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浓郁的茶香和温暖的炉火驱散了莫德眼皮上的睡意。
厚实的羊毛褥子盖住了莫德瘦弱的身子，她微微挪动了下腰肢，发现自己正好被安置在一张舒适的真皮躺椅上。在她的右侧，一张玻璃做成的小茶几紧贴她的右臂，圆形的桌面上铺着一层格子花纹的绒布，以及一套精致小巧的茶具。
目光抬向旁边，周围并没有见到其他的人影。这是一间像是书房的地方，烛火和炉火交错着的光影遍布着房间，映照出了沿着墙壁设立的书架上排列的整整齐齐的各式书籍。
不....还是有人的。
当莫德伸手摸向一旁小桌上的白瓷茶杯，另一只白净的手掌抢先一步端走了它。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如果你需要，我再给你倒一杯。”
尼尔·波莱恩斯斜靠在一旁的躺椅里，朝着莫德这边晃悠了手中的茶杯和书本。莫德这才发现，原来茶几的另一侧也放置了一张躺椅，跟她身下的这张几乎没有区别。
“你...是二年级的会长？”
莫德没有见过眼前这位梳着紫色波浪头，戴着看起来十分老气的单片眼镜的少年，但是尼尔·波莱恩斯衣领上的‘沙漏’铭牌却又让她认出了少年的身份。
“是的，初见面，莫德莉娜同学。”尼尔站起身子给莫德倒上了一壶新的茶水，棕褐色的液体从高翘的壶嘴中流入白色的瓷杯，莫德光是将这杯茶水端送到嘴边，便感觉一股浓郁的芳香钻入鼻腔。
“咕噜咕噜。”
刚刚苏醒的莫德确实喉咙有些干燥发涩，她毫不顾忌水温的凉热便喝了个一干二净，尼尔刚想出声提醒，忽然又想到自己的茶水已经晾了一段时间，转而宛然一笑，又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的书本。
“谢谢....咦....那是格兰特编年史吗？”
尼尔侧眼看去，金发少女视线好奇的落在他手中书籍德尔封面上，于是他声音柔和地说道：“是的，我对历史一向感兴趣。”
“嗯...你真是我这段时间以来见过的最像传统魔法师的人了。”
莫德吐了吐小舌头，将茶杯放回餐碟里。
“传统魔法师”，这在莫德的词典里可没有一丝一毫的贬义，因为在现在这个时代，魔法师们更多的是追求魔法的‘破坏力’与‘创造力’。但是在数个时代往前，魔法师不仅追求魔法的‘实用性’，同时也对‘文化’和‘历史’，甚至是‘工匠技艺’有着诸多研究，用简单的话来说，“传统魔法师”往往意味着‘全才’‘多能’，而“现代魔法师”则是意味着‘专精’。
二者很难说孰优孰劣，但莫德更为欣赏“传统派”的魔法师一些，眼前的尼尔会长就给了她这样一种感觉。
“是你把我背进来的吗？”莫德望向了炉火，橘红色的火焰在壁炉里欢快跳动着，照映着少女有些苍白的脸庞。
“不，我可没有那种力气。”尼尔无奈的笑道：“即使莫德莉娜同学看起来很瘦弱，但是我的四肢同样不勤，硬要说的话，是玛琪亚同学把你抱进来的，普莱多斯家族的孩子体格就是健壮。”
玛琪亚吗？
莫德想到了吵吵闹闹的普莱多斯姐弟和艾莉儿，估计她们也在门外苦苦等待着自己的苏醒吧？自己得赶快见到她们才是。
“我觉得你不用这么急。”
尼尔看出了莫德的想法，他伸手拦住了莫德，示意后者坐回到椅子上。
“怎么？外面进来了一头雪熊？”
“哈哈，莫德莉娜同学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不过我想说的是，关于你家族的天赋——世界之手的问题。”
气氛有些微妙起来。
“尼尔·波莱恩斯。”莫德眼神税利的看向尼尔，声调有些低沉的说道：“魔法师的家族天赋都有着自己的秘密，我觉得不太会乐于跟你分享我自己家族天赋的秘密。”
在魔法师的世界里，家族天赋亦是家族的底蕴，就像扑克牌里的大小王，没有人会一开场就将自己的底牌告诉别人。
像‘冰龙之握’，‘炎树’，‘世界之手’这一类的词缀，只是对魔法世家天赋的一种抽象描述。以‘冰龙之握’为例，每个人都知道只有拥有‘冰龙血脉’的利奥波德家族的子嗣才能施展该天赋魔法，但是‘冰龙之握’究竟有多少变化或者说有多少种衍生的魔法，只有利奥波德家族自己才清楚。
“就像你家族‘时光沙漏’的秘密一样，你们恐怕也不会告知别人，我同样如此。”
“呵呵，我想那你有些误会了。”尼尔有些头痛的样子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并将它放置在了一旁的桌上。
“我不是要向你‘询问’，而是要向你‘告知。’”
“喔，我倒想听听。”
“你因为过度使用‘世界之手’的力量，现在格外虚弱吧。”
“没错。”
“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精神力透支。”
“不完全是。”尼尔站起身来，走到莫德的跟前，他伸手抓住了莫德的右手，出奇的是莫德也没有反抗，只是任由着尼尔捏住了自己的手腕。
“虽然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淑女来说有些唐突，但有些事实必须要对莫德莉娜同学说清楚。”
尼尔口中念念有词，同时一股异样的魔力从他的手掌里传来。
而让莫德瞳孔紧缩的是，在魔力像水流一样触及到她右手的瞬间，无数白银色的咒文像活物一样苏醒了过来，它们整整齐齐的从手臂的末端延伸至手心，但是不知何种原因，这个过程就像炸裂的水泡一般只持续了一瞬间，随后银色的咒文就像熄灭了的火光一般迅速黯淡下去。
世界之手被激活了，被家族以外的人激活了。
莫德像见了鬼似的看向了尼尔，她甚至怀疑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家族派人假扮的。
“你好像很意外的样子，这也难怪。”
尼尔松开了莫德的手腕，魔力的流动也随之停止。
“世界之手的原理你好像并不是很清楚，即使你是蒙托利亚一族的长女。”
“...”
莫德罕见的选择了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于‘世界之手’的力量，她确实只从家族那得到了使用的方法，对于家族这天赋魔法的来源，她亦是一无所知，只是被告知会在成年继承家族基业时获悉一切。
根据她自己掌握的情报，莫德知道‘世界之手’能够探测‘元素痕迹’，能够复制‘魔法’，同时还具有‘增幅’和‘吸收’的特性。
但是有一点她一直很在意，那就是凡是魔法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曾经莫德以为发动‘世界之手’仅仅需要自己的精神力和蒙托利亚家族的血脉，而现在看起来情况好像并不只是这样。
“世界之手需要魔力的支持，而在莫德莉娜同学的身上，我感觉不到任何魔力的存在。”尼尔慎重的说道。
“魔力？”莫德眉头轻挑，不以为然的说道：“魔法师自己身能够凝聚的魔力是有限的，而且还要浪费大量的时间去冥想，如果是为了施展魔法，不如去买一块上好的元素晶石和魔法法杖来得痛快。”
“哈哈...莫德莉娜同学说的自然是没错，我们都知道魔力是通过冥想转化各类元素所形成的一股无属性能量，基本上是作为施展魔法的‘润滑剂’一般的存在，同时魔力也是很多魔法的激活的‘钥匙，例如空间魔法...契约魔法...”
“....等等！”
莫德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说道：“我不是来听你上魔法课的，你说重点。”
“重点啊...我以为莫德莉娜同学已经听明白了，你身上没有魔力，那又是如何使用世界之手的呢？”
听到这句话，莫德的思绪好像是被重重给了一锤，她的脑海里突然泛起一阵汹涌。
“是啊....没有魔力...我以前是如何使用世界之手的。”
莫德的眼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雾气，她的思绪飞快搜索着以前的记忆，忽然她想到了变成女儿身最后经历的那个任务，那个可以说改变了莫德目前人生轨迹的‘救人’任务。
莫德依稀记得，她被混沌力量泼洒了一身时，自己的右手像是抽水的机器一般疯狂吮吸着银色的液体，而她并没有加以控制，完全是‘世界之手’本能地在汲取着混沌的力量。
所以说....‘世界之手’会自己从周围的环境中转化元素从而产生魔力，以供自己的消耗？
从少女似懂非懂的表情里，尼尔知道莫德得到了她想要知道的答案，于是他转身又坐回了躺椅上，侧头说道：“‘世界之手’能够复制并使用它曾记载过的一切魔法，甚至可以说只需要使用者提供足够的魔力和元素支撑就能完美的再现任何一种魔法，而莫德莉娜同学....我知道那天在教学区施展‘凛冬女巫之诉求’的人是你...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受到这么大的负荷。”
说着说着，尼尔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什么，忽然又说道：“你跟艾瑞克决斗时，我曾以为你只是拥有着上阶左右实力的魔法师，但是现在看来，我也看走了眼，没想到连传闻中的‘禁咒’你也能够使用的出来。”
“但是我现在虚弱成这个样子，不是吗？”少女的红唇轻启。
“那毕竟是禁咒啊...一般人使用了甚至会当场死亡的‘禁咒’。”尼尔苦笑着说道：“你使用了，活下来了，这本身就是奇迹，但是它的负荷确实太大了，你精神力上的消耗不说，就连魔力也都被‘世界之手’抽的一干二净，到现在也不能恢复。”
“不.....”莫德‘如实’的说道：“事实上来学院之前我因为某个意外事故受了伤，精神力也受到了不少亏损，而且因为身体的变故...我的‘世界之手’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恢复，现在看来是因为它无法再自动转化魔力而导致的....是的啊...原来如此....使用禁咒的那一部分魔力消耗是通过残余的精神力同时转换而产生的....也就是在施展魔法的过程中，我的精神力进行了‘两道流程’....”
少女的碎碎念叨回转在书房之间，尼尔虽然不知道莫德在说些什么，但她认真思考的样子无疑是达到了尼尔想要达到的目的，于是他放心的喝了口茶，当他听到莫德说道“身体”“变化”这几个字眼的时候，他忽然说道：
“莫德莉娜同学现在不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吗？胸啊..屁股什么的这时候....这些难道会对女性魔法师有影响吗？这倒是一个有意思的课题...”
“!”
一阵灼热如火的视线从左侧刺来，尼尔端着茶杯的身形瞬间僵硬，转头看去，金发的少女羞红着脸蛋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啊不不不....我没有别的意思。”
“你这是性骚扰吧？”
“不不不...我不是。”
“道歉。”
“对不起，莫德莉娜同学。”
“说两次！”
“对不起...莫德莉娜同学。”
....
在一番解释后，莫德松开了尼尔的衣领，刚才要是尼尔没有诚恳的认错，那她可是要一拳头狠狠的揍上去了。
而尼尔在一旁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他实在很难想象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居然会像猴子一样将他堵在了躺椅上，然后拎着他的衣领威胁着要揍他。
“喂...会长同学。”莫德的小脸面对着炉火，红扑扑的。
“你为什么会对我们蒙托利亚一族的事情知道的这么清楚。”
“那是因为...波莱恩斯家族与你们蒙托利亚家族...是世交啊。”
“什么！？”
今天知道的震撼消息够多了，莫德都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匪夷所思的事实，而她最终选择了最通俗也是最简单的办法。
——————盯。
少女用真挚而又充满着求知欲的眼神注视着尼尔。
“.......你听我说吧。”
尼尔悻悻地走到书架旁，他瘦高的身影在那堆书籍之中转悠了几圈，然后从中翻找出了一本封皮老旧的书籍，不过从皮革封面和线绳的装订风格上来看，这本书似乎有些年头了。
“这是一百多年前魔法协会内部会议的记录本，上面有关于对《魔法师编年史》进行重新修订的讨论，而会议的主持人....”
“蒙托利亚家族与波莱恩斯家族。”
莫德葱白的手指划过泛黄的羊皮书页，思维敏捷的她粗略的扫过了书籍中的关键字眼，这是一本记载会议纪要的笔录，大多都是对历史的一些记载进行讨论和核实，如果硬要说什么特殊的地方，那就是整个会议的重心都是围绕着蒙托利亚家族和波莱恩斯家族掌握的情报来展开的。
“是的...大家都知道魔法世界第一世家“蒙托利亚”掌握着诸多魔法奥秘，但是毕竟贵家族一向深入浅出，行走在世俗的魔法师也是数量稀少，因此很多新的情报和值得研究的奥秘往往第一时间传达不到贵家族的手里，为了促进魔法界世界整体的共同进步，所以我族“波莱恩斯”就受到魔法协会的授权，代为收集协会收到的各种情报，然后分享给贵家族，在大家协商一致后，统一汇报给协会。”
尼尔说着说着，从书本的后页中抽出一张丝绸制成的契约，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连串的文字，莫德扫了几眼就没有注意了，因为上面记载的大多都是保密或者授权之类的事宜。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两大家族在很久之前就互为‘表里’，默默地收集和编整魔法世界的已知情报。”
“是的！而且确切的说.....我们波莱恩斯一族更像是书记员。”
说道这里，尼尔用羡慕的眼神看着莫德的右手说道：
“我们波莱恩斯家族没有能够去‘辨别’记载真伪的天赋魔法，面对海量的情报，我们也只能做到收集和归纳，所以说....这份工作的主心骨..还是依靠你们蒙托利亚家族啊！
“这..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父母都失踪很久了，那我们家族现在是谁负责和你们联系呢？”
“没有，这份工作在三十年前就暂时搁置了，因为大部分的情报已经编译完毕，剩下都是一些总结和整理工作，都是交给我们家族办理，不过有一件事情我想你一定感兴趣。”
“什么事？”莫德好奇道。
“我父亲和你父亲是熟识。”
“啊...我的父亲..吗？”
莫德碧绿的眸子迅速的黯淡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懂事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从小都是由管家希伯莱照顾，而她关于父母的记忆则是少之又少，在睡梦中偶尔梦见过几次朦朦胧胧的身影。
第一次魔法教学，第一次出去游玩，种种的第一次，不是由阿托老师教导就是管家希伯莱负责，而她的父母教会过她什么...也许没有吧。
少女落寞的表情自然是落在了尼尔眼里，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安慰的说道：“本来今天中午你们到这的时候，我父亲是准备好好跟你谈谈你家里人的事情的，但是不仅你睡着了，而且我父亲也接到了协会的紧急情报，所以没能在这里跟你解释清楚，但是你放心...过几天我父亲会去你那登门拜访，把我们所知道事情跟你好好说清楚。”
说清楚。
莫德苦笑着撇撇嘴，能说清楚什么.....是能说清楚一对父母从儿子懂事起就没有来见过面，亦或者说是能说清楚儿子都变成女儿了，父母的一点音讯都没有？
“嗨！莫德莉娜小姐~你醒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大门被轻轻的推开了，一道娇柔的身影步入书房，是艾莉儿·加西亚。
“是啊...真是抱歉呀~又睡过去了。”
莫德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最近自己昏迷的次数是真的有点多呀。
“没事没事....”艾莉儿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不过这笑容转瞬即逝，她露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凑到莫德的耳边悄悄说道：“外边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你可能不太想见到他。”
“他？”
莫德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于是她将刚端起的茶杯塞到尼尔的手里，拉着艾莉儿的手一溜烟的冲向了门外....
“等等....”尼尔伸出手想要拦住她们，但两位少女实在是太过活泼，他无奈的擦拭了下额头上的细汗，长叹一口气。
“希望她们别打起来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