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紧张吗,纱奈?”

伊格露娜轻轻握住身边的绿色短发的少女的手,尽管隔着两层穿戴完备的铠甲,还是希望传达到彼此的触感。

实验龙骑团的训练场上,二百体的炎龙及其骑手列为整齐的方阵,等待着起飞时刻的到来。尽管被命令适当地放松也可以,但即将前往接受皇帝检阅的情况下还能够保持心绪的平稳,对于这些刚刚从国立军官学院毕业一年的少年少女们还是太过困难了些。

阵列在最前方,比其他炎龙高了两倍有余的红色巨龙趴在伊格露娜的身边,在阳光的照射下悠闲地注视着身旁的两人,金色的瞳孔中露出身后的炎龙们所不具备的明显的知性气息。

“嗯。毕竟对我来说,皇帝陛下可是在我小时候就一直用来吓唬小孩子的敌国的王。虽然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但一想到会被她近距离看着的话果然还是没办法不紧张……”

高个子的少女微微垂下视线。虽然除了二人之外没人听得到,但毕竟害怕自己的皇帝对于高级军官来说并不是可以毫无顾虑地随便说出口的话。

“放心吧。”伊格露娜探身到纱奈面前,露出安慰的笑容。“虽然不能说不可怕,但克丽丝陛下并不是传说中那样粗暴的人,在这种仪式性的场合不会乱来的。而且——”

伊格露娜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装饰华丽而优美的红白两色轻型铠甲上印着喷火的龙头和龙翼组合而成的红色徽记。

“你现在可是帝国最新锐兵团的副团长,要说的话可是足够充当吓唬人的那一边的角色了呢。”

“我觉得后半句用来安慰人的点完全不对就是了……”纱奈无力地叹了一口气。和伊格露娜不同,纱奈穿着厚重得多的深青色铠甲,加上左手中立在地上的长柄战斧,要说的话的确比伊格露娜看起来更有魄力。

“嗯咳。”伊格露娜假装清了清嗓子,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应该出发了。”

“了解。”听到这句话,纱奈收起脸上非工作时间的表情,登上自己的炎龙。红色的巨龙也撑起身子,摆了摆尾巴准备好起飞。

瑟夫林帝国皇都第一阅兵场

装饰华丽的皇座之上,帝国开国皇帝、讨神女帝克丽丝·瑟夫林左手握拳托腮,把玩着右手的怀表。虽然包覆着的手甲随时都有可能在昂贵的机械上刻下划痕,但唯独对克丽丝而言绝对不会发生这种失态。在战场上度过一生,与无数英雄神灵交战并取胜的技艺已经与身心同化,即便将有着一栋别墅的价值的艺术品如河边石子般在指缝间翻转,其力道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差异。尽管已达80岁高龄,原本金色的及膝秀发也尽皆银白如雪,但此时的克丽丝仍然不会让任何人与“老”之一字联系到一起,即使只是随意地坐在皇座之上,冷淡锐利的碧眼也足以令人不敢直视。女性中屈指可数的高大身材并未随着年龄衰退,传说中被敌我双方的鲜血染红的暗红色的全身重铠与立于手边、超过身高的巨剑则昭示着不负“世界最强”之名的力量。

尽管阅兵场周围挤满了为亲眼一睹帝国首个龙骑士团的风采而来的人潮,但在克丽丝的御前和维持秩序的近卫队出鞘利剑的寒光之下,广场中心仍然保持着冰冷的寂静。

“时间到了。”克丽丝抬头向天空望去,视线的尽头,黑点接连不断地在天空中浮现。

“GIA——————!!!”

如暴风般的龙吼席卷全场,冲荡着所有人的鼓膜。红色的流星群从天空坠落于地,合而为一的冲击使较近的围观者站立不稳。尘埃散去,列为整齐方阵的二百零一骑龙骑士于人前现身。

真红的鳞片、锋利的爪牙、硫磺味的气息和硕大的金瞳表明了最为凶暴好斗的炎龙的身份。直接与神经相连的缰绳从侧颈伸出,紧握在骑手的手中,连接骑手与炎龙的精神,将之镇压为血肉构筑的机器。枪身接近两米的转轮步枪的基座深深插入炎龙右侧背部,从心脏中直接抽出凌驾于人类之上的魔力发射大口径子弹。整齐划一的动作和纹丝不动的阵列无言地向所有观众宣告,帝国曾经的强大敌人如今已成为帝国手中的杀戮利器。

位于方阵最前方的,则是刚才龙吼的发出者,四肢伏地便已超过5米,翼展15米以上的巨龙,庞大的身躯将身后二百体的制式炎龙衬托得犹如玩具,背部武器的口径也只能用炮来形容。炎龙皇——艾斯特莱克斯。

鲜红的及腰长发迎风飞舞,红白相间的华丽轻铠兼顾机能性与少女的兴趣,金色的瞳孔寄宿着与巨龙系出同源的凶猛勇武。少女从炎龙皇背上一跃而下,在全场的注视下与炎龙皇一同缓步走到克丽丝面前,单膝跪地:“第八皇女、实验龙骑团团长伊格露娜·瑟夫林,参见陛下。”

“吾问汝,名为帝国者是为何物?”克丽丝站起身来,侍奉于两侧的仪仗兵发动精心校准的扩音魔法,确保每一个观众都能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所谓帝国,乃是为了达成大义而存在的意志。”

问与答,全部都是事先决定好的流程。

“大义谓何?”

尽管如此,正因为如此,最终做出怎样的回答才体现了被问者的意向。只要是帝国统领一方的高级军官,无论是谁都曾经在仪式上做出自己的答案。

“将充斥于此世的争乱之神尽数灭却,将此世所有的人们从永久的战争中解放,将曾未存在的和平降于此世。”

“很好。”

克丽丝拔出立于身侧的巨剑搭在伊格露娜的肩上,缓缓开口:“以帝国皇帝克丽丝·瑟夫林之名,实验龙骑团即刻起为帝国中央军区皇帝直属军讨神部所属,更名帝国第一龙骑团。然后——”

巨剑抬起指向南方的天空,克丽丝提高声音:“以永久解放的大义之名!帝国第一龙骑团团长伊格露娜·瑟夫林及以下全团二百名龙骑,即日起前往南方军区,协同军区总负责人西勒比亚·达拉尼击溃帝国之敌,将争乱之神彻底歼灭!”

南方小国格利维境内,帝国与格利维的交战区,格利维的重甲战士千人队正在对三座石砌的堡垒发动进攻。堡垒的射击孔中枪声连绵不绝,两人一组的射手彼此交替,一名射手完成射击之后立刻后退将下一发子弹装填进膛室。

然而面对藉由护国神的加护获得了非人之力的重甲战士们手中内侧衬有木板的5厘米厚的钢盾,身上2厘米的全身重甲配锁子甲,即使运气好到射中铠甲的接缝,也无法给予决定性的打击。训练有素的格利维士兵们顶着弹雨有条不紊地逼近堡垒,不幸负伤者被迅速地转移出步枪的射程,在安全的距离待命已久的替补士兵立刻接手负伤者的装备和加护,再次投入进攻的队列之中。

重甲战士们逼近到堡垒脚下之后,拔出佩剑插入石砌的缝隙,二人一组向上攀爬。一人持盾遮挡上方,另一人则换盾为剑,掘开射击口周围的石块。一旦洞口大到可以让人通过,在近距离战中所向无敌的重甲战士就会一拥而入,轻易地将堡垒内的帝国士兵撕成碎片。

堡垒内的帝国士兵们用沸油和巨石倾泻而下,射击口的士兵弃枪不用,拿起身边的长矛拼命戳刺敌人铠甲的缝隙。全身重甲即使能够阻挡远处射来的子弹,也无法应对无孔不入的沸油和坠落的巨石,重甲战士一个接一个地跌落地面,第一次遭受到真正的伤害。然而相对于堡垒被破坏的速度,这些抵抗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堡垒失守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重甲战士队的队长淡然地确信了己方的胜利,然而却泛不起一丝的喜悦。自从3年前与帝国南方军区正式开战以来,这种攻防战早已进行过成千上万次。最初的时候,能够从那个战无不胜的强大帝国手中夺下一胜确实振奋了举国的士气,甚至让王族们觉得在护国神加护之下英勇善战的士兵们足以让背弃神明的帝国无法踏入格利维国土一步。

然而很快,帝国就显示出了其真正的可怕之处。无论拆毁多少堡垒、拔掉多少据点,依托庞大的国力和十年前被帝国征服的灵能神“化石为泥、化泥为石”萨罗非的神能,新的堡垒和据点都会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再次被建立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堡垒侵蚀的区域缓慢、波动,但却无可阻挡地向格利维内部推进。

帝国从不进行格利维的重甲战士们擅长的野战,只是沉默地筑起一座座堡垒,驱逐掉所有的居民,烧毁所有的作物,并利用沸油和巨石一个一个地削减格利维的士兵,摧毁他们的装甲和武器。只用了3年,无论从何种角度而言,格利维都已经到了存亡的边缘。国土沦陷超过三分之二,六成的人口在帝国的诱导下逃离国境,积累了上百年才达到十万之数的重甲失去了半数,存粮也几乎耗尽,只能依靠沙漠彼方的邦联的支援才能勉强维持。现在进行的这场战斗,也不过是为了能够多延续一天的垂死挣扎而已。

“伊格露娜殿下,发现敌军了。”

绿发碧瞳的高挑少女放下手中的单筒望远镜,控制自己的炎龙飞到艾斯特莱克斯右前方。

“数量、方位和战况是?”

“和达拉尼大人提供的战报记录上一样的普通常规千人队,十点钟方向,正在进攻这边的堡垒,按目前速度预计5分钟之内可以到达正上方。”

“普通的重甲近战军队吗。对我们来说是最容易对付的对手呢,以初次实战来说是不错的选择。”伊格露娜从侧面将子弹按入巨型重步枪的膛室,和制式龙骑兵的转轮步枪不同,艾斯特莱克斯配备的是注重单发杀伤力的手动装填式重步枪。

“传令,纱奈。全员装填,常规穿甲弹4发,引燃弹2发。抵达作战地点后以我的射击为号进行三发齐射,之后以对地包围阵二型散开,狙击试图逃跑的敌人。如果劝降失败,以艾斯特莱克斯的吐息为号执行烧夷四型作战,并重新装填常规穿甲弹狙击残敌。”

“了解。”纱奈取出绑在龙背左侧的单兵信号灯,将之举过头顶,用预定的闪烁频率和颜色变化将伊格露娜的命令传达给全体龙骑兵。

“不用担心,纱奈,按学院里练习的那样做就好。只要我们不下降高度,这就是无法反击的对手。”伊格露娜敲了敲枪身,对纱奈做了个“准备完成”的手势。

“是”纱奈平静地点了点头。

“还有……”

“嗯?”

“……不准对我以外的人用敬称。”

“………………是是是”

对胜利的确信,对败北的绝望,沉浸在麻木了的情绪之中,千人队长至死也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超音速的炮弹从天空垂直而降,轻易地碾碎盔甲和盾牌,从头至脚撕裂一切,仅是落地的余波便吹飞了周围的士兵。迟了一瞬的,是同样从天而降的600发的弹雨,从天而坠的重力、普通士兵根本无法相提并论的炎龙心脏的魔力、一颗就要花去普通市民一个月工资的最新式穿甲子弹,由帝国最高级工匠制作的高精度转轮步枪旋转半周,三分之一的重甲战士已经失去了战斗能力。

“GIA————!!!”

伴随着轰鸣的咆哮,红色的巨龙从天空而降,尖牙厉爪和龙尾将攀附在一座堡垒上的士兵一扫而光。与此同时,二百体龙骑则划着起伏不定的轨迹散布在格利维军上空,将千人队一个不漏地纳入包围圈之中,随着枪声零星地响起,试图逃跑的格利维士兵逐个倒下。

(南方的语言,的确是这么说的来着……)

“嘶————”猛吸一口气,配合着简易的扩音魔法,伊格露娜让自己的声音响彻战场。“通告全员!吾名伊格露娜·瑟夫林,乃帝国第八皇女、第一龙骑团团长!汝等的战斗已无一丝胜算,即刻解除武装宣告降服,否则尽数歼灭!”

仿佛按下了下一幕的按钮,伊格露娜的宣言使全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残余的格利维军不约而同地向降落在地面的艾斯特莱克斯聚集而去,并试图爬上艾斯特莱克斯的身体攻击伊格露娜。

“哈啊……果然没用吗。”伊格露娜叹息一声,轻轻握了握手中的缰绳。“烧光他们,艾斯特莱克斯。”

“GIA————!!!”

炎龙皇将前半身高高抬起,这次的咆哮发出的不再只是吼声,还有遍布眼前的烈焰。钢铁融化骨肉沸腾,仅仅一次吐息,就有超过50名重甲战士失去了生命。灼热的铁水和落地不熄的火焰将敌人阻隔在10米开外。

与此同时,以炎龙皇的吐息为号,龙骑团同时提起左手边的拉杆,机括转动,大蓬的龙血从炎龙的腹部呈雾状喷洒而出,浇满格利维军的身体,顺着地面流淌。下一瞬间,转轮步枪的枪口喷出火光,落在地上的引燃弹轻易地点燃龙血,顺着地面的径流缠绕上格利维士兵的身体。随着第二发引燃弹的发射,难以熄灭的龙血之焰进一步爆发,一人多高的火焰随着爆炸声窜起,不足十分钟后,当火焰燃尽之时,唯有焦黑的大地和刺鼻的烧焦气味成为战斗的痕迹。

“初战告捷,吗…………咳!咳!………”

伊格露娜用手背抵在鼻前。

送走伊格露娜率领的第一龙骑团之后,帝国南方军区总负责人西勒比亚·达拉尼独自一人坐在中央要塞的办公室中,一边翻阅着交接文件,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敲打着桌子陷入沉思。一丝不乱的深棕色长发和用最高级布料量身制作的精致长袍丝毫不愧其帝国最高级贵族的身份。身为开国四英雄中“帝国之剑”的直系后裔,帝国仅有的五大公爵之一,无论权力还是封位,西勒比亚都足以在帝国五大军区之中排入前十之列。

“不是作为中央军区所属的援军,而是特意编入指挥系统独立化的皇帝直属军之后送过来吗……新兵种的战术开发和多兵种协同作战我在整个帝国之内也有着数一数二的实绩。就算因为龙皇的契约被封为皇女,那也只不过是个才17岁又没有实战经验的新手,正常想来没有理由特意去避免我在意外状况下直接指挥龙骑团的情况,也就是说……”

西勒比亚放下文件,躺倒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骗不过自己啊。不管怎么想皇帝陛下那边都应该是发现了这边的异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啊,这边的行动从战略上都能说得通,萨罗非的神殿也有好好封口,如果说是十年前的旧账被发出来的话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我。”

西勒比亚站起身,从玻璃门的橱柜中拿出酒来,给自己倒了半杯后一饮而尽。

“不管怎么说,既然用了这种半吊子的试探手段就还有撑到格利维全灭的余地,接下来就是和时间的赛跑了。或者,要想办法对那个皇女殿下做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