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找到词语来形容自己有多么想要在醒来时，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那天在进入这个游戏前，最后映入眼中的白色天花板，而不是丝毫没有任何雕刻与处理的粗糙木天花板。
但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双目所见的都是后者。
我缓缓翻了个身从床上爬起，朦胧不清的双眼虽然看不清周边的东西，但我的本能却还是伸向了左手小臂旁悬空显示的开关，在四散开来，数个大小不一的淡蓝色方形窗口上下意识滑动列表，点击，瞬间便完成了换衣与常用工具与武器的再装备，即便我自己也清楚自己根本没睡好。
揉了揉模糊不清的双目，视野右下角类似一团“迷糊”的环绕圈图标慢慢消去，视野明朗起来的我再次睁开双眼，能够清晰地看到身旁透过窗户洒入屋内的耀眼光线，便从床上站了起来。
在这通风与采光都不好的房间里，就算是唯一住户的我也只能凭借记忆去分辨，这个火柴盒般的屋子四周都是些什么东西。
洗手池里的水却货真价实的传来了浸泡在水中的溺亡感。
包括天花板在内的整间房子都是我自己亲手造的，花了快十天的时间造的。木工雕刻等级2的简单制作，现如今已经不知不觉接近等级八，包括天花板在内整间简单木房子，却完全没有更换与翻新的痕迹。
原因很简单，没有必要。
“咚。”
床的另一边却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似乎是我没怎么睡醒，脑中并没有昨天发生了什么事的印象，也有可能是因为陷入沉睡时比真实睡眠还要深的缘故，每天早上醒来总有那么十几分钟会想不起自己是谁，虽然洗把脸后应该会好些。
“呜......”
那诡异的声响确实不是什么东西晃动，而是某人发出的。
我没有刻意去管那道声响的来由，毕竟现在脑子还不大好使，于是便走向灶台的方向，点好火后便把几片面包与忘了名字的调料扔进锅里，就像以前每天起床去工作前给自己的慰问，在另一个平底锅里放上一片鲜肉，这大概就是每天早上最棒的东西。
我对着锅傻笑着，静静看着眼前这本不该有的油炸烹饪场景，却无意中注意到自己放了两片肉进去。
“什么味道，好香......呜哇！”
吵闹的声音似乎停不了了，床边卷着我昨日没盖成的被子一起掉下来的大型物体发出呜咽声，在床边结实的地板上挣扎着滚了两圈，撞上了靠中间的桌角。
在搞什么啊，这家伙。
第一份准备好的早餐已经装盘放上餐桌，剩余的第二片肉片让我情不自禁感觉有些违和感，本不该剩下一片才对。不，我本不该多做才是。
“醒了的话就先吃早餐吧。”
我的声音既不嘹亮也不好听，有些沙哑不说还因为不喜欢吵闹而显得低沉。
但这不妨碍我再重复一遍刚刚油炸过程，并静静地等待另一份不为了浪费而多做的早餐出锅。
“早......早。”
被子里卷着的小怪兽突然向后退到了床边，刚刚那像猫咪一样的可爱叫声也消失不见，明显警戒着的低音里却夹杂着一丝颤抖，我回头瞥了一眼，除去那令人情不自禁多停驻两秒的美颜外，只有她那白皙的过膝长袜与日式木屐露在外面。
“躲着我干什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
我看起来那么像坏人吗？那家伙警惕的目光似乎都让我有些恼火了。
第二份简单早餐也做好了，组合完成后的早餐被放在桌上，我还是不可避免的与她警惕地视线交汇，纵使我尽全力把自己的注意力移到别处去——但这个房间里都是些简单的设施，转移注意力基本是无稽之谈。
“不管怎样，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指着桌上简单的早餐。“东西不多，你想吃什么的话我今天可以去主城顺便买些素材回来，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光顺......蒙特利尔先生他，他怎么样了？”
“......”
那一瞬间我也没没料到自己的双眼会瞪得鱼目一样大，但昨日那些混乱的记忆却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我事实——他死了，消失了。这让我得以平复自己的心情，以至于能够平心静气的取下把两口平底锅都送进水池里暂时不管。
“他死了。”我回答着看起来像是在期待什么答案的少女。“昨天就死了。”
“......”
少女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
短暂的沉默让我闲不下来的扭开了水龙头刷锅。
“你知道对于他来说死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
“那就好，饿了的话就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那就好，知道这句“死了”所代表的意义，那么也就可以彻底抹掉自己曾经的记忆，就这样慢慢淡忘掉，然后继续活下去。
视野中显示出来的“清洁完成”字样却像是嘲讽着如此认真的我。
“那些人......那些杀了蒙特利尔先生的人，他们会死吗？”
“不会，他们只是普通的玩家而已。”
他们只是一群想去打boss拿到奖励的普通玩家，只是一群被游戏公司牵着鼻子走的网璐废人，虽然这样确实有点过分，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骂骂那些玩家，就在心里。我想，就在心里骂骂就好。
脑海里却情不自禁涌现昨日虐杀那名玩家时她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
“......你不会想去报仇吧？”
看啊，格兰，看啊，明明最想报仇的是你，明明最想杀了那些毫不知情中夺去他人性命的家伙是你，你却去反问她想不想报仇？
“不。”
少女却抬起头来，坚定不移的回答了我。
“蒙特利尔先生不会想看到那样的事情发生，再加上......”
“非boss模式下你的战斗能力太低，boss模式下被围攻时辅助型的你根本没法正面对抗玩家大军，是这样吧？”
“你......你怎么.....”
“一部分是推测，但也有一部分是技能。”我指了指挂在墙上的红鞘武士刀。“进攻型职业武士的被动技能‘看破’只能看穿你非boss下的数值。”
这家伙不断提起一个已死之人的话语令我有些不适。
但是，仔细想来，蒙特利尔那家伙也不是个好对付的料。他确实很爱多管闲事，但他也有足以令人头痛的战斗力，如果加上一个辅助型的家伙，怎么想都不至于落败才是。除非一开始整个计划就全都是为了......
正因如此才要给我发消息，让我作为她逃不出去的后备计划而准备着？
这种被人操纵的感觉虽然很差，但恐怕那个时候我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对象也说不定。毕竟，在“世界BOSS”被暴露前的准备时间并不多，如果我能及时赶到的话，三个人一起合作防守，本该能活下来，但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或许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缩在床边的少女没有说话，我也并不想猜测她现在在想什么，于是便走向桌边享用自己的早餐，无论那家伙想不想吃，我可不想浪费自己的这份早餐。
看着我像个没事人一样大口啃下夹着肉片的面包，她紧紧裹住身体的被子松开了些，隐约露出的白色巫女服也和昨日记忆中的样子差不多，但我更心疼自己被拉扯着的被子，今晚还能不能继续盖这个被子入睡已经是个值得怀疑的问题。
“你不吃吗？”
“对不起，暂时......吃不下。”
“也是，这东西可不像现实一样有保质期。”
不管什么时候吃，这些东西的味道都是一样的，因为这些东西都是穿入脑中的电讯号，从物理层面上是不存在的东西。但在这里，在我的视线里，我确确实实在吃着这“不存在的早餐”。
在虚拟的世界里却能吃到和现实几乎没差别的东西，这本身就足够诡异。这样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在哪一天，把这个充斥着讯息框与按钮的世界当做自己的现实，然后彻底忘记现实里自己要回去的那个家......
“为什么......”
“你指什么？”
“蒙特利尔先生的......您不是他的朋友吗？”
“我确实是他的朋友，正因如此我才会冒着自己被杀的风险去救他。”
“那为什么......”
那个家真的有什么回去的必要吗？
我真的有必要回到现实吗？我真的想离开这场游戏吗？离开这个我从来不用为任何事发愁，就算昏昏沉沉度日也没有问题的世界，即便它从物理层面上来说是“虚假的”，并不存在？
“你觉得我没有感情吗？”我反问她。“你觉得我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面对曾经的朋友被那些玩家当做一个‘npc角色’杀死这件事没有任何感觉吗？我......”
我的声音在无意中提高了些许。
少女似乎被我提高的声音吓到了，她抓紧了被子的边缘，这让我把想继续说下去的话憋回了肚子，低头吃掉了面包的最后一块。
“这是场游戏，但他不是我们做主的游戏。”
即便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假的，但有些根深蒂固，却没有形状，无法亲眼目睹，但确实存在的东西，即便它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我们都知道它们的存在。
“而我们总有一天会离开它。”
起身取下墙上的红鞘武士刀，插入腰间的挂环之中，我拉开这间屋子的房门，给这间烦闷的小屋透了透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