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才冷静下来的埃里希亚抹干眼泪,轻轻地抱起科尔里奇。

她脚步沉重地走过教会黑暗的走廊,安德森正站在门口等候。

虽然安德森等了许久,但他的脸上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情,或者说,略微有些悲哀。

埃里希亚再一次微微欠身,安德森只是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你所做的,我们不会遗忘,但这里容不下你。”安德森闭上双眼,沙哑着嗓音说道。

埃里希亚没有回应,默默地迈出了教会。

安德森掠过她,重重地扣上了教会的大门,无情地把埃里希亚隔绝在外。

四周的煤气灯早已亮起,柔和的光芒却照不清周围的道路。

家的方向,埃里希亚就是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无论何时。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埃里希亚走得格外迟疑,像是迷路了一样。

“果然还是灯太暗了吧……什么时候我再……”埃里希亚看着一盏煤气灯,下意识地呢喃着,却将涌到嘴边的话语再次咽了下去。

她已经没有“什么时候”了。

想到这,她连忙抬头,阻止眼泪流下来。

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哭的呢?

埃里希亚问自己,但是没有答案。

或许从一开始,自己就不是坚强的人,只是虚伪的保护色罢了。

她抽了抽鼻子,算是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接着在一片漆黑的道路上行走着。

广场上摆放着巨大的花篮,是镇民为花祭节准备的。再过几天,所有人都会围绕着这个花篮起舞,来纪念花之女神莉娜尔。

埃里希亚尽可能不把视线的焦点放在这个花篮上,现在任何一件熟悉的东西,都能轻易地戳穿她脆弱无比的心理防线。

花了比平常多出两倍的时间,埃里希亚来到了大门前。

埃里希亚临走前忘了锁门,朽坏的木门轻轻一推就被打开了。

桌上还摆放着已经冷却的土豆炖肉,一旁的棉花糖机里还盛着鲜红色的砂糖。

这些都已经无所谓了。

埃里希亚一级一级地踏上阶梯,平时已经习惯的木阶梯的响声在此时显得格外刺耳。

“好好睡一觉吧……”科尔里奇被轻柔地放到床上,埃里希亚拉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谢谢你……”

想去救赎科尔里奇的自己,却反倒被救赎了无数次。

埃里希亚自嘲地勾起嘴角,站起身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她小声咒骂着,这个疯狂的世界。

我为了所有人的幸福。

为什么要受到排挤。

为什么要被鄙视。

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要去牺牲自己?

为什么,不放弃呢?

愤怒,憎恨,悲哀,无奈……各种负面的情绪一拥而上,群蚁般噬咬着埃里希亚的意志。

……

‘接受这一份力量……颠覆这个没有资格被挽救的世界吧……’

……

仿佛有人对着埃里希亚的耳旁低语着,她痛苦地抱紧头颅。

“无论我被怎么对待!我都不会变成你的奴隶!该死的东西!”

不知道她在向谁,向什么东西在怒吼着。

埃里希亚扶着额头,跌跌撞撞地来到书架后的密室。

她的呼吸粗重,像是在进行剧烈运动一般。

墙壁上有一块难以发现的活板门,已经站不起来的埃里希亚艰难地匍匐前行着,伸手扯开活板门,几支盛放着橙黄色液体的注射器从里面掉出来,摔在地面上。

埃里希亚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夺过一支注射器,面色潮红地喘息着。

“别想!夺走!我!”

她这样大吼着,将注射器狠狠地扎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按动推药塞。

“呃……哈啊……哈啊……”埃里希亚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着,身体蜷曲起来,肌肤上不断溢出冷汗,但她的表情却放松了许多,像是丢下了一个庞大的负担。

埃里希亚仰面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由奥哈合金打造成的天花板。

被拔下的玻璃制注射器在她手掌的重压下碎成几片,把本就受伤了的手掌划得鲜血淋漓,但埃里希亚似乎毫无察觉,用力攥着这些锋利的碎片。

明明用了超剂量的镇痛剂,是不可能再感觉到任何痛觉的。

但是埃里希亚还是感觉自己的胸膛几乎要被挖空了,疼痛欲裂。

她就这样躺着,直到镇痛剂的效果开始消散,感受到手掌微微刺痛,才站起身来。

伤口并不是很深,埃里希亚用镊子拣出卡在伤口里的玻璃碎末,简单地缠上几圈纱布,就当是处理干净了。

科尔里奇还是熟睡着,似乎这个男人只有在昏迷的时候,才会展现稍微放松一点的神情。

距离圣切尔诺的士兵发动搜索,只剩下两天,或者更少。

埃里希亚仍然没有放弃去保护镇民,做完这一件事,她自然会离开,消失在没有人记得她的地方。

她并非为了得到任何人的感激而去做这件事,只是想做而已。

就算是被唾弃,她也会凭借着自己的意志一路向前。

埃里希亚瘫坐在椅子上,低头思索着。

“我必须把那一架继能器找回来,现在时间刚好……”埃里希亚看着窗外无星的漆黑夜空,轻声说道。

她直起上身,看向科尔里奇,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也许是做了什么不太美好的梦吧。

埃里希亚重新从椅子上站起来,上下捋了一遍身上的黑色长袍。长袍上沾染着鲜血,一部分是科尔里奇的,一部分则是她自己的。虽然看不出来,但血腥味还是挺浓重的。

不过这对行动并没有影响,只要能帮助自己潜入夜色,这就足够了。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科尔里奇的情况,确认安全之后,才转身向阶梯走去。

“埃里……你在哪……”

科尔里奇从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但埃里希亚听得一清二楚。

“我会马上回来的……”

埃里希亚微笑着俯下身,闭上双眼,在科尔里奇的额头轻轻一吻。

这是从小埃里希亚就最讨厌的道别礼,没想到现在还能用得上。

“今晚好梦,科尔里奇……”

她这样说完,头也不回地迈下了阶梯。

“愿所有人于受难之夜安眠。”

少女这样虔诚地祈祷着,只身一人前往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