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只蝙蝠逃也似的拍打翅膀飞窜出去,少女的长弓架在身前,带有黑烟的巨镰在精银带有金色闪光的弓臂扫过,仿佛在磨刀石上擦过一般,织夏将弓身上下回转,以卸力的姿态单膝着地向后滑行。金属制的鞋跟与护膝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磨出一道重合的纹路。

拉弦,收放。

动作一气呵成,三只赤色羽翎的细箭从满是黑影的斗篷中穿过,接着被弹开般的传来两声宛如拨动银线发出的清脆声响,还有一声击穿肉体血液飞溅的酣畅声效。

“唔啊啊啊~~~”

兽人百夫长斜下劈斩的巨斧被箭只截下,偏离轨道后从彼方头顶十公分处横扫而过,斧刃嵌入石墙之中刷拉拉地将其拦腰斩断,剩下的一只飞箭从兽人的右肩贯穿而过。

“唔啊~”

百夫长张开大口露出满面獠牙呼喊着,单手拖动巨斧从身后抡向身前仅有不到他一半身高的彼方。似愤怒的咆哮,战斧以破军之势扬起漫天的风沙。彼方被突然的狂风束住脚步,一手遮住仰面而来的沙砾,右手从左下方向上斜斩迎击。

反冲的力量像被化解了般只将巨斧撞飞,单手握住斧柄末端的兽人因无法操纵失控的铁饼而整个向后仰倒。

趁此时机,彼方俯身向前,以极快的速度拉动剑身,风暴顷刻间从右手紧握的月白色的剑刃中绽放开来,每挥动一击,身后都会留下近乎透明的幻影以垂直前一刀的方向补击。见到如此情景的织夏也因为眼前难以置信的剑技而迟钝地忘记扣动弓弦,漆黑的镰刀从自身前胸的护甲一扫而过,银制的护胸瞬间化作一道闪光爆裂开来,接着划开交领的白色外衣,露出内侧在风动中若隐若现的诱人瓷质肌肤。

如果方才再稍稍迟疑片刻,恐怕已经最少断掉了三根肋骨。

握着长弓的左手从左肋撤开,在下一击到来之前腾跃至空中,在抱腿倒旋一周之后呈大字展开身体。巨镰在地面掀起尘埃,才发觉没有命中目标后,漆黑斗篷中布满血丝的眼球才疑惑似的抬起朝天空看去。但此时俯冲的少女已经接近到面前,黑袍中的双手急速抬起巨镰在少女的身后空挥出去。

少女倏然拉动弓弦,十字花的利箭从右眼前约一拳的距离斜穿而过,在令人作呕的浆液爆开之前,少女高抬右脚,散发出灼热的火焰在黑袍的头顶猛烈下劈,利用反力再次腾空,对准心脏的部位射出五连弓矢。

右眼浆爆出的同时,黑袍倏然张开不存在的双臂,弓矢甚至没有刺破残缺的布料便下落不明。

“物理免疫。”

织夏自言自语着滑行从厄运之镰虚无的下体穿过,回身射出三只箭弹开扫向彼方后背的攻击。

彼方的剑,终于在挥完第七道从上之下,实际应为十四连击的斩击后,力量耗尽似的停了下来。兽人满身疮痍地从半空跌至地面。但其拥有的超高防御只从外形健硕而夸张的古铜色肌肉就可窥见一斑,因为肌肉的重量无法挺直的身子将致命弱点脖颈深深包绕在磐石状的三角肌中。自己全力使出的剑技只在丑陋的肌肉块上,留下连创伤甚至都算不上的豁口,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右肩被利箭穿出的孔洞,如今几近愈合。

“可怕的恢复力。”

彼方喃喃的同时,兽人缓缓起身,以雷霆万钧的力量撼动大地,接着以肩撞的方式将彼方翻滚着抛至空中。少年手中紧握着剑,在身体从空中回正的刹那从下迎击,足有万吨的力量传至手臂,似乎听到手骨裂开的声音,但彼方咬紧牙关附上左臂的力量迎头挥击。

如果是寻常的武器,正面接下崩山姿态的全力一击绝对会连带它的主人一起,在顷刻间被撕裂得血肉模糊。但是,自己手中白剑拥有神器品级,并且具有不可损毁的绝有特性。

剑身附加过天声四散出更加强烈的光芒,宛如冬日初晴之夜空的一轮素月,苍苍茫茫地将凌冽的月辉抛洒向大地,岩石挤压成的洞穴内壁上附着的沙砾,此刻宛如星辰般将洞穴完全照亮。

“哈~~~~~~”

嘶吼着的彼方神力似地将兽人搬开,厚重的实心板斧上,滋生出花岗岩般的三角崩口。将剑刺入地面平稳着地之后,越身向前将剑柄抵住右肩向后反拉,双拳抱紧将剑突刺进兽人胸膛,接着使出扇形横斩剑技“圆月弯刀”,虽然并未击穿护甲,兽人的背后却有弧形剑光闪过,被割裂开的背肌在蓝色血液的喷流下发出反胃的声响。

“咕噜噜...哇~~~~”

兽人咆哮着伸出右臂试图捏碎彼方,挥出的手臂抓空之后,兽人百夫长主动放弃了战斧,改用左拳风暴般的一击。

“雪崩。”

从拳头夹携冰锥的旋风,彼方立即做出反应。

虽然等级天壤之别,但技能的本质并不会改变,更何况只是没有生命与情感之存的怪物。这一招式少年早在对抗冰原石巨人中便见到过。

“那么这样如何。”

彼方将剑以标枪的姿势投出,暴风眼中心即刻被蓝色的光效撕裂开来。

利用全身重量下压,白刃从另一侧的手心露出,咯吱作响的应是骨骼开裂的声响。将剑拔出,借力从粗糙如树皮的巨大掌背脱出,以全力的刺击反手盖向兽人头顶,宛如古刹铜钟的久远回响震,巨人单膝猛烈跪向地面,整个山洞为之一颤的爆裂声令一旁的厄运之镰从黑影中显现出来。

趁此机会织夏睁大双眼,赤色的流光从手心逐渐覆盖了整个弓臂,随后演变为火焰熊熊燃烧。她紧紧将弓弦拉至侧脸空放而出,片刻的沉静之后,一束赤色长光从外围的高空穿越山体,经过少女右侧透有红晕的侧脸,刚好与握弓瞄准的左手食指两点重合,汇聚热量的光束在黑袍上击穿出耀目的白光,不仅令织夏自己眯起双眼。

洞穴地表的岩块化作一条狭长的熔岩,兽人的脚掌踏在上面滋滋作响。

但却毫不影响满盈的斗志,虽然被灼伤的HP条正极其缓慢地下降,但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已经迈入红血危线的样子。扔掉巨斧的它不断抱起巨石投掷,左右开弓终于被突破近身之后,彼方也被逼至没有退路的墙角,兽人振足高举起石碑大小的岩块拍向彼方。

“如果这次没能被黄泉斗篷保护的话,就永别了啊,织夏。”

心中做此告别的彼方以身为盾,将剑拉至身后:

“不管怎么样,一定都要活下去啊。”

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彼方在逐渐丧失的视野中,依靠大脑中仅存的最后图像,向着身前最后一击。

胶着万分的织夏这边,虽然距彼方仅有十步之遥,自己却对那边的战况一无所知,只要分神片刻,厄运之镰的镰刀就会瞬间将自己毫无怜悯地杀死。即便十分担心彼方的现状,也不得不暂时放下这分担忧的心情,专注于弓矢之上。

从战斗开始,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虽然从体力来说应该还有得耗,但精力却越发没有办法集中起来,从十分钟前,自己射出的箭第一次偏离目标之后,如今已每五只就会有一只脱靶。眼前黑袍的影像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飘忽不定起来,好像分神一样。

应该说是自己中毒了。

从黑袍下弥散出来的青灰色瘴气不断侵蚀着自己的意识,虽然拥有最高级别的避毒护具,但毕竟对手是灾难级的首领,经过长时间的过滤,现在已经完全失效。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自己都会葬身于此。

虽然大概只要将这把弓焚毁殆尽,依靠太阳神米缇丝娅的力量应该能够一击歼灭所剩的半管血量,但如果这样做的话,不仅彼方会死,连带整个山洞中负伤的人都会顷刻间灰飞烟灭。

“这样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织夏摇摇头,将弓身倾斜四十五度,利用“破风之矢”强劲的后坐力,一举翻越出残破不已的山洞,接着在落地之前,朝左右的斜前方分别射出一只弧形“麻痹之箭”。

洞穴的外围积累了更多的致命毒物而显出一片忧郁的紫色烟雾,如果乘骑飞龙从高空俯瞰的话,应该像是发生了山火,高密度的浓烟在枯死的草坪间缓慢爬行。

必须要快些解决战斗。织夏定身将右腿后撤一步,以单膝跪地的姿势朝60°角的天空蓄力开弓。

追寻而出的厄运之镰刚刚走出洞口的刹那,两只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的箭矢发出幽绿色的光芒,先后在黑袍回旋镰刀而成的圆盾上,崩断出电线短路似的火花。

麻痹效果本身就不会对B级以上的首领头目生效,织夏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拖延时间。

“箭牢。”

织夏在弓矢离弦的同时,呼喊出技能的名字。

在空中闪出一瞬间如北极星的十字银光后,整只箭矢带着破风的声音飞往高空,逐渐变得灼热,最终如火流星般燃烧起来。

近刹那间的岑寂后,梨花暴雨般的白炽箭矢顷刻将在地面围成直径五十米的圆圈,无死角地从天空扫射。为此织夏不得不再次使出“破风之矢”将自己脱出覆盖范围,但在空中的时候,还是有两只箭矢分别擦破右臂与大臀旁的布料,烧灼出粉状的灰烟。

皮肤有些烫伤似的痛感,但织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毕竟这样的舍身攻击,在前线的战斗中时有发生。

虽然用箭雨覆盖自身的做法,实在称得上乱来的第一次,不过好在受此一击的厄运之镰全身被箭只束缚,如要脱身的话,至少也要等白炽的弓矢自身焚毁过半。

织夏的视线中,厄运之镰的生命值与刚才相比又削去了两成左右的分量。

黑袍挣扎双臂,手中旋舞的镰刀像砂轮般不断溅起星点火花。当少女将最后一只箭放出之后,她跃升至树梢闪过厄运之镰单手发出的剑气横扫,在树林多米诺般倾倒的前一刻倏然跳起,手腕轻轻一振,原本银色的长弓全身绽发出华美的金色光辉。

林间的风不断吹拂着少女略有稚嫩的脸庞,她跳跃起的身姿在空中划过长距离的弧线,终于接近被困住的黑袍。

似乎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厄运之镰停下手中挥舞的镰刀,用仅剩的一只眼球追寻少女的身影向上抬头。

右手满引弓弦至侧脸,左手的食指与拇指分成九十度角呈瞄准的态势,以倒悬的绝美姿态稍稍越过黑袍的后脑。

只有在这种时候,织夏的脸上才显现出少有的凌厉之感。虽然疾风令自己的长发翻飞似的舞蹈,刘海也因此不断拍打着额头,但自己感到一股久违的澎湃在心中涌动。

火焰,应该说太阳般的炽火从她的右手纤指间绽开一株火苗,在风流的吹动下不断向弓臂延伸,变成一只炽白的灼热光箭搭在左手虎口。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眼帘静候最佳角度的到来。

就是现在。

少女红玉般的眼瞳中心映出火苗的倒影,旋风像蝉蛹般呈纺锤形地缠裹在燃烧白色火焰的箭头之上,簌簌的烈风在荒草丛生的地面清出一片正圆形裸地。插入地表的万只箭矢熊熊燃烧,而厄运之镰却趁此机会摆动长袍,身形缓缓遁入黑影之中。

“天穿。”少女嘴唇微动。

撒放。

箭矢离弦的瞬间,少女指尖略过长发翻飞的鬓间,接着强烈的半球状风流再次将自己抛升至更高的空中。汇聚光线的热量而形成的箭只宛如出膛的炮弹爆发出三道震波,照亮整个黑夜的弓矢宛如雷雨天的雷鸣般一闪而过。自后脑穿越半个躯体击穿的死神外表狩猎,厄运之镰名称之上的HP条转瞬之间被摧毁殆尽。化作星光破碎前的悲吼声被后知后觉的轰隆巨响掩盖。

织夏回正身姿,以半蹲的姿势缓冲落地,瘦弱的身形挡在迷宫入口前。炽烈的火焰与热浪顷刻间将少女吞噬。

************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焦灼的气息,睁开眼睛的时候,视线的四周充斥着篝火般爆裂升空的星星火点。目及之处一片破败的景象,不过从四周的痕迹来看,应该还在迷宫的内部。

还没有死掉吗?

比这个问题更先出现在我剧痛的头脑之中的,是其他人哪里去了。

整个洞穴几乎被摧毁,如果按照随机boss所能带来的灾害而言,天灾级的首领应该能够轻易摧毁格列尔特的城镇吧。织夏她....

干涩的眼角满盈着并不令人感到滋润的液滴,大概是缺水的缘故怎样都不肯流下来。

果然又没有救出吗,这次还顺带害死了整个城镇的人。

该怎么办呢,不如去死好了,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全身乏力的我再次闭上双眼。

但这恐怕也没有办法办到,为了复活公会中的大家,在成为天命骑士之前还不能自暴自弃地死去。可是不死的话又会害死更多的人。

我因这股纠缠不清的矛盾而颤抖起来。

而与此同时,我才迟钝地发觉自己正枕在一块柔软而不有弹性的物体上面,由于这般疑惑,缓缓睁开双眼。

“你醒啦,感觉好些了吗?”

熟悉到令人难以忘怀的声音抢先一步刺激着我的大脑,眼泪在见到那缕搭落在我鼻尖的银色长发之后,才带着一股温流涌出。

毫无疑问,织夏就在我的面前,她还活着。而她跪坐在地,我应该是正享受着膝枕的殊遇。虽然隔着来源于我自己的长发,却还是能从耳边感到一片贴合的丝滑触感。

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提不上来,见我微动却不出声的嘴唇,她微笑道:

“不用着急起身的,再一会儿也没有关系。”

她衣着破烂的样子令我愈发担忧起来,肩膀下的衣袖已经完全剥落,原本纯白的棉质上衣染上了宛如调料盘被打翻的复杂颜色,除此之外的裙摆与其它各处,也都还留着被火焰灼烧出的空洞,身上穿戴的护具全都不见了,空气中弥散着一股烧焦的糊味。

我久久盯着她同样闭目养神的安静脸庞,从这个角度,透过交领处被划开的长缝,甚至连贴身的白色内衣都依稀可见,可我连唤起身为男性最原始冲动的精神,都全然不见了。

“我....睡了多久?”

终于在喉咙凝聚出一口唾液,将它吞下之后,才得到一丝缓冲地问她。

“大概只有几分钟吧,从保持这个姿势开始。不过那个时候你已经没有意识了,所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多久。”

“这样啊...”

她的指尖将垂在我唇间的鬓发别至耳后,好像明白我接下来的问题似的扶着我额头。

“两只首领都被击败了,迷宫里的人们也安全撤离,我们两个都还活着。”

“这样啊....太好了...”

我的瞳孔发散地望着头顶廖远的星空,只有半轮月亮从交错缠绕的藤蔓与乌云中若隐若现,一滴凝结水汽的露珠顺着长叶落在我的眼角。

啪嗒...

“大家都很安全,谁都没有死,所以.....”

似乎血液流经肺部,我的身体受到某种触动般的拼命索取氧气,每这么做一次,就愈发难过起来。

“呐,”为了不被讨厌,我还是先询问了织夏,“可以把肩膀借给我吗?”

缓缓将我扶坐起来,她面露微笑地告诉我说:

“随你使用呦。”

再也抑制不住的眼泪,随着身体的抽搐迸发出来。很没出息地抵靠在她左肩泣不成声。

我所身负的种种恶名,身为队友杀手罄竹难书的罪状,以及因为我的愚蠢而害死的人们...种种的一切,包括我拼命压抑着的悲伤感情,将身体内注满的水分破开似的涌出。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直以来为了避免再度发生公会团灭那样的事件,总是很小心地在狩猎前翻找每一份详细的资料,可即便这样,与我组队的人还是先后在我面前死去。毫无例外,每次都只有自己一个人带着神明满怀的恶意侥幸独活下来。

如果可以从哪一场战斗中死掉的话就好了,像我这种差劲的人,连自杀的勇气都没有。

平白害死更多的人。

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与任何人进行组队,绝对不要再让任何人因我而死,可能的话最好连狩猎的时间地点都选在少有人烟的高危夜晚。

“那些都不是你的错。”

她轻拍着我的后背,像对待猫咪那样温柔地抱住我。

为此眼泪泄洪般的打湿她的后背,明明不想要哭得像小孩一样,可是,怎么也止不住。

“呜呜呜啊....”

第一次感到救赎的宽赦感,好像只要跟她一起,就可以再也不用紧绷头顶高悬的神经,可以满怀希望地重新加入狩猎阵营,以及成为天命骑士的愿望,似乎也不那么遥远了。

谢谢你.....你救了我第二次。

这样的话,因为沉厚的呜咽声,大概没有很清楚的表达出来吧,但她只是满怀天使般宽恕怜悯与慈爱的微笑,轻抚着我的后脑。

如今已是深夜,因为某种心事迟迟不肯入睡的我坐在床上,原本想将刚才的话重新讲给她听,可她躺在我身旁的样子,我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第一次和女孩子同床,这是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虽然我们都先后沐浴过,穿着整洁的衣衫,却还是没有办法就这么简单地将这种感情与心理冲动归结一类。

即便她穿着白色交领睡裙的样子,真的忍不住想要好好欣赏一番。

“怎么了吗?”察觉到我的异样,织夏的指尖抚摸得我背好痒。

“不...不是很痛。”

这句话是骗人的,后背肌肉整个被切开,就算艾莉希娅的治疗术简单到通过包扎就能快速愈合,但也不是这么快就能够痊愈的。如果我看到脂肪层都被切开的丑陋样子,自己说不定都会吐出来吧,真亏得织夏她能面不改色地帮我缠裹绷带。

虽然,疼痛还是想令我叫喊出来。

我操作着包裹的窗口,将那柄直刀在我手中实体化。

“这把剑..”

即使在深夜的屋子里,收在剑鞘中的剑仍旧隐约自发出月白色的柔光。

是时候和盘托出一切了,至少对织夏自己。

她起身坐在床边,双手扶着我的肩膀示意躺在她吹弹可破的白皙大腿上。虽然这么做十分难为情,但似乎不这样的话,我就无法继续说下去。

“我在过去,很早之前加入过一个公会。”

织夏扶着我的发梢。

“那是一个规模只有七人,只有会长一名女生的小型群体。在那之前,我刚刚来到艾莉希娅的时候,结识了一名双眼失明的女生,她叫蒂娅,小我五岁。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都生活在一起。因为她没有自理能力,因此一日三餐的花费都要由我一人解决,虽然食材都是最廉价的蔬菜,做饭的水平也没有保障,但她一点也不嫌弃的样子。老实说,刚来到这里的那段时间,如果没有蒂娅,我说不定早已疯掉。”

“因为自身的一些原因,我从来不敢踏出安全区域进行狩猎,因此身上携带的索拉很快捉襟见肘。就在那个时候,我受到了公会的邀请。公会大家人都很好,相处也十分融洽,在他们的保护下,我第一次携带武器离开安全区进行狩猎,挣到了足够维持一周生活的金币。不过我却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蒂娅,我不想让她感到担心,所以加入公会的事情就一直瞒着她,本打算等到自己的等级足够安全后,再将蒂娅介绍给公会的大家,却没想到提前遭遇了C级首领魔翼龙的袭击。就是两天前杀掉的那只。”

“那个时候我正在外围狩猎,地震却突然覆盖了整个乌尔斯镇,我传送回城镇想要救蒂娅离开的时候,却因为自己的胆怯迟迟没有抓住她的手,最后眼睁睁看着她掉进下方的深渊中。不光如此,还差些害得公会的大家一起丧命,为了救我,公会的大家积攒很久的全部积蓄,本来想要用来购买公会房的传送水晶被使用掉了。”

“就是这间房子吗?”

我轻轻点头,因为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和织夏一起暂住在这间属于我的屋子。

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住在这里,跟大家一起。

“后来回到旅馆后,我从背包中看到这把剑,似乎是蒂娅留给我的遗物,还有这个...”我从衣领间摸出那枚棱锥型的青色结晶。“这是她一直佩戴的吊坠,当几天后返回乌尔斯时,我只找到了这个。”

“所以,我都在想,如果当初让她也早些加入公会的话,和公会的大家在一起是不是蒂娅就不会死了?如果地震的时候我能早些赶到她身边,如果当时的自己不那么胆怯的话,是不是就能抓住她的手救她生还。是我的懦弱害死了她。”

我在胸前紧握剑鞘的双手不知不觉中被另一只有些冰凉的手覆盖,但她什么也没有说。

“再后来,和公会会长外的其余五人穿越迷宫区返回的途中,突然遭遇了潜伏首领,危难之中我自己丢下了他们,从宫殿脱身。然后目睹他们被杀死,惨叫不已的全过程。”

胸口阵阵的压迫感和反胃的感觉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但是不能就此打住,我必须忍着强痛继续陈述自己无法被赦免的罪恶。

“回到公会的时候,甚至产生了‘没有办法向会长交代,干脆杀掉会长好了’这样卑鄙的想法,我找到一名叫辛迪的雇佣杀手,因为自己没有办法下手而去找人替代。虽然最终因为价格与某些原因没有谈拢,回到公会的时候却发现会长留下了字条自杀了。”

身体颤抖着,手心的汗液将衣衫的内侧打湿,但我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平静。宛如死刑犯接受最终审判时的那样。不知道此时的织夏心里在想些什么,不过就算再怎么恶毒的咒骂,也是我罪有应得的惩罚。

根本就不配拥有关怀,像我这样的人。

就连现在的身体接触,都还在想着多占有一会这种差劲的想法。

“我抛下自己的朋友于危难之中,甚至产生了将朋友亲手杀死的卑劣想法。”虽然中途放弃,但仍是我一辈子没有办法洗白的罪状。

我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我不怪你呦。”

因为听到意料之外的话,我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恰与俯视着我的织夏四目相对。

“懦弱也好,丢弃朋友的恶性也罢,我不了解其中的详情,所以很难说出‘这不是你的错’,不过我会愿意相信事情并不是你说的那样极端,就算事实真的如此,也不会让我对你产生厌恶之感。”

她的右手从我的手背拿开,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衫闭上双眼。

“我啊,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无法相信她说的话,我睁大了双眼。似乎察觉到我的动作,她沉静的面庞闪过转瞬即逝的自嘲。

“被你想象得如此完美真是我的荣幸啊,可是这都是真的,有过很多次,我因为自己的犹豫不决与判断失误害死的同伴不计其数。虽然没有具体计数,不过绝对不在你之下。”

“怎么可能,”我在她的大腿上稍稍仰起头,“我可是害死过几十人的。”

“因我而死的人应该早已过百了吧。”

她的眼角因风拂过而流出一滴闪烁星光的泪花。

“而且明明身为公会的副会长,却时常耍任性地脱离前线私自跑到别的地方,就只这一点,就足够差劲了吧。明明自己的伙伴都战斗在最危险的地方,我却仍躺在屋子里,安逸地欣赏夜空。”

我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缓缓抬起右手,拭去她眼角晶莹的泪珠。

“但是罪恶的衡量,赦免与否都是艾克利斯神明的工作。所以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陪在你身边,只要你不讨厌我的话。”

因为听到织夏这样宽恕的表态,我的脸不合时宜的烧灼起来。将脸转向窗外,一轮明眸皓齿的皎月从窗户的一头微微播撒着月光。确认看不到她的表情之后,我才迟钝地回答道: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