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过去,有这样的一个王国。

它的都城是头具有生命的怪物,国王则是传奇的法师。

怪物人的灵魂为饲食,法师得到魔力作为回报。

外敌畏惧着国王手中毁灭的力量,而国内的住民依靠魔法、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为了繁荣永续,国王如此宣告。

眼可以见到的人,要断掉四肢,接受他人的侍奉。

四肢能够活动的人,要刺瞎双眼,成为侍奉之人。

——

伊诺森斯校医院,统一出院日。

书被砰地翻到封面,花若然嘴巴撅得像个灯笼鱼般、盯着上面的字。

“什么什么?咱看看……呜哇,秦轲你多大了还看这种东西。我记得这个是在塔里面就看过的东西吧。”

他口中的塔指的是城市背面的冷气设施,尼夫海姆。

Parousia项目唯一保留区、次生者苏醒之地。

秦轲努力将视线从他胸前隆起之上挪开,一把将书从他眼皮子地下夺走。

“别把你个大老爷们的胸挤过来,碰到我胳膊了!”

“嘿嘿,嘴上这么说着不还是一个劲儿地看么?好歹我也比你在牧团多呆了三年,你现在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那是因为你太过分了!——”

说着花若然一不注意锁住了秦轲的脖子,炫耀一般将义体的胸脯往他后脑勺上蹭。

“哪里过分?”

“大小。”

“啊哈,我就知道。——”

“把把把把把手从主人身上放开,女体变态!——”

秦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左手握成拳头、举手报告一般挥过头顶、干脆利索地砸进了花若然的脸中。

爱丽丝没有逃避的意思,MMD化出现在视野中。

她将自己巨大化至七头身的比例大小,双臂叉腰站在了花若然和秦轲中央。

花若然捂着自己被打松了几根螺钉的下巴。

“咱记得爱丽丝,不是怕生来着么?……”

“不是怕生,是怕你。”

“这家伙有什么好怕的!——”

爱丽丝大声抗议,很明显是在虚张声势。

秦轲捡到爱丽丝原型机后将她交给了花若然修理,他那时候的机修能力只有学徒水平,似乎给爱丽丝留下了很可怕的印象。

她抬起小腿、解除了右足的皮鞋服装、用拇指尖在地上花了条线。

“请和主人保持距离!”

“好好好,话说回来,对咱也没必要产生危机意识啊——算了算了,今天过来是要把这个带给你主人的。刚好也要出院了呗?”

说着花若然从一起带来的文件夹中取出了一个塑料信封——隔着半透明的外套可以看到内部的纸质物。

植物制品向来很珍贵。

“这个,是学院给你的。”

秦轲愣了下,指了指地面。

爱丽丝似乎因为太过吃惊,噗地变回了二头身坐在了腕表上。

“这个是……那个吧,意思就是主人……那个了吧?——!”

“啊啊没错,伊诺森斯——两周前的那天,这家伙不是一个人就把Sigurd开起来了么?而且飞了那么就还没有被抽干,想来咱就脊背发凉啊。——”

说着他像是看外星人一般眯起了眼睛,伸出手指戳了戳秦轲裸露着的胸膛。

“你身体里都塞了些什么东西啊——一般人被抽上不到两分钟身体里血可就剩下一半了,但记录显示那台训练机的全部启动时间是……呃,多少来着——”

“10分44秒。”

爱丽丝给出了回答。

秦轲驾驶时,她一直在旁边力所能及的辅助。

“没错,超过十分钟了啊——不说你还活着,你那之后体重减了么?”

“我说话前你先把手挪开。”

手指在胸上画了个圈,秦轲一把将其打开。

花若然嬉皮笑脸地拉了条椅子坐。

“没有,当然也没有涨——你看我体型有任何变化么?”

“这几天在医院伙食好脸变圆了点儿……”

“除了这个?”

“没了。”

秦轲一副“对吧”的样子摊了摊手,从花若然手里接过信封——内容物和预料的一样,是伊诺森斯的升学通知。

以这种形式拿在手里,反而有些没有实感。

自己之前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执着于此来着?

“这样一来就能开你的大机器人了吧,真不懂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东西——别一副吃惊的样子啊,自己看看……根据之前的成绩你被分到了实机部,运气好的话能进军团。”

花若然身体前倾一脸嫌弃指着纸上的字。

上面写的并非汉语。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SAIE语言,兼具发声和编程可能。

“啊等下,你应该还没学SAIE语言吧——大概的意思是,基础科学院秦轲批准特期入学,进入实机部、暨机兵中队预备队接受高等教育。”

“你学过了?”

“因为咱工作要用啊,就花了一周时间狠狠地啃了啃SAIE给发的初版教材——那个真的不是给人看的哇,不光要懂一大堆古语系统的资料,说话习惯还跟咱不一样。”

“你拿发套干什么?”

“扎头发啊?咱跟你讲,头发长了之后超难受的——”

说着花若然将那头橙色波浪卷塞过了成分不明的绿色发套之中。

扎头发的时候她身子挺得很直,拔翘的双峰令人无法直视。

她——哦不,他——晃了晃头后的单马尾。

“这样就好了”

面部轮廓完全显露出来。

因为是义体可以事先进行诸多调整,看上去像是很多个女性外貌模板不同程度的集合。

不过、眉宇之间依旧保留着他原来的样子,仔细看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脸上一阵坏笑。

“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咱还挺漂亮。”

“自己说是几个意思!”

“啊啊,我要是能碰见一个长成这幅样子的,说不定我就去表白了。——”

“那就买个镜子去。”

“不不不,那倒不至于……咱姑且还是知道自己是男的。”

秦轲想起了之前的事情,问道:

“你在更改身份性别之前提过申请么?我记得条件很苛刻才对。”

认识的女生中就有人对自己的性别不满意,在身体检查时申领了另外一个男生的义体。

后来的似乎很严重,但无论秦轲怎样回想印象已经不深了。

“没有啊。”

“嗯,那就好……诶不对。”

花若然玩弄着从头顶垂下来的头发,斜着眼睛看向秦轲。

那样明显的性征表现、自己只有在被牧团里的成人拉去电子酒吧时见过,无疑是限制级的义体才对。

且不说他是如何搞到手的、光是擅自将意识载入就已经是严重违规了。

“你这家伙……”

“说了是为了和网友面基吧?那个家伙实在是太可怜了啊,说是‘好不容易活到新世代了’可还是没和女生说过话——嗨,也就那么一回事儿。”

“见过了么?见过了就赶紧换回来——”

说话时花若然已经起身打算走了。

外面下着维湿人工雨,他来的时候穿的是防水的黄色大衣。

“该送的东西已经送到了,该说的也都说清楚了,那咱这就走啦——秦轲你别逞强等雨停了再走,爱丽丝你看好他。”

他喀喇一声拉紧了腰间的固定带、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

的确,就算临时换用了其他的义体,对性格的影响也不会那么明显。

多余的担心也是没有必要的,他能比自己更好地处理问题。

秦轲望向窗外。

降下的循环水毫不吝啬地沿着玻璃流下,再汇聚到回收槽之中。

在域外的时候,每次看到城中降雨便会气不打一处来——可是当自己身处其中,反而觉得并没什么值得生气的。

本来目的也是为了平衡湿度,消耗的也并非私有资源。

要说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比起接受眼前的现实,思考产生理由的欲望变得强烈了起来。

——

有着青色头发和浅粉色瞳孔的少女,从秦轲醒来的第一天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连那仅有一次的到访、也仿若梦境一般。

一见面就对自己宣布所属权。

自己除了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以外,实在无可奉告。

关于自己会躺在医院里的原因也是——他只记得自己从逞强离开后,为了阻止犯罪行径情不自禁地启动了钢环机,他是凭借自己的力量才——

“咯啊!——”

大脑一片空白、剧烈的阵痛穿透了太阳穴。

“主人!”

爱丽丝在颅内烧噬开始的瞬间及时切断了思维回路。

秦轲努力将喘息平复。

“你知道的?——”

“诶!?啊,不……”

“果然知道啊。”

“……”

“不说的话也无所谓。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毕竟SAIE指令优先度要更高。——”

“不,不是这样的。这是白空小姐的意思。”

陌生的姓氏。

“看样子连这一部分也不记得了呢,明明是主人帮她起的名字。”

“我?——”

“那天那位一副公主大人模样的女孩。她是这个城市的Gaias、这种程度的事情你总还记得吧?”

“啊啊,那个人啊……”

自己居然会给她起名字什么的。

爱丽丝不会向自己撒谎,但那副画面也实在难以想象。

“目前主人的大脑处于第三遗忘周期、作为安全保险的颅内机虫依旧处于活性状态,强制回想将对硬件直接进行烧噬。”

“但她为什么会知道……”

“白空小姐也是在察觉到这一点后,才决定暂时不出现在主人面前的。”

秦轲笑了笑。

“你这不是都说出来了么,爱丽丝。”

“我认为这些情报对于现在的主人而言是必须的,所以……”

“嗯,懂了。谢谢你。”

爱丽丝轻声说了句不客气,提裙行礼消失在了腕表之中。

第三遗忘周期么?

甚至还装上了颅内机虫这样夸张的东西,怎么想都是很重要的事情才对。

秦轲看向自己的手。

如果只是从外表上来看并无明显的差别。

但事实上在上次事故中,因为大片器官坏死、又有大量有机肢体被换下——秦轲本已经做好了背负高额债务的准备,没想到已经被某个乱码账户提前付清了。

秦轲抬起右手,敲了敲腕表。

“爱丽丝,帮我申请提前出院。这是命令。”

——

卡巴拉厦顶,补菌间内。

维湿降雨准时停止,Gaias37号的少女睁开眼睛。

她从装满了惰性液体的补菌筐中撑起身子、浑身湿漉漉地躺倒在了升起的缓冲垫上。

数根机械触手抓着白色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身体。

少女脸上因疲惫泛起的红潮尚未散去。

她双目无神地看向天花板、樱唇微启气喘吁吁。

和含高比例无机质的义体不同,构成少女身体的完全有机质依旧具备着良好的弹性光泽。随着血管的舒张、肌肤呈现出健康的红色。

清洁机重复着机械的动作,将水分吸取再挤落到地上。毛巾擦过两肋、划过侧腹接近双腿之间。

女孩将上半身撑起,将毛巾一把抓下。

“好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

门的方向响起了认证的嘀声,走进来的并非辛德瑞拉、而是一个扁头扁脑的保姆机。

它手里抱着叠好的白色衣料,缓缓沿着门缝划过九十度角、黑豆般的双眼盯着自己。

“降雨导致塔体内轻度失温,请务必——”

女孩挥舞着毛巾,啪嗒啪嗒地从它身边跑过。

要是放在自己刚刚成为Gaias的那段时间,自己说不定还会冲她挤个鬼脸。

但每次回应自己的,都是它头部向右侧约莫五度的偏转。

她沿着路跑过拐角,险些撞到巡逻中的眼球机。

警戒的黄色窄激光分为多束扫过她不着一丝的身体。

“砰”的一声、机身背部因过热而升起一股黑烟。

“图像内容过激,无法处理……”

“啊,不好意思——”

道歉的话说到一半也憋了回去。

毕竟在整栋卡巴拉厦中,Gaias是唯一的“人类”。

Gaias是该被侍奉的对象,Gaias在这里的一切行为都是会被原谅的——从她苏醒的那一刻开始便被这样告诉过、表达歉意也就成了不必要的举动。

女孩跑到电梯之前,电梯门缓缓开启。

伊诺森斯内务长辛德瑞拉正站在门中,手里拿着另外一套白色睡袍。

女孩傻笑着想要蒙混过去。辛德瑞拉叹了口气从门中走出。

“说了多少次,要你在补菌之后要注意身体保温。虽然都是些人体必需的益生菌,维持一个高水平的稳定免疫也不是坏事……”

Gaias的顺从有些出乎辛德瑞拉的意料。

她既没有冲到自己背后将电梯门闭锁,也没有将衣服一把抓过倒着穿上。

女孩安静地配合着辛德瑞拉的动作,将睡袍从头上套过、双臂从袖口伸出。

“头发也没有好好处理,睡之前记着要烘干。”

“好。”

“还有就是,因为今天追加降雨的原因,加餐已经放到房间里了——里面放了些西兰花,不许挑食好好吃掉。”

“好的。”

辛德瑞拉犹豫了会儿,将手放到了女孩额头上。

“难道是发烧了么……”

“嗯,说不定。”

“三十六度九。作为晚上的体温而言是正常水平。”

“同意。”

辛德瑞拉对于女孩爱答不理的反应有些无奈,左手叉腰、右手扶住前额摇了摇头——具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并不清楚,只是无奈的时候会启用相应的行为程序而已。

“已经是个17岁的女孩了,要懂得珍惜自己的身体……”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像是忍耐了很久一般,女孩说得很急切。

潮湿的发帘贴在她的额头上,睫毛颤动着、眼中泫然欲泣。

辛德瑞拉叹了口气。

“去见那个代码是两个汉字的……”

“秦轲。”

“嗯,秦轲——刚刚学院方面给出了他的出院报告,明天开始接受补课,旱季之后的第一个学期正式入学。”

“为什么?”

“大小姐是在问他入学的原因?这是根据他本人的意志……”

“我是说,为什么他这就出院了?这刚两周还处于忘却周期,他是半固态脑、要是外界刺激到他的颅内机虫……”

“最多会导致些硬件损伤,我会安排人帮他免费更换的。”

“不是一回事!”

女孩双手攥成拳状、将头深深低下,大声嚷道。

声音在白色走廊中久久回荡。

这是辛德瑞拉记录之外的反应。

经分析、为了安抚女孩最好的选择是摆出笑容。

她这样做了。

收到的是来自女孩右手的一击掌掴。

女孩似乎也惊讶于自己的行为,用左手抓住了右手的手腕缩回胸前、双眼盯着地面、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我去睡了。”

——

女孩啪嗒啪嗒地跑进身后的电梯。

辛德瑞拉抚摸着被打过的脸颊,欣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