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异变
何为扭曲?
如果将人这一个体比做船只的话,那人生就是一场海上旅行,将日常视为风雨无阻的晴天,而非日常则视为能够扭曲海面的暴风雨。
生活在城市中,日常生活始终保持高速螺旋上升的状态,日复一日,不想被淘汰,不想被放逐,所以拼上一切,才能勉强残喘。
不安、嫉妒、渴望、抱怨……种种化为’‘压力’,在疲惫不堪的心头不断沉积扭曲的概念由此诞生,挣脱日常的冲动与遵循日常的理性,彼此对峙,相互削减,当冲动突破理性的枷锁时,‘扭曲’这概念即刻转为实际。偷窃、自杀、他杀、暴动……席卷一切,最后成为一种社会现象。
城市,扭曲了。
——
抬头望向天空能看到什么呢,某个人突发奇想,于是便抬起头。
那是一个豆粒般大小的黑影,慢慢的,有了人的雏形。
【喀拉——】坠落在自己的前方。
什么嘛,又是这样,真没劲。
行人如此的想到,没有理会脖子已折、七窍流血的女孩。
他只是选择绕开前方淌满鲜血的水泥地,生怕刚买的皮鞋粘上那深红色的液体。
啧,希望老板那混蛋今天能够手下留情......
1......
刚刚好像有人掉下来了,是我的错觉吗?
我单手扶着头无聊的看向车窗外,有的只是交错而过的车辆以及面无表情的各色行人,千篇一律的景色。
我将目光移向左手边的驾驶座。
那是一个肌肉发达、剃着光头的壮汉,他的右前方是他的出租车工作证,他的样子与其说是个随处可见的出租车司机,不如说是一个能够打入决赛的摔跤手。
我的视线在他与窗户之间来回切换,左手一直放在口袋中,里面是一把约长十三公分的弹簧刀。
如果出租车的走向偏离了我的目的地,我会毫不犹豫的将刀刃送入他的脖子,毕竟在这座城市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然而当目的地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时,我的猜想显然成为了多余的,我也放松的吐出一口气。
“喂,到了。”他头也不回的对我说,接着用手摆动了下后视镜,转向我。
“啐,没有胆子就不要在新都中叫出租车啊,外地人?”
“不,”我故作镇定的回答,其实衣服早已被冷汗浸湿,“上大学放假刚回来不久。”
“哦?大学生啊,不过我也理解你,毕竟本周的‘D’值是百分之二十九嘛,无论是谁都会变的疑神疑鬼的。”
“抱歉......请问一共多少钱?”
“喔,一共十六,如果没有现金支付宝也可以哦!”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挂在隔离栏上的二维码。
“唔,”刚学会用智能机的我怎么可能会有支付宝啊。“还是用现金吧。”
毕竟智能机这种东西在我上大学之前几乎很少接触,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种东西开始流行的。
司机转身接过钱后,好像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指了指我的左眼。
“啊,”我瞬间明白了“这个是义眼,几年前出过车祸。”虽然我很讨厌提起这件事,但对于不知情的人来说我生气也无济于事。
“来看母校?”他问道。
“嗯,顺便跟以前的同学聚一聚”说着我便开门从充满暖气的车内走出,车外的冷空气让只穿了两层衣服的我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终于明白阿姨为什么今早提醒我多穿衣服了,虽然我没有听就是了。
干脆回家吧。我这么想着,反正聚会什么的无论何时都可以搞,但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我一边搓着手取暖,一边看向四周。
最引人瞩目的果然还是写有‘私立清水中学’六个金色字体的校门牌,被死死的钉在一块巨大的观光用岩石上,岩石内部被掏空了一部分,里面用来收放电子门,旁边就是门卫的传达室。
凛冽的寒风舞动着,冬季的寒意让大病初愈的我有些受不了,毕竟直到前天为止,我还一直在发烧,甚至住进了医院,我可不想刚出院没几天就又回去吃吊瓶套餐了。
校门前冷冷清清的,除了我以外一个人都没有,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寒假期间有哪个学生会闲的没事来学校啊,这种时期来的人不是老师就是换班的门卫,事实也确实如此,门口的停车场稀稀落落的停着两三辆家用车。这些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除了我以外门前一个人都没有’这件事。
那个家伙迟到了!
明明是他先约的我,但他自己却迟到了,该说是本性难移呢还是有个性呢......那个迟到大王。
在上周住院时,良那小子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的新手机号,问我要不要出来聚一聚。
我跟良,自初一到高三一直是同班同学,也算得上是个知心朋友,自毕业以来也已经半年了,也是应该聚聚了,所以我也没有拒绝,考虑到我的身体原因,他还特地的将时间定在了我出院后。
为了打发时间(驱寒),我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罐热咖啡,毕竟学校旁边从来不缺便利店之类的,对现在的我来说也算是谢天谢地了。
掺杂着热气的黑色液体缓缓滑过喉咙,苦涩的味道刺激着味蕾,但同时冻得僵硬的身体也渐渐的暖和起来,这种舒适的感觉让我不由得“呼”的发出了舒爽的怪声,收银员透过玻璃对我露出一副受不了样子,我冲她无奈的笑了笑。
为什么这里的隔音效果这么差......我不由得吐槽。
半透明的玻璃映出我略显瘦弱的样貌,几乎就没有剪过的杂乱乱的黑发、黑框眼镜、以及黑色冬季休闲服,稍显苍白的肤色与我的着装托出鲜明的对比,显得很不协调,加上瘦弱的外貌,经常被大学舍友戏称是书呆子,虽然我确实很喜欢读书啦。
“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过头去,看到的是良那张僵硬的发白的脸,以前的阳光型短发也被他那染的不成形的中长发所代替,才半年不见就变了这么多啊,而且......
“......你是夏晴......?”把我认错了。
“是止啦,我是止!半年不见就认不出来了?”我苦笑道。
夏晴是我初中时期的同学,不过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搬家了。
良瞪大了他的双眼,看我的眼神如同看怪物般,让我很是不解,难道这货精神出问题了?
“是......是止啊,”他松了口气,脸色稍有缓和,继续说:“抱歉,刚才有激动了,不过你这几年变化太大了,差点吓死我?”他尴尬的笑了笑。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算了,我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总之,好久不见,良。”
“嗯,好久不见,止。”
就这样,两人笑了起来......
2......
“话又说回来,”在走向以前上课的教学楼途中,我问良:“为什么非要挑这种时候来参观母校啊。”
四周植满柳树的水泥路上,除了我们没有半个人的影子,如果是寒假最开始的几天,还可能有很多批注期末考卷的老师,但现在已经接近年末了,若不是有急事才不会来这里吧。
“唔......当然是方便啦!”他用欢快的口吻对我说。
“啥?”
“你想啊,要是挑寒假最开始的那几天,肯定又很多老师在吧,虽然已经是毕业了,但毕竟都是长辈,不能随心随意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啊。”
“比如?”
“呃......明目张胆的进女厕所之类的?”
“你这个人渣!”没救了这家伙......
“开玩笑啦。”
不,不管怎么想能开出这种玩笑的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吧,就心理方面而言。
初二时,学校里发生了一档俗称‘变态狂’的事件,好像是在某一楼层的女厕所中发现了偷拍摄像机,最后轰动了整个小镇,连警察都出动了,但犯人并没有抓到,现在想想,该不会是这家伙干的吧......
“干什么啦,为什么要用一副‘这家伙是变态吧!’的眼神看我,说了吧刚刚只是在开玩笑!”
那么就不要作出这种变态宣言啊。
我不由得扶了扶额头,真的是没变啊,从很久以前这家伙就喜欢开一些不计后果的恶劣玩笑,到最后经常会引发一系列事件,到最后还需要我来给他擦屁股,真希望这家伙开玩笑的时候动动脑子。
“是是是,我明白了,变良同学!”
“这不是把我的名字跟变态合二为一了吗!”
“那么就叫良太吧。”嗯,不错的名字,而且好像在哪里听过。
“那我也太惨了吧!”唉?还真有人叫这个名字啊,意外的中奖了。
在冷清的通往教学楼的水泥路上,我跟良你来我往的开始了吐槽攻防战,或许是半年没见的关系吧,我们比以前还要肆无忌惮的聊起各种毕业前的糗事,对这凛冽的寒风也没有了什么感觉。
说实话,肆意的在校园里大声喧哗实在是一件让人欲罢不能的事,空旷的校园里,我们二人的笑骂声显得格外的大,不过反正也没有人,我就不信门口那几辆车的主人就那么巧的正好让我们遇见。
一步接一步的踏出脚掌,慢慢的朝目的地前进,有时把头转向良,有时随意的观望四周那一成不变的风景。
总感觉......有些奇怪啊。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我,确实三年多没有来了吧?为什么总感觉好熟悉,虽然直到三年前我还在这里上学,也不能说不熟悉,但......就好像,我上的高中......对,与我所上的高中很是相似,是我的错觉吗?
“止?怎么了?”良有些不解的问我。
“没,没什么。”我摆了摆手,代表我没事。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既视感吧,嗯,一定是这样。
“话说啊,听说你搬家了,新家的感觉如何?”他问。
搬家?我什么时候搬家了?
我满脸疑问的看着他,天空密布的乌云,将病怏怏的太阳紧紧围住,脸上些许的温暖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没有搬家啊,只不过是寄住在我叔叔家里了......”他忘记了?明明是当时班里的人几乎都知道的事。
“寄住?我听说是搬家啊,算了,大概是我听错了,什么时候的事?”他又问。
我有些生气,明明这事我不想再提的。
“......高二的时候啦。”我没好气的说。
“高二的时候啊......对了,那叔叔阿姨他们干什么去了?”
真是够了!
“......去世了。”我用力的将这句话从喉咙里挤出,发出的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小。
“什么?”他难以接受的看着我,让我更加的烦躁起来。
“不是出车祸了吗!!!只有我勉强抢救回来,还因此住了一个月的院,当时老师不还特地让你来医院看望我吗!!”我冲他吼了起来,喉咙里像是有块干巴巴的海绵一样,让我很是难受,伴随着我的吼叫,停息在早已凋零的枝桠上的乌鸦一一被我惊动,拍打着漆黑的羽翼四散飞去,“嘎嘎——”的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校园中。
我抬起头死死的盯着他,却发现有些不对劲,这小子,半年长了这么高吗?
“......你也......”他的脸色变的有些苍白。“不对,那,是谁联系的我......”
他在说什么?联系?谁?
“算了,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他有些愧疚的挠了挠头,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心情平静下来。
“没事,我也不应该发火。”我对他咕哝道。
就这样,在到教学楼为止,我们两个之间再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交流。
“果然上锁了啊!”我用力拉扯一楼大厅的玻璃门,纹丝未动。
“不是有后门吗,跟我来。”良冲我招招手,让我跟他过去。
原来初中的教学楼也有后门啊。我漫不经心的说,不知道良有没有听见,随后我跟了上去。
3......
“看吧,果然也上锁了!”我看着不同于前门的生锈大锁说道。
“这不是废话吗,哪里有前门上锁后门不上的啊!”
良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生了锈的铁丝,将之插入锁孔中摆弄起来。
【哐——】的一声
锁开了。
“哼,多少年不换的旧锁了,简直轻而易举。”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将其中一根叼在嘴里,熟练的将其点燃。
明明高中时还不会的......这家伙在大学里究竟学了什么?
“连烟都会抽了啊......变化够大的,我可是记得当初你发誓绝对不抽烟的啊。”
“哼,要说变化大,最大的还是你吧,几年不见竟然换成了这发型,性格也变了不少,我都把你认错了。”他没好气的反驳我。
“发型?我从小到大就是这发型啊。”
“......”他不说话了。
这家伙到底怎么了......我一边想一边推开了门,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储物室。
果不其然,里面堆满了各种扫除工具,以及布满灰尘的旧书,整个储物室内弥漫着一股不知名的臭味,让我不自主的捂住鼻子。
“还是老样子啊。”后进来的良也同样如此。
“走啦,这种地方多一秒我也不想待。”我催促良快一点,对我来说待在这种地方简直就是一种酷刑。
【吱呀——】
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所幸大厅没有那股难闻的气味,否则我会当场离开这鬼地方。
“那么,打算去哪里?以前的教室?”我问。
我们初中时期的教室在三楼,与高中的一样,这一点我印象很深。
“......嗯”良一改之前轻浮的语气,脸上也摆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变的严肃起来,这让我有些意外。
这家伙也会有正经的时候啊......
熟悉的职员室、公示板、班门牌......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同时,心中那不对劲的感觉也逐渐扩大。
这布局,与高中太相似了吧。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巧合,但次数多了就不同了,这熟悉到异常的布局,让我有些毛骨悚然,一......一定是错觉吧。
我缓缓看向良,才发现,他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正静静地停在离我的脸非常近的地方,让我猛地吓出一身冷汗。
“果然......有些不对劲。”他说着,就大步的走向楼梯,我紧紧地跟在他的后边,生怕自己一个人留在一楼。
二楼、三楼。
他停在了三楼的公示板前,那上面一般会贴着这一楼层每个班级的前五届毕业生们的合影。
他一言不发的看着。
我屏住了呼吸,一股异样的氛围将我笼罩,流出的冷汗将最里层的衣服打湿,紧紧地贴在后背上,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
他缓缓的回过头来,说:“......止,”他顿了顿,“你......能不能指一指照片上的人哪一个是你......”
?
什么意思?
我带着疑惑走到公示板前,开始寻找我们班级的合影......
呃.....好像是中间的那一个。
我都指尖在合影上滑来滑去,最后,停在了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畏畏缩缩的阴沉少年身上。
“当然是这个啦,我总不可能把自己的样子忘了吧。”
良将脸凑过来看我指出的人,随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睛跟着瞪大起来。
“......你认错了。”他有些紧张的将我的手移向‘我’旁边的少年,与那阴沉的‘我’不同,少年大大的冲镜头摆出了V的手势,笑的十分灿烂。
“这个人......才是你......”
唉?
他在说什么?
一定是又在开玩笑吧?
那畏畏缩缩样的阴沉男不管怎么想都是我嘛。
我暴躁的撕下贴在公示板上的照片,照片背面应该有对应的人名才对。
一定是搞错了......怎么可能......
‘我’的背后,清楚的写着‘夏晴’二字......
‘我’是晴?
“止,”良突然对我说。
“怎.....怎么了?”我强颜笑着问,我感觉我的整个脸都僵硬了。
“你,高二的时候出了车祸?叔叔阿姨都死了?而且我还去看望了你,还是老师让的?”
“......嗯。”我点点头。
“那就奇怪了,”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是看待怪物般。“我们两个......高中时根本不在一个班啊!”
脑袋开始发热,随后一股由内到外的疼痛蔓延开来。
“我是最近才知道你消息的,因为高中时期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你电话号码也是你父母给我的,他们活的好好的啊,还让我带你出去走走。”
撕裂般的疼痛,让我的身体失去重心倾向后方。
“止!”良见状连忙将我扶住,我用尽全力推开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身体不停使唤的动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叫声响起,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大人的叫声、孩子的叫声、男人的叫声、女人的叫声......相互交织在一起,在耳中钻动。
“阿姨,止他......都是我的错,我马上......”隐约听到良的声音,但立马被如浪潮般尖叫声所掩盖。
眼睛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闭上,睁开,闭上,睁开,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红色的液体从地板上扩散开来,沿着地板的凹陷处肆意流淌,将整个地板染成了红色,不知名的味道涌入鼻腔,一股恶心感由体内向外涌出。
无面的人影慌张的从我的身边掠过,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
玻璃的破碎声,课桌的碰撞声,吼叫声,呼喊声迎面而来。
摇摇欲坠的我停了下来,停在三年十五班的门牌下。
无面的影子早已全部消失不见。
沐浴着由人体内涌出的鲜血的他,正背对着我伫立在我的前方,他的旁边躺着人形的肉块,大动脉早已被割破的肉块的血液,就这么的喷涌着,流淌着。
散发着寒光的刀刃不时滴下几滴红色的液体。
紧握的双拳缓缓张开,才发现,自己的手掌上,布满了同样的液体。
没错,在那一天,四年前的毕业典礼
有人......被杀了。
意识,如同丝弦般,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