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森斯实机部预备车间,下午四点。

尚未开始供电的室内显得有些昏暗、外部装甲被卸掉大半的Sigurd训练机安安静静地停在房间中央的机床上。

标志性的环能驱动核心Circle位于颈部。

形状与材质与钢环相同、不过大小足够容纳两人。

拥有一头向日葵般橙色头发的女性正躺在机身双腿之下。

她毫无防备地将身体展开、短裤中央大开着的拉链之中,能看到深蓝色的四角短裤。

刚入一年级的新生将刚收拾好的工具箱拎起、上面的名牌上刻着“蒙薪”两个楷体汉字。

他站在女性脚边犹豫着要不要将她叫醒。

作为旱期补习生之一、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触碰门禁。

“没办法了——”

蒙薪牙关咬紧、气运丹田。

“花若然!……学姐。”

念出来了!成功的念出来了!

日思夜想可爱可敬的学姐名字!

“啊啊?唔姆……我睡着了?”

“嗯,睡着了。大概、两个小时。”

“现在几点。”

“四点了。”

学姐猛地起身、咚地撞上机床。

“好疼疼疼……”

“呜哇。我去给你拿水跟毛巾……”

“痛啊——”

蒙薪慌忙转过身去试图掩盖自己的羞赧、急匆匆地跑向不远处的洗手池。

虽然将水用在机修以外的地方是违反规定的,但好不容易能够展示好意的机会他自然不能放过。

本来自己因为沉迷于新发售的沉浸式网路游戏《剑与龙》导致实机维修考试当天昏昏沉沉一挂至此还心有不甘,结果上讲、能够得到这样一个平易近人温柔大方的学姐亲自指导实在是花掉了从入学到现在攒下的全部幸运。

咳嗯,至少递水的时候手不能抖。

男孩转过身去。

“花若然学姐、你的水……呜哇啊啊!——你在、你在拿冷冷冷冷冷却液做什么?!那个虽然含水量百分之九十五但还有百分之五对人体是剧毒吧!——”

蓝色的粘稠液体沿着阴影之中的面颊淌下、滑入双峰之间的深谷中。

这对大脑、也是剧毒。

“我全义体化啦,这种事情没关系的。”

“就、就算是全义体化,对于胶质皮肤而言冷却液的刺激也是、也是……”

“也是什么?——”

“没有。”

“你在盯着哪里啊……”

“抱歉!——”

蒙薪刚仔细地看过了学姐肌肤上冷却液所流过的路径。

光洁如洗。

他眼睁睁看着从机床下站起的学姐一步步地走近自己,因为身高差距在低着头的情况下只能看到她下巴以下的样子对于她现在是什么表情根本无从知晓——

“那个!学姐的身体是……”

“净重454.3kg。阳台都不让去的哦。”

她并没有直接解释机体材质、顺带伸出两个手指堵住了蒙薪的嘴。

净重二字回响在耳边、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了学姐一丝不挂的样子。

蒙薪用力摇了摇头、狠狠拍脸。

“突然打自己干什么。”

“没什么。”

“门禁快到了哦,差不多也该走了。”

“嗯。学姐衣服我放在房间里了,刚才有学部教员来查……啊啊用不着那么吃惊的!我当时糊弄过去了,他们似乎以为你在机床下面操作。”

花若然一副魂儿回来了的样子。

不过她为了掩盖机体材质自爆的体重也很奇怪。

蒙薪印象中、全义体化人员即便是打算加强力量的猛汉型次生种也不过两百公斤左右。

能达到接近半吨的体重、也就意味着那并非常见机型。

搭上校内定线巴士后、蒙薪试图发起对话。

“那个、花若然学姐……学姐你、为什么会当补习助教呢?”

“因为能拿很多钱、还管住所。”

“什么,前?”

“就是代币。”

“哦哦、SAIE语言里没有这个字……是古汉字吧。”

“啊,差不多吧。”

出于旱期房间开放有限的原因、她很意外地也住在男生宿舍。

本来和自己分到了一个宿舍,但因为自己一时愚昧强烈抗议变成了隔壁。

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但若是安静下来、深夜还是能听到隔壁洗澡时的水声。

“不过,也不光是因为钱吧。”

学姐很少有地主动说道。

“有个家伙刚在这边因为开Sigurd太用力瘫掉了。留他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是男……难道是那个,单人驾驶击退恐怖分子的?”

呼、差点就说出来了。

这种时候只要开玩笑就好,怎么可能会是……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学姐眉毛微微扬起,面露惊讶。

蒙薪有点转不过来。

“是什么?”

“他叫秦轲、似乎是事件发生的时候碰巧在场……知道Gaias是个美少女就直接冲出去了哇那家伙、想起来就生气诶。”

学姐露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

诚如她所言那应该是在生气、却又和已有表情中的“愤怒”样板有所不同。

果然是男性么、那个人。

自己从一开始就是慢了一步的。

车驶出隧道进入学区、被截取一半的夕阳打在赤红的房檐之上,一切像是静止一般。

宿使女仆完成了原生草坪的整理,空气中的草汁味尚未散尽。

“说起来、今天是八月……”

“七月五号。学姐。”

“嗯,那在壁外就已经八月四号了。今天他也会住到这里、之后和你一起参加实机部的学前培训——”

意外的事实之二。

“蒙薪你用不着那么惊讶啊,啊啊,莫非是在憧憬……我跟你说啊,他当时能逞英雄完全是他走运而已,你可千万别学……”

“一提到学长、学姐话就多了很多呢。”

“诶?”

“学姐喜欢他么?那个叫秦轲的。”

令人窒息的沉默。

蒙薪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花若然。

她眼角抽动着、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噗。”

笑了。

“我说、你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他是我哥们啊。”

蒙薪张了张嘴。

内心搅拌着难以言喻的羞耻感和莫名来源的愤怒。

或是对自己的不成熟的无能狂怒,也或许有对于学姐的失望。

的确、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值一提。

但认识到这点的瞬间、却难免心头一阵绞痛。

出力约等于一台打钉枪的一记爆栗狠狠打在了蒙薪的脸上。

花若然脸上的笑意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皱紧的眉头。

“挺胸抬头。”

“啊?”

“我说、挺胸抬头。”

第二击捶在了自己肩膀上、胸也随之挺起。

SAIE设定给自己的义体外形是一名瘦弱的男生、他对此偶有不满却也无从改变。

“我似乎应该一开始就跟你说清楚的,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也就觉得没必要了……”

“说清楚什么?”

“结论果然是、我现在的样子太漂亮了。”

“啊、嗯……”

“所以说、你给我记好。”

花若然抓住了蒙薪两侧的耳朵、将他的视线于自己的对准。

“学姐我、是男的。”

“嗯,男的……男的?!”

“是啊。这台义体也是为了体征性别能给个女体判定才换上的、不然谁愿意在胸前挺着这么嘟噜嘟噜的两个啊还挺累的……”

她晃了晃胸。

左、右、左、右。

“还有、这件事你可得给我保密。知道这件事的也就校方、被SAIE查出来我可是要打上几针颅内突触锁的……喂你哭什么啊,是不是男人。”

“啊,哦……”

人洞察理解之外的瞬间会受到震撼、说的或许就是现在的这种体验。

在重压之后瞬间释放的轻松、让蒙薪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蒙薪从太阳穴中将其中的一条当日记忆备份抽了出来、满面笑着将其捏在指间、于5花若然面前晃了晃。

“这个给你,放水里就能直接销毁。”

“这个是记忆吧……”

“是啊。因为是人造人。”

“啊,这个我来之前就听说了。不是,重点不是这个——别,不要,给我住手!”

蒙薪径直将其丢到了嘴里。

虽然里面含有大量重金属元素,只要快速咽进胃里就没有问题。

车辆减速时引擎多多少少盖住了自己的声音。

蒙薪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固态脑,笑着说道。

“等到这里残留的工作性记忆消失、我就不记得补习以外的事了。谢谢你,学姐。”

——

卡巴拉厦、贰之根。

空荡黑暗的电梯井中十四根钢如藤蔓般索垂向底层。

钢索末端连接着坠毁的电梯间,紧绷状态下与铁柱无异。

艾兰手中的钢索传来些微震动。

来源是爬在前面的江雏用脚帮磕的。

“艾兰你带灯了么?我记得上次酒会你眼睛能biu地射出光线来着……”

“那种玩的东西怎么会带到这里!——不过灯到的确有啦,你没开弱光补正么?”

“你对我这对儿玻璃体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啊……”

“抱歉。那我这就开灯。”

铐在颈部的环状辅助机中探出灯孔、将二人前进的方向照亮。

暗环境下的弱光补正对于义眼搭载者而言是必备的几个功能之一、艾兰自己对此习以为常、反而觉得江雏自然也能做到。

作为一个苏醒以来便一直待在城壁之中的“婴幼个体”、他对江雏依旧一无所知。

井底深处钢板掉落、在电梯井中回响声音巨大。

照这样下去建筑内会启动防火措施也说不定。

他习惯性地抱怨道:

“虽然这里是现存的唯一通路、那也用不着那么多炸药吧……”

“是啊、有多少我就用了。”

“如果连这里也被封上了我们可就出不去了。”

“没错没错。就像你说的那样。”

“还有就是、预定的会议集合时间还有不到十分钟、安置炸弹的时候花掉太多时间了——江雏你笑什么?”

江雏将笑声止住、摇了摇头看向下方的艾兰。

“我说、你到现在还想着初审么?”

“是啊、那是写在时间表上的……”

“很明显已经有侵入者进来了啊。看那里。”

江雏所指向的门板之上有着大片整齐的钢铁切痕。

电梯井的顶端、悬垂着数根被切断的钢索。

江雏分析道。

“刚才我确认过、电梯间是有人的。入侵者为了省下追击的时间、直接切断了承重索。”

那份平静令艾兰感到恐惧。

他明白到现在为止自己和江雏的相处、有很大一部分靠的是“Circle配对者”的身份才得以实现的。

“也就是说,有、有人……”

“是的。有人死了——而且、应该不止下面的那些吧。”

“怎么会、这里可是卡巴拉厦的范围内……”

“和在哪里没有关系吧。你爬到旁边的钢索上去、快点。”

她口中的催促虽然不温不火、脚下却已经在粗暴地凳踹着艾兰所在的钢索了。

艾兰跳到两米外的一条上、抬头看去。

他努力将视线从江雏黑丝包裹着的大腿上挪开。

位于江雏足底的蝙蝠状金属片呈高频振动后的红热、与钢索接触的瞬间火星四溅。

“别嘣进你眼睛。机械也会受损。”

艾兰按照吩咐将眼皮之下的隔离膜展开,保护住眼球的同时、视野变暗了些许。

钢索应声断裂、下端像只被断首的蛇般跌入深井。

江雏用大腿夹紧荡起钢索、在抵达最高点的瞬间松开双手撞向了一侧的电梯门。

人的身体绝无可能将其撞破,而若是从这里跌落等在下面的是两百米的坠落距离。

“江雏!”

艾兰呼声未落、电光乍现。

江雏的右手以每秒百转以上的速度如钻头般戳入了门缝之间、门板沿着切割痕迹支离破碎、落向深渊。

而江雏本人则借助足部推进将身体径直抛入楼内、漂亮地利用前滚翻稳住了中心。

她拍了拍膝盖站起身来。

“艾兰、该你了。”

艾兰花的时间比两人想象的要少、不过撞上边缘的意外伤势是意料之外。

两人行走在走廊中。

碎裂的墙面与地板、半废弃的照明。

随处可见被肢解破碎的人造人残骸。

“无差别杀戮。”

“说不上杀吧、之后只要申请读档不就恢复到前一天的状态了么。”

“艾兰懂得真多呢。”

收到称赞他嘿嘿一笑。

为了考虑到特大型义体的犯人、走廊修建的十分宽敞。

单层高度九米、是通常建筑的三倍——这也是为什么它高达六百米的原因之一。

像刚才的电梯只是工作用应急电梯、位于楼层中央的主要电梯可以承受二十吨的重量、和一个主路大桥相仿。

“喔喔、这里还真有撬棍呢……”

“只有这些防火设施是标准尺寸了。”

艾兰身处其中有种渺小感。

“成分分析。这个。”

江雏戳了戳地上的黑色印迹。

不只是脚下、痕迹延伸了约莫数米消失在了拐角。

艾兰用手指刮下了一些放至离瞳孔约莫两厘米的地方、很快完成了分子级扫描。

“有不完全燃烧的固态燃料……”

“喷气翼么。”

“那个不是Sigurd用装备么?”

“大小也差不多吧、这里——有这里的地图么?”

“往前走是塔的中心……我们现在在第23层、是安置环机的地方。”

环机是利用环能的人造物所共有的结构。

不过像这样将环机置于非闭锁空间、艾兰还是第一次见。

“去看看吧。不过可能已经晚了。”

“什么晚了。”

“拿钱的机会。”

江雏将手里的撬棍转了一圈、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艾兰慌忙跟上、但无论他怎样增强腿部处理、不远处那个除了右臂以外全部肉身的女性总是遥不可及。

二人直抵环机室门前。

和江雏说的一样、现场已经一副事后的样子了。

周围的电路管道被全部破坏、刺啦刺啦火星四溅。

门的两侧亮着红色应急灯、密封门像是被猛兽从中间撕开的上下颌般洞开着、裂口的边缘扭曲不堪。

透过裂口二人勉强能够窥见内部。

黑鸦一般的机体上肢正深深地插在了环机之内、双目无光一动不动。

根根蛛丝般的钢索从环机钢环上射出、将那人形的脖颈层层捆起。

艾兰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只能向自己所知道的事情求助。

“那个男孩、那个男孩呢?”

“那边。腿的旁边。”

江雏所指的“腿”是机体的下肢部分、自腰际经巨力拽断。

银发的男孩正穿着收容之后的统一青色着装、脑袋歪斜着瘫坐在双腿之间。

他面上的表情凝结在了运算停止之前的狂笑时刻、而将那块固态大脑从左穿到右的、无疑是自他手中左轮枪口射出的废料弹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