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原初·恶魔的提议作结,会议暂告一段落。跟阿迦纳约定稍后将战斗记录等文件送到伊格露娜用的船上,乘着用来船间交换人员和物资的翼龙,伊格露娜和优祢返回龙骑团用的舰船们上空,在甲板上的纱奈的信号灯的指引下降落。

专门为承接艾斯特莱克斯的巨大身体而准备的这艘船比龙骑团用的其他舰船更为坚固平稳,也为伊格露娜、纱奈和优祢三人分别准备了比一般龙骑团员更高级的房间。艾斯特莱克斯的身体不适合进入船舱,为了避免影响到船的配重,正在甲板中央蜷成一团,无聊地打着哈欠。由于普通的炎龙不敢接近,在周围空出相当的空间。

“龙骑团员已经各自开始自由活动,适应船上的生活。每艘船上都用三班轮倒的方式看住炎龙,防止出现躁动。”纱奈向伊格露娜报告现状,“我已经去看过我和伊格露娜殿下用的房间,虽然是船上,但日常用具和装饰都准备得十分用心,不考虑船上的晃动和海的气味的话,比军官学院那时候的宿舍还要舒适。优祢的房间我没有打开,但想来应该也是相若的状况。”

“是吗,很好。”自从会议结束之后伊格露娜第一次露出些微的笑容,“看来至少在这方面还能靠得住。关于炎龙的食料呢?”

“作为活肉的牲畜被集中放在了专门的船上,我让龙骑团员在自由活动时间带领自己的炎龙去取食并登记。艾斯特莱克斯的话,则是吩咐了管理牲畜的船员让它自由取食。它的话应该会有节制地进食也不会把残骸扔得到处都是。伊格露娜殿下,看起来你的脸色很不好,会议进行得不顺利吗?还是说——”第一次正式作为军队的成员踏入战场,就遭到南方军区那种事态,看起来在纱奈的心中留下了相当的阴影。发现伊格露娜心绪不定时,第一反应便是询问西方军区的管理者们是否存在问题。

“不,那方面可以放心。”常年相处的伊格露娜不必开口也能明白纱奈的想法。“西方军区这边,怎么说呢,是和南方完全相反的问题。”伊格露娜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西勒比亚把南方军区控制得很好,战略上虽然有方向性的问题,但至少十分积极。西方军区这边该说是懈怠好还是缺乏人才好呢,总之就是进攻性低落。明明是最后的军功机会,高级军官却都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好处是这样我们也更方便自由作战,坏处就是不太能期待让他们配合这边增调兵力。详细的话先让我休息一下再说吧,从港口起飞到现在,除了茶点什么都没吃,晚上还要睡在船上,不知道能不能睡得安稳。明天早餐之后再商量龙骑团的做法。”

“了解。那么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食物,伊格露娜殿下先回房间等待。”

“不,等一下。”优祢叫住纱奈,“我去厨房,你先和伊格露娜一起回房间吧。有指定菜单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

“还真是稀奇呢,你竟然会主动去干这种杂事。”伊格露娜和纱奈两人都用讶异的眼光看着优祢。虽然多数时间都在疗养仓中,实际接触的机会不多,但这一个月来二人多少都对优祢的性格有了一点了解。在杀死西勒比亚、消灭了格利维护国神之后,优祢反而像是失去了生存的目标。虽然会积极地投入工作之中,阅览帝国内部的各种报告,但那更像是借此把意识填满,逃避自己的感受。不要说是主动与其他人接触了,为了避免与人交谈的麻烦就连行动时也会避开视线。因为有着与实力相符的活动技术,伊格露娜甚至还从龙骑团员中接到了不少被突然出现的优祢吓到的投诉。

“这只是……不找点事情做的话就无法平静下来而已。”优祢垂下视线,声音中有着无意掩饰的低落。

深夜,海风从甲板上吹过,对出生于南方的内陆国家萨罗非的优祢来说,是从未闻过的味道。艾斯特莱克斯已经沉睡,黑色的衣着与夜色融为一体,巡逻的船员如果不特意靠前也无法发现优祢的踪迹。独自一人站在船舷边上,优祢闭着眼睛让身体适应海面上微微的起伏。并非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就只是单纯的无法入睡而已。即使在寝室之中也只是徒增焦虑,那么还不如今早适应船上的活动,为甲板上的战斗做好准备。

“这种时间一个人在这里,被人看到的话可是会被怀疑的。你现在的可还不是受到帝国信任的身份。”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虽然说着试探般的话,但还是玩笑的成分居多。

“纱奈吗。竟然能够发现我啊。”优祢转过身来,眼中带着些意外。

“我本来想要找你问一下会议的事情,结果发现你不在房间内,就想着你会不会在这里了。”纱奈没有携带正式的武器,原本带着龙骑团徽记的深青色全身铠也已经除下,只在腰间别了一把短剑。

“这样啊。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为什么这么消沉?这边的情况不管怎么说都不如南方军区的时候严苛,我不觉得只是战况不利或是损失扩大就会让你动摇到这种程度。老实说我根本想象不出来能让你和伊格露娜殿下联手都无计可施的敌人。”

“明确的敌人是很有用的东西,尤其是可以断言应该打倒的情况下。就算抽象一点也无妨,国家、政府、组织这种东西也一样是可以打倒的。即使尽头是破灭或者死路,只要有了前进的方向和计划的话就可以无所犹疑地前进下去。用上所有的手段、计略、知识、技术,仅仅是为了夺走某个人的性命而行动,这种时候才能让人变得前所未有强大。”即使正面回答纱奈的问题也未必能够使她理解,因此优祢选择了渐进的方式进行解释。

“作为武者来说,无法否定呢。有了明确的目标就能充分地引导出自己的全力。虽然现在的实力更强,但想起来的话,确实还是小时候带着弟弟穿过战线的时候自己的能力发挥得更为彻底。”

“但是现在,没有那个目标。”优祢再次垂下视线,但马上就意识到这一点并重新看向纱奈。“如果对方是应该打倒的敌人的话,那么就找出弱点,施以致命一击,又或是在正面的消耗战中击溃战斗的力量。如果存在因某个人的阴谋而导致的纷争的话,就想办法找到真正的目的再将之破坏。只要明白问题所在,即使没有解决问题的手段,至少也能导出自己要做的事情。西勒比亚、加拉耶德、格利维护国神,这些东西是无论如何都想要杀死的敌人,或者是以明确的意志将世界导向与她的愿望相悖的方向的真正的邪恶。但现在却没有那样的东西存在。”

“是吗,因为不知道该把自己的命花在什么上,所以无法集中精神到别无所想了吗?”

“啊哈哈,还真是惊人的敏锐呢。”被纱奈直接指出来,优祢混杂着自嘲的苦笑起来。想要救人,想要实现和平的世界当然并非谎言,但比起那种事情,自己只是想要全身心地沉溺在过去和她一同许愿过的梦中,来获得多一点点也好的和她在一起的感受,这才是优祢真正的欲求。即使发生了什么奇迹,真的实现了和平的世界,优祢也不认为自己能过说一声太好了之后在那之中幸福地活下去,确认了那愿(幻)望(梦)的实现然后怀抱着幸福死去,才是对自己而言最好的道路。

“就是这样。我只是想要追着过去的愿(幻)望(梦)直到死亡而已。所以不知道应该向着哪个方向追逐的时候,就会变得痛苦起来。”耸了耸肩,优祢迈出脚步返回自己的房间。

“谢谢了。托你的福,我感觉现在的话好像能睡着了。”

“那么,首先整理一下个人的推测和想法。”

第二天用过早餐之后,三人来到甲板上。毕竟是讨论着西方军区高层人士的话题,在技术和人为两方面的意义上无法信任房间的隔音能力,因此特意来到了宽敞的地方,并让轮值的龙骑团员拦下靠近的闲杂人等。以防万一其间,艾斯特莱克斯也展开了热感应和回声定位等人类不具备的知觉,如果有任何可疑物体靠近便会发出警告。

虽然睡过了一觉,但优祢的精神离高昂还有不少的差距,纱奈也并非长于分析的人物,所以仍然由伊格露娜负责主导交流。因为昨天已经跟纱奈讲述过会议的基本过程,所以这次便直接从分析整理开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西方军区有很大的可能并没有明确的战略计划。在会议上没有提及这种重要内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阿迦纳的存在本身。阿迦纳是四大军区总负责人中唯一的文官出身,在前任总负责人和随同的英雄、高级将领一起战死之后以优秀的手腕迅速整合了西方军区的各个派系,以事实上的西方军区掌管者的立场在获得了克丽丝陛下的正式承认。

这种建立在军区内部的政治平衡上的管理者离开行政中枢以月为单位随同前线军队行动本身就很有问题,我本来以为他像西勒比亚那样是有着战略上的强硬意图或是为了防止我以皇女的身份影响前线军队的指挥才跟来的,但昨天的会议中完全看不出他有这样的意思。那么我能想到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他在这里的意义就是为了提供他所具有的权限,也就是开战和议和的判断。也就是说,要嘛前线军官无能到无法理解和执行战略目的,要嘛就是——根本没有战略可言,他们根本没有解决这场战争的方案。万一龙骑团获得了预想外的战果,要等到消息回传到行政中心再传回来就会延误谈判的时机,所以即便要抛下政务也只能让阿迦纳本人随军同行。”

“作为一方军区的总负责人,真的会如此失态吗?”尽管是伊格露娜说的话,纱奈还是忍不住提出疑问。

“不知道。虽然也可以用内政的彼此牵制或者缺乏人才和决断力勉强解释,但我自己都不认为这种普通的理由就会让唯一一个平民出身的军区总负责人出现如此的失误。就算说是不想在失去战争的对手之后被解散军区,如果因为久攻不下而被撤换对仕途的影响反而更大。但不管理由如何,在这个海上,能够在一次性的飞行距离内到达陆地的龙骑团不是凭西方军区的军队就能怎样的对手,炎龙的吐息对木制舰船也是毁灭性的,我不认为他会像西勒比亚那样动用武力。那么西方军区的事态就交给那些中央的文官去烦恼就好,我们要做的就是借这个机会把战况导向想要的方向,迫使他们接受我们的方式来结束这场战争。”

“结束战争,吗”优祢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你有什么计划吗?”

“很遗憾,现在还没有。”伊格露娜摇了摇头。“可靠的情报太少了。不过,如果说这不是由于经济、地缘、讨神等原因引发的目标明确的战争的话,那么就还有使用手段的余地,还没有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是吗……我明白了。”尽管幅度很小,优祢以不易察觉的动作向伊格露娜行了一礼。“根据情况,可能会演变成对你而言损己利人的事态。这是作为佣兵,代替金钱的报酬,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会存在感激之情。”

“那么,这是我这边的推测。”尽管有着龙骑团员和艾斯特莱克斯的双重保证,优祢在开口之前还是环顾了一下周围。“那个叫原初·恶魔的东西,虽然不知道是附身、义体、生灵神还是什么特殊的加护,总之绝对不是外表的那个年龄。它并没有刻意隐瞒作为修习过武艺者的动作,但是那个动作在我看来实质上有着浓重的“正在使用体格不同的身体”的气息。即便不是帝国意义上的“争乱之神”,我也不认为它是“人类的朋友”之类的东西。”

“在我继续问下去之前,阿迦纳就先叫停了,也就是说他并不希望我们去探寻原初·恶魔的正体。”伊格露娜托着下巴沉吟着,“那么显眼的人物,如果看过一次资料的话我不应该没有印象。西方军区的高级官员中没有它存在,的确介绍的时候也只说是阿迦纳个人的幕僚。但是仅仅只是幕僚能够让其它的将领接受那种近乎挑衅的肆无忌惮的言行吗?”

“要向帝国档案局和帝国之眼问一下吗?现在让一两体龙骑兵返回去发电报应该也无妨。”纱奈提议道。

“不了”

“不必”

伊格露娜和优祢同时出声。

“以我们感受到的条件去检索的话,出现的结果只可能是高威胁度的个体。不管是误判还是命中,都会让事态变得非常麻烦。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

“——我来砍了它就好。”

“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收集情报吗?”

“嗯”,伊格露娜对纱奈的话给予肯定。“不能只靠西方军区单方面塞过来的情报。想要引导战局的话,首先得想办法把握状况。阿迦纳原本就是文官,从西方军区这边下手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最好的途径就是——群岛的军队。”

“嗯,不过,你们会说群岛国家的话吗?”

“呃,我虽然会一点西方地区的语言,但群岛的语言就……”被纱奈点出没有注意到的问题,伊格露娜的表情陷入僵硬。而优祢的脸上则一目了然地写着“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