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里奇登上了台阶,但是他并没有在二楼看见埃里希亚,倒是在书架后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抽噎声。

“埃里希亚,你在后面吧。”科尔里奇走上前,敲了敲书架,“我想我们也许可以谈谈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没有人回应,但是抽泣声微微加大了些。

科尔里奇尝试性地抽下书架上那本红色的书,不和谐的齿轮的咬合声咔哒咔哒地响起,但是书架并没有像上次一样向一边挪开。应该是埃里希亚刻意在里面把暗门卡死了。

没有专业工具想要破开这扇厚重的大门应该是不可能的,使用继能器没准可以,但是科尔里奇并不觉得这样对两人都是个好选择。

科尔里奇背靠着书架坐下,他的脑中有数不清的预备方案针对这种情况,但是他并不想用那些虚假的花言巧语去哄骗这个少女。

他只能这么默默地坐着,听着在一门之后的少女的哭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女的抽泣声慢慢平息,夹带着模糊哭腔的话音透过书架传进科尔里奇的耳朵。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科尔里奇保持着沉默。“你至少还活着”“你不是一无所有”这种漂亮话他并非不会说,只是他本能地觉得,现在没有什么比默默地倾听更加可贵。

“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过自由,我从头到尾都是那些人的筹码。我曾经我以为我现在自由了,但现在也烟消云散了。”埃里希亚的声音低沉着,嗓音嘶哑,“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早就发现了,我曾经是个圣切尔诺帝国正骑士吧?”

左臂上那一块不自然的伤疤,不正常的军事知识储备量,贵族的姓氏,一口流利的圣切尔诺帝都口音。凭借着这些并不能断定一个人的身份,但是也只是八九不离十的范围了。

科尔里奇轻轻答应了一声,默认了这个事实。

“身为库克家的长女,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政治筹码,我十五岁就上了战场,死在我手下的有你们国家的士兵,有叛军,有平民,老实说,那段时间我几乎都是用‘这是为了库克家的荣耀’这个该死的破理由撑下来的。我骗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圣切尔诺帝国变得更好。但是我彻彻底底地错了……”埃里希亚的语气麻木,声音像是合成的电子音一样毫无生气。

“我的军功越来越多,开始是一枚徽章,后来摆满了一面墙,最后甚至需要用专门的一间屋子来码放这些所谓的‘荣誉’……每个人几乎都称赞我的贡献,但是当我一个人将自己反锁在那间屋子里面的时候,你知道吗?我害怕得要死,是不是很可笑?”埃里希亚干笑了两声,“那些奖章像是在哭嚎,在嘶吼,在求饶。砍下不知道多少头颅的杀人魔,居然会害怕一间摆满无机物的屋子,你也许也觉得很好笑吧。”

“我无数次想把那些东西付之一炬,然后逃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放下剑和盾牌,好好地像个女孩一样活着。”她的语调微微上扬了一些,片刻又跌落回去,“但是名为‘荣誉感’的枷锁把我死死地锁住,少女不是‘埃里希亚’,少女是‘库克家杰出的正骑士’。”

“但是再高昂的荣誉感终究一天也会消失殆尽,就当我快要把心中的想法付诸于行动的时候,一个人闯进了我的视野。他是我的副官。”

“他长得很好看,同时也是个友好的人,他会竭尽自己所能去帮助自己的同袍,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去教会捐东西给无家可归的人……总而言之,简直就是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的好人。”埃里希亚的语言断断续续,似乎是在尽力地回忆。

“那天我再一次参战,那熟悉的血腥场面简直要让我精神崩溃。我像个遗失了自己心爱玩偶的小姑娘,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哭得稀里哗啦,结果他不请自来,擅自坐在我的对面。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把我的感受和他说了个干干净净,他没有像别人一样劝诫我,只是等我说完,然后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不久后,他告诉我,他也同样厌恶战争,但是他知道战争能为那些可怜人争取更多的生活空间,所以他一定会坚持下去。我借用着他的理由,继续维持着自己的意志。我们成了好朋友,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第一个能够听‘埃里希亚’说话的人。但是我又错了。”埃里希亚的语气里饱含着嘲讽。

“我后来从另一位副官那里得知,他只是为了接近我,获得库克家的权力,再次振兴他的不知名的没落贵族。我疏远了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一个人。但这些都不是我离开的原因。”

“在某场战役的扫尾阶段,正在撤离的我去寻找失去踪影的他,我在一栋民房里找到了他,我无法相信我看到了什么。”埃里希亚长久地沉默着,似乎不愿意回忆起那一段记忆,“一名妇女的头颅被干净利落地砍下,一个小男孩的腹部中了十几剑,每一剑都避开了要害,靠在墙边痛苦地哀嚎。他用剑砍断了一个小女孩的小腿,狂笑着看着小女孩拼命地向前挣扎。我完全不记得我当时做了什么,等我回过神来,斜阳的余晖照在我身上,小男孩已经死了,小女孩也死了,他的尸体七零八落,而我全身上下都是腥臭的人血……”

“我大吼着,跑向另一个方向,我发疯一样丢下了我身上所有能证明我是个士兵的东西,我甚至用刀掀掉了左上臂的刺青。我找到最干净的泉水冲洗自己,但是那一天的血腥味还停留在我身上。”

“最后,我找到了这里,我强迫自己忘掉了一切,对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付出真心,无论是我能做的不能做的我都担了下来,我曾经天真的认为只要这样,我就能融入这里,但是我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她再一次开始低声地哭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现在到底要怎么办……你能告诉我吗……科尔里奇……”

她无助地哭喊着,像是一个孤独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