐。”

露雅不想加入两人的谈话,便笑着朝斯克拉布点点头,道了晚安躺下了。

德安打着哈欠,但仍撑着坐在营火边,开始给绳子打结。

“哦……绳圈。”斯克拉布看着他,“德安兄弟,你做这个是要干什么?”

“要说的话……是习惯吧。”德安一边搓着绳圈,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火光。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家里就是普通的农民,以前在家农活也做了不少,捆草堆啊柴堆什么的时候,有个绳圈就能方便很多。”

以及在学校时,德安成日跟在贵族公子哥们身后,功课混得马马虎虎,只看了大量无用的杂书,练了一身玩乐的本事。飞刀投掷,套绳圈,一些小戏法,都难不倒他。他会的一切,显然不是作为随从应有的技能,这些事情,也是绝对不能让露雅与斯克拉布知道的。

“这么会呢!”回答的时候,斯克拉布已经移动到德安身边,和他并排坐下,“没有农民,我们又哪里有吃有喝,会笑话别人出生农家的人,铁定是脑子里塞满马粪。”

“但……总有人觉得,只会捣鼓农田作弄农活的人,不懂礼仪没有文化,以前还有人问过我,‘你会说通用语吗?’这样的话。”

“真是一句了不得的挑衅,这要放在佣兵队里,铁定免不了有个人断掉鼻梁骨。”斯克拉布杵着自己的下巴,深有感悟地点了点头,“那德安兄弟,你是怎么回应那人的?直接打断了他的鼻梁骨吗?”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有骨气。”结着绳圈的青年停下动作,双手摊开,肩部上下耸动了两下,“谁叫我只是个小农民呢?于是就这样用通用语说,‘哎呀,我真的是不会说通用语啊,大老爷’。”

“哈、咳。”斯布拉克嘴大大张开,本想展现一贯的爽朗大笑,猛然想到有个耳朵灵敏的猫人族小姐睡得正好,硬是给起好头的笑声咽下去了。

“哎……哎……差点就把露雅小姐吵醒了。”

“刚刚可是千钧一发。”德安弯腰看向露雅的方向,猫人少女睡得安安静静,一点动静都没有,“应该没有吵到小姐……”

“那可真是太好了。”

感叹完,斯克拉布的视线转移到德安手上,那里有一个制作完毕的绳圈。

“唔,打结的方法相当讲究,看起来只要能圈住的东西,都可以牢牢绑好。”

正如斯克拉布所说,这是个活结绳圈,套中物品后只要拉扯绳子的一段,绳圈就会自动缩小,正是德安所擅长的套绳游戏的产物。

“机会难得,教教我打这个绳结吧德安兄弟,回到金斯维尔后我请你喝酒做报答。”

看起来斯克拉布相当中意这个套绳,甚至向德安求教起来,德安也不推辞,手把手地教导斯克拉布绳结的打法。

虽然月亮越走越高,但两人开心又快活,就像多年好友一样。

而这安逸的氛围没有持续太久,打破它的,是一阵草丛中的窸窣声,接着是激烈的喘息。最先听到的是还未睡着的两人,最快反应的却是露雅,她一个激灵从地上窜起,接着以令人乍舌的速度躲在了树后。斯克拉布拿着巨斧戒备地看向声音传来的草丛,德安最后站起,也拔出挂在马上的佩剑。三人听着声音步步逼近,神经都紧绷起来。

那声音终于踏出草丛,一开始是一个高大的黑影,接着在月光下显露出庐山真面目。

一匹残破不堪的马。

马儿走出来后,仰起自己的脑袋似乎想要嘶鸣两声,但它的咽喉处是个大窟窿,只发出了更大声的喘息,接着双腿弯曲,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待马儿倒下扬起的尘土平息后,斯克拉布才慢慢接近它,查看马的伤势。

“它受到野兽的袭击。”斯克拉布检查了几处露出白骨的地方,“还不止一次,咽喉这儿是狼的齿痕,腿这儿是野狗的,噢这里,背上,恐怕是猴子的。天呐,它是怎么做到在如此数量的袭击下还能行走的?”

德安也壮起胆子走到马边,看了两眼,突然觉得这马有些眼熟,他眨巴眨巴眼,看见马剩余的鬃毛里夹着一些残破的木头碎片,他拜托斯克拉布将一些碎片收集起来给他,在月光下仔细拼凑了一会。

最后德安咽了好几口唾沫,对着露雅,尽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地说。

“这是……我们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