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少年的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简陋的电灯泡孤零零地吊着，不稳定的电压让灯光忽明忽暗，如同痉挛一般。
他现在光着上身，身下是直接铺在地上的床垫。
咬牙承受着身上的疼痛，他坐了起来。
不同的房间，不同的味道，身边却没有他人的气息。
少年再次审视四周。
他现在身处一个如同空荡荡的仓库一般，煞风景的房间。墙壁，地面上都有开裂的地方，破碎的地方露出内部的水泥。临近天花板的墙上有一个小小的窗户，但位置太高，难以窥视。出口则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还没死，还活着。少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恍惚着，他光着脚踩到地面上。
“噢！”
水泥地面带来冰冷、发麻的感觉刺向脚心。
他看了看床垫周围，没有找到鞋子，倒是发现了一个敞着口的阿迪达斯背包。
他顺着背带把包扯到身边，翻找了一番，先是找到了还剩小半瓶的东方树叶。
从醒来时，他的嘴里就一直有股带着铜腥气，甜丝丝的味道。像是在含着5毛钱的硬币，他想。
旋开瓶盖，他把瓶中所剩无几的茶水一口气喝干。
看着“茉莉花茶”下的“0卡路里/100ml”，他皱起了眉。晃了晃瓶身，确认一滴茶水也没有了，他才把空瓶扔到了墙角。
然后，他在背包布料的夹缝里找到一张表面光滑的硬纸片。凑到眼前看，他才发现是张有着宽大白边的照片。
照片上印着东方明珠广播电视塔——上海的地标级建筑。还有不知道谁用油性记号笔写在上面的“Yeah！”
“这应该是我的吧？”他小声嘟囔着，把照片塞进裤子的口袋里，站起身来。
他向前伸出手，本以为锁上的铁门，没想到简单一推就开了。
房间外的空间非常开阔，皎洁的月光从窗户外照了进来。夜间的冷风通过残缺不全的玻璃窗口，不断从各处侵入室内。
勉强能看出墙上写的是“平平安安回家去”后，少年才踮起脚尖，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行走。
离开工厂的内部，他来到外面。除了一个破败的小回收站，周围能看到的只有向天际延展的芦苇荡。
“醒了吗？”背后，传来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少年不由得转身，向后退了一步。
“别害怕，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了。”冷静到感受不出任何情感起伏的口气。站在那里的夏娃手中，拿着的不再是闪着凶光的小刀，而是一件带有毛皮领口的防寒外套。她的脖子上裹着一圈绷带。
“你是...”
“名字的话，我没有。”不等少年继续问下去，少女低声喃喃地说，“称呼的话，就用夏娃好了，这是我的代号。长久以来，别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夏娃...啊，之前，为什么要对我做那样的事情？”
“测试。”
“什么测试？”
“关于你天赋的测试。”
“天赋？”
“你有着与生俱来的才能。自保与杀人，成为杀手的天赋。”
“什么跟什么啊？我说啊，你不要说些让人搞不懂的话，究竟凭什么作为依据？”
“你没有被我杀掉。”
“什...”少年一时竟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
“普通人的话，在那种状况下，首先会变得慌乱。不是在迷惑中放弃抵抗，就是失去理智，鲁莽行事。就结果来说，都是死。可是你却不同。能够意识到敌我差距，收集线索，增加手段，而且还具备在危险面前付诸行动的勇气，这些就是你的天赋。
“这算什么，胡说八道！我只是想，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也许到目前为止，你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这份天赋，因为这是在平稳的生活中所无法体会的。只有在危险迫近的时候，你的这些才能才会显现出来。”
“因为这种荒唐的理由，所以就对我持刀相向？”
“是的。”
“毫无道理，简直是....我差一点就死掉了啊。”
“是这样。”夏娃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站着。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在意这些事呢？”少年对夏娃的态度感到异常，“明明刚才可是拼了命的要杀我，我也是...”
“没什么可在意的，我就是为了杀人而活着的。”夏娃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停顿，“不能杀人的时候，一定是我的死期。”
“你是什么，杀手之类的吗？”
“嗯，是杀手。”
“那么，那个测试，结果是什么？”
“你也可以像我一样，成为杀手，亚当。”
“胡说！”少年的牙齿不由得咬紧，目光阴沉了下来，“你在乱扯什么？为什么我要按你说的做不可！？”
“为了活下去。”夏娃给了少年一个简短的回答，“你是亚当，我的分身。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不去杀人的话，你是不会被容许活下去的。”
“从刚才开始就怎么回事？亚当，亚当的，不要用奇怪的方式称呼我！够了，我受够了。我可是，有着自己的名字啊，我的名字...啊...”空有怒火，少年的喉咙梗塞住了。
“为什么？想不起来...为什么？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心中的空洞让痛苦涌上心头，少年抱住了头。
“那种东西你已经没有了，你的记忆已经被消去了。”
“...是你...做的么？”
“不是我，是黛安·帕西诺，我和我养父的上司，‘伊甸’的干部。是她负责处理了你的记忆。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本来应该被抹杀掉，但是她注意到了你的天赋，认为让你死掉太过可惜了。她消除了你的记忆，给了你新的人生。作为‘伊甸’一员，成为一名杀手的人生。你已经改变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了。”
冰冷的风推搡着少年的背脊，他无力地跪在地上，像是祈愿一般将头贴上地面。“为什么啊...为什么，偏偏我会遇着这样的事...想不起来，我到底，做了什么啊！？”
“如果你想拒绝的话，也是可以的。”比寒风更加冰冷刺骨，夏娃的声音从少年的头顶响起。“那么我会按照既定的程序，把你杀死。”夏娃掏出了一把MP-433手枪，对准了眼皮底下的少年。
少年抬起头，看着面前漆黑的枪口，他的牙齿相互碰撞，不住地颤抖。即便不愿意，可他的头还是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
“我想活下去，但是不想这样活着...被迫接受别人给予的人生什么的，我不想要啊...”
“这就是这边的规则，亚当。在生存面前只能舍弃尊严，在规则面前唯有低头接受。”夏娃把手枪收了起来，“从明天开始，你将在这里学习作为杀手所需掌握的一切。然后，你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亚当，我的另一半。”
少年五指收拢，攥住一把泥土，用拳头捶打着地面。他的泪水从眼眶内滴落，在地上留下点点斑驳。
“能哭的话，就尽情地哭出来吧，亚当。像这样奢侈的机会可不多了。”
“全是骗人的，这种事...不过是场让人恼火的噩梦而已...”
“你如果觉得这样能够安慰自己的话，就这么想吧。只不过，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这场梦都会一直持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