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优祢失踪了……?”

王座上,加拉耶德皱起眉头。

“是、是的!两天前原本一直回避我们的龙骑兵小队突然进行空袭,优祢大人在乘上降低高度袭击过来的一骑之后就没有在回来,其他的队伍也没有优祢大人的目击报告。虽然以优祢大人的身手应该不可能,但是说不定万一……”

“没有那种万一。他是连我在这个神殿里都没有把握杀掉的怪物,不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帝国手里。不必再叫他大人了,那个外国人佣兵已经不再和格利维站在一边了。”

挥手让还想说什么的士兵退下,独自一人坐在神殿中,加拉耶德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用不长吗……能杀掉西勒比亚自然最好,要是就此退场也没办法。不过不管怎样,失去了和龙骑团对抗的手段,这次真的要输了啊。”

「「「战斗。活下去。不可放弃。」」」

既不是声音也不是意念传识,非己所属的意志从加拉耶德精神的深处伸出触须探出表层。

「「「战斗。生存。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即使多一瞬间也好——」」」

“啊啊……我知道。”明知不会有任何人聆听的话语从加拉耶德的嘴角溢出,消散在神殿的空气中。

“为了兼顾前线的指挥和自己的安全,西勒比亚常驻在中央要塞中。我可以让你通过龙骑团的空中警戒线,直接将你投放到中央要塞顶部。既然能砍掉巨型堡垒的话,对你来说从中央要塞顶部挖出一条通路应该也不成问题。如果能够顺利潜入的话,在确保杀死西勒比亚之外,还能有足够的时间和他“独处”。只是,这个计划中还有三个问题——”

“中央要塞的巡逻卫兵和西勒比亚本人所在的位置,以及……?”优祢收剑回鞘,接上纱奈的话。

“没错。”纱奈点了点头,“关于前者,即使在之前的中线第二防线群战斗中抽调了不少兵力,中央要塞群现存的总兵力也在四万人以上,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中。可以用来在最重要的中央要塞里巡逻的士兵要多少有多少,西勒比亚用来保护自己周边区域的人数更绝不会少。不管你有着怎样的身手,无法隐身的话绝对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接近西勒比亚。”

“虽然很遗憾但我确实没有学过隐身的方法。”

“至于后者,中央要塞的建筑结构图属于高级军事机密,我虽然在其中活动过一段时间,但作为设计时的目的之一,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把握它的整体构造,所以无法直接让你降落到西勒比亚经常出现的房间的正上方,但至少我在内部移动时不会迷路。”

“你是说要让我在要塞内部和你一同行动吗?我承认作为并非英雄的人来说你的确很强,但长柄战斧这种武器并不适合安静地杀人,清理掉发现你的卫兵会是相当的负担。”

“这是必要的,也是交易的一部分。我会为你指引道路,作为交换,你也必须帮助我一同潜入要塞。当剩下的道路可以说清时,我就会和你分开行动,去救援伊格露娜殿下。”

“好吧。只是前半程这种程度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优祢略一思考便同意了纱奈的提案,“只是,卫兵那边怎么办?不想办法减少一些中央要塞的兵力的话……”

“这就要靠格利维了。”纱奈的声音有些紧张,“如果你放弃帮助格利维战斗的话,龙骑团配合南方军区的步兵,大约半个月左右就可以将包围圈重新压缩到格利维王都周边。到时候中央要塞的兵力也不得不调出大部分来维持前线。”

“好吧,就这么说定了。”出乎纱奈的预料,优祢十分轻松地点了点头,“我帮助格利维的目的也只是借用一下他们的兵力而已,虽然你的话也有是陷阱的可能性,但和对我而言已经废掉的格利维比起来,一赌的价值足够充分了。”

“那就好。”纱奈长出一口气,“最后的问题是,虽然本人并不是战斗者,但西勒比亚有着萨罗非首席英雄的“不破的水晶盾”,其防御力——”

“果然是这个吗,放心吧。”优祢露出令人战栗的凄厉笑容。

“那是我曾经日夜伴随而战的盾牌,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它的局限和弱点,即便是使用者本人。应对的手段——当然也早就早就准备好了。在至今为止的战斗中,还从没使用过的——最强的底牌。”

深夜,在地上的人们看起来仅有一个小黑点的天空中,龙翼掀起的风鼓动着优祢的披风。随着中央要塞巨大的身躯在视野中逐渐向原有的体积靠拢,优祢的心跳十年来首次不由自主地将过量的血液泵至全身。

龙骑团的警戒线原本便是由纱奈组织,只要稍加调整,在适当的时机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穿越而过也轻而易举。

炎龙的体型和颜色即使在黑夜中也实在太过引人注目,纱奈没有让炎龙降落到中央要塞上,而是命令它自行返航。风魔法发动,优祢携着纱奈从空中坠降。直刃刀在下落过程中延长,在落地前的瞬间顺着下方石材的接缝环绕一周,与周围剥离的石头随着两人一同陷下顶层。

落在岩石上的冲击声沿着要塞的构造传开,但即使有人赶来查看,留在原地的也已经只有从天花板掉落至顶层的石头而已。在纱奈的引领下,二人向着西勒比亚的房间悄然移动。沿途的遇到的士兵被优祢的风魔法灌入口鼻抑制住声音,继而被纱奈的战斧或优祢的剑柄击昏。

“就到这里了。”纱奈停下脚步,“接下来的路线已经写在了出发前给你的地图上,我走另一条路去救出伊格露娜殿下。”

优祢无言地点了点头,以远超与纱奈同行时的速度离去。

(嗯?)

踏入与西勒比亚房间相连的大厅一步,莫名的熟悉感让优祢反射性地收回脚步,停在大厅之外。

(“这是……局部可控型坍塌结构?陷阱吗。”)曾经积累的经验和建筑分析能力全速运转,尽管改变了装饰性的配置,过去的萨罗非军队惯用的手段还是无法瞒过优祢的意识。

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无视所有的观察、解析、猜想、推测,优祢径直向独自坐在大厅中央的男人走去。

“果然来了吗。可真是让我等了好几天啊。”西勒比亚以礼仪良好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昏暗的大厅中只有几盏油灯微微映出他的身形。温和的语气像是在招待久未到访的老友,而非试图取下自己项上人头的生死之敌。

咔哒、咔哒,不再维持悄无声息的步伐,刻意踩出的脚步声如同杀气的具现回荡在大厅中,并最终停在距离西勒比亚只有一次挥剑的地方。

“自从你在战场上消失,我就想着会不会是打算单独冲着我来。既然你会放着格利维败局已定也要来到这里,杀死一个替代品要多少有多少的指挥者,看来真的是私怨了。”

即使沐浴在连纱奈也会为止冻结的杀气之下,西勒比亚仍然毫无紧张之意。

“是那个叫纱奈的孩子把你带进来的吧?竟然在兵力抽调完成之后又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来安排计划,也算是出乎我意料的有耐心的将才了。害得我好几天都没好好睡过,每晚都在这里等着你。”

“遗言就是这些吗?”十年的仇敌就在眼前,只要拔剑一挥便能收获他的鲜血。宛如润滑油在老旧的机器中蔓延、浸润每一个嘎吱作响的零件,优祢脑海中的流动前所未有的流畅。

“那个……其实,在杀死我之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吗?我不记得曾经和你这样能够不借助神的加护就能和英雄匹敌的人交手过。”

西勒比亚露出略带歉意的优雅微笑,向即将杀死自己的人询问理由。

“那也是当然的。”优祢翘起嘴角,为能够将在梦中巡回了无数次的话语拖拽到现实中感到无比的欢愉。

“十年前,为了将萨罗非的首席英雄之力纳为己有,你故意打破了与萨罗非的和谈,杀死了作为使者的萨罗非的首席英雄。那个时候我还只是她的副官、青梅竹马,除此之外什么名气都没有的人物。你不知道我也是应该的。”

“这十年,我徘徊在世界之中,收集各式各样的技术和知识,把名字和时间都献给了不知道哪里的什么样的神,才获得这份以未受加护之身凌驾于英雄至上的力量。被这个我杀死,你也可以毫无遗憾地死去了。”

“……萨罗非没有把你选为首席英雄,还真是犯了个大错啊。”

优祢的右手伸向腰间的刀柄,与此同时散落在椅子周围的地面上的沙子升起,化为球形的水晶之盾。西勒比亚扬起手,下一瞬间,在萨罗非的神能之下,整个大厅便会因支点化作泥浆而坍塌,落下的天花板和设计时便特意埋藏其后的土石也将化为泥浆,灌满优祢的肺腑后再在萨罗非的神能下变回坚石。这是萨罗非代代相传、针对敌方英雄的绝杀之技,即使知晓其原理,在踏入大厅中央的时刻便已无法逃脱。西勒比亚确信了自己的胜利。

“断裂者·高周波剑”

平淡的声音响起,与之相伴的是下身传来的剧痛。优祢平扫而出的利刃毫无阻碍地切开水晶之盾,在西勒比亚身上留下巨大的伤口之后从水晶之盾的另一侧离开。

剧烈的疼痛打断了西勒比亚的意识,萨罗非的神能尚未完全发动便已中断,大厅只是稍微摇晃了一下。

“这……不可能……“不破的水晶盾”竟然这么简单的就……”强忍着剧痛,西勒比亚愕然地望着优祢。

“所谓英雄,即是授受神力,借以超越自身极限、为神而战者。”

任由剑上的鲜血滴落地板,优祢以嗜虐的语气宣告西勒比亚的失败。

““不破的水晶盾”的确很强,坚固、柔韧、与地面融为一体固定自身,仅只一层便有着远超三米厚石墙的防御力,在此之上还有着超速的修复能力,必要时还能通过肉眼不可见的孔洞透过声音和空气。即使是这个“断裂者·高周波剑”也无法将之破坏,在剑身通过的瞬间就会完成自我修复。”

“但是作为使用者的你太弱了。如果是生存在战场上的普通的英雄的话,不管是避开这一剑还是忍着疼痛发动神能都是可以做到的吧。但是你既没有这个速度也没有这份忍耐。所以————————”

优祢扬起剑刃,以西勒比亚四十余年的人生中最为恐怖的声音轻声欢呼:

“————要·切·片·了·哟~”

长柄战斧在地上拖出一串火花,纱奈迎着十余名卫兵正面冲去。狭窄的通道内后排的士兵被同伴阻挡无法射击,前排的数名士兵射出的子弹在盔甲上弹开,来不及再次装填纱奈便已经逼近身边。

轻型的皮甲无法对沉重的战斧造成丝毫阻碍,只是数次甩动便已经有半数的士兵倒下。冲入敌人中间的纱奈干脆地扔下短距离内不便施展的武器,直接以包袱铁甲的拳头殴打士兵的头部或腹部。虽然无法与优祢这种专研剑技的英雄相比,但纱奈的武技也绝非普通士兵能够相比,数息之间胜负已经分晓。

“我来接你了,伊格露娜殿下。”

结束战斗后,纱奈打开装饰精美的房门,向已经穿戴完毕的伊格露娜行了一礼。

“状况说明。”伊格露娜简短地回复道。

“优祢在刺杀西勒比亚。艾斯特莱克斯在高空等我们的信号,趁这个机会乘着它离开。”

省略过程和不必要的信息,纱奈直截了当地说明要做的事。

“不”,伊格露娜摇了摇头,“前几天有大批的兵力从中央要塞被调离,军队的士气也高涨,格利维快要输了对吗?”

“是的。格利维的王都已经被包围,城内马上就可以被纳入高塔的射程之内。”尽管不明白伊格露娜为什么不立即行动,出于长久相处的信赖,纱奈还是毫不犹豫地回答了伊格露娜的问题。

“西勒比亚打的是消灭信众、夺取格利维护国神的原初神力的主意。”伊格露娜走出房间,从倒地的士兵身上捡起一把佩剑。

“如果一切如他所料的话,现在恐怕格利维的护国神已经影响了所有居民的精神,直接在王都范围内放射加护来进行最后的抵抗。”

“要攻下这种敌城,就非得耗费大量的牺牲、将格利维的信众全部杀光不可。为了避免双方无意义的死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直接打倒护国神的本体。而现在整个南方军区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

伊格露娜挥了挥佩剑,熟悉重量和形状,然后以不容置疑的坚定对纱奈说道:

“带路。我们去找优祢。”

“呕——”

放倒几个拦路的士兵,伊格露娜和纱奈来到大厅入口。借着油灯的火光,仅仅看了一眼水晶之球中的景象,纱奈便不住地干呕起来。伊格露娜金色的瞳孔也再次亮起链接的光芒。

西勒比亚的下半身和双臂此时都已经化为看不出原型的肉糜,即使是骨骼在能够轻易切裂“不破的水晶盾”的高周波剑面前也与纸屑无疑。为了聆听西勒比亚的惨叫、观赏脸上的表情,优祢以绝妙的手腕避开了发声器官和要害部位,仅仅将尚未化为混沌的神经一再揉捻,直到彻底向脑部传达信息的失去机能为止。

翻滚在剧痛的浪潮中,西勒比亚的意识闪烁着打捞起记忆的碎片。就像生存在战场上的武者即使明知不敌也不会放弃抵抗一样,以智计渡过人生的西勒比亚即使在已经毫无意义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思考。

翻涌的意识中,一个被认定为已经完结而抛去记忆底层的身影终于浮现。同时西勒比亚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漏掉如此非凡的人物。十年前萨罗非首席英雄的副官、青梅竹马的恋人,那个少年,的确是——————

尽管身陷剧痛之中,西勒比亚被汗水与泪水浸透的脸上还是止不住地露出笑容。

——在 收 到 恋 人 的 死 讯 之 后 就 自 杀 了。

“你在笑什么?已经疯了吗?”

看到西勒比亚的笑容,优祢停下了挥剑。

“那个高周波剑……还有别的知识……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每次开口都会带出鲜血,西勒比亚勉强提炼出的话不得不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形式。

“不知道。我这十年的记忆很……暧昧。”

虽然不明白事到如今西勒比亚询问这种事情的理由,优祢还是干脆地回答道。

“果然……我……并没有……输给你……而是……输给了……某种……更加……巨大的……东西……”

得到了确信的西勒比亚脸上的笑容进一步扩大。

“无法……以……这双眼……亲自……见证……其正体……实在是……遗憾……”

察觉到身后从干呕中回复过来的纱奈即将采取什么行动,优祢结束了这场谈话。剑光自上而下再次闪过,将西勒比亚的面容倾斜着一分为二。凝固的笑容产生交错,左半部分沿着切口滑落,红白交织的液体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在重力的抚摸下柔和地涂满身体。

刚刚回复的纱奈再次弯下腰,一旁的伊格露娜则上前一步,自然地挡住纱奈的视线,明亮的金色瞳孔中没有一丝畏惧和不适。

“为了格利维的六十万人和南方军区的四十万士兵,我需要你的力量。”

试探和诱导皆不需要,伊格露娜开门见山地对优祢发出邀请。

“你不担心我杀了你吗?”优祢反问道。

“你指挥下的战法对双方都太过温柔了。凭借英雄的力量以适当的手段取得胜利,却放过撤退的敌方士兵。这不是久经沙场之人的做法,但同时也不是对人们的死亡无动于衷的人的做法。”

“那是附身在英雄上的神、是为斗争而生的护国神、是神殿。”

尽管说着拒绝的话语,优祢的表情却期待着伊格露娜给出超过自己预料的答案。

“胜算的话有。”伊格露娜伸出手指向北方。

“和我们一同,乘艾斯特莱克斯现在立刻前往萨罗非神殿本殿,让你成为萨罗非的首席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