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为什么,嗝!不早点说啊,嗝!”

奥莉安娜时不时地打个嗝,说话变得断断续续的,但我仍然能听得出她话音带着的悔恨之意。

她面上的潮红色不知为什么,凝实得仿佛要滴出水来,并且以一种几乎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展到了她的脖颈位置。她的白皙皮肤让这份红色变得更加醒目,甚至连耳尖都染成了绯色。

“安娜?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小词坐在她旁边,把她的变化看了个分明,有些着急地问道。

奥莉安娜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我就是觉得,头有点晕,嗝!嘿嘿,小词,你在这儿呢,唉?你怎么又跑到那边去了啊?唔啊!怎么有两个小词啊?”

她的意识似乎变得有些模糊,说起话来没有逻辑,眼神也变得迷离浑浊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醺醺然的味道,简直就像个刚刚喝下一瓶二锅头的醉鬼似得。

我视线往下,看了看掉到白瓷小碗中的鸭血冻,它被奥莉安娜咬掉了边角的小小一块儿,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儿。虽然最终得到的结论让我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好像也只有这个能解释得通了——

“安娜,你不会是,醉了吧?吃鸭血冻,吃······醉了?”

奥莉安娜闻声把视线转到我这边来,这会儿她面上的表情怪异而可爱,眉梢眼角软塌塌地耸拉着,与其说这是放松,不如说是连控制面部肌肉的劲儿都没了。她嘿然一笑:“郑,你怎么,嗝!你怎么也变成两个了?嗝!你说什么,我醉了?不不不,我才没醉!我没醉!”

嗨,一般说这话的人十有八九都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我有些头疼地看着奥莉安娜的身子左摇右晃,要不是小词在一边扶着她,我都担心她会直接扑倒在火锅里。

“服务员,给我们拿点儿醒酒汤!”

我对着附近的服务员叫唤了一声,虽然不知道醒酒汤能不能治奥莉安娜这种情况的醉倒,但是现在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先生,你们,有点酒水嘛?”

女服务员穿着红白相间地制服走到我们桌边,对于我的要求有些发懵。

我苦笑着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指指醉态伶仃的奥莉安娜,道:“如你所见······总之先把醒酒汤端过来吧,哦,对了,再拿杯热茶来。”

服务员点头应是忙活去了,奥莉安娜的症状却越来越严重了,她甚至开始说胡话了。

“唉嘿嘿,那感觉很奇妙哦!就像在云上躺着打滚儿,浑身上下都软——嗝——软软的,嘿嘿!”她面露古怪的笑容,一手搂着坐在她一边的小词,另一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真的!嗝!小瓷你,你也该感受一下,嗝!你肯定也会喜欢上那感觉的!”

这到底是在说什么啊?我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奥莉安娜话锋一转,原本在空中乱舞的手直直地往我这边一指:“让他帮,嗝——!嘿嘿,让他帮你就行咯!”

我被她这么一指,有些不明所以,只道是奥莉安娜现在已经醉到连人都认不出了。

“啊!小词,你看他,嗝,是不是想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嗝!明明,明明都对我做过那种事情了!哼!果然男人都是,嗝,都是大猪蹄子。”

奥莉安娜的眉毛突然竖起来,把身子往我这边压,发火似地说道。

我的天,她这又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又跟我扯上关系了?

“嗯?!”

一旁的小词发出一声短促而威胁意味十足的嗯声,视线冷冷地投射过来,瞳孔里闪着锐利而危险的光芒,直把我看得有些脊背发冷。“你做了什么吗?”——即使小词不说,我也知道她那满脸的寒霜下头藏着的是什么意思。

我连忙双手左右挥动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过,有些慌张地道:“你别误会啊!就她这样子,什么胡话都说得出来吧?”

小词的面色稍霁,哼声道:“我谅你也不敢。”

奥莉安娜说完这些胡话,好像把全身地力气都用完了一样,身子愈发地东倒西歪起来,好在这时,服务员拿来了醒酒汤给她服下。

初时,她面对放到嘴唇边的醒酒汤还有些抗拒,但是也不知道小词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悄悄话,她面露笑容地把一碗醒酒汤一口喝了个精光——“嗝!”,然后打了个饱嗝。

“啊,你骗人,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根,根本,就,不好喝······”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愈来愈小,吐字短短续续,到了最后,已是如孩童嚅嗫般含混不清了。她的呼吸渐渐放缓,修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两下,上下眼睑最终缓缓阖上。

“呼嗯······呼嗯······”

奥莉安娜失去了全身力气,软软地靠在小词的肩膀上,悠悠地进入了梦乡。我心里也没底,这样子,算是醒酒汤起了作用吗?不过,现阶段能让她睡下休息一会儿,也许是最好的情况了。

我揉了揉眉心,深感面前这位奥莉安娜小姐果然不一般,接着,起身对小词说道:“我先去那边结账,暂时让安娜在这儿休息一下,看看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吧?”

小词点头应了。

结账回来,奥莉安娜仍然沉沉地睡着,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我和小词又在店里坐了大概二十分钟,她的情况仍然没有好转,我觉得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和小词商量着要不还是先回公寓再说。

“那,安娜怎么办?她睡得很死,这样可没办法走路。”

我转过身来,把背冲着她,道:“喏,我背着她就是。”

“······你,认真的?”

我转过头去,理所当然地说道:“总不能让你来吧?”小词露出古怪的表情,深深看了我一眼,接着长长叹了口气,道:“好吧,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我把身体微微蹲下一点儿,靠近小词和奥莉安娜的坐席。小词则扶着她的身体,把她的身体缓缓地放到我的背上。

“好轻······”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个。虽然我知道奥莉安娜体型娇小,体重也肯定极轻,可是此时真切地感受到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我感觉自己不像背着个人,而是一团软软的云朵轻轻落到我背上。

小词帮着奥莉安娜调整了一下在我背上的姿势,拍拍我的脑袋道:“好了。”我双手揽住奥莉安娜的膝盖弯处,站起身来——这过程简直毫不费力。奥莉安娜的脑袋微微搭在我的左肩上,我的耳边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手上传来少女皮肤的温热和柔软。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有一种自己背上确实是个女孩子的真切感受。想到这里,我竟然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害羞了?”

小词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我耳边,带着笑意轻轻说了一声。

我看她一眼,本想强装出几分镇定好挽回一点面子,但是想到面前这人心思极敏锐,哪里瞒得过她?便老老实实地点头,道:“啊,是有那么点儿害羞······这样的,背着个女孩子,好像还是生下来第一次。”

原以为说完这话,小词又得拿着我那可怜的单身生涯嘲讽一番,可她却出乎意料地鼓起了面颊,像是有些生气。

她转过身去,不愿让我看她的脸,甩给我一句:“明天你背着我去买早点!不准拒绝!”

我的眉头皱起,完全不明白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不待我追问,她就快步走出了好一段距离:“愣着干嘛?走了!”

她只在说话的时候稍稍侧过脑袋,然后又蓦地回转,步子放慢等我赶上去。那一瞬间,我只来得及瞥见她带着些许红色的面颊,还有那看起来,满是不甘的眉眼。

“嗯嘛······嗯嘛。”

背后的奥莉安娜才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自顾自睡得香甜,还发出几声可爱的梦呓,许是做了个好梦吧?

我不禁哑然失笑,在心中感叹为什么我遇见的女孩儿都这么有个性?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可明明——

“······明明,我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家伙啊。”

我轻轻念叨着,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走在前头的小词。

······

奥莉安娜是在我们快要回到公寓的时候悠悠醒转的。

出卖场的时候,我和小词本来打算打辆出租车回去的。可后来一想,初春的冷风稍稍吹拂一下,也许能让奥莉安娜的醉意消散一些,反正从卖场到公寓的距离倒也不远,就慢慢地走回来了。

“嗯——哼?”

背后传来一声带着迷茫味道的短呼,紧接着我感觉到奥莉安娜的双腿微微地挣扎了一下,但那劲儿不大。

“安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我看不清背后少女的情况,停下脚步,出声问道。

“······嗯?”

她的回答只一个短短的音节,恍恍惚惚的,好像她仍兀自沉浸在梦里,没意识到自己依然醒来的事实。

“她看起来还没彻底睡醒呢,呵呵。”

旁边的小词能看见奥莉安娜脸上的表情,打趣着说道。

又过了半晌,奥莉安娜大概才终于发现自己处于一种的什么样的状态,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啊——!为什么?我会?”

我心里突然涌起想戏弄她的心思,便道:“啊,我们的醉鬼小姐终于醒来了?托你的福,我们被那家店赶出来了哦,他们不准顾客撒酒疯。”

没成想,这在我听来明显是玩笑的话语竟真的把来自异国的女孩儿给唬住了,她的声音里都带上一点儿哭腔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真是,唉——!”

一边说着,她夹着我腰的双腿骤然收紧了不少,两手并作拳头,在我的后脑勺上不停地敲打着。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自顾自发出“自我嫌弃”的呼喊,并同时对我进行“暴力”行为。

“总之,安娜,你还是先下来在说吧怎么样?还有,能不能别再打了,我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开花了”

也不知道这小姑娘哪儿来的那么大劲儿,敲得我头疼(物理意义上的)。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骤然惊呼,然后像是弹射出仓的飞行员似得,从我的背上飞速脱离,在空中划出一道长弧,落到老远的地面上。

我转身去看她,便见到她满脸红霞地一个劲儿点头致歉,就差给我来个大大的鞠躬了。我笑着同她说刚才的话只是骗人的玩笑,让她莫要紧张,可她面上红云未消,仍旧满是自责地冲我致歉:“但是还麻烦你背着我一路,这总不是玩笑吧?所以,还是非常抱歉,这都是我的疏忽造成的!”

我一时被她呛得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而一旁的小词则不管那么多,直接把奥莉安娜的肩膀一揽,道:“我跟你说啊,安娜你醉倒那会儿可真好玩儿,不仅搂着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还想着亲我来着,哈哈哈!”

“小词!不要再说了!真是羞死个人了!”

因为耻于自己的丑态暴露,她伸出右手,佯装要堵住小词的嘴巴,倒也因此而忘记继续刚才那让我有些头疼的连续道歉环节了,让我松了口气。看着小词和奥莉安娜一番嬉闹,我笑了笑,很自然地打量了附近一圈儿。

公寓楼附近的街道上平时本来人就少,这会儿又是中午到下午的当儿,正是休息的时间,附近除了我们便没了其他人。一阵风吹过,这街道便更显空旷安静,周围除了风声,便只有面前两个女孩儿交谈的声响。

“唰——”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炽烈的破空声。

一抹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毫无预兆地向我飞速靠近。仿佛只一瞬间,它就从老远的地方飞至距离我不到半米处。

危险!虽然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是身为生物的本能第六感却在疯狂地向我示警。

那黑影直接朝着我的面门袭来,让我汗毛倒竖。我想移动身体来躲避,可全身上下却仿佛灌了铅一般重,平日在神经中飞驰的电信号,此刻像是有了延迟,我无法动弹分毫。

“噗——啪!”

那是,有什么东西碎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