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的车辆渐渐变得稀疏，方晓站在人行道边，心不在焉地看着正对面忽明忽暗的信号灯，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凝重感。闪烁的信号灯忽地跳转成绿色，方晓的思绪似乎从某个时空又回到身体中，他回过头，目光深邃地注视着身后的少女。

红月穿着陈梦可送她的那条素色荷叶边的短摆雪纺裙，往日一直披散着的头发也用缎带在背后扎成一条低马尾，胸前佩戴着一条水晶的灵摆项链，她双手交叠地压在裙摆上，看上去却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红月低着头，眼神时不时地偷瞄向四周，动作像猫一样小心翼翼，像是被谁知道就大事不妙的样子，紧咬的嘴唇难以掩饰的漏出一丝浅笑。

“喂。”似乎注意到方晓的视线，红月赶紧压低脖子，眼睛紧紧盯着脚边的格砖，拙劣地掩饰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方晓露出几分淡淡的苦笑，一路上走来红月一直是这个样子，一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新奇感，一边又不想让方晓发现一样提心吊胆地掩饰着心里的兴奋。不管之前有着怎样的遭遇，但心里中级还是一个开朗烂漫的女孩子啊，在这里明明可以更坦诚一点的。方晓整理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微微吐出一口气，他伸出手，邀请似的说：“要过马路了，等会可要跟紧点被落下了。”

“呜……”

红月喉咙里发出一阵细小的呻吟声，她微微抬起头，触碰到方晓视线的瞬间又马上把脸埋进胸口，微红的脸上带着些许为难的表情。方晓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地等待着她作出回应。数秒的沉默后，红月摆弄着裙角的双手停了下来，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迎上方晓的视线。颤巍巍地小手搭在方晓的手心，一股冰凉的触感从方晓的掌心传出来，红月轻轻点点头，细声说：“嗯……”方晓回应似的也点点头，他转过身，瞥了一眼路口信号灯上的倒计时，红色的数字刚好跳到转“15”上。方晓深吸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越过肩膀，带回来红月还有些为难的表情，方晓嘴角微微上扬，一直阴霾密布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干劲。“可没时间给你犹豫了，做好准备要全力冲刺了！”红月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方晓已经带着她冲上了人行道。

“哈啊……哈啊……”红月手扶着膝盖，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娇喘声一波接一波的冲击着她的喉咙。“太……太剧烈了，明明……明明都还没有准备好……”红月有些埋怨地看向方晓，她嘟着嘴，似乎还想抱怨什么，但最后却又习惯性地低下头，什么都没说出口。方晓视线歪向一旁事不关己一样地说：“都说了让你做好准备了，没有好好听我的话是你的不对吧。”红月苦恼地皱了皱眉，本能地道歉：“对……对不起……”“知道对不起就给我抬起头！”方晓的声音突然严厉了起来。红月身体一震全身紧绷地杵在原地，按方晓所说的，她慢慢抬起头。

别说抱怨，方晓从那张脸上根本看不到丝毫的表情，那双虚无的眼睛中也读不出任何感情。精神枯竭，表情麻木，就像灵魂已经死去的躯壳，方晓理解那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长期的压抑让少女进化出了这种机能，看到她这个样子方晓就会莫名联想到自己，想起那个难以接近又谁都不信任的自己。不过……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会把一个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红月困惑地眨了几下眼睛，她皱着眉头有些不知所措。指尖柔顺的触感让方晓全身一震，脑中浮现的景象一洗而空，眼中的景色又回到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红月正用一张困惑的脸仰视着自己，眼眶里囤积的泪水不断地打着转。“这是……在干什么……”她用近乎呜咽的声音问。方晓赶紧抬起搭在红月脑袋上的手，理解红月经历的共鸣让他无意识地抚摸起她的脑袋，本来是想要安慰她的举动但在方晓现在看来只是适得其反徒增麻烦。耳边传来红月的抽泣声，方晓方寸大乱，大小他就不会应付女孩子哭，以前每次只要叶萍一哭不管是非对错方晓都只能缴械投降。“呃……等等，别哭啊……是我做了什么会让你困扰的事吗，以后坚决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保证！”方晓的动作慌乱地像只到处横着爬的螃蟹。

“噗……呵呵……呵呵……”风铃般清脆的笑声流入方晓耳中，红月用手指轻轻拭去眼底的泪水，嘴角上还残存着一丝浅笑。方晓双手举过头顶疯狂吞着口水，脸上紧张兮兮的表情似乎在说我投降，别动粗，有话好好说。可能是长期跟性情飘忽不定的叶萍相处的原因，方晓对女生哭后会发生什么总是提心吊胆，叶萍每次哭的时候都会边无理取闹边丢东西过来，这个时候方晓就会在脑海里飞速构思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件与应对的方法，曾经有一次他成功的在脑海里演算出了叶萍丢过来一颗洲际导弹的应对方法。但现在最大问题——对手不是叶萍！鬼知道会发生什么！方晓保持着投降的动作眼睛快速搜寻周围可用的掩体和逃生通道，只要红月一有点异样他就打算立刻逃走。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觉得这里突然暖暖的，然后，然后眼泪就流出来了……”她手捂着胸口，缓缓地把脸扬了起来：“果然是我的问题吗……对不起，吓到你了。”她用手抹去残存在眼角的眼泪，表情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方晓看到她慢慢闭上眼，轻轻把脸垂下，无数次同样的场景在方晓的脑海里浮现，接下来她又要低下头了吧，明明不想那么做，明明什么错误都没有犯，为什么要强行低头认错，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只是……在冰冷的世界里一个人漂泊了太久了……方晓不觉攥紧了双手：“喂！”

突如其来的怒喝声，红月肩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像只受惊的猫一样用惶恐的眼神偷瞄向方晓，她不敢把头抬起来，因为这样会看到方晓的脸，现在的她完全没有直视方晓的勇气。视线中的方晓渐渐向自己靠近，他停下，红月赶紧把视线埋进地面，颤抖的双腿极力支撑着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把头抬起来。”方晓命令似的说。

“咿呀……”红月难以忍受的露出一丝尖叫，她懦懦地抬起头，潮红的脸上带着惶恐的表情，眼睛里又被泪水填满。方晓抬起手，刺眼的阳光把方晓的表情隐藏在刘海下的阴影里，虽然看不到，但红月猜测那一定是张很恐怖的脸。一个画面突然出现在红月脑海，同样的烈日，自己跪在某个个人的面前，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似乎还有眼泪流出来，面前的人抬起那只拖着什么东西的手。看不到表情的脸，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的眼神，两者像烙印一样深深地打进了自己的身体，随之而来的是某样东西的挥动声和刻骨铭心的痛感。方晓挥手，记忆中的痛感又一次苏醒，红月下意识死死地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不要！”

温暖的触感从头顶传过来，与记忆中冰冷疼痛的感觉不同，是一种更温柔更温暖的感觉。红月试探地睁开一只眼，方晓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脑袋上，掌心还能感受到方晓的体温。“抱歉好想让你想起了不好的事，”她听到方晓这么说着，不同于以往的那种爱理不理的语气，这次的话语中红月能够感觉到以往的方晓说话时所不具有的东西：“不过我想告诉你，只是对现在的你。以往的过去就算想起来也没有关系，它们已经不再属于现在的你了，所有的束缚在你失忆的时候就已经消失了，现在的你只需考虑现在就足够了，所以……抬起头来啊，整天低着头再可爱的脸也不会有人看的见的。”方晓恶作剧一样使劲揉了揉红月的头发。“呜啊，疼……”红月反射地蹲下身抱着头发凌乱的脑袋，她气鼓鼓地仰起头，眼角还有因痛溢出来的眼泪。方晓满足地打了个响指：“嗯，就是这样。”

“所以……我们走吧，逛了一路也累了吧，先去吃点东西然后回去看看星空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吧。”方晓伸出手，静静地等着红月回应。红月咬了咬嘴唇，眼神四下飘忽不定，雪白的肌肤上浮现出淡淡的红色，像开在雪上的桃花。她伸出手，犹豫了几秒后搭在方晓手心。胸口传来咚咚地心跳声，白色的雪像融化了一样染上潮红的颜色，红月不好意思地把视线挪开，支支吾吾地说道：“小女子红月，还……请……请多多关照了……”方晓握住红月的手，轻轻点了点头：“彼此彼此吧。”

方晓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一侧的星空还在笑吟吟地看着这边。也不知道星空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回来之后就一直用一种微妙的表情看着自己，脸上还时不时会浮现出滑稽的笑。方晓嘴角一抽，若不是红月坐在身边他非得把手里的水杯扔出去。“喂，当心笑到肌肉坏死哦。”方晓冷冷地说。星空耸了耸肩，调侃地说：“没事没事，那么……余生还请多多指教哦，方晓君。”星空电眼一眨，方晓差点没把嘴里的水喷出来，他方晓水杯瞪大眼睛看向星空。

“不要用那种见鬼一样的表情看着我啦，虽说让你俩出去转转的却是是我，但是我可没有跟踪你们哦，一整个上午都在忙着找钢琴呢，可算是累死了。”星空软趴趴地趴在椅子的靠背上，有气无力地说。

“喂……你不会……”方晓话还没说完，星漩突然从外面地闯了进来，她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哥……哥哥……找到了！”

星空像换了个人一样表情立即严肃起来。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无言地跟方晓交换眼神，点了点头。

“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吧，去探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