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惊叫的冲动被那张面孔硬生生的压了回去。

并非是什么想象中恐怖骇人的鬼面,那只是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类面孔,除了面色有些发白、嘴唇毫无血色之外,完全与普通人无异。

那双无神的双眸正在凝视着自己,不知怎的,许然从这副空洞内隐约读到了一些别的什么。

而且这个女人似乎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可在这种情况下许然又不敢多做回想。

女人就拦在许然与大门之间,她缓缓地抬起手臂,似乎是想轻抚许然的面颊。

怎么可能要你这个女鬼碰到!

猛地,许然撞开了那个女人,实际的撞击触感固然令他心生困惑,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可能快的摆脱现在的情况。

跌倒的闷响从后方传来,隐约的啜泣萦绕在了耳边。

微微偏头用余光看去,那个被自己撞开的女鬼早已没了踪影,使劲的拽开了那扇大门,许然想也没想的便冲出了门外。

狂奔是许然现在心中唯一的念头,可在跑出去一段距离之后他却陡然反应过来自己本应是在“另外一个世界”才对。

抬头环顾,四周有的只有死寂与静谧。

“怎么……回事……?”

许然的喃喃自语也是那位家主同时发出的疑问。

此时的许然正瘫软在沙发上,如果不是还有呼吸,家主甚至以为他已经死去。他有些犹豫的攥着手机,不知是否现在应该去拨通急救的号码。

就在刚开始通灵后不久,许然便突然的抽搐了起来,原本家主还以为这就是灵媒在通灵时候的表现,可愈发疯狂的抽搐直至许然有了角弓反张的表现,才让家主意识到这绝对不是什么正常的情况。可他又不敢打扰许然,虽然以前接触的都是假的灵媒,但那些灵媒都说过如若有人打扰,那么正在通灵的人一定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曾经的那个方士在做法的时候也如此警告过自己,所以家主现在非常的茫然,茫然到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许然闹出来的动静让那对双胞胎女仆也跑了过来,两人的手里都拿着能够一击必杀对自家老板会产生任何威胁的人的东西——枪。

然而赶过来之后发现的却是自家老板一脸懵圈且毫发无伤的样子,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其中一人悠然的收起了枪。

“我就说不用担心老板,这不已经把对方撂倒了。”

“……哦。”

对于这两个女仆的反应,那位家主实在是无心多谈。

将两人暂时打发下去,他最后还是拨通了急救专线。

虽然自己从以前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但退隐山林的他也没什么兴趣因为家里出了人命而被某些地方关注。

就在家主呼叫救护的同时,在“另一个世界”的许然也终于忍受不住所遭遇的一切,愤然走向了逃出来的那栋别墅。

他心中的恐惧已经被愤怒压制了下去,或者说,极度的恐惧在一系列的撞鬼后悉数变成了怒气。

不等他迈开几步,视线中的别墅却渐渐地消失无踪。不光是别墅,整个别墅区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变了个样子:眼前已经是一个偏远山沟里面才会存在的平房小院,岁月不仅在平房的墙壁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也用破败的样子告诉了许然这是一处相当贫穷的住户人家。

此时一位稍显土气的女人正在院子当中搓洗着已经褪色泛白的衣物,她时不时就会看向院门外,好像是在等待着谁回来。

女人很是娇弱瘦小,她的脸上有着很明显的病态,尽管是一副病病殃殃的样子,可双眸却充满了神采。

许然发现这个女人无法看到自己,她在洗好衣服后就强撑着身子来到了院门外,倚靠在那破败的门框上向着远方眺望。

夜幕很快便降临,没有等到归人,女人只好慢慢的回到了屋中。

第二天的太阳升起,女人重新出现在了许然的视线中,日升月落的如此之快让许然难免诧异,而眼前所见的情况更让他烦躁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看这些狗屁东西!”

就好像呈现这些的存在听到了许然的咒骂,景色陡然开始加速。

一切所见都像是在快进一样,但每一个镜头都会清晰的传入许然的脑海,那个女人每天都会站在门外等待一人的归来,贫苦的日子也让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其中有过几次扶贫的医生前来就诊,但都因一个原因让女人放弃离开她的家前去医院治疗:她要等到她的男人回来,她的男人说过会回来。

当画面快进到最后,女人终于还是因为久病不治离开了人世,而直至她去世的那一年,她等待的人也没有归家一次。

就在许然以为这什么破故事终于完了的时候,画面却快速的开始倒退,一切的景色事物都都在倒流的时光下向回退去,直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目送一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离家那一刻。

女孩的脸上洋溢着对自家男人有担当的自豪,同时也浮现着离别的忧愁。

男孩的脸上却有的只是出去拼搏坚毅,转过身时,更是能让许然看到对贫穷、对这里的厌恶。

也是在男孩转过身的瞬间,许然才震惊的发现那个男孩竟然是……自己!?

当他将男孩与自己青春时的形象对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轰然崩塌,在这片支离破碎的世界内,那个竖着麻花辫的女孩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在漫天飞舞的晶莹碎屑中慢慢的成长着,从一个女孩渐渐长成了一个大人。

看到那张与女鬼无二的面孔,尘封已久的记忆终于被揭开,许然也终于回想起了自己遗忘多年而不愿想起分毫的往事。

是的,他本来就是不想过那种苦日子才决定出去闯荡。

他对大城市的印象只有更好的生活,他相信只要到了大城市就可以摆脱现在的贫苦。

然而外出的闯荡为许然带来的只有处处碰壁,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甚至选择了依靠酒精来麻痹自己。

这种浑浑噩噩的生活直到他在漫无目的游荡的时候看到了神婆的诈骗,如此快的来钱方法让他全然不再去顾忌其他。他一心将这个行当“经营”了下去,那种病态的名声和轻而易举的收入更是令他不再回想自己的曾经。

自己为什么要去想那些苦日子?

面前的那个女孩终于变成了那个相貌平平的女人。

她就那样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哪怕是被抛弃、被遗忘,也不曾在她的眼中表露出一丝的怨恨。

许然感觉自己的胸腔有些憋闷,那种复杂的情绪令他几近窒息,许然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没有了良心这个东西,但这种来自良心的谴责还是在这个时候萦绕在了心头,盘旋在了脑海。

许然你不是个东西。

许然你根本不配做人。

来自自己的斥责与辱骂回荡在了耳边,许然也渐渐地陷入了沉默。

蓦地,许然抬起了头,他像是发了疯一样的大喊了起来:“我这么做没有错!希望过好日子没错!这些都是幻觉,对,都是幻觉!我的选择是正确的,人就是要往高处走!”

许然的突然咆哮惊吓到了那个女人,他的话语更是深深的伤害到了她的心。

泪水从女人的面颊滑落,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放弃。

轻轻的叹息声响起,女人的身影也渐渐地黯淡,她的叹息声中有着对许然彻底的死心,却依然没有对被许然抛弃的恨意。

在彻底消失的最后,她还是对许然说了三个字。

那三个字许然无法听到确切的内容,却从口型上大致读到了一些信息。

女人消失的瞬间,整个世界也再度崩塌,有些晃眼的光亮射入了双眼,稍作适应,一股沉重的感觉顿时袭上了心头。

使劲晃了晃脑袋,许然看向四周。

目力所及是那个别墅的客厅,刀疤眼家主正在打着电话,轻微的耳鸣让许然有些听不清他究竟在讲什么,只能抓住一些诸如“别墅区486号”、“有病患”之类的词语。

刀疤眼在左边,足够证明这里已经不在是那个“镜面世界”,许然尝试撑起身子,莫名的虚弱感令他直接从沙发上跌倒在了地上。

突然传来的响动让家主连忙转过身,看到许然恢复了意识,他连忙对急救电话说了句“不用了,没事了”然后挂断。来到许然的身边,他有些忧心的问道:“许先生,您这是……”

家主担忧的表现让许然心中登时一突。

紧接着,之前所见到的画面带来的不愉快瞬间便被压了下去。

他慎重的叹了口气,沉默至那位家主快要急出汗的时候,这才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成功了,不过……”

许然看向了那座怪异的关公像,回想起了女人对他所说话语的口型。

“只要那个假货在,家主你就永远别想安生,所以那东西不妨交给我,当然如果您舍得的话。”

“舍得,当然舍得!”

说罢,家主便将那尊怪异的关公像从祭台上取下,抱到了许然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