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

秋风拂过树冠,层叠着的树叶涌起一阵阵的波涛,发出连绵不绝的声响。

病房的窗户虽然紧闭着,但是这声响仍然穿透玻璃窗,萦绕在女孩儿的耳畔。她的身上盖着素白的床单,在病床上静静地沉睡。但是窗外的风像是突然变大了,连带着这不绝于耳的“沙——沙——”声也同样在霎时间增大了几分,而这似乎打扰了她的美梦,让她的眉头微微蹙起。

“唔嗯······”

半睡不醒之间,她嚅嗫着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轻呼,随后缓缓地睁开双眼。初时,她的瞳孔中还残留有几分不解和疑惑,但是随后,逐渐变得清明起来。

“啊,我刚刚睡着了是嘛······听医生说,我是已经睡了三年了,呵,这可不能在继续睡下去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微微偏过头,隔着玻璃窗看着医院庭院中那颗高大的梧桐的苍黄树冠,微微笑了起来:“话虽然这么说,但是我却没什么实感啊。就只是闭上眼睛,再睁开,居然就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明明天还是那片天,风也一如既往地吹啊。”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但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运动,她的肌肉骨骼里完全没有任何力气,根本撑不起她的身体。她只能勉强把自己的身子翻过来,保持着侧躺在床上的姿势。

这间病房里并不只有她所处的这个床位,但是其他的位置都空着,只剩下这个最靠窗的。也因此,床与床之间作隔断的白色布帘并没有被拉起来,正好方便了她打量这个房间。

房间的主色调是白色和浅灰色,间或夹杂着一些淡蓝色的装饰,显得干净而冷漠。不过这种冷漠并不让人讨厌,就像是手术刀散发出的寒光,并不会让病人感到恐惧一样。

她正打量着呢,病房的推门不知被谁缓缓打开,发出“咣啷——咣啷——”的滑移声。

她将视线投过去,发现原来是那位熟悉的年轻女护士。护士推着小推车走进来,上头放着一些医疗工具:“啊,简小姐,你醒过来了。”

一边说着,她脸上的表情逐渐鲜活起来,啊,与其说是她的表情鲜活起来,倒不如说是简词那许久未曾动用过的,脑子里“和人交流”的那一部分逐渐鲜活起来了。

“嗯。”

她只是淡淡地轻轻地应答了一句,便没有再说话。

可是护士的语气却好像变得更加欢快了:“我是来给你换吊瓶的。嘿,之前我做这事,你还一直睡着呢。在你醒着的时候给你换液,我这还是头一回。”

简词闻言,道:“是嘛?那,一直以来都谢谢你了。”

护士摇头,手上开始收拾小推车上的吊瓶和针管:“瞧你说的,这是分内之事。”

简词挑挑眉头,心中并不同意她的话。即使是分内之事,对于这么长久时间以来一直在照顾她,维持她生命的人,总该是怀有感恩之情的。不过,既然对方并不接受自己的感谢,那么也不必继续这个话题,老老实实地配合人家地工作,也许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感恩了。

“啊,待会儿得把针头插到你的手背上,可能会有点儿疼哦,做好心理准备。”

简词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微微一麻,接着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刺入自己身体的异样感。护士的动作非常熟练,行云流水一般,几乎是一瞬间就完成了更换针头的工作,简词甚至来不及觉得疼痛。

“好了!不怎么疼吧?”护士似乎也对自己这次的发挥感到非常的满意,把换下来的旧吊瓶和针管放回到小推车上。

简词微笑着点头,道:“嗯,一点儿都没有呢,谢谢你。”

“啊,你看你又来了,不是说了嘛?这是分内之事。”

简词看护士似乎想要离开,出声道:“姐姐你能帮我个忙吗?老是躺着有些不舒服,我想稍微坐起来一点儿,但是,嗯,使不上什么力气。”

护士闻言,露出苦恼的表情来:“简小姐你才刚刚从长期昏迷中恢复,身体还非常虚弱,还是不要做太大的动作比较好。”

“嗯,我不会勉强自己的,只是想稍微换个姿势,这样也不可以吗?”

简词的言辞恳切,护士小姐被她的一双眼睛盯着看,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最终,她像是认命了一般,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道:“好吧,好吧,但是简小姐你可要答应我,如果感到身体有哪怕一丝的不舒服,都要直接告诉我!可以嘛?”

简词乖巧地点头,护士小姐走到床边,轻轻地把她的身体托起来,再把枕头垫在她的身后:“这样如何?”

“这样就可以了,谢谢姐姐。”

护士轻轻的伸出双手,捏了捏她有些瘦削的脸蛋儿,道:“喏,又说‘谢谢’。”

简词没想到她的动作这样亲昵,一时间僵在那里,定定地看着护士。

护士好像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把手撒开,露出有些尴尬的微笑:“唔,对不起,我这人就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嘿嘿······”

“哪里,如果没有姐姐你的照顾,我也许就没有办法醒过来了吧?”

护士小姐在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声调都高了几分:“其实简小姐你能醒过来,才真是让我们整个医院的人都觉得惊喜啊!和你说实话,其实我们主任都对你能醒过来不抱什么希望,结果没想到奇迹真的发生了。”

奇迹,是嘛?简词听到护士的话,心情有些复杂地在心里重复这个词。她知道自己现在该感到高兴才是,从这么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同她这般幸运的人,这世上能有多少呢?这可让一整个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受到震动啊,也许她这个病例还会在一些厉害的医学书籍里被提起?

可即使这样,她也很难说出自己心里很开心这种话。毕竟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永远沉眠下去对她来说也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当她从漫漫沉眠中醒来后,那些让她失去希望的烂摊子,难道就会变好吗?不是的,一切还是按照原样运行啊。虽然奶奶故意没有提起,可是当她睁开眼,没有看到名为“父母”的那两个人时,她就已经知道些什么了。这个所谓的“奇迹”,对她来说毋宁说是将她重新拉回某个看不见的牢笼之中的诅咒。

不过,现在的她倒没想着结束自己的生命,那样的话,对于奶奶来说未免太过残忍了。三年间的种种她尚不清楚,可奶奶为了她付出了多少,她是能够感受到的。就算是为了报答老人家,她也绝不能再像三年前的那个她一样冲动了。

“姐姐,你知道我奶奶在哪里吗?我有很多,很多东西想和她说。”

护士连忙道:“嗨,瞧我这脑子!都忘记通知你的家属了!我们主任叮嘱过你的奶奶,在你睡着的时候尽量不要打扰你的休息,所以她就没在这儿。平时啊,她可是每天都会来探视,在这里看上你好久呢!我这就去!”

说完,她推着小推车,一路小跑着出了病房,只留下病床上的简词和窗外的风声。

简词转过视线,看着庭院中的梧桐树冠。那层层叠叠的树叶汇成的波涛此时仍不停歇,在她的注视之下,有几片树叶支撑不住,在风中旋转飘摇着坠下树枝。

“在最后一片叶子坠下的时候,我也会离开这个世界的吧······呵,开个玩笑,希望欧·亨利不会觉得我侵权了。”

是啊,这件事是不会发生的,因为没有人会为了她去画出一片永远不会凋谢的叶子。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她心想,大概是护士小姐带着奶奶过来了吧?她一边把视线从窗外转开,一边强装出几分开心的口气,说道:“奶奶,我——”

······

城市某处的咖啡厅一角,两位客人面对面坐在一张桌子边上。其中一个是年轻人,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另一个则是个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岁上下。

桌上的两杯咖啡袅袅地冒着热气,但是两个人似乎并没有享受饮料的意思,而是一直在讨论着什么。

“赵老哥,你可让我找得好苦啊!”年轻人首先发话,却一点儿没有给中年人什么好脸色,“打电话打不通,发信息没有回复,要不是你现在坐在我面前,我还以为你彻底消失在世上了呢!”

被称作赵老哥的中年男人却不生气,反倒有些讨好意味地笑着道:“小郑啊,你不要这么说嘛。这些只是巧合而已,刚好错过了罢了,我怎么可能故意躲着你呢?你说是不是?”

那个叫小郑的不为所动,口气仍然不善:“哦?还有这种巧合?那你可以去试试看买六合彩,可能一下就中几个亿呢!”

赵姓中年人的笑容更欢了:“唉,你还别说,我最近买的体彩还真中了一笔钱,不过没那么多就是了。”

小郑被中年人一套太极拳给打得没了脾气,摇着头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我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你点儿事情,如果你如实回答了,一年续租这事好说。可是你要是给不了我想要的答案,那对不起,我下个月就直接搬走,你一分钱都别想多赚!”

赵姓中年人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道:“你说,我肯定知无不言。”

“我住的这间公寓,是不是有点儿邪性?闹过鬼?”

年轻人开门见山。

中年人面上的表情一滞,似乎有所犹疑,但是随后还是点点头道:“是,那里是有什么脏东西在,不然,我也不可能租得那么便宜不是?你既然这么问,你也遇见了?没事吧?”

年轻人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道:“要是真有事,你还能见得到我?你这人,明知道公寓有问题,却还是拿出来出租,倒也真是够可以的啊!”

中年人被小郑冷嘲热讽,却还是不生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也别怪我,这种东西没有科学依据的!前边是有几个租客说那里闹鬼,有问题,可又没谁能真的拿出证据来。你说我就指着这个赚钱的,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也很难办呐!”

“那你就故意调低价格,能捞一点儿是一点儿?嘿,叫你奸商还真是一点儿没错!”

中年人两手一摊,道:“无奸不商,无商不奸。我当这是你夸奖我咯。”

小郑被他的厚脸皮搞得有些哭笑不得,道:“好了,我问你正事。那房子里,是不是死过人?”

赵姓中年人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接手这个房子的时间其实也不长,据我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没有?你确定?”年轻人追问。

中年人仍然摇头说道:“真没有!”

“那我换个问法,这间公寓之前的房主家里,有没有谁出过什么事故,意外去世或者自杀的?”

中年男人闻言,忽地拍拍脑袋道:“你要是这么问的话那还真有一个!我接手这间公寓是在大概两年多快三年前的时候,那之前的一任房主家的女儿在家里吸煤气自杀了!”

小郑闻言双眼一亮,但紧接着又一脸疑惑地问道:“那你之前又说没死过人?”

中年男人回答道:“我没说错啊,那个姑娘确实是开煤气自杀了,但是并没有成功,只是变成植物人了,现在估计还在医院里躺着吧?真可怜。唉?小郑,你突然问这个干嘛呀?小郑?小郑!你怎么不说话呀?”

年轻人哪里还听得进中年男人的话,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翻腾,之前所知的种种信息此刻被彻底推翻。混乱过后,他死死地盯住赵姓中年人,声音冷冽:“你知道,这个女孩儿父母的联系方式吗?”

中年人被他盯得有些发毛,吞了口口水道:“这我怎么可能还记得,这都三年前的事情了······唉,等等,你别说,我好像还真知道一个她家人的联系方式!你等我一下!”

中年人拿起放在自己座位一侧的黑色皮包,翻找了起来,不一会儿,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沓名片来,接着从那一沓厚厚的名片里挑出一张来,放到了桌子上给年轻人看:“就是这张!这张名片是当时在我买下这间公寓的时候,那个姑娘的奶奶给我的。那间公寓当时虽然是她的儿子一家三口住着,但是产权其实是在她的手上,所以我就保留了她的联系方式。”

年轻人拿起名片,看着上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却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些信息有些熟悉。

“这个号码,我记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