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自己的死期,還能夠快樂地活下去嗎?

 半開的窗戶透進縷縷微風,月光點亮了房間的牆壁。那風並不寒冷,卻也足以掃去夏日的悶熱。病房裡只有一位少年半躺着看向窗外。安詳的夜晚?他笑了笑,吐出一口氣來,又輕輕搖了搖頭。疲憊的身體微微傳來痛感,攪擾着他,讓他難以入睡。緩緩拉高被子,確定蓋好了自己的雙肩后,少年拼盡全力合上眼,卻還是睡不着。

 睡不着,不是因為害怕——

 病房裡,終於只剩下少年一人。身患絕症的他,前不久剛剛得知了父母過世的消息。因為一周前他收到了病危通知書,主治醫生告訴他自己無力回天,並且斷言一個月便是少年的大限。緊接着少年就得知急忙趕回的父母出了車禍,結果——於是,只留下了少年一人。

 睡不着,是因為孤獨。 

 “你就要死了。”

少年猛的睜開眼,卻看到這間病房站着另外的一個人:在他的病床前,雪花般的雙手握着一把長長的鐮刀,那纖細的肢體也幾乎是純白的顏色,隨着微風飄動的銀白色長發下,眼眸的中央有淡淡的血紅,是一位一襲黑色長袍的少女。她的腳並沒有接觸地面,而是懸浮着,赤裸着,在略微破爛的長袍底端若隱若現。

 少年大吃一驚,一隻手想要抬起,卻在中途無力的垂回去。“你……”他的聲音有些干啞,“究竟是……”

“我是死神。”女孩的回答十分乾脆,她拿起一隻懷錶看了看,冷淡的繼續道,“你就要死了,所以最後的日子裡……”

 “這不是夢吧?”少年驚恐到了極點,打斷問。

 “所以最後的日子裡,請不要為了家人而自責,安心走完最後一程吧。”

  少年不動了。病房只能聽見鐘錶的跳動,做着周而復始的循環。

 “這不是夢。”她的語氣彷彿微風般輕柔,卻又似匕首般堅硬。

 “謝謝你。”少年笑着回答。

 “什麼?”死神握住鐮刀的手突然更加用力,只是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你瘋了。”

 “不!”少年堅定的說著,一舉站起,居然瞬間感受到了一種釋放般的力量——長久以來的虛弱、疲憊的感覺剎那間一掃而空。欣喜若狂的他想要下床,卻發現自己漂浮了起來,就像面前的死神一樣。恐慌的少年望向少女,見她指了指自己身後,便趕緊回頭,看到的卻是“自己”還睡在床上。

 “我怎麼了?”

 “你變成了一個‘靈’,”少女回答着,眉眼中卻是多了一絲憂傷,“將死之人在被我,也就是死神宣告即將死亡時,亦或是本身要面臨死亡時,就會變成‘靈’,確切來說,應該是‘靈’脫離了肉體吧。”

 “這些都只是一個夢吧?只是一個夢,對不對?”

 “是真的。”死神再一次打斷,“將死之人的意識會與魂魄逐漸脫離,進入‘靈’的世界,也就是變成一個‘靈’。”死神坐上窗檯,凝視着少年,“我的意義就是送他們或進入天堂,或歸去地獄,或放入輪迴,本來絕大多數人是可以靠自己找到方向的,但有很少的人在死前執念太強,或是不能安心的死去,或是靈徘徊在世間,那個時候我就得幫幫他們。”

 “你是來帶走我的?”

 “不。”死神扭頭看向窗外,月色將她的銀絲染的愈發光潔,“除非你確實死了。”

 少年點點頭,內心五味雜陳。

 “所以,請快樂的走完這一程吧。”

 “我怎麼可能會高興?我可是要死了啊!瘟神!”——死神等候着這樣的回答,但是那個少年——“我明白了。謝謝你,我會的。”

 死神跳下窗檯,稍稍飛的高了一些,以便和少年四目相對。這個少年的眸里,幾乎沒有恐懼的神色,僅僅是微笑着,像一個傻瓜一樣。

 “你不怕死么?”她試探着問,嘴角輕輕的抿了一下。

 “怕。但又有什麼辦法呢?”

 “那,”少女的聲音變得更小,眼神也悄悄遊離開來,“你不怕我么?”

 “不怕呀?有什麼好害怕的。”他說著,向少女伸出一隻手來,卻被少女一把彈開。

 “別碰我!”死神喊道,又馬上克制住情緒說,“我是污穢的神,如果純潔的靈碰到我,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麼。”

 “可是,你其實很孤單吧?被人們畏懼着。”

 “你怎麼……”

 “我就是知道。”少年說著,一把握住了死神的手,將那潔白的手托在掌中,底下頭來,親吻了她的手背,少年的唇齒感受到的是和少女的皮膚吻合的冰雪般的觸感。少女並沒有再阻止,直到少年的唇離開,她才緩緩將手收回,握在胸前,閉上了眼睛,許久后才再一次睜開。

也許是幻覺般的,在少女的眼角,隱約閃爍着淚滴;她的嘴角,若隱若現着微笑;雪花般的臉頰一隅,透出細細的粉紅。

 “我很高興。你是第一個不厭惡我的人。再見吧。”少女道別著,隱去了。

 少年再睜眼時,屋裡已經沒有了其他人,月色照進房間,也看不到鐮刀凄冷的反光。

 “真的是……夢么?”遲疑了一會的少年,坐起來伸手打開了電視機。

 “觀眾朋友們,晚上好,歡迎大家收看午夜新聞……”

 少年這才從電視一角的重播字樣中察覺,現在已經是過了零點。連新聞主播都換了么?少年想着,回憶了一下自己究竟住院多久。已經有……快兩年了吧?再一次躺回床上,少年望向窗外,月光卻早已在雲層中隱去。有些失望的少年凝視起夜空,卻感覺到窗檐的頂部有些異物,他努力靠過去一點,還是看不太清楚,就索性翻了個身爬過去,這才看到那底部已經刮破的黑色袍子,已經被其包裹的雪白腳丫。它們就在少年的窗邊懸浮着。那是什麼?

 “死神?”

 “哎?”熟悉的聲音響起,顯得有些冷漠、有些驚喜的矛盾着響起,是那少女,“為什麼?”

 “為什麼?什麼啊?”少年一頭霧水,看着少女飄了下來,鑽進了病房。

 “你不應該在醒來的時候看見我。”她提起鐮刀,一隻手伸向前方,一塊懷錶漸漸出現在她的手心裡。少女看了看,又向空中一拋,那表就消失不見了,“看來是因為……接觸么?”

 “什麼啊?”少年再一次努力翻身回來,向著頻頻點頭的少女問。

 她看上去十分的平靜,只是反反覆復的飛來飛去,時不時看一眼少年,但當她半張開口,又趕忙把話吞回去的時候,少年終於忍不住了:“怎麼了嗎?”

 死神停住了,蒼白的臉正對着少年,開了口:“我希望你幫我一個忙。”

 “什麼?”

 “有一個女孩想要自殺,我希望你能勸勸她。”死神以平淡的語氣訴說著。

 “這不是很急嗎?”

 “別慌。她在寫遺書,一時半會是完成不了的。”

 “可為什麼讓我……”

 “她還沒有死。理論上我現在看不到她,但她又快要死了,所以靈已經分離出來了。”死神說著,指向少年的眼睛,“但你可以在清醒時看見我,說不定你的話就可以和她交流。”

 “那還不趕快!”少年立刻想要爬起,卻又被一股強烈的痛感壓迫住,“可惡!”

 “其實還是有辦法。”死神看了看鐮刀的刃尖,“我可以把你變成靈,但是我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還不趕快!”少年卻是斬釘截鐵的回答。父母雙亡、身患重病的少年,在幾天前悲哀的發現自己連翻過窗戶跳樓的力量也沒有,但如今自己可能能救下一個孩子!少年想着,倘若是這樣,自己應該也不算白白活過吧。

 少女點點頭,看似略微疲倦的眼睛閃過幾分光彩,咬了咬下嘴唇的她,將鐮刀立在少年頭頂,慢慢讓刀尖觸在少年頭上,而後用力向上一拉,在那個剎那,少年又一次感到了之前的輕鬆,徐徐飄起。而他的本體,則安詳的睡在床上。

 “謝謝。嚴彥。”少女拉着少年的手,在夜空中飛翔着,去往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