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里奇再一次睁开了双眼,他面前的不是没有灾祸没有痛苦的世界,也不是溅满血肉的拷问室,而是一块陌生的老旧木质天花板。身下传来柔软的触感,也许是羊毛吧,温暖得有些过分。

这一切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科尔里奇封闭已久的各种感官,率先袭来的,就是剧烈的疼痛。所有的脏器似乎都被架在炭火上灼烧,持续不断地刺痛着。科尔里奇本能地轻哼了一声。

不过能在那种致死毒剂的影响下存活,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哟,醒了?”熟悉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是那个少女的声音。科尔里奇侧过头,看见少女额头上留着细密的汗珠,身前围着白布做的小围裙,手上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盘子。“我想你可能饿了,就给你做了点吃的。”她这么说道,坐在床头的一张椅子上。

“是你救了我?”

“那当然,你虽然是个没礼貌的家伙,但我可是个好人。”

少女把盘子放在一边,扶着科尔里奇让他坐起。科尔里奇并不能辨认盘子里面的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像是一坨粘稠的胶状物,焕发着诡异的光泽。科尔里奇无论怎么思考,都没有想到类似的食物,倒像是某种高污染的工业废料。

“我喂你吧,你现在连个勺子都拿不起来吧?”

这倒是实话,科尔里奇的双手还是十分无力。

少女用宽大的勺子盛满这团物质,送到了科尔里奇嘴边。即使科尔里奇从小就被迫吃过各种各样恶心甚至恐怖的食物,甚至还用一场手术剥离了味觉,但他强烈的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下口的东西。

但都送到嘴边的东西了,科尔里奇还是一口吞下。陌生而恐怖的感觉从舌尖开始,生长到脊髓。

科尔里奇思索了几秒,才想起这个感觉的名字。

————

味觉。

那味道有些酸,有些苦,还有仿佛将全世界的食盐汇聚起来的咸,以及腐臭和焦臭的气息,还包括一堆科尔里奇完全无法理解的可怖滋味,短暂地唤醒了科尔里奇的味觉。

科尔里奇尽力推开少女,在食道条件反射的痉挛下,很有绅士风度地把那些东西一点不剩地好好地全部吐在了地面上。

“啊啊啊——!”少女大声尖叫着,“你看看你做了些什么啊!混蛋!”

“……”科尔里奇没办法忍住这样强烈的生理反应,他从麻痹的嘴唇里拼出“抱歉”几个音节。

但是少女似乎并没有因此就原谅科尔里奇的样子,反而更加地恼火,她怒气冲冲地上前,毫不留情地甩了科尔里奇一巴掌,眼角带泪地说道:“你知道我做了多久吗?亏我还打算把第二份也给你吃,你居然就吐掉了!还说很难吃!?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就该让你这个家伙暴尸荒野!”少女几近陷入抓狂。

“这真的能吃吗?”科尔里奇轻声喃喃道,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被少女捕捉到了。

少女咬牙切齿地握住拳头,但她深吸一口气,指着科尔里奇尖声说道:“那我要是吃掉了,你怎么办!”

“理论上我不认为有人可以正常食用。”科尔里奇坚定地认为没人能咽下那种东西。

“那好!”少女急匆匆地冲下楼梯,又急匆匆地赶回来,手里捧着一盘一模一样,只是更大号一点的东西。

几乎毫无迟疑的,少女一口就将那玩意吞下一大半,随后盯着科尔里奇,像是要证明什么一样,恶狠狠地咀嚼着。然后咽下去,接着再来一口。科尔里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在这段时间内,科尔里奇开始怀疑到底是谁的味觉有问题。

“哼!这下服气了吗?没礼貌的混蛋!”少女没好气地说,把空空的盘子砸在桌面上,打了个饱嗝,“明明这么好吃凭什么每个人……”她小声嘀咕着什么,眼角的泪光更加明显了一点。

“我的味觉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科尔里奇虽然很不解什么人才能吃掉这种东西,但还是态度诚恳地道歉。

“知道就好!笨蛋!再有下次我绝对会杀了你!好了……”少女将椅子拉离呕吐物,再次通过几次深呼吸平复心情,然后双腿交叉优雅地坐了下来,表情变得认真了些,“我叫做埃里希亚·塞西尔·库克,叫我埃里希亚就好。我在战场上救了你,现在该问你点问题了,奉劝你老实回答,不然这把枪会马上对准你的脑袋。”埃里希亚从腰间掏出一把老式的半自动手枪晃了晃,拍在桌面上。

“好……我会回答的……”科尔里奇想了想埃里希亚可能问的问题,稍稍在心里打下了腹稿。

“你叫什么名字?”

“科尔里奇·雷昂思·鲁珀特。”

“那好,科尔里奇,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会在战场附近?”

“我是一个商队的成员,在路过的时候遭遇了榴弹的袭击,就是这样。”

“真的?”埃里希亚微妙地勾起嘴角,“那你为什么要服下那种剧毒,你知道我为了帮你洗胃花了多大功夫吗?”

“你也知道,那附近的劫匪很多,听说有的劫匪以折磨囚犯为乐,我们就自备了毒剂自我了断。”科尔里奇盯着埃里希亚翠玉色的双眼,企图让对方信任自己,但埃里希亚的表情只是变得越来越狐疑。

“哈,我那么像劫匪吗?”埃里希亚把玩着手枪,轻笑着说。

“以防万一。”科尔里奇想了想,再补了一句,“你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怎么会骗你呢?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啊。”他尽可能真诚地说道,面部的表情找不到一点瑕疵。

“如果你真的只是个商人,当然不会说假话,但是……”埃里希亚缓缓抬手,枪管直指科尔里奇,“我觉得你不是。”

她的表情冷酷而坚毅,像是久经沙场的士兵一样。

“哈哈,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可能。”科尔里奇依旧打着哈哈。

“你还没发现你犯了什么错误吗?这把刀……是你的吧?”埃里希亚把一把幽蓝色的匕首扔到地面上,“奥哈合金受到伽迪斯联盟的严格管制,科尔里奇,告诉我你是哪里得到由奥哈合金打造的军刀的?别说是你之前从哪儿捡的,奥哈合金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进行专业的维护,我可不觉得一个和军方毫无关联的商人能够懂得把这把匕首保养得这么好。”埃里希亚轻蔑地说道。

“我这个人很没耐心!所以别说漂亮话了,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埃里希亚厉声威胁道,不耐烦地解开了手枪上的保险。

科尔里奇沉默不语地盯着埃里希亚,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而埃里希亚也死死注视着科尔里奇的双瞳。

“3”

“2”

“1”

在埃里希亚扣下扳机的前一刻,科尔里奇的左手向上挥击,犹如长鞭一般精准地击中了她的手腕,而手枪顺势掉落在地上。科尔里奇灵巧地滑下床铺,向侧面翻滚,将手枪夺入掌中,半蹲着瞄向埃里希亚的头。

“不错不错,都不用问了,自己承认了吗?”埃里希亚笑的很开心,轻轻揉着手腕,完全不在乎有人拿枪指着她这一回事。

“我不想伤及无辜,让我走,我会保证你安全。”科尔里奇冷静地说道,他站起身,缓缓向后退去,但埃里希亚快步冲上前,把脑袋抵在枪口上。

“来,开枪,倒是快点开枪啊?杀了我你就能走,车就在楼下。你很快就能到你的祖国。”埃里希亚沉声说,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缕的恐惧与迷茫。

“你觉得……我不会开枪是吗?”科尔里奇把停留在扳机圈外的手指搭在扳机上。由于刚刚的剧烈运动,他的身体现在剧痛难忍。

“我觉得你不会开枪。”埃里希亚向前走了一步,用头顶着枪管,“不过你要开枪趁早,因为你站不了多久了,我没说错吧?”

“啧……”

科尔里奇的手颤抖着,他跌倒在地上,枪支掉在身前。他还是不愿意开枪。

“再见咯,我可不会救你第二次。”

埃里希亚捡起手枪,微笑着吹了口气,对准科尔里奇,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