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旅人呀~为什么你会偏爱花朵,鸟儿与月牙?孤独的国王呀~为什么你要让你的宫廷披上绿纱?此世人人悉皆孤独,但听那风声,皇帝与乞丐都加入了它;但看那林间,飘转着萤火虫的舞踏~~彼国在召唤,彼国在召唤……装点吾辈坟冢的唯思忆与繁花~~Vexu ley rhenna~~Vehya noovi platina~~~」

虽然是听起来不太吉利的歌词,但在伊希尔那月光般纯净的嗓音颂唱下变成了了一条流动着的清溪,净涤着赶夜路的人们的心灵。她优雅地侧坐在一匹驮马的背上,指尖在怀中的里拉琴弦上轻拨、跳动,空灵的琴声映衬着歌声,将这古老的旋律传播到了车队的所有角落。

就像有魔力加持一般。

在那之后的,便是让人完全听不懂的古希尔语吟唱了。这种语言早在几百年前便已经失传,如今,只有希尔多林的王室与剑咏者还在传承着这种语言……人们普遍认为它是古代文明的语言,甚至是精灵的语言。

但就像现代一样的非国语歌曲那样,让人无法听懂的歌词反而更加突显了语言本身的发音之美与乐曲的旋律之美。人们在这嗓音的抚慰之下,似乎忘记了赶路的劳累与过往的苦难。这些异人们,终于也得以在黑夜中抬起头望望月亮,吸进一口北领的凉爽空气,向着有希望存在的地方大步前进了。

「那就是剑咏者啊……」

索莱妮有些不甘地回望在队伍中间吟奏的伊希尔,在真的见到她之前,索莱妮也觉得剑咏者只是个传说。现在听到这歌声后,虽然着实从心地感到惊叹与些许妒意,但……

「也许只是个冒名顶替的流浪歌手呗。」

洛德趴在马车的货台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索莱妮不知第几次地猜测着伊希尔的真实身份。

「我说啊……就把她也当做一个普通的异人就好了嘛……周围可也是有着四百多个异人女孩呢。」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索莱妮一步三回头然后微微鼓着腮帮子的样子还是没有什么变化。

对她来说,不爽的地方其实是在危机到来时保护了洛德的不是他这个骑士,而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吧。

莫名其妙地中途加入,同样身为女性,同样身为异人,却不管从容貌、歌声、气度……甚至是异人的特征之美方面都要强过自己。仅仅作为骑士的话,这些大可不用过于在意。但她可是自称剑咏者……是传说中能帮忙搞定任何英雄搞不定的强敌的顶级剑士呀。

如果能跟她比试一场的话,什么样的谎言都能戳破了吧……

想到这里,索莱妮再次回望,目光落到了伊希尔的腰间——那里虽然同样挎着一柄剑,但那柄剑与索莱妮的着实不同。它的刃比起索莱妮腰间的手半剑都要短和窄不少,看起来非常轻盈。而藤蔓一样的笼形护手中的剑柄则只容得下一掌持握……这样的剑,又怎能在与控制范围更大、威力更强、攻防手段更多的手半剑的对决中得到优势呢?

毕竟,在任何兵击术中,善用长度与重量几乎都是决胜的铁则。这也便是为何枪矛的优势会如此巨大。

「对那种美女看直了眼睛的家伙,在正常的异界故事里不应该是我才对吗……」

洛德见索莱妮又紧盯着伊希尔不放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索莱妮瞥了最后一眼之后回望前方,只见周围的树木渐渐多了起来,路也变得开始崎岖……伊德沃尔森林已经近在眼前。

索莱妮解下号角吹响停步的信号,整个队伍陆续停了下来,伊希尔的吟奏声也适时地停止了。

「前面就是伊德沃尔森林了,终于到了啊……老爷的领地。」

简略地感叹一番后,索莱妮拉起缰绳,在队伍之间大声传起话来:

「都把火把准备好!一会儿进入森林之后要紧跟着前面的人,不要到处乱瞧,一定要沿着道路走,不要有任何人走散!前面是伊德沃尔!……」

洛德望向被称作他的领地的这片森林……前方以是肉眼可见程度逐渐增大的树木密度,不出二十步便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只有森林的掩映——是只要有人偏离道路走上个几步,原地转个圈儿,就能马上迷失方向的程度。

因为这条姑且可以称作道路的林间小道,甚至连铺路石都没有,只是一条砍伐过的、并不宽阔的土路,并排甚至容不下两架马车,与一些树木之间的距离别无两样。这样的道路深入那样的森林,只要遇到弯处,不熟悉这条路的人几乎肯定会走错到林间去……等他们意识到自己已经很长一段路没看到灯桩了,已经不知道偏离到哪儿去了。

然后就只能等待着成为狼与熊的美餐——毕竟这片森林,有整个河川领那么大。

所以,从这里到森林另一端的伊德沃尔城堡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除了那些对地形极为熟悉的本地人,几乎没人会进入这片迷途之林。

而现在,也只能依靠索莱妮的记忆了。

虽然也可以在这里扎营到第二天早上再进森林,但在这个季节,林雾甚至会吞噬火把的光芒。而且在一片遍地是秋苜蓿的森林里,如果不保持羊群与人群共同行动,它们是绝对不会温顺地被圈在原地的。

一夜之间羊群跑光,他们就熬不过下一个冬天了。

所以现在只有前进一途。

「Estaya labylonse……」

伊希尔策马来到洛德身边,叹出一组古希尔语。

「理解成祈祷便好——这种森林,真是比希尔多林高地还要凶险。」

她已经把里拉琴收了起来,望着前方的黑暗。队伍中的火把已经陆续被点燃,在伊德沃尔森林的边缘,俨然出现了一条火蛇。

「而且某女能嗅到这森林里有不好的东西……不过,仅供参考。」

话音刚落,索莱妮便已策马回归,她瞧了一眼伊希尔,但很快就转向洛德:

「我们可以前进了,我已经让所有孩子都集合到前排的马车上了……」

说到这里,索莱妮压了压嗓音:

「肯定会有人掉队的,甚至是马车,一段一段地掉队分散……即使有火把做引导也一样会迷路,伊德沃尔就是这种地方。天亮之前我们不可能找到他们的,而且我们也会因此迷失。所以我们只能一直走下去,发生什么都不能停步。」

洛德很清楚,索莱妮在提醒他接下来该有的觉悟。

如果不暂时舍弃一些人,这趟旅途就会结束在终点前。在抵达伊德沃尔并第二天在本地人的引导下找到她们之前,她们的生死就只能交给这片黑暗的森林。

洛德点了点头,索莱妮便举起号角,再次吹响前进的号声。

————————————————————

深入这片密林之后,洛德发现,黑暗并不总是伴随着寂静。

林间的声音非常丰富——无论是夜枭的叫声,还是远处呼唤狼群的狼嚎声。甚至于那些最安静的动物,也会在你经过它们的领地时逃窜。当身边黑暗的灌木丛中陡然摩擦出急促的运动声,会让人感到更加的不安。

洛德明显能感到森林深处的气温在下降,虽然不比龙脊山脉上的寒冷,却也让人不由得拉紧斗篷。大片的松树取代了常见的橡树与柏树成了森林的主角,风吹过时不再有叶片摩挲的沙沙声,而是大量松针之间摩擦所发出的奇特声响。

不过,众多马车轮转动的声音与马蹄声倒是让人感到安心了些许。索莱妮正骑马在队伍前方引路——她高举火把已经好一会儿了,是为了让后面的人尽可能看到排头的方向。

只是,就如索莱妮所说。当洛德回头望去时,每驾马车上都该有的火把光芒——已经少了一截。

此时就算在附近的黑暗的林子里极目望去,也无法发现那些失散的光芒在哪,甚至听不到来自他们的任何声音。那些走散的人,也许只是一不留神所致,只是当他们很快回过神来找前面人的背影时,眼前就只有一片黑暗了。

洛德倒吸一口凉气——这片森林真的会吃人。

切身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再向周围望去时,一切都显得阴森可怖了。一度使他忘记了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属于他的东西。

这是一条他驾驭不了的巨龙。

「不对劲……」

索莱妮自言自语道:

「就算是天气最恶劣的时候,这些灯桩也至少有三分之一会有掌灯人来点亮……」

但是,如今他们经过的那些灯桩几乎全是灭的,无人看管。

「……伊德沃尔发生什么了?人都哪去了?」

她能确定没有偏离道路,虽然在很长一段路没看到灯光之后她也曾经忐忑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迷失了。但她记忆中灯桩的位置全都能对上,只是几乎全都被弃置了。

当他们再次经过一个灯桩时,她索性再次吹响号角停下脚步。只见她赶时间一般迅速跃下马来,向灯桩走去。她打开灯的防风罩却发现——灯盘里的亚麻油早已干涸,连灯桩下该有的备用油壶也被窃取了。这样连点亮灯桩给后面的人做路标都做不到。

窃取林间驿路灯油的行为是重罪——至少在萨米杨统治的时期,这么做会被当成炼油的材料扔进锅里活煎了。萨米杨死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敢逗留过久,很快便再次跨上马吹响号角带领队伍前进——只是她现在的心里很乱。

驿路的灯桩情况已经至此,不知道伊德沃尔城堡那里又会是一副什么景象。

仔细想想,萨米杨在的时候,起码他还能维持住领地的基本运转。征龙战时他带走的是那些最称职的骑士——这也便是说,留在伊德沃尔的,尽是那些人。

他的刽子手,他的猎犬们,那些不配被称作骑士,甚至不配称为人的下三滥。

想到这里,索莱妮不禁加快了马蹄的步调,但她想起后面的人们,又万分折磨地把步调按捺了下来。她高举火把已经不知多久了,体格即便是优秀如她,现在也开始感到手臂酸痛、肩膀僵硬了。缺血的指尖已经不能切实感受到火把粗糙的触感。

她回首望去,队伍末尾的火光比起她上次查看又少了一截。

这样下去一路走完至少会有一百多人迷失在森林里。

心如乱麻的她下意识地紧咬嘴唇,却不想忽然脑袋上多了一些重量。紧绷着的她迅速按向剑柄,却发现脑袋上的是洛德的手。此时他正乘着一匹备用轮换的拉车马,同骑在她身边。

虽然索莱妮正要不耐烦地责备洛德不合时宜,但洛德什么也没说,只是顺势把她脑袋上的那只手挪向她高举的手臂,慢慢将其平放下来,然后从她的手中拿过火把,高高举起。

此时洛德眼神里的东西才更像是责备。

这一路上所有人都是互相支撑着才能走到这里,你是打算违抗我的命令多少次?

这样就完全生不起气来了。

索莱妮揉捏着酸痛的肩膀,别过脸去。

两人并骑走在前面的话,每个人都会轻松很多了——这让索莱妮也暂时放下心中的忧虑,集中精力数着记忆中灯桩的位置前进。

此时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缄默,竖起耳朵聆听着周围黑暗中的声音。在视力受阻时集中精力强化听力,是所有人类的本能。

异人亦然。

此时,虽然异人优异的夜间视力能看到比洛德更多的东西,但也并没有多多少。毕竟伊德沃尔森林可不是依靠黑夜出名,更多的是密林的帐幕——再强大的视力也无法看穿一棵树。

更何况周围是随心所欲生长了几十年的成千上万棵树。

见索莱妮只顾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前方的道路,洛德也只是高举着火把,打消了任何搭话的打算。

突然,前方的黑暗里渐渐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影——虽然轮廓像人,但其动态却极其衰弱、摇摇晃晃地向着有灯火的这边一步步挪来。

「来者何人!停在那里!」

索莱妮果断地拔剑在手,希望能喝止来人。只是她没想到那个人影听得这句断喝,不光止步,更是直接双膝一软,瘫倒在了地上。

索莱妮与洛德对视一眼,跳下马来向那倒地之人走去。索莱妮拦在洛德身前,将剑前抬,以防有诈。

只是,那个家伙确实倒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

洛德将火把凑近——能看到那是十四五岁少年的体型,身上套着一件脏兮兮的罩袍。索莱妮将他翻身过来,只见他胸前的是印着前伯爵萨米杨的狮鹫纹章的外套。

「多纳!?」

索莱妮惊讶地说出一个名字,似乎与这少年相识。她见少年已经累到快要昏迷,便毫不客气地扇了他几个巴掌,似乎唤回了一些意识,但效果并不理想。

「这是前伯爵的男仆兼扈从,多纳……总之还算是个好人,伊德沃尔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索莱妮一边对洛德解释道,一边换着法子想让他清醒过来。洛德也半跪下来,让火炬更凑近些以温暖他。多纳虽然看起来比起幼帝和安托万那样在上流社会长大的少年体格更结实些,但那张脸却依然能称得上是带有第二性征未发育时期的中性之美。看来也是萨米杨精挑细选的男仆与扈从——直接照顾贵族个人起居的贴身男仆,传统上也多是喜好选用面容姣好的少年。

只是本应在贵族座后体面地端立的少年男仆,此时却满脸泥污地躺在林间驿道上。

几位异人围了过来,并递上一袋酒——最终还是酒精起到了作用,粗劣的啤酒终于把多纳的意识给呛了回来。等到他终于睁开眼睛看到了索莱妮,回过神来却是满脸的疑惑:

「索,索莱妮小姐……你还活着?」

「我才不要给那个混账殉葬呢。你这是怎么了,多纳?家里发生什么了?」

多纳喘了两口气,又索求了两口麦酒来滋润自己干涸的喉咙,才能再次说出话来:

「伯爵……伯爵大人在哪?真的像信里说的那样……」

「没错,他死了,多纳。这是我们的新伯爵——只是先告诉我,城堡那边怎么了?」

多纳露出不可置信而又惊喜的表情——宛如一场缠绕了半生的噩梦在一夕之间消散无踪一般。他费劲地抬起头亲吻了洛德胸前的纹章——姑且算是临时的效忠礼——然后脱力地枕下去,喘息了一番后才再次开腔:

「他们……留下来的那些骑士,在伯爵……前伯爵大人阵亡的消息传来之后就开始掠夺整个领地了。农民们直接被抢光之后屠杀,剩下的也几乎全都逃光了,要塞的守军要么逃要么就加入了他们……他,他们现在打算把城堡的金库搞到手之后就去河川领,做佣兵团……」

多纳说完又脱力地喘了会儿,补充道:

「他们管自己叫……狮鹫兄弟会,号称有权继承萨米杨大人事业……」

「呸……」

「不过他们还没能进到城堡里面……父亲大人和姐姐他们把自己锁在大厅里了,所以金库还安全……不过坚持不了多久,他们一直堵在正门庭院那里……已经好多天了,我是尽全力才逃出来……」

「好了好了,先休息会儿吧。」

洛德打断了他,与异人们合力将多纳抬到马车上去。以他的状态,还是多休息会儿比较好。

而且,该知道的情况也已经基本掌握了。虽然索莱妮还想问更多问题,但也觉得至少现在不着急了。

「流氓骑士作乱吗……」

洛德再次跨上马匹,将火把举高——他也有些意外自己竟然心中没多大波澜——这一路上已经让他习惯了处理麻烦。对于快到家门口还得处理强盗这种事,一点都不意外。

「索莱妮,那帮骑士效忠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哈?」

索莱妮刚踩上马镫,就被洛德这句话给噎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换了一幅看傻子的眼神。

「好,那么就是野狗了。」

洛德笑了笑,替她回应自己道。

索莱妮叹了叹气,也许是在叹息事到如今洛德还会有那种天真的想法……她踩稳马镫,右脚尖矫健地从地面腾起,轻快地跨上马来。她望了望前方的道路,语气放松了些:

「不过,最难走的部分快到头了。从这里再走一段时间就到森林中心区了,那里的道路会比之前这段路好很多……而且那里有伊德沃尔南部第一座村子,也许能休整一会儿。」

说完,她轻踢马腹,带领着车队再次前进起来。只是当她回望马车上的多纳,过去的记忆再次涌入她的脑海,表情也不自觉地凝重起来。

过去在前方,未来在身旁。

只希望那些厚重的过去不会杀死这天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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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斯滕多夫村是从外界进入伊德沃尔森林后会遇到的第一个集镇,也是整个领地中除了伊德沃尔城堡之外第二大的聚居地——所谓的「大」,在其最繁荣的时期人口也不过寥寥数百人。但它的地位却十分显要——身处伊德沃尔森林正中心的厄斯滕多夫村是这片迷林中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也是黑林猎人们的集散地。比起深处森林北方、扼守着君王岭与提里克冰原边境的伊德沃尔城堡来说,这里倒更像是伊德沃尔森林的核心聚落。

只是,现在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厄斯滕多夫,却更多地是一片废墟。

洛德一边安排着人们在村子里休息、准备食物,一边四下巡视——厄斯滕多夫已经没有任何活人存在了,连尸体都没发现多少。所有的房屋都有被火烧过的焦黑痕迹,粮仓也被洗掠一空……很多半满的亚麻灯油罐被堆积在屋子边上,原来之所以它们并没有被送出去作为灯桩的燃料,是因为被用来焚烧村庄了。

总之,厄斯滕多夫已经被毁灭了,无疑是狮鹫兄弟会的手笔。

不过从这里前往伊德沃尔要塞的道路要比之前那条状况要好得多,起码不用担心莫名其妙地走失——作为多少有人类居住的森林中央区,总比外围那些真正的荒山野岭方便一些。于是洛德才决定在这里稍事休整,而且有必要考虑一下如何对付那些鸠占鹊巢的人渣了。

「他们大概有不到一百人……虽然人数少,但有十几个是骑士。」

恢复了些力气的多纳在村中心的水井边上用树枝在沙地上画出一个十分抽象的平面图,向索莱妮解释道:

「现在他们把营地设在城堡庭院里……正对着大厅的正门,但一直没能攻进去,父亲他们能在阳台上射箭来阻止狮鹫兄弟会的人接近,所以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他们没有在外围安排暗哨吗?」

「就我看到的来说,没有……他们根本不觉得会有人在这种季节进入伊德沃尔森林。」

「那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了。」

洛德安顿好大部分人后凑了过来,多纳见状,忙站起身来欲行礼,却在站起一瞬间头晕目眩,倒靠在了洛德胸前。索莱妮扶他再次坐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出的行为——

「多,多纳失礼了,主人!请饶……」

「你们这些家伙怎么总是饶恕来饶恕去的……」

那个叫萨米杨的恶棍把你们祸害成这样了吗?洛德把下半句话堵在了嘴边。

作为贴身男仆,在不为外人所见的地方有可能遭到的折磨只能比索莱妮这样的骑士更多。

所以还是不提那家伙为妙。

洛德将一碗麦粥塞到多纳的怀里——这种由磨碎的、半磨碎、甚至完全没磨碎的粗糙黑麦做主料,加入路边能采到的任何可食用植物与吝啬的盐煮出来的稀粥,他们已经吃了一路。虽然绝对算不上好吃,但对于疲累的多纳来说却已经是求之不得的珍馐。但是,只见多纳先是愣住了——

伯爵大人,他的主人,正亲手将食物递给他。眼神中没有轻蔑,也没有喂狗似的玩味,那双眼睛里的东西,看起来与他自己的别无二致。

「怎么,吃不下吗?」

洛德刚问完,便马上向看管羊群的异人们招了招手,高声请求道:

「女士们!能挤些羊奶来吗?」

「多……多纳能吃得下!」

受宠若惊的多纳连忙抓起木勺全然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

看到这幅样子,洛德不知该是感到欣慰好还是同情好,只能安抚地揉了揉多纳的头发。这一下却把眼泪给揉出来了,多纳别过脸去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眼睛,抽了抽鼻子,然后低垂着脑袋继续吞咽着食物。

看到这里,洛德好像想起了什么往事似的把目光放到索莱妮脸上。她无意间对上这眼神后,吓了一跳,然后红着脸别到一边去了。

果然在想同样的事情。

此时,一个异人——之前在龙脊山脉上趁机揩洛德油的那位少女,名叫卡洛塔,在那之后便更多地在帮忙照料洛德与索莱妮两个大忙人的琐事——送来两碗粥,并把一罐羊奶放在洛德身侧。

「大人呀,我们是不是快到家了?」

卡洛塔问道。

「啊,辛苦了,卡洛塔。」洛德感激地接过食物,然后把羊奶递给多纳:「没错,我们快到家了。不过似乎有些野狗抢了先,我们得先把他们打扫出去才行呐。」

卡洛塔会意地点了点头——在洛德看来,她在旅途中展示出来的聪慧可以说是在索莱妮之上,明明出身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孩。

「那么,民女这就去安排大家把弓弦准备好。」

卡洛塔屈膝行了一礼,波澜不惊的表情上看不出对可能发生的战斗有任何畏惧。

「厄斯滕多夫这里曾经是猎人的聚集地,周围也许还有储藏起来的箭矢,多注意一下哟。」

索莱妮补充道,卡洛塔只是摆了摆手做回应——这并非是因为关系不好,相反,这两人在一路上还算是脾气相投。至少索莱妮没有像对伊希尔那样警惕她——只因为两人都是忠心而实干的那类人罢了。

她只是单纯地对骑士阶层缺乏尊敬。

而此时,伊希尔也像未卜先知了会有战斗发生一样安静,并没有来打扰洛德,只是自己坐在羊群旁,捏着一块砥石仔细打磨那柄轻剑闪亮的尖端。而头上的花环之间所长出的那些叶片,有一些在夜里闭合了起来。

「那来边吃边开军议吧。」

洛德含了一口食物,目光落到地上的极简沙盘上——虽然花费了一点功夫,但他还是多少看懂了那些线条要表示的东西。

「对方有一百人左右,其中有十几名骑士,有武器和盔甲,那就按一百五十人来算。」

索莱妮复述了之前多纳提到的敌情,并把几块石子摆在城堡庭院的位置。

「而我们……不算掉队的,大概能有二百多人,能用的武器有从河川领那座城堡里顺出来的三百张弓和不到一百支长矛,箭的余量对于这样一场战斗来说应该也够用吧?」

洛德清算着目前他能调动的兵力——他每天都会反复清算队伍的物资状况,可谓了如指掌。

「那么我们就有人数的优势,但必须避免正面交战。狮鹫兄弟会的人除了骑士就是职业士兵了,我们这种少女战营可没法在那种人剑下讨到便宜……」

洛德捏着下巴思考起来……虽然很想给那些强盗一个好看,但他也非常不想看到这些女孩中间产生伤亡。

「职业士兵……是吗?专业的战士在面对伏击的时候会怎么做?」

「佣兵的话,在不明对方的人数和来路的情况下,肯定会从最薄弱的地方突围。骑士则要看命令行事了。」

索莱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多纳之前说过对方打算搞到金银然后去做佣兵,说明他们就算贪财,但如果局势不妙的话也肯定不会在这种地方死磕,对吧?」

看到索莱妮对此点头,洛德挑了挑眉,伸了个懒腰:

「多纳,用泥土把那边确切的地形摆一下。索莱妮,确保大家都吃饱——」

洛德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我们要在天亮之前把事情解决掉。」

————————————————————

「哇……这就是我要住的地方啊……」

在经过了将近一个钟头的强行军之后,他们终于如愿在天亮前抵达了伊德沃尔要塞的周围。

在洛德眼前的,是一座比他想象中更宏伟的城堡——一面靠山,以梯度增加的高度筑起的多层结构,但外部城墙却是支离破碎年久失修,到处是缺口。只有内部的主堡还拥有能称得上城堡的机能,在破碎的城墙之间,散落着早已人去屋空的城下町。村庄集镇围绕着城堡为中心发散建设的模式是帝国中大部分贵族直属领地的规划形态。只是目前在这里,城堡里并没有贵族存在,城下町也像厄斯滕多夫一样跑了个杳无人烟。

而且这些村屋也是在破碎的城墙之间建设起来的,甚至有就建在豁口上的屋子,说明外部城墙已经被废弃很久了,只是被当做分散矗立的几段现成的墙壁罢了。

如果被修缮完成的话,这座城堡绝对称得上是坚不可摧——只是这里看来已经很久没面临过入侵了。

这时,索莱妮侦查归来了——她掀开暗色斗篷的罩帽,来到洛德身边,说道:

「那些人都在主堡前面的庭院里大吃大喝呢,不少人在睡觉,没睡觉的也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有人在大厅门前叫阵,不过好像教头他们都还健在。」

「大厅被他们包围,而我们又包围了他们吗……有意思。」

洛德抬头望了望天空,此时正是黎明前天色最黑暗的时分,错过这个时间的话,优势便将不复存在。

「对了,你把伊希尔安排到哪去了?」

洛德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

「这种时候还想着那个女人呐!那家伙搞不好只是个歌手罢了,要不是非要跟来我才不会让她也来拖后腿呢!」

索莱妮显然不太想讨论伊希尔的价值。参与行动的人们只是洛德挑选出的异人们中体力最好的那些,羊群、大部分物资与马车都被留在了厄斯滕多夫。按照原来的计划,一切顺利的话也不需要期待伊希尔能有什么过人表现的可能。

洛德回望森林中隐蔽着的异人们,她们正纷纷将笔直的弓片卡在两腿之间,手臂抵住另一头,用腰力将其弯曲。然后套上单独存放、用羊脂精心维护的弓弦——仅仅在用弓的方面,河川领出身的她们对此并不陌生。她们异人的眼瞳,正在黑夜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冷冽光泽。

「那么,各位。」

确定人们都已经做好准备,洛德高举手臂打出信号:

「按计划行事!是什么飞翔在吾辈的战旗之上?」

嗓音压低却异口同声的回应骤起:

「吾辈即是巨龙!」

「出发!」

看着异人们伏低身体,在树丛之间井然有序地分成数路散去,首战在即的洛德只感到胸中有力的心跳,迷之兴奋感让他不禁发起抖来。

在路上现想的战呼,一起喊出来还挺有点那个意思的……

「好了,我也得走了,你可别乱动啊!别 乱 动!」

虽然得到了洛德的承诺,索莱妮临出发前还是相当不放心地强调了几遍。甚至一度纠结要不要改变计划一直护卫在洛德身边了。

「要不你把我绑在这?」

洛德打趣地说道。

净说些不合时宜的话——索莱妮心里虽然埋怨着,但洛德的笑容还是让她紧张的心跳平复了下来。

「要多少给你家老爷一点战场上的信赖啊。」

索莱妮眨了眨眼……战场是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了。不管是谁,回不来的可能性都是均等的。但她也清楚,她家的老爷已经下达了命令,没有任何作战是不需要果断行事的——

她趁着黑暗,迅速地凑上来掠吻了洛德的侧颊,然后头也不回地扯起罩袍,消失在了暗夜的帷幕中。

————————————————————

「都已经三天了,出来吧,雷吉伯恩!你看,我这儿什么都有!我们都共事那么久了,只要你开门,把萨米杨金库的钥匙交出来,兄弟们就不会为难你和你的女儿!噢,还有你那个整天在萨米杨卧室里贪欢的小儿子!」

粗鲁的笑声在城堡的庭院里肆虐起来,喊话者一手提着酒罐,一手高举一条烤鸡腿,口齿含糊地引导着其他人的笑声。

此时伊德沃尔城堡的庭院已经变成了强盗营地一般的存在,这些自称狮鹫兄弟会的前骑士点起篝火,抢来的美酒与食物堆得满地都是。而他们也绝不会吝啬享用这些「战利品」,此刻他们正喝得烂醉、横七竖八地在堆积如山的物资之间唱着粗鄙的小调,偶尔大声辱骂那些把主堡锁起来的人。

现在的局势倒是非常明朗:尚且理智的人在门里面,而疯子都在外面。

「听尔胡言!」

随着一声底气十足的断喝,一个健硕的身影出现在了阳台上,引得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跟我伊德沃尔要塞总教官雷吉伯恩爵士谈条件,你们也配!?」

披甲持矛的雷吉伯恩教头怒目圆睁,吹动自己浓密的胡须,远远地啐出一口唾沫:

「我等伊德沃尔骑士的立命之本即是忠诚,而你们!前代伯爵阵亡后就只顾着瓜分你们应当保护的财产、掠夺你们应当保护的领民!从帝都来的信鸦早已指明我等的新主人,这便是说这些尽皆属于洛德维克大人的财产!你们的所作所为,只能证明你们变成了啸聚山林的野狗罢了!」

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雷吉伯恩教头的责难,领头的那名骑士——号称无耳的巴罗尔——并没有回答的心情。反倒是身边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有哪个傻子会相信所谓的龙之祸?屁股里放闪电干掉了龙?别逗我笑了,我们在这儿杀掉了多少异人,你见过龙的影子吗?那只是个传说,龙根本不存在!所谓的龙之祸,也不过是皇室为了继承萨米杨大人的财产而推出来的傀儡!伊德沃尔的金子理当属于我们这……」

「无礼之徒!!」

一声更加响亮的喝骂回荡在群山之间,一条长矛从高高的阳台上猛地窜来,将那口出狂言的家伙精准地钉到了地上。虽然身边的家伙死状如此凄惨,无耳的巴罗尔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把鸡骨头上的最后一点肉吮净之后,又挨个舔了舔十指,然后摊了摊手,回答道:

「做野狗也没什么不好的,是吧?你看,我们有吃有喝,而你只能在那里面挨饿。而且要说忠诚——我们是萨米杨大人的骑士,我们为他杀掉的人可比你要多得多了……」

雷吉伯恩听后,将身子稍微探出了一些,换了一幅口吻:

「是啊,我还记得你高高兴兴地在萨米杨座下跟他的猎狗抢食吃最后被咬掉耳朵的那天——起码索莱妮那样的人在被侮辱的时候还知道遮住脸,而你?……啧啧啧,笑得比萨米杨本人都开心。一条这样的狗在主人死后竟然还要瓜分他的财产……」

雷吉伯恩那响亮的大嗓门几乎回荡在伊德沃尔要塞的所有角落,这让隐藏在废城墙边的索莱妮也不由得掩面:

「呃啊……这教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盯着我看了喂!给第一队打出信号,我们准备动手了!」

身旁的异人少女偷笑了两声,然后对着距离庭院最近的一组打出一个手势——顷刻间,在庭院中还醒着家伙们纷纷陷入了箭雨的绞杀。巴罗尔的左肩也中了一箭,他马上反应过来,跳到一段残壁后,将箭杆折断——一瞬间的剧痛让他大声地吼叫起来:

「小的们!给我滚起来!去拿盾牌!有敌袭!!」

一时间,庭院里陷入混乱。被射中要害的强盗躺在地上打滚,而那些运气好的人则马上抄起盾牌与剑,四处奔走着踢醒那些鼾声如雷的家伙。然而很多人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已经身中数箭。

等到残存的流氓骑士们大致集结了起来,依靠盾牌稳住了阵脚,才初步确定了箭矢射来的方向——

「好了,打出后撤的信号!」

第一队射手看到索莱妮的信号,收起弓箭跳出掩蔽处向森林之中逃去。发现她们身影的流氓骑士们当即大吼着往那边追去,而更多刚刚搞清楚局势的人正陆续在庭院的护墙后面集合。

那些能够以最快速度搞清局势并采取行动的人,必是其中的精锐。

追赶着异人们的脚步进入森林的骑士们,不出任何意外地在异人们分散逃去后跟丢了他们。在他们眼前的只有纷乱而黑暗的树影,他们靠稳盾牌,一边努力扫视着周围。一边背靠背集中起来以防偷袭……

「果然是相当有经验的骑士……」

隐藏在森林里的洛德轻笑两声,向两侧打出信号。几秒后远在人类骑士夜间视野以外的距离上飞来猛烈的箭雨,那些隐蔽在远处的异人少女们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骑士的位置,她们向着集中在一起的骑士们的大致方向仅粗略瞄准便放弦射箭,然后迅速从脚边泥土插着的箭簇中拔出下一支进行速射。面临暴雨般激烈的飞箭,骑士中虽有数人中箭倒地,但大部分箭矢依然能被盾牌所挡下。他们稳稳地持盾靠拢,组成盾墙,向着箭矢袭来的反方向稳步后撤……这阵箭雨造成的杀伤非常有限。

「就是这样,然后第二队!」

顺着洛德的下一个信号,在另一个方向埋伏着的箭手们也开火了。瞬间遭到两个方向射击的骑士们虽然一时乱了阵脚,又丢下了几具尸体。但他们还是很快就组织了一个半环形的盾墙……虽然他们现在已经只剩不到十人了。

由于人数不足,骑士们开始向附近一颗粗大的树木靠拢,想依靠树干掩护后背而等待后援。当他们凑到那棵树周围时,洛德将火炬高高举起——

下一秒,骑士们正头顶上砸来了装满羊脂与亚麻灯油的陶罐。早已盘踞在这棵树上的几名异人少女亮出倒阖在罐子里隐蔽着的火把,然后统统扔到了骑士们的头上。一时间,这些最精锐的骑士只有在火海中惨叫的份了。

「很好,现在收尾!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洛德见一切顺利,便踏出掩蔽处调度着少女们的行动,顺便用长矛刺死那些还在挣扎的敌人,并拿走他们的武器与盾牌。

而此时,在城堡庭院外围。

「果然,这已经是第三波了……」

索莱妮眼看着洛德设下的圈套已经致使三群冲出去的家伙有来无回,她能确定剩下的那些较谨慎的士兵已经不敢再往外送了,但这并不代表剩下的这些家伙已经不足为惧——此时,林间传来了号角声,紧接着便是百人一起发出的战呼,与武器碰撞盾牌的声音——

这些从黑暗的森林中传出的各种噪音集合起来,宛如大军压境。猛烈的箭雨再次从两翼袭来,索莱妮手下的几队箭手已爬上断墙,抛头露面地向庭院中射击。已经维持不住防御的士兵们开始纷纷向唯一没有箭矢射来的那条道路逃窜而去……

尽管无耳的巴罗尔大声怒骂着要他们保持阵型,但在求生的欲望促使下,城堡的庭院很快便一逃而空。最后,只剩巴罗尔一个人——而他也不得不奔向马厩准备逃离了——

此时,索莱妮从马厩旁缓缓走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手中的长剑反射着月亮的光辉。

巴罗尔看到她,停下了脚步……虽然他愣了一下,但很快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啊——萨米杨大人的小宠物,你还活着啊?」

他紧盯着索莱妮的步伐与剑锋,缓缓地将腰旁的短链枷解下,紧握在手,维持住两人间的距离:

「还是说你很怀念上次我们的‘招待’,所以千里迢迢跑回来投怀送抱了——是吗?」

话音刚落,索莱妮的剑锋就已经如飞燕般急速掠过他的喉前,如果不是他迅速的抽身,现在可能已经被切开了喉咙。

「上次你可没这么主动……这次要喂你吃的东西可比上次要硬多了!」

巴罗尔甩起链枷猛挥过去,脚下的步伐在一瞬间变得十分灵敏,躲过索莱妮的反击后又侧步用链枷的柄头砸向她的脸——专精以敏捷的身法抵消链枷不稳定的防守,同时还能善用武器的威力,这是他能在萨米杨帐下取得一席之地的本钱。

然而索莱妮也并不示弱,她随着巴罗尔的步伐一同侧步,躲过了柄头的攻击,并压低剑身意图偷袭巴罗尔的手。但对方只是再次甩动链枷在身后画了个圈儿,转而从正上方砸了下来——索莱妮连忙抬起剑身招架住链枷猛力砸下来的铁柄,火花四溅,却没能料到锁链那端的钢锤才是真正的攻击——索莱妮后肩挨了链枷甩下的重重一锤,一时中断了呼吸。巴罗尔抓住机会对着索莱妮的小腹迅猛一踢,五脏六腑都被挤在一起的索莱妮几乎就这样飞了出去。

获得优势的巴罗尔没有多言,再次甩动起链枷向跌倒在地的索莱妮大步走去——只是,他突然感到自己持链枷的右臂闪过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如同被毒蜂蛰刺一般——他停下脚步,向右侧望去——

站在那里的,是手挽那柄轻盈的侧剑(Sidesword)的伊希尔。

巴罗尔打量了一下她,轻蔑道:

「戴花环的娘们应该出现在床上而不是这里……我看你是比她还饥渴,对吗?」

伊希尔只是安静地微笑着,让剑刃在手中旋转起来,从身前环绕到身后,再又轻灵地从另一只手上出现,在胸前划了个月牙儿弧后直指巴罗尔的鼻尖。

「还tm跳舞?你是在看不起老子我是吗?」

巴罗尔心生恼怒,转而向着伊希尔大步走去。只见伊希尔手上的侧剑再次舞动起来,那柄笔直的侧剑在旁人看来几乎变成了一条银蛇围绕着伊希尔窈窕的身段流动着。巴罗尔还没等走到能甩起链枷的距离,便突然发觉一道闪电般的击刺掠过,他连忙闪身,却依然在侧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而伊希尔,却好似无事发生一般将侧剑回停在了中线的位置,然后继续游动起来。

静若流水,动若毒蛇……

巴罗尔赶忙停下脚步后退一步,抹了一把颊侧的血。

如果不是那柄剑袭来时晃上了月光的反射,他知道自己很可能都意识不到已经被攻击,脸就被刺了个对穿。

这家伙……是人?

游动着的剑刃让人无法判断她下一次攻击的方位,而她那非人般的出手速度又导致了任何鲁莽的进攻都可能在得手之前就遭到更迅猛的反击……

对于崇尚大剑重甲的萨利斯骑士而言,这种兵击术几乎闻所未闻。

巴罗尔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他保持住距离,甩动着的链枷比起之前与索莱妮的对抗,位置更接近自己的身前——这意味着守势。

伊希尔缓步接近,虽然明知对方在等待主动进攻,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抢下了先手。直刺胸口的这一剑没有上次那么迅速了——巴罗尔往伊希尔的剑位猛地甩过连枷,希望以柄制刃并依靠链条那一端的锤头砸向对方。但伊希尔却更跨前一步,剑刃擦过连枷的铁柄,然后迅速压低身体旋身将侧剑往旁边一抽。只见抢到巴罗尔手腕位置的剑锋在那一瞬间由刺转割,连枷的横击也挥空了。腕部割开一个大口子的右手失去了筋力,连枷就这样脱手飞了出去——

下一秒,刚刚旋下身去的伊希尔松开剑柄,飘逸而迅速地换手后,以左手反持侧剑利用低身位回刺巴罗尔的膝盖窝,迫使他半跪了下来。一瞬间遭到两记重击的巴罗尔怒号一声,趁伊希尔击刺完的收势,用另一只手狠狠地揽去,紧紧抓住了伊希尔持剑的左手腕部——

有速度又如何,攻击路数被封闭的话,就是有力的一方取胜了——

然而,想要以右拳了结伊希尔的巴罗尔却发现自己被切断了韧带的右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伊希尔趁机松开持剑的左手,自由的右手趁势捞过落下的剑,反手便自下而上地刺穿了巴罗尔右腋,然后稳持剑柄挺腰而起——右肩被整个腰力与刺入的侧剑杠杆给撬了个筋络齐断的巴罗尔发出了震天的痛吼。

只是,摆脱了控制的伊希尔没想到这个男人有多顽强。只见巴罗尔松开她之后,紧抱着已经只是表面上还连在身体上的右臂,不顾刺伤的膝盖连滚带爬地逃去。最后竟还跨上了一匹马……

望着绝尘而去的巴罗尔,就连伊希尔也不得不惊叹于这种韧性了。

她松了口气,擦干净剑身上的血迹后还剑入鞘,刚一转身就看到了目瞪口呆的那两人。

「这大概就是……剑咏者?」

看到了这一切的索莱妮也不得不点头承认了。

「怪物啊……」

面对这种形容,伊希尔只是用两个手指在脑门上晃了晃——头上长角的家伙才更像是怪物吧!

不过,索莱妮这次罕见地没有生气。只是涨红了脸……但还是把头低了下去。

「受你恩惠捡回一命,多,多谢了……」

看到两人的关系趋于缓和,洛德也能松口气了——他露出了久违的轻松表情:

「总之,这下野狗就都被赶走了……」

他清了清嗓子,走到庭院前:

「各位!」

听到洛德的高呼,打扫战场的人们都停了下来。

「我是伊德沃尔伯爵洛德维克,我宣布——我们长久的流浪与苦难将于这个黎明结束——」

异人少女们那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耳朵与尾巴展现在他的眼前。黎明前最黑暗的一个钟头已经过去了,东方已经泄露出了破晓的微光。这片远离尘世的大森林,对于这些被尘世所排斥的人们而言将会是一个新的故乡。

他伸开双臂,身后的是那座残破而依旧屹立的城堡,大厅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了,金色的灯火遍洒在人们身上——

「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