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没有五官的面孔。即使有层特殊材料,也能判断出、它的脸部由木材制作而成。脸部面向自己,从那完全一体化的外表上看不出任何感情。它的手也和其面部一样、坚硬而冷酷,却轻柔地抚摸着、不知想传达什么......

“布、布朗德尼!”

这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下一秒,它便跳跃至大街上、拐入小巷消失不见。自己则呆愣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前应后果,甚至自我存在都有些模糊。即使被希赫尔的呼声和人偶的接触给唤醒了,但头脑依旧沉闷、像被打了一闷棍。

“!希赫尔、它,它往哪里跑了?”

“布朗德尼,你、没有事、吧!”

这种情况最先关心应该是人偶。但显然希赫尔不这么认为:朦胧中我能听到她在咏唱,四周也逐渐浮现出许多光点——她在施展治愈魔法。然而,身体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变化。希赫尔的魔法完全不足以治疗这副强大的身躯......

...还是说难受得并不是身躯?

“布朗德尼,你没事吧,布朗德尼!”发觉她的魔法不见效后,希赫尔只能来到我身边不断询问、如同暴走的复读机般。文字进到耳道中,只是徒增了大脑的混乱。

“咳咳!先别说话了,希赫尔。我这个样子,说没事儿你会信吗?!”

她立刻停止了询问,但已是面对世界末日的那种绝望。自己心中已搅成一坨乱麻,但看到希赫尔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敷衍”了两句。

“...但现在没有关系,我撑得住。”

希赫尔总算收回了那......生不如死的表情。我莫名安心下来,艰难地站起身、重新使用气场魔法进行探测。很糟糕的是暗之妖精们好像都离开了,肯定是之前昏迷了一段时间、没有供给魔力;更加糟糕的是,我没有感知到人偶,只有微弱而奇怪的气息在它逃离的路径上弥漫着。

“爸爸、没事吧!”

哼...这熟悉的声音,看来连辉夜也注意到我们。事态果然是糟糕到不行。

“我像没事的样子吗——”

“——那我去找医生——”

“——辉夜!停下,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搞清楚:跟你的行动有关。”

“...对不起,爸爸...我、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

辉夜也着急起来,语句中带着哭腔。但现在没有什么事是需要悲伤的,而且自己还必须得搞清楚。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更想知道:你究竟在米瑞家里干什么?”

“我、我...我全部都会说出来的,爸爸。现在我们先把你带到海伦姐姐他们那儿去!”

辉夜召唤出许多暗之妖精、让它们把我和希赫尔放至地上。重新脚踏实地的感觉让我稍微清醒了些,自己头也没回、接着去追逐感受到的人偶气息。

“爸爸——”

“布朗德尼!”

幸好周围区域没有多少人们活动,不然这骚动早就被人发觉了,更别提其中一人穿着着恐怖的褐红色盔甲。现在,我使用全部力量来逼使自己在头痛欲裂的条件下依然保持头脑。磕磕碰碰地跟随着它逃离的小路前行,但这些气息逐渐模糊、以至于跟踪三四分钟后就彻底消失殆尽。

而脑袋也没恢复过来,只好茫然地坐下、不知何去何从。人偶看来和辉夜有所关联,而且我现在还放走了它,甚至凭借这个强大的身躯也没法探寻它的位置。而这一切的一切发生都是因为我,因为我莫名其妙地晕倒...是因为我...

即使有着坚硬的盔甲,其内在依然脆弱;即使有无与伦比的力量,心脏的跳动依然微小。究竟在寻找什么:是人偶,还是不存在的幻象?究竟在悔恨什么:是失败,还是没有达到自己对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期望?

“爸爸!”“布朗德尼!”

从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唤,让自己向那个方向望去:是辉夜和希赫尔。沉沦在某种海洋的我,被两人的声音慢慢钓了上去。

“...我跟丢它了。”

“不是这件事啊,爸爸!”

我抬头看向辉夜:那确实是泪珠。

从辉夜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中流出了几行泪水,让人感到惋惜和悲伤。即使再愚蠢,我也明白那泪水是为自己而流的。希赫尔没有泪水,更确切得说、她对悲伤不是很了解。这样说明很奇怪,但我感觉的到、其中笨拙的感情:因为她下一秒便紧紧地怀抱着我,而其身体也如哭泣般微微颤抖。

“爸爸、你在干什么啊!”

“你没有、事、吧、布朗德尼!”

“...”

...

......无动于衷......

连深呼吸,都有点无力去做......

面对对方的质问,我不知如何回答。

“爸爸、快点去海伦姐姐们那儿!”

“...两位,要是我这副身体出事的话,海伦他们估计是没有任何办法。”

“那、那!”

“让我试试呼唤噗哦。噗哦先生,在吗?”

之前太过慌张,都忘记可以寻求噗哦的帮助。然而不知为何、在一声呼唤后,噗哦并没有现身。

“噗哦先生都没有来...爸爸你不会...”

“没有事。我的脑袋已经清醒许多。没、没有事。”

辉夜用手背来回擦拭眼角,想要停掉止不住的眼泪。而希赫尔黏在自己身上的双手,也极其不舍地缓缓放开。两个人的神态、就像是我要去世了一般,自己认为着实有点夸张。

“瞧、瞧吧,我没有事。最重要的是辉夜你之前和人偶究竟——”

“不要说话了,爸爸。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病情啊!我马上让暗之妖精们带路。”

“我——”

即使我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被辉夜的咏唱给打断。四周的空间再次充满让人安心的涌动黑雾。即使自己早就可以站立,还是有一些妖精/黑雾在辉夜的命令下搀扶着我。

一路上我们都沉默不语,只有辉夜跟妖精交谈的声音;感觉到们绕过几个大弯、仿佛辉夜在躲避什么人。然而除了这点之外,路上的景色我都没有任何映象。

街道,房屋,装潢,闪过眼前的景色和来时仿佛没有任何区别。不知何时,万里无云的天空被虚幻的乌云给全部遮挡住,只有几丝惨白的光线竭力倾斜而下。在这样的幻境中,毫无目的地前进着。

...大厦,飞奔的汽车,冰冷的霓虹灯...沉闷的空气,刺鼻的气味,铁锈般的味道...

...

......

.........

终于,前进的幻境停下来了。我因停顿而慢慢返回现实。

现在所处的位置我并不清楚,四周也没有任何参照物。一个小巷,而前面街道上若隐若现地能看到行人、鬼魂般地穿梭在视野之中。辉夜示意我们在这里等待,她和暗之妖精则飘向前方。

“布朗德尼,感觉好点了吗?还是不舒服?”

即使之前回答过,希赫尔依然焦急地询问,似乎这样就能缓解我的痛苦、或者单纯转移我的注意。所以有许多不耐烦,心里的一角也与这种骚动作出对抗:我明白,她能做的只有这些。

“......我现在好多了,希赫尔。不需要担心。”

“真的吗?有什么我可以做的?”

“没有,希赫尔。即使海伦他们估计也帮不了什么忙。”

“...对不起,要是我更有用的话...”

“......”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自责,头晕目眩的自己又不知如何对应。最后两人还是默不作声,等待辉夜的归来。

“爸爸,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布朗德尼先生!”/“主人!”

哼、当然,伴随着辉夜的还有两个大声嚷嚷的家伙。朦胧的感官之中、这两人的声音也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膜的微弱扇翅,轻轻击打着自己的意识;更别提光和影——事物的具体形状和颜色早就被稀释殆尽。

......不过,还是能判断出、有两个物体争先恐后地上前、将无形的热量传递而来。

“布朗德尼先生,先上马车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主人、都是卑人的错!卑人根本没有尽到侍从的职责!”

“请停止不雅的行为,渥太华先生!你不知道先生现在最需要什么吗?!”

“...实在对不起,海伦小姐。我之后会反省的。”

我实在没有力气去让渥太华闭上嘴巴,没想到海伦竟替我说了。两人之间毫无间隔的谈话让自己有点意外:本来是自律人偶,但能如此默契地为一个人着想。

......他们真的是人偶吗?

这种问题也是没有力气去想的。在马车上坐稳后,自己再次陷入梦境。

...

做梦吗?

...

你如何知晓你依然活着?

...

无梦的梦境是最恐怖的。时间的流逝感觉不到,身边任何事物都感觉不到,理应做出回应的大脑并没有在思考,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最终醒来。而这些认知,都是在睡醒之后才能反应出来的。

生死的界限仅仅被一场睡眠就被模糊。而又怎么确定,自己没有死去?

“...主人!”

那是熟悉的声音,将我从一无所有的梦中一把拽了出来。无数梦境与现实的轮回让我更加疲惫。但是我看到眼前的景色,还是稍微有些安心。马蹄声逐渐清晰,树林里的小别墅,芒德夫妇的家,也浮现而出。

但芒德他们应该是不知道我们回来了。有无数黑雾漂浮在马车旁,都是辉夜召唤的暗之妖精。下车后,海伦和渥太华从两边扶着自己来到后门、悄悄地走进去。

终于,我在自己床上躺下,柔软的被窝让自己能安心休息。周围四人好像开始低声商量什么;最后辉夜和希赫尔都出去了,只剩下海伦和渥太华。

“我们会照顾你的,主人/布朗德尼先生。有什么事一定要吩咐我们。”

说完,海伦便拿了个凳子、迅速而优雅地坐到旁边,而渥太华似乎拿出了许多药水、不知开始搞鼓什么。玻璃碰撞的声音如幻觉般回响在这个小小房间中,而在这催眠的音效下,我最后一次进入梦境。

而这次的梦,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唉,布朗德尼啊。灰影就知道你的行为会有如此后果。》”

如雷贯耳的冰冷声音让我一下惊醒在这灰雾之中。不知是因为已经来过数次了吗,连自己都觉得这场景过于熟悉。

“《...灰影,是你啊。怎么,这次又有什么缺德事要告诉我?》”

“《有是有,不过你不觉得现在更有事的是你吗?》”

“《哈,你什么时候会这么关心人?》”

灰影,自称为人类意志集合体的鬼玩意儿,外表上也就灰蒙蒙的一坨。不过我时刻都明白它的力量不可小觑。现在、灰影就把我拉入了一个时间静止的空间,进行我们的谈话。而之前几年,跟它搭上关系的“好事”绝没那么简单也绝不让人开心。

“《灰影只是感叹一下,布朗德尼。你的症状灰影可不明白怎么回事。最清楚的只有你自己。》”

“《别重复这些有的没的。既然你不是来调侃我的病情的,那你又带来什么倒霉消息?》”

“《看来你已经习以为常。嘛,总之——小心小眼睛男人和他的宝贝。》”

......

我还是不明白灰影是在挑拨离间还是真的在警告我了。

......

...教授?他藏着什么秘密吗?

随着灰雾的消失,我返回现实世界。这突兀的梦境给人的感觉就是现实,以至于醒来时、脑袋没有任何异样感。而且不知为何,脑袋竟然轻松了许多。

“啊!布朗德尼先生、感觉怎样?有什么不适?”

“没、没有。”我试着解除龙之铠甲,恢复为原来的五岁外貌。奇怪的是,疼痛感减轻了些。按理说我身着龙甲时(感受到)的疼痛感能让五岁小孩在几秒内疼得晕眩过去,但现在的感觉没有太大变化。这种现象,是怎么一回事?

“主人,卑人制作了一些有用的药。请主人服下。”

渥太华用着九十度鞠躬、用双手直直地递来盛在托盘上的一杯蓝白色透明液体;而我也没有一丝犹豫、举杯而尽。微微苦涩但带着奇怪的甘甜味,一如既往地不知道是何种药材。不过几分钟后,疼痛再次缓解许多、已经完全可以下床活动。

“布朗德尼先生,现在感觉如何?”

“...好多了,脑袋也不疼了。我现在应该可以下床——”

“不、请安心休息,布朗德尼先生。我会询问辉夜大小姐关于委托和人偶的事。”

“不需要。嘿嘿,海伦。你平常要阻止我的话,不应该都从裙底掏出纸棒吗?”

“先生——”

“而且!有些事只有我能办到:之前我已经了解到了你们都不知道的信息。”

“...好吧。”

“卑人得说,主人太过于勉强自己——”

“你也闭嘴吧,渥太华。”

我从床上挣扎地下来时,海伦和渥太华满脸担心,立马来到我的身边、用双手搀扶我。辉夜和希赫尔已经都在外面等着,两人都从门框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用灵动的眼眸注视着这残破的身躯。

......过于之多的善意,让自己的内心按捺不住。自己用力地来回甩臂,摆脱身旁两人的援手。即使是五步一瘸的,还是靠一个人走到门边、开始“正事”。

“辉夜......现在能回答我、你之前究竟做了什么吗?”

“啊......对不起、爸爸,我一个人擅自行动。自己也是想为委托出一份力,就在城里独自搜索。那时我注意到米瑞这位少年身边有独特的痕迹,而且凭我的魔法还探测不到痕迹的源头。不论那是不是人偶,都是很神奇的存在。于是我便接近米瑞、每天陪他玩,但也没有得到线索......”

辉夜的音量逐渐低了下去。但这边已经“沉醉”的我倒是松了一口气:自己预料的最坏情况便是纯洁的她自愿帮助人偶,现在看来这担心是多余的。

“辉夜,以后不要这样做。不仅影响委托,而且我们也没法知道你的动向。”

“简而言之......爸爸担心我?”

“不,不......不。我只是说你这样做难免会惹出事——”

“谢谢爸爸的关心。我以后不会这么做的!”

...这些家伙,总是自顾自地说着话。

“总之辉夜,你独自调查也没调查到什么吗?”

“是啊,非常奇怪。平常暗之妖精是能注意到这样的人偶的,但这次就没反应。”

我之前也是。在人偶逃跑后完全察觉不到它的气息,只能跟踪痕迹。这让我很担心:是我提供的力量让它变得这么强大吗,还是什么未知因素?再次与它相遇会不会发生不小的冲突?到那时,我希望噗哦它们能够及时出现。

我醒来时,太阳已经很接近西边的天际线了;估计不一会儿,橘红色的光辉就会被更加缥缈的荧光所取代了。

唠叨完几句后,海伦再次驾着马车、将我们送往尤则镇。希赫尔则留在家中,因为之前我们给教授编的(送我回来的)理由是“希赫尔突然发病”,自然要负责地表演到底。

来到镇上后,我们靠着沟通魔法、轻松地找到教授。刚到时,似乎他正在思考:用手撑着下巴,来回踱步。本身是神秘而优雅的举动,但不知为何、他的步伐已经变得支离破碎,连起点和终点都无法链接起来。

“啊、诸位,希赫尔小姐没事吧?”

而谎言似乎还没被戳破,注意到我们的他依然关切着希赫尔的“病情”。

“放心,这位教授。我们能处理好自己小队的事的。”

“那好。看来诸位已经找到人偶,这次我们不能让它逃掉。知道它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教授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之前、没有受影响时,他的动作从来都是优雅而矫健的:走路时如同垫脚的猫咪,拾取物体时如同迅敏的微风,等待时如同沉思的雕像。而现在,教授突然狠狠地攥起左手,因某种情绪使得双臂轻微颤抖着;跟随着摆动的,还有不起眼的眼眸。即使如此、他的脸部还是尽可能地保持平静,更不顾暴露(那种颤抖)、而用右手不停调整滑稽的高脚帽:往左边转动一点后又往右边,停顿片刻后又重新动了起来。

......夏克教授确实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且是灰影那家伙说得,那八九不离十是什么不好的秘密。就算不想,自己已经觉得不能完全相信他了。

“教授,我们还没有发现人偶的具体位置。”

“可是布朗德尼——”

就连语句中的着急都不加掩饰了吗......

“现在我们找到了些奇怪的痕迹,想要进行单独跟踪。这可以吗?”

我向教授提出建议。这样说的话、绝对会引来怀疑,也是目的所在。教授扶帽子的右手听到提议后,也如左手般、攥紧了能握住的东西。高脚帽帽檐因此被印出一小圈褶皱,但时是花了半晌、教授才意识到自己举动的后果。

“......对不起。不过对于这个建议的话,我是同意的。这边会继续寻找线索,也希望你们能更先一步找到它。那先告辞——”

“等等,夏克教授。”

明明是“同伴”,我们两人的眼神已经开始交锋起来。这样的状况,恐怕是现场所有人始料不及的吧。特别是助手先生,更是不知所措地来回张望、想尽可能地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还有什么事吗?”

“关于人偶!......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任何细节都行。”

“......”

这次等待,真的能算上“人生中经历过的最烦沉默”的榜单了。一提到人偶、教授立马闭着眼睛,深呼吸着、恐怕在循环脑内的思考。自己不甘示弱,继续用眼神刺入他的面庞。

“...没有了。走吧,助手先生——接下来,恐怕要靠我们自己了。”

“诶、诶!这、这是什么意思啊?等、等等,教授。”

他选择沉默。他......选择拒绝。其话中的含义已经是十分明显:看来不知不觉,我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教授!”

“...”

“现在不说关于谜题的事了吗?”

“......”

说完,教授和助手转身离去。而靠着龙之力,我嗅到某种味道——包括是猜疑,许多感情一起混入其中、搅拌成他心灵的漩涡。

“布朗德尼先生,我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海伦女士,主人之前说过、了解到了我们都不知道的信息。主人现在做的事肯定是有理由的。”

怎么这种情况倒是渥太华比海路反应要快?有点神奇。

“我们具体是要干什么,爸爸?”

“我先和你们分开。”

“啊?”x3

“你们的话则随意吧。我先走一步了。”

“布朗德尼先生——”

没等海伦说完,我就用龙之力跳跃到几条街道之外;往四周张望、确定小巷里没其他人后,迅速地用这力量召唤暗之妖精。

“《暗之妖精们啊,接受我的要求——》”

这次咏唱有些急躁,妖精们的数量明显很少。即便如此、这些游动的黑雾足够遮挡阳光,也足够隐藏我的身影和追踪人偶的痕迹。

“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来到米瑞的住宅附近时,我察觉到守卫一下多了很多。是因为自己晕倒时、被发觉了吗?但现在有暗之妖精,我是不需要担心的。只要这奇怪的病情不再复发,我就能靠它们潜入房子里。

确认米瑞所在房间没有其他人后,我悄悄地从窗户溜进去。米瑞一个人很是惆怅地在发呆,一手撑着下巴、唉声叹气的,估计在担心些这个年龄的胡思乱想吧。

“朋友吗...希望除了布朗德尼,也可以多交几个啊......”

......

我,不是来听这种东西的。

“米瑞,是我。”

被妖精的突兀声音吓了大跳,米瑞转过身来、惶恐地想要找到声音的源头。当然我隐藏在暗处,他是发现不到我——

他站起身、朝我的方向缓缓走来,向前挥舞着双手、想要抓到什么透明事物。虽然不知道声音来源在哪儿,但看起来他好像知道来自这个方向。

条件发射的、我跳到天花板上,让妖精固定好自己。他的举止给自己的惊吓感觉远远比我给他造成的大得多:米瑞究竟是如何知晓我声音的位置?但下一秒,他就不知所措、在房间里胡乱走着,不停地小声呼喊“是谁”、“是谁”。

......那刚才他的举动是巧合吗?但我很不确定。自己深呼了几口气后,开始跟米瑞谈话。

“不要担心:是我,布朗德尼。我在用暗之妖精和你远程地沟通。”

“哇~~~!原来如此!”他惊恐的双眼马上被欢喜充满,“布朗德尼你真的会这么厉害的魔法啊!好强!”

“重点不是这个。我现在想非常严肃地问你一些事:米瑞,你是否和一个自律人偶有来往?”

“嘿嘿,那是什么?”他一叉腰、一咧嘴,整个人有点滑稽。看到这莫名熟悉的动作,我就知道米瑞他还是掩饰了些东西。

“我再问你呢,米瑞。”

“人、人、人偶?那样的东西,怎、怎么可能在我家里呢!一下子就会被发现的。”

......

...我可没料到会这么容易,也是因为这家伙可真不会擅长说谎吧。

“米瑞啊,你怎么会知道自律人偶是什么东西?”

“我、我、我在书上看到的啦!”

“那我考你一个基础知识:人偶是由什么魔法构成的?”

“肯、肯定是叫做人偶魔法!”

“回答错误:是机械魔法,而且你还装作一副知道的样子。米瑞,你是不是瞒着什么?”

面对我(毫无逻辑)的连续质问,他两眼泪汪汪的,感觉就要哭出来了。不过这是我的委托,自己得下定决心、解决这次事件。

“米瑞,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请、请不要责难她、哧——(擤鼻涕)她没做什么!”

“看来,可以确定你知道些什么。米瑞,我的任务是找回这个人偶;而它的朋友很担心、想要知道它的行踪,而且他们已经寻找它寻找了一周多的时间。”

当我告诉米瑞更“难受”(对于小孩子来说)的事实,他快要止不住的抽泣竟缓慢停止了。不知道是我哪个词语触动了米瑞的心弦,他擤了擤鼻涕、故作勇敢地再次问道。

“真、真的吗,布朗德尼?它竟然和朋友们走散了吗?”

“如果它没干什么坏事的话,我只用把它带回去。”

“是、是吗。我保证、布朗德尼!它绝对没做任何事!”米瑞极其用力地拍拍胸膛,想要表现出小小的力量。

“那好。现在能放心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发生的事情很神奇的。那是一周前的事了...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读着书、想着有没有人能陪我玩耍时,她突然出现在我家花园里。当时我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布朗德尼:要是一个奇怪的巨型木人偶突然出现在你家的院子,你肯定也会很害怕。

自己站在窗户旁小心观察她了好一阵,但当时她没有任何动静、一直用没有五官的脸望着我。我真的很担心它会做什么,想要告诉大人。但我从窗边离开的下一秒,便改变了注意。

那个人偶,竟然浮在空中!哇,布朗德尼...我从来没有这么惊奇过!

有些红色的雾气从她背上喷出,非常漂亮!她缓缓地降落到窗边、顺势进入房间。下一秒,她凭空从背后变出一束鲜花、递给我!之后几天,她便待在我家花园里,幸好也没被爸爸妈妈他们发现。当我想和她玩时,她便出现。我们玩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像——

(打住,米瑞。)

哦、哦,好吧...但是布朗德尼,她绝对是我交到的最好的伙伴!当、当然,你也是的。总之,请不要伤害到她!”

......这什么意思?

人偶是突然出现的,而且一直没有被其他人发现。而且它所做的事便是:陪米瑞......玩耍?究竟是程序的哪一部分驱使着它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事?而且,为什么之后我和辉夜都无法发现它的行踪?

“...米瑞,你说的都是真的吧?”

“相信我,布朗德尼!她、她...她也是我的朋友!”

我从米瑞那透彻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撒谎的反光:直觉告诉我,这是发生过的事。自己对这家伙耿直的态度无奈地笑了两下,询问的态度也不免放松下来。

“那么、米瑞,你认为她会去哪里?”

“我不知道,布朗德尼。她也只是突兀地出现在我们家的花园。”

可恶!这样就无从下手了,而且最好的办法也只是在这儿守株待兔。但这人偶回不回来都不知道,甚至有可能它已开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究竟是什么契机让人偶前来寻找米瑞的?单纯地找他玩耍吗?

“...布朗德尼,你还在吗?”米瑞迷茫地在房间里回顾,仿佛我就在那儿一样、会回应他的呼唤。

“......我还在。什么事?”

“我...我可以尝试召唤她,就像召唤辉夜姐姐一样。说、说不定这就是我的魔法天赋呢——”

“米瑞,很抱歉地告诉你,辉夜和我一样是为了寻找人偶才接近你的。当、当然,她跟你玩得很开心。”

为了避免他又哭出来,自己最后补了一个小谎;不过我觉得辉夜那家伙的确玩得挺开心就是了。

“这、这样啊。是我想多了。哦对了、我也随时欢迎辉夜过来玩!不要让我父母发现就好。”

“你的父母?他们很严格吗?”

“......”

再一次,米瑞的沉默占领了对话。我能看见他小脑袋沮丧地耷拉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颊流过一道闪光;接着他下意识地举起手背,擦拭了一下闪光的出发位置。沉寂在这气氛之中,自己的心跳逐渐与其同步,而那股......孤独也自然而然地传递过来。

“...我没有什么朋友。因为父母的缘故,大家都很远离我,我也被阻拦着、接近不了大家;父母想让我交的朋友也不喜欢跟我打交道......我跟爸爸妈妈说过好多次,他们都不会听......”

“...米瑞,回过神来。”

不知是为了委托,还是单纯地无法再听下去,自己僵硬地打破这断断续续的吐诉。

“擤——对、对不起,布朗德尼。不过,你会一直当我的朋、朋友吗?”

“...”

“布、布朗德尼,你还在那里吗?”

面对沉默,米瑞的声调逐渐升高、感觉下一秒就要破堤而出。正当我见状、下定决心要回应时,窗外的一抹黑影瞬间吸引到我的注意。

是那个人偶。

毫无疑问,是那个人偶。上一秒我根本没有察觉到它,但下一秒它便贴着外墙、从窗户外的广阔黑暗中、显露出它的轮廓。所以啊......它是怎么做到不被我发现的?!这点我还是毫无头绪。如果会发生冲突的话,它绝对不是个简单的对手。

米瑞也注意到它。我赶紧从房间顶部上下来、从房间的一角悄悄逼近,祈祷它不会发现我。

“啊、是你!”

“你还好吧,人偶?”

它点头,其动作的熟练程度让我下意识把它和人类挂钩。

“人偶啊,我听朋友说,你的朋友们在找你、找了好久。你要不要回去?”

它温柔地摇头,否定的同时仿佛掺杂着苦笑般的无可奈何。那种频率,已经足够有人的味道了。不过为什么要否定?人偶为什么不能回去?教授吗?教授掩藏的秘密确实可能和它不能回去的理由相关。但它的动作中感觉不到强烈的反感;那是出于什么原因让它不能回到教授身边?

不管是什么理由,现在只有强行捕获的方法有效。我已经逼近到窗户边,看来还是没有引起它的注意;按理说拥有如此实力的家伙早就该发现我了。这实在奇怪,但这样奇怪的事等抓到它就应该会清楚。

等到合适时机后,我向它扑去。一瞬间,无数黑雾充斥了房间、并向窗外涌动。

“暗、暗之妖精!布朗德尼你在附近吗——”

“喂——是入侵者!”

我的动作显然被守卫发现了。其中一位高声报警,估计下一分钟就会有人前来这个房间。

“布、布朗德尼,你这家伙怎么总是!噗哦!战斗开始!”

哼,看来噗哦也挺忙乱的啊。不过这混乱的场面中,我的目标只有一个。而它已经在屋顶上跳跃、向远方逃去,我也没理由继续待着。

没过几秒,米瑞的住宅便被甩到脑后。一路上噗哦紧紧跟随着我,不过我依然维持着暗之妖精们的支援,身姿应该不会被其他人看到了。只不过要赶上它的话、必须得用龙甲——

——!嘶!头疼!

不行...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我不能再使用那份力量了。那份强大的力量......

可恶...可恶...

如果没有龙甲,我还是追不上它吗......

结果...到最后还是得依赖——不、不是依赖!那绝对不是依赖!那、那是属于我的力量,属于我的强大!......

...但为什么不让我用,龙甲...?明明,明明......

呆滞地盯着手掌,想找出个所以然来;但最后,什么答案都没得到。

当回到米瑞家时,这附近已回荡着呼喊声和摇曳的灯光。显然我的行动被发现了,而米瑞父亲的手下们正在努力寻找罪魁祸首的痕迹。不过就这些守卫的实力,靠着暗之妖精们就能躲过去。

不过更让我觉得麻烦的事则是米瑞房间里那出现的熟悉气息:辉夜。她肯定也认为米瑞是寻找到人偶的关键。我没察觉到海伦和渥太华他们,应该是辉夜自己使用了沟通魔法、只身前来调查。

两人还在谈话的样子,而我要去插话就实在尴尬。于是,自己又随便选个周边房屋的屋顶,在上面观察情况。

等再次趴好,身体竟不合时机地冒出异样感。头重脚轻的感觉又逐渐爬上身体,疼痛感缓慢袭来——我明白将要发生什么,自己却完全不知如何应付这种病状。

...恐惧,对这种情况的恐惧是贴住身体的蜈蚣、蜿蜒地前行在脊背上......

就有限的经验而言,变回小孩子的形态能减轻痛苦。虽然变回小孩会解除掉暗之妖精的掩盖(小孩子的我不能提供那么多魔力),但这样下去只怕又会昏迷。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龙之力消失殆尽,疼痛感竟出乎意料地随之散去。这其中的原理根本不明不白,而现在也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变回小孩后,估计我三两下就会被辉夜和守卫们发现。必须得尽快脱离这儿。

“《暗之妖精们啊,请倾听我的请求——》”

时间宝贵,已经来不及用十分多钟的时间来施展沟通魔法了。我赶紧召唤几个暗之妖精,让它们接住即将跳下自己。如果它们的力量不够,我会尝试使用龙之力。

第一次用这样脆弱的身躯中做如此有风险的事。就算是十米多高的距离,也下意识地深呼一口气。下一秒,储存着吸入的勇气、我向前跨出一步——

呼——!

虽被暗之妖精的黑雾化解了不少下坠速度,但看来到达地面时冲击依然会让我受不小的伤。就在自己使出全身力气、准备召唤龙之力时,一双有力的双臂稳稳地接住我、不带一丝摇晃。我心里一颤:在看到这双双臂的主人前,我的直觉已经知晓(它们)是谁的了。

冰冷而坚硬的触感,但带着一丝光滑和柔软。相矛盾的两种品质在这橡胶色的肤体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产生一种徘徊在人类和人偶间的错觉。

但,这不是错觉:是现实。它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我。是什么原因促使它来帮助我两次,我完全搞不清楚。

月光之下,它的外貌被自身的阴影给遮挡住,只留下轮廓边皎暇的银色光芒。这小巷没有灯火照耀,本应一片漆黑。但今晚的月亮仿佛是为了点亮什么道路,竭尽全力地用微薄之力、反射着不属于自己的光彩。

而那没有五官的面部透露出的担心与关怀,也散发出同样刺眼的光。橡胶色的人质肌肤在数个光源下与木材融为一体,让人无法分清人与物体的界限。

它将自己轻轻放下后,便小跑着、准备离去。

“等等!”

听到充满疑惑的呼喊,它愣住、缓缓转身。那副无脸的面孔带着无奈的苦笑。

“...你究竟,为了什么?”

它没有回答,只是轻微摇着头。而下一秒,它后退着、身影消失在房屋投射的阴影间,只留下自己呆呆地站在这儿、不知所措。

过了半天,一抹违和的火光把我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出来。那黑暗中所跳跃的唯一橘光,是守卫们火之魔法散发出的。反应回来后,即使有再多疑问,自己也知道、现在最重要得是离开这里。我马上向反方向跑去,希望身后的守卫们别追上来。

而没跑上几步,从阴影中浮现出一位出乎意料的人。

是教授。在我的引诱下,他果然前来寻找真相。至于他是如何推理到我们在米瑞家附近,便猜不到了。

一样的高脚帽,一样的小眼睛,一样漆黑的燕尾服——但在月光衬托下,一切显得多么苍白和无力。教授平常亲切而坚定的表情变得恐惧和动摇。两双曾经灵动的眼睛犹豫得四处迷离,尽力控制的呼吸也依然急促。他因为什么而露出这样的神色?

即便如此,教授还是用手按住高脚帽。

他逐渐缓解呼吸中的焦灼,直瞪瞪地盯着我、仿佛期待着某人来打破让人沉默至害怕的气氛。不过我可不觉得什么害怕,倒不如说巨大的困惑中夹杂着一点愤怒。所以自己也停下脚步,观察着教授的下一步动态。

“...”

“...”

“...布朗德尼,你也在寻找人偶?”

“是的。”

“......”

“......”

“请告诉我它在哪里。”

“它又逃掉了。整整两次、它从我(们)手心中逃掉,简直就是奇迹。”

“奇迹吗......”

“那么埃尔顿·夏克,”我不再使用敬语,“你能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

仿佛面临着大法庭意料中的残酷裁决,他一下子紧闭双眼、咬着嘴唇,甚至用力到一条血丝从其嘴角缓慢滴下。他不自主地往后踉跄,差点就要摔倒。在失去重心前的一秒,不自主挥舞的右手终于找到支撑的墙壁,让其整个人都扶靠在上。

呼吸再次沉重和急促,肺部的运动让整个身躯剧烈地摇摆。但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教授左手依然固执地捏紧高脚帽、生怕它掉下。

“呼、呼...呼~,布—布朗德尼,我、之后会解释。请一定!呼~~帮助我找到它!!”

沙哑而带着哭腔的声音祈求着,让人不愿拒绝。即使灰影告诉我教授有问题,但我的龙之力从其一举一动中没有察觉到任何说谎的感觉。这么多的谜题我希望能有释然的解释,而也是时候让这场悲伤的闹剧落下帷幕。

“...那么教授,我会帮助你。当然事后,说出你该说的。”

“实在是感激不尽,布朗德尼!对于报答、只要是我能力范围内,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能赠送给您!”

......对于我来说,知晓究竟谜题的答案才是最好的报答。

为什么这人偶有强大的能力来逃过我的侦查和捕获?为什么这人偶又一直帮助我?为什么它会接近米瑞?为什么它不肯离开这个小镇?

它究竟是什么?我想弄清楚这一切。

“报酬随便你。我们从哪里开始?我现在可是没有任何头绪。”

“谢、谢谢,我会好好考虑报酬的。之前它最重要的行动,能跟我讲一下吗?”

最重要的...如果排除掉它和我的互动,能说的只有米瑞的事情。我和教授讲清楚人偶如何接近米瑞、并和他玩耍后,他本就憔悴的神情更加沮丧、口中开始念念叨叨着什么。本来要迈出去的思考步伐都因疲惫而收了回去;作为替代、教授已极快的频率抖起腿来,恐怕是想从泥潭中抖出一点想法。

“教授,你有注意到什么?”

“......是啊,布朗德尼。我......我,大概知道人偶去哪儿了。我有一个方案:这位米瑞小少爷的家就在附近吗?”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很吊我的胃口,但现在最好还是关注于任务上。

“是的。那位大使的家装饰得过于豪华,你一眼就会明白那栋房屋是他们的。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躲过守卫?”

“那就好,我的计划更多是靠辉夜小姐的力量。布朗德尼,请问你能召唤一下她吗?”

“好好,是的。”

我使用沟通魔法,让暗之妖精们呼唤辉夜过来。一两分钟的长久等待是在两人的呼吸声中度过的。终于,她从半空的黑雾中显形、缓缓飘落。

“爸爸,身体——”

“辉夜!我们找你有事!”

“啊、哦哦!”虽作为暗之妖精的领袖/女王,辉夜根本没注意到房屋阴影里的教授,还得我来提醒她别说多余的话。

“......辉夜小姐,我已听过布朗德尼的描述。人偶和米瑞有些联系,是吗?”

“啊、是的。这也是我这几天在忙的任务。好像他们是一起玩还是怎么样的。”

“我知道了。那一切都拜托你了,辉夜小姐。如果没有错的话,请你在米瑞家花园草丛中搜寻它。”

“啊?就这么简单?要是人偶就在草丛中,我怎么不可能注意不到。”

“它肯定一直藏在那里的!即使我的编程出错,我关于人偶的直觉强调着这就是事实。求求你、请你再仔细寻找一下,辉夜小姐!”

祈求的意味自然不言而喻,作为一名教授、一位绅士,眼前的男子更是将一切抛至脑后。颤抖的词句中,脱口而出的痛苦中,能感受到他的灵魂已是支离破碎。

“......好吧好吧。你们先回去——。”

“捉迷藏的游戏,看来结束了呢。夏克。”

——漫长的踌躇最终迎来了终点。

?!是谁的声音?!

这轻柔的一句话如从冰冷的严冬中回荡而来、充满人性,但又空洞到让人毛骨悚然。声音带着电流的“嗞嗞”杂音,像是从奇怪的发声装置里产生。

音源来自于我前方的阴影、教授的背后,让我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然后,从那灰色帷幕下缓缓走出来的,是人偶。这一次,它依然闪烁和僵硬。面孔直朝着我们,猜不出它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

“......你,会说话?”

“不,”出乎意料、人偶竟选择回答我的问题,“之前不知道为何,词句远离了我。但现在一切都完结了,我好像也有了些人类的能力。是时候......回归属于我的地方。”

“是你吗、克——”

“嘘——”人偶强行阻止教授的发言,声音中是山一般沉重的无奈,“助手先生,一切结果早就落地。我终于会走的。”

“不、我不允许——”

教授向它绝望地伸出右手,想要抓住什么不存在的东西;帽子从其头顶上滑落了一点,但他根本毫不在意。

“助手先生,”它苦笑着,“你应该懂的。分离,便是分离。”

“我、我......”

真的是过于......教授将正面靠向墙壁,竭力去抑制止不住的悲伤;人偶朝着另一个方向,用无神的面孔举头望月。两人完美地背对着,仿佛...永远都无法见到彼此。我的手指不能自已地动起来——抬起,反转,大指姆与食指相接,拼成了丑陋的方框相机,记录下了这个凄冷的瞬间......

就在气氛将要凝结在这冰点时,它转向我、开口询问:“你好,请问如何称呼?”

“布朗德尼......”听到了人类的话语,我徐徐地放下手指,“你有名字吗?”

“哈哈哈,当然有。”它爽朗的一笑,在这冰冷的气氛下让人有些起鸡皮疙瘩,“只不过不好说出来。我早就离开这儿了。”

“这儿?爸爸,人偶也是派克西王国的人吗?”

“辉夜,它指的应该是人世。”

“啊、啊!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哈哈、没事,没事。现在能以这种姿态存在在这儿,是因为助手先生。”

“...这是什么意思?还有助手先生是?”

“助手先生就是那位教授啦,这是我喜欢用的称呼。关于如歌醒来的,我也只是感到‘啪嚓’一下;深层次的话,估计和这位助手先生编程的机械魔法有关。”

怎么它在这种地方扯开话题?但继续深究也不会有结果。

“那你为什么现在突然现身?我们之前可是一直在追你。”

“因为助手先生知道我藏在哪儿啊。”

......?

“捉迷藏结束了,布朗德尼。我也应当离去了。”

...这是什么鬼道理?难不成整件事情下来,只是这么简单?那它是如何逃离龙甲的追捕的?肯定是有一股比我还强大的力量促使了这种情况的发生。

只是,估计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哦,时间到。跟你们认识很开心。不过布朗德尼,你实在过于努力了呢。希望你以后不要这么拼命,大家都很担心你。”

它告别的语气中带着关爱和悲伤,仿佛在看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孩子,让自己非常,非......不舒服。

“这种无聊的道理我不需要你来重复。”

“是吗。请你也关心关心自己,我将要离去——”

“——克雷!”

......

教授在最后声嘶力竭地喊出了它的名字。

两人的“目光”对接了。

现在那冰冷的声音因为某种热量燃烧着,又因某种冰冷而颤抖着。人偶,它在拼命忍住啜泣;而教授早已泣不成声。

“我......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当然知道,夏克。谢谢。”

“啊、那是,我给你的高脚帽......还好好戴着的啊。这又是要谢谢你的地方呢。”

“......”

“最后几秒。再见,夏克。再见,刚结识的布朗德尼和妖精小姐。永别了。”

“不、我不允许——”

但它转身走入街角,随后便传来木头重击在地面和人们心口上的声音。教授摇晃地试图站立,猛地将高脚帽挥下、紧紧贴在胸口,想去回忆和怀缅逝去的事物。帽子被皱皱地揉成一团,已不成形状;只不过......这家伙的心灵也是如此吧。

其浑身的黑色在夜幕下连天空撒下的光芒也穿透不了。

一切都安静着,月光比灯火更加透彻,布满人间、传达呢喃。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教授,你怎么总是这么随机地想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助手先生啊,”但很明显,教授更期待答案而不是更多的反问,“你觉得呢?”

“今天你已问过不下数遍,还是让我们继续着眼于人偶——”

“我是谁?过于复杂。倒是后两者透彻而简单:我来源于生命,而要到死亡的怀抱中去。你觉得呢,助手先生?”

“我不想过多评论。教授——”

“啊啊啊、那生命又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

“...”

“...要是......”

“教授,那种问题我们还是留给哲学家和生物学家来解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吗...助手先生,比起我的生命和工作,哪个更重要?”

“生命,不限于教授你的。当然教授是我很重要的人。”

“是吗?那想象下最坏的情况,如果我离开的话?”

“......”

“要是我当时注意到那些言语中的暗示...”

“离开?”助手先生一愣。

“而且是离开人世。你会怎么做?”

“.........”

“...我就能竭力守护和照料你、知道你生命最后一刻...”

“...为什么教授,我们——”

“想想,只是想想。人生总是会有这些沉重的话题嘛。”

“...我不知道,教授。”

助手的眼中透露着恐惧,而教授也看出来了。

“你会很害怕吗,助手先生?”

“我、我当然会害怕、伤心。估计那种感觉我这一辈子都不想感受到!!!”

“............”

“...等你逝去,我太害怕了:我太孤单了!你明白吗,克雷!我的一切、真正意义上的一切,全部在眼前崩塌!我该怎么做?我——”

梦境和现实的轮回是不会自我了断的。

我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想把他从噩梦中唤醒过来。他转身看向我,面庞布满眼泪。

“...教授,一切都结束了。”

我指向那个墙角。自己知道,在那后面、它如落幕后的脱线人偶般瘫倒在地上。教授一步一拐地迈向前方,想去拾取它;但他那摇摇晃晃得,让人担心他是否会摔倒在半路上。

“辉夜,你去把人偶捡起来。我会扶住教授。”

“好,我明白了。”

我用小小的肩膀支撑着教授,辉夜则拿着人偶;我们一行人在明亮的月光、沿着道路向前走去。

“但助手先生,人是很脆弱的。死亡无法避免。”

“可是、教授。现在的死亡和几十年后的死亡有很大区别。人的一生能创造许多可能性啊,能建立无数羁绊。为何教授你现在就提这么遥远的问题?”

“遥远吗...确实感觉是这样。但这只是个开动脑筋的设想而已,助手先生。如果此时此刻,我就在这儿倒下,你之后会怎么做?”

“...我还是不知道。我无法想象,也想都不愿想。那样残酷的假设根本不值得讨论,那样恐怖的现实我完全无法面对啊。我...”

“助手先生,你要学会冷静。”

“我平常很冷静啊,教授!只要不让我去想这样的问题就好。”

“可是,死亡是不可避免的。你害怕死亡吗,助手先生?”

“当、当然。特别是你的逝去!即使是假设,我也会完全不知所措。”

“是吗...但,”它/她/他露出鼓励的笑容,“我希望你最后的最后能充满勇气。坚信:我们一定,一定,会再次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