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伴随着沉闷的低吼从交错利齿的缝隙中溢出,接着便迅速地在空气中消散。炎龙的吐息当然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但在嘴巴被铁链紧紧地捆了好几圈的情况下,勉强吐息也只会让无处可去的火焰在炎龙自己的肚子爆炸而已。虽然燃烧不会伤害到炎龙,但膨胀的空气对内脏的压迫仍然可以让最强壮的炎龙也在瞬间毙命。

翅膀和尾巴被直接切去,四肢被钢钉牢牢地钉在地面上,眼前的炎龙经过的处理足以保证它能够生命体征良好地活着的同时失去所有的抵抗能力。尽管如此,身为各个龙种之中最为凶暴的杀戮怪物,金色的瞳孔中仍然放射着让生物战栗的光芒。

如此形态的炎龙,现在有十体位于军官学院内训练场的中间。旁边站着的则是全副武装来维持秩序的战技教员和数名抱着写字板和纸笔的技术士官。

“炎龙是凶暴而难以驯服的,即使是同类之间也经常会因为细小的摩擦自相残杀。”面对着特别班的学员们,一名领头的技术士官开始讲解。“但在进行战争的时候,无论是怎样暴躁的炎龙,都会在炎龙皇的指挥下比久经训练的士兵更为精确地完成指令。我们通过解析并模仿这种控制能力,创造出了这个——”

士官握住从炎龙的脖颈中延伸出来的缰绳,瞬间,原本炎龙的狂躁消失不见,变得如同精练而毫无犹豫的杀人者般冰冷。

“通过直接植入神经系统的缰绳将炎龙皇的模拟信号打入炎龙的脑中,如此一来便可以让骑手随心所欲地控制炎龙的行动。只要有了这个技术,将炎龙骑兵实用化可以说是已经近在眼前。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士官松开手,让炎龙回复原本的状态。

“具体的行动指示与狂躁性的镇压在工作原理的层面上是一体,也就是说,为了能够控制炎龙按指挥行动,模拟信号需要骑手根据现场状况即时生成,并且不能产生间断,否则便会被返回狂躁状态的炎龙反伤。”

“不能用常驻魔法压制狂躁,然后用驯化的方式指挥吗?”

一名特别班的学员提出质疑。

“炎龙不是正常的生物。”士官摇了摇头,虽然是理所当然的提问,但身为正式军人的士官没有对学员无礼的发言方式感到气愤,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特别班的学员们凶名在外的体现。“理论上,它们是神为了斗争而创造出来的道具,和自然进化生成的物种有着本质上的区别,常规的训练经验根本无法用到它们身上。如果要从头积累的话,想要达到能够在战场上使用的实用化程度少说也需要几十年。”

“那么,我想你们也能明白,长时间的魔法发动直接与本人对该魔法的适应性和熟练度相关,老实说军官学院里一般学生里面能够看到成为龙骑兵的希望的人都不多,只要有这方面的才能,即使是特别班的成员,也马上就能变成实验龙骑团的第一批团员,这是皇帝陛下亲自保证的条件,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能成为阻力。那么,考虑到炎龙本身的精神疲劳,请分成十组对各自的炎龙进行尝试。基本的术式已经整理成方便使用的界面存储在缰绳之中,如果尝试两次仍然不能成功镇压的话便会被判定为不合格。”

士官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半数以上的特别班学员的眼睛中都亮起了连炎龙都要自愧不如的激烈光芒。尽管如此,出于军人的自觉,仍然保持着良好的秩序分为十个队列逐个尝试对自己一组的炎龙进行镇压。对魔法的造诣有自信的人率先进行尝试,剩下的人则一边旁观一边和拿着纸笔记录状况的技术士官们搭话,寻求对方的经验。作用于精神层面上的魔法,理论和术者本身的经验都十分重要。

躲在纱奈身后,伊格露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炎龙。虽然在理论知识上对炎龙的习性和解剖学结构有着充分的了解,但活生生的怪物魄力远非插画可比。每当炎龙甩动头颅,伊格露娜都会吓得缩回纱奈背后。

“要我来先试一次吗?”纱奈对背后的伊格露娜问道。

“不。”尽管表情还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害怕,但伊格露娜的声音却十分坚定。“虽然说是两次机会,但恐怕一次成功和第二次才成功的人之间仍然会有记录上的差异。纱奈不擅长魔法,第一次尝试的话成功的可能性不高,我来试第一次。”

“嗯,我明白了,伊娜。”纱奈走到炎龙跟前,揽住它的脖子,防止突然的摆动撞到伊格露娜。“来吧,我对自己的力量还是有点自信的。”

踮起脚尖,把手搭在缰绳上,伊格露娜闭上眼睛,将意识沉入到缰绳的魔法中,连接炎龙的精神。

在缰绳中做出平静与安抚的印象,经由准备好的术式转化为神经信号,最后送往炎龙的脑髓。从原理上说不算是非常困难的技术,如果不考虑持续时间,只是发动一次的话,即使是魔法的初学者也可以做到。但问题在于,即使时间再短也好,只要是持续型的链接,便无法避免从炎龙发来的回流。比人类使用的任何麻药和兴奋剂都强得多的狂躁的神经信号从炎龙的灵魂流向伊格露娜,即使经过缰绳的中转,也差点抹除伊格露娜的理性。反射性地松开缰绳,伊格露娜跌坐在地上,弓起身子呕吐。不只是伊格露娜,几乎每个组里面都出现了如此反应的学员。

“没事吗?!发生什么了?需要我做什么?伊娜!”扔下炎龙,纱奈抱起伊格露娜移动到距离炎龙较远的地方,观察着她的脸色。

“没关系。”呕吐的感觉还未完全消失,伊格露娜摆了摆手,让纱奈安心。“我明白这个东西的原理了。尽管用信号转化等等词语蒙混过去,但直说的话就是通过拟似(缰)神经(绳)连接骑手和炎龙的脑,用骑手的想法强行去覆盖炎龙的想法。虽然不是不能用,但最初想出这东西的人脑子一定不正常……呕……”随着描述再次回忆起连接时的状态,伊格露娜再次干呕起来。

“这种事情连听都没听说过……”纱奈哑然地张了张嘴,“即使以帝国的标准来说也太过分了,这样的话果然还是放弃——”

“不,以帝国的标准来说这只是普通。”伊格露娜抬起头来,打断纱奈的话。“如果因为这种程度就放弃的话,是没法在帝国爬上高位的。”

“你在说些什么?这一点都不像你。”看着与平时胆小温和的样子判若两人的伊格露娜,纱奈瞪大了眼睛。

“唔……”反应过来的伊格露娜也捂住自己的嘴,对自己刚才的发言感到异样。“看来刚才炎龙的影响还在我的脑海里没有消散,比想象的还要强的样子。”

“这个果然很危险,没必要勉强——”

“不”,伊格露娜举起双手搭在纱奈的肩膀上,“这 种 程 度 刚 刚 好。我要趁这个机会说出来。纱奈你是有才能的人,只要有机会建立可信度就能出人头地,但我的话,无论如何不适合踏上战场,至少不是能够跟在你身边的人。想要和纱奈一直在一起的话,龙骑兵是绝无仅有的机会,我绝不会放过的……!”

“啊……”被从未见过的伊格露娜的样子所震慑,纱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拜托了,我不想和纱奈分开。”无法分辨是炎龙的残留影响,还是强烈的愿望盖过了精神的藩篱,伊格露娜以无比认真而执着的眼神注视着纱奈。

“……我明白了。”短暂的沉默之后,纱奈点了点头。“不过,即使想要成为龙骑兵,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

“没问题。既然知道了原理就没问题。至少在这里我是有才能的。”伊格露娜的声音充满前所未有的自信。“纱奈的话,只要想着把它打回去就好。炎龙说到底也只是并非智慧生物的野兽,单以大脑的运作效率而论无法和人相比。我的话因为从来没有好好地锻炼过身心,所以正面对抗可能赢不了它,不过虽然是近乎作弊的形式,我也有我的办法。”

“既然伊娜这么说了,我相信你。让我先来好了。”纱奈走到炎龙面前,握住缰绳,强烈的亢奋和破坏冲动随之来袭,但与纱奈一年前穿越两国交战的阵线时生死一线的经历相比,这种程度的情绪变化还不足以导致明显的失态。魔法完成,炎龙眼中的亢奋褪去,在纱奈的控制下对着伊格露娜的方向从鼻孔向上喷出烟火般闪烁的火花。旁观的技术士官记录下这一幕,将纱奈的名字记在了合格名单上。

“接下来换我来……纱奈,可以握住我的手吗?”

“嗯。当然。”纱奈轻轻将伊格露娜的手纳入掌心,对这种小孩子一样的握法不满,伊格露娜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到纱奈的指缝间再紧紧握实。

另一只手抓住缰绳,凶暴的洪流再次冲入伊格露娜的脑海中。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要想。让脑容量小于人类的炎龙狂暴不需要那么多的亢(激)奋(素),只要把这些东西全部导入我的体内,炎龙那边自然就会平静下来。虽然就骑手无法保持正常这点而言是邪道,但现在这里只要蒙混过去就好。”)

做好心理准备,放空自己的脑袋,伊格露娜毫无抵抗地将破坏欲望的洪流纳入自己的体内。想要杀,想要用牙齿撕开随便什么人的喉咙,想要品尝新鲜的血肉,想要看看被自己的剑挖出来的内脏……

紧紧地握住纱奈的手,手指绞住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即使如此也拼命地装出平静的样子,将所有的怒鸣压在心底。终于,炎龙眼中的凶光再次褪去。看着技术士官记上伊格露娜的名字,纱奈以会让人感觉到疼痛的程度用力回握伊格露娜的手,提醒伊格露娜已经足够。

松开缰绳,伊格露娜瘫坐在地上,剧烈地呼吸着,每一口都像是要吐出自己体内奔流的鲜血。继续握着伊格露娜的手,纱奈跪倒地上,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伊格露娜的额头。

“做得很好哟,伊娜。”

“《置换型全装义体实验评估报告书》……给我看这种东西是什么意思?”

纱奈只看了一眼手中文件的封皮,就把视线转回到面前的男子身上。二十岁前半的红发男子有着符合武人身份的清瘦却匀称的身材,作为历经战场的军人的神情也无可挑剔。被叫到教员用的会议室,却出乎意料地递给自己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文件,纱奈不得不对眼前的人物保持警戒。

“首先是自我介绍,我是四皇子殿下的亲生弟弟,同父同母的那种。四皇子殿下成为陛下的养子之后,我就变成了侯爵家的继承人。请恕我无法报上自己的姓名,皇子皇女原本的出身也算是机密的一种。”红发男子的声音中混杂着不易察觉的自豪感,以身份和年龄而论,无论是谁都无法对这份潜藏的自豪给予指责。

“那样的大人物,找我这无名之辈有什么事?”如果是普通的帝国人,很少会有人敢于用如此的语气跟侯爵的继承者讲话吧。但纱奈对帝国本身便无甚好感,对瞒过他人耳目与自己见面的人也不打算顾虑什么。

“那个义体,是帝国的最新型。虽然说是实验,但运作不会有任何问题,要测试的只有作为兵器的实用价值而已。如果合算的话便量产,否则便废弃方案。”红发男子没有正面回答纱奈的问题,但他脸上的表情很确信自己在说的事情是纱奈无法听过就算的东西。

“你的弟弟,艾拉德,如果能够获得这个义体的话,就能够摆脱卧床不起的生活。”

“条件是?”

“很简单,我希望你能辞掉实验龙骑团的位置,去四皇子殿下负责的北方军区担任前锋兵。”

“……?!”

“不要摆出那么危险的表情,这并不是什么牵扯到军区权力的政治斗争,只是很简单的一个理由。“基本军衔爵位继承法”——想要继承爵位的话就要获得对应程度或以上的军衔或者文官职位,皇帝陛下就是这么规定的。虽然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成问题,但很不巧我的哥哥变成了四皇子殿下,而我距离少将的军衔还差得远,所以我需要实验龙骑团团长的位置。直接从上校起步的话时间上便有充足的余裕了。”

“为此,发动魔法时一次成功的骑手都是碍事的竞争对手吗?”

“没错,不愧是那个“帝国之血”当主看中的人才。其他的人也提出了各自不同的交换条件,但只有你是由我亲自来谈判的。英雄的资质对前线的将领实在是太过于合适,十四岁不到的年龄相对于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投入实战的龙骑团来说反而是优势,你的话,会成为太过扎眼的竞争者。”红发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退出之后,就是封口了对吧?北方军区的先锋兵连我都有所耳闻,是耗损率高到不像话的兵种,据说必要的时候会被自己人毫不犹豫地一起炮击。”

“那又如何?你对自己的实力应该有相当的自信才对。错过这个机会的话,作为军用武器而被开发的义肢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弄到手的东西。四肢都不能活动,只能在床上躺着静静腐烂的人生,你的弟弟又能坚持多久而不疯掉?”红发的男子相信自己开出的是无法拒绝的条件。

“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离团长选拔还有至少两周不是吗。”纱奈的手紧紧地捏住文件,但却没有立刻做出答复。

“好吧,这点时间还是有的。只是,那个文件想读的话就在这里读,姑且也算是军事机密,不会让你带出这个房间的。”红发男子从身边来出一把椅子坐下,隔着桌子看着纱奈。尽管明白自己被观察着,但事到如今已经顾不上那个了,在红发男子的耐心耗尽之前,纱奈快速地翻阅着实验报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