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白色的幽灵又一次追上了他。

他知道自己再躲不开那对不洁瞳孔的追捕。

他决定反抗。

将杀意攥进拳头,他转身看到的是冰冷的枪口。

......

头裹绷带的黑发少年从梦中惊醒。

看到陌生的景象,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发现那是破损的金属棚顶。

依靠着肘关节的支撑,缓缓坐起身来,他觉得身体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呃,啊...”

似乎想对面前的空气说些什么,他发出了不成声的低吟。苦涩感从舌根传来,喉咙因干渴而嘶哑。操控着语言功能的头脑似乎处在宕机的状态,他觉得自己的脑筋没有转动起来。

他摸索过自己工装裤的每一个口袋,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手机。

皱着眉头,揉了揉视线模糊的深棕色眼睛,他审视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他现在所处的空间像是一个废弃工厂的内部。发胀龟裂的水泥地板上积攒着肉眼可见的灰尘,活像散了一层粉。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散落各处,砂铁和灰尘相结合,为其增加了一种类似油炸食品外面衣的蓬松感。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机油的刺鼻气味。但对于少年来说,带有湿度的低温和冷风是更加难以忍受的。

他用手背揉了揉鼻子,接着揉搓自己的双臂。

手掌下的衣料轻薄得超出预料,他低头看到一件旧到发白的病号服。就在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光着的脚。脚边是一人大小,被拖行在灰尘中留下的空白痕迹。

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背后传来了他人的气息。

“谁?”少年转身向后问道。

“醒了吗?”

用问题回答问题的是一个少女,她不知道何时开始就站在了少年背后,大概和少年相仿的年纪。

少女有着一头淡金色的短发,在黑暗中散发着银白的光华。露出的耳垂上,耳钉闪着金属的光泽。一对灰色的瞳孔,同时栖息着冷酷和坚忍。在少年眼中,她那立体、对称的五官彰显出的是异国的美。静默伫立的她如同被铸入灵魂的女神像。

对于少女的询问,少年只是暧昧地点了下头。

什么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

少年循声望去,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他看发现了在不远处还站着两个人。

拄着拐杖的老者,以及亚麻色头发的年轻女性。

“早上好,小子。”

“中文?还有老外...”

少年诧异的视线在老者还和少女间进行了几次交替。也许对他来说,“全世界都在说中文”只是部分影视作品为观众着想而生成的设定,在现实中出现太过缺乏真实感。

“看来你说话还很利索,这可真好。”

老者对少年的态度从语言上就很不友好。他的左手抓着自己厚厚的络腮胡,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目射出轻蔑的光线。如同夜枭俯视着正在行窃的啮齿动物。

站在他身旁的女性双手抱胸。一言不发的她仿佛在用尖锐的眼神对少年进行着鉴定。

“夏娃。”老者看向少女,“开始测试吧,但别太为难他。”

“收到,爸爸。”

被叫做夏娃的少女俯下身,抓住了少年的手,让他握住了一把刀。

那是由克里斯里夫公司生产的一体成型刀,除了刀刃外,那把刀通体炭黑。在少年看来,手上的刀和军队中使用的匕首很像。

“站起来。”夏娃催促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已经握有另一把同样规格的刀了。

“我问一下,这到底是...”

突然,夏娃手上的刀像闪电一般劈了过来,刀刃向着少年的鼻端袭来。

少年慌乱地躲过,滚到一旁。

如果反应稍慢一些的话,少年的面孔绝不会和原来的一样完整了。

在他还趴在地上发愣的时候,夏娃踏着利落的步伐从他的侧面快速接近。

“同样有武器,你还是只会逃吗?”

“不是,这到底是...”

夏娃像是施展了某种魔术。

她的躯体伴随着诡异的左右摇摆后,从少年的面前消去了身影。

察觉到背后袭来的杀气,少年慌忙躲避。可他不慎踩到了自己的脚,又一次摔倒在地。

须臾,头上的空气被切开,刀锋呼啸而至。

夏娃用刀不断地向下突刺,刀锋的轨迹与随之移动的阴影形成了将少年覆盖住的网。

她手法熟练,挥舞的动作如同无视了刀身原本的重量,动作快得惊人。在她视线下的少年只能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在地上滚动着回避。

夏娃暂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但少年却没有停止翻滚,直到墙壁阻断了退路。

少年喘着粗气,颤抖着站了起来。完整的病号服被切成了片片布条,汗水和灰尘让他的脸变得脏兮兮的。但现在,他的瞳孔与刚才不同,充盈着愤怒的火焰,迸射着异样的光。

“无路可逃的话,乖乖等死怎么样?”夏娃再一次说出挑衅的话语。

“够了!”少年怒火中烧,咽喉发出低沉的吼声,“我不会再逃了,我...”他紧盯着少女的双眼,将手中的刀向前伸出,然后开始慢慢地向一旁移动。

夏娃依然站在原地,悠然地架着刀,只有身体的姿态随着少年的移动而改变方向。看到她的样子,少年在内心踩了刹车,控制住了那些呼之欲出的冲动想法。他知道自己没有胜算。

只能毫无作为地等死吗?自己真的就没有胜利的可能吗?少年不愿认同那些企图击垮自己的念头,相较于进一步向内心的情绪发泄不满,他更需要采取行动。

保持着和夏娃对峙的姿态,他眼睛的余光不断瞟向夏娃本身以外的方位,直到看到少女身后的老者。他又瞟了眼老者拄着的拐杖,暗暗测量着距离。

只要能活下去,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去做。这样的念头伴随着卑鄙且危险的主意闪过少年的脑海。

他的左手往胸口一扯,破烂的病号服被他抓在了手中。扭动了两下因为握刀而发僵的右手腕,他静静地舒了口气。

少年的目光从眼前移开,然后看向了老者的方向。他举起手中的刀,掷了出去。

他的刀刃被夏娃击落,为了保护“爸爸”,她挡在了少年预料中的位置。

少年的左手向斜上猛地一挥,病号服甩过夏娃的面庞。虽然这一延长距离的攻击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地上的灰尘被掺杂着带起,这让夏娃的双眼短暂失明。

顺势把病号服裹在手上,少年冲向夏娃,直接握住了对方的刀刃。

忙着清理眼睛,夏娃腾不出另一只手来增加对刀的控制力,重心失衡的她和少年一起滚倒在地。

夏娃彻底跌坐到地上,而少年马上用膝盖起身,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机会,死死地把夏娃按到在地。

他夺过夏娃的刀,向后摆动手臂。

去死吧!少年没有喊出这句话。他手中的刀划出一道不完整的弧线,停在了夏娃的颈边。

为什么,自己完全感觉不到害怕呢?这是在杀人啊。理智回归,少年自己也不愿相信,手中的刀在刚才仿佛拥有了意志,但那意志绝不该属于自己。

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少年看向夏娃的双眼。

他没有从少女的眼中看到恐惧,反倒是看到了悲哀,怜悯,还有近似叹息一般却又难以形容的东西。

有着这样目光的夏娃像是失去了抵抗的意思,她的头一偏,雪白的肌肤撞向刀锋,殷红的鲜血渗了出来。

少年被她这样如同寻死的做法吓到,挪开了染血的刀刃。同时,夏娃保持着仰面倒地的姿势,给了少年一击上勾拳。似乎要贯穿头部一般的猛烈冲击从下颚传来,随即,少年的眼前一片空白。

“从今天起,你就是亚当。”遥远的某处,传来了未曾听过的女性声音。

在说什么啊?我不明白。少年的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远离。

“这是你的名字。”

不经意,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是那个目光哀戚的少女。

“从今天起,你就是亚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