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冰冷的感触并非源自现实,而是发乎于我的内心深处。

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这封信,带着几分诡异的叙述,还有那句“我就是你”都让我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如果真的如这封电邮所说,我在昨天给今天的自己写下了这样一封信,那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是的,我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事,但是在这些事情浮上水面之前,我似乎都感觉不到任何异常。花姐所说的我昨天请假回公寓的事也好,我自己写给自己电邮的事也好,都是这种异样被直接指了出来,我才能够发现这种不协调感。

这种现象真的能被视为一种病症吗?我不太清楚精神,心理方面的病理,但是以我自身的看法,这不像是什么具体的症状,而像是某种东西阻断了我的思考和联想的能力。这种阻隔看不见,摸不着,不会涵盖我脑中的所有方面,而是只触及到了一些特定的部分,让我难以发现它们的异常。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是绝不能让我想起来似得。”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而等到话音落下,我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不过,我仔细想想便觉得自己的猜想终究是无根浮萍,没什么道理,更没有证据。同样地,也没有办法真正求证。

“总之,先接着看下去,看看这封信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吧。”

我滚动鼠标滚轮,想着前路虽然未明,可至少得先搞清楚现在手头上已经有的信息。

“你人生中第一次濒临死亡,是在你小学三年级,去乡下爷爷家的时候遭遇了山火,差点儿被烧成焦炭。”

我眯起眼睛,不禁被这句话勾起了一些不怎么美妙的回忆。不过,这场山火差点儿让我丧命的事情倒不像上一件那么私人,像是我的父母亲友,大多都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件事。

如果这封信的作者是某个很擅长收集信息的家伙,他能打听到这件事情实际上并不会让我太惊讶。不过,我接着往后读的时候,发现信件中关于这件事情的叙述,似乎还有下半句——

“虽然一直不想承认,但是这场山火,实际上是你引发的不是吗?”

我的呼吸都因为这句话而变得有些凝滞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无法根绝的淡淡悔恨。

是的,虽然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承认过,但是那场山火的始作俑者确实是我。彼时正是盛夏时节,因为好久未曾下雨,山中草木都有些干燥。我拿着放大镜,准备到山上观察些动植物做消遣,却没成想透镜聚光发热,竟然将枯草干枝引燃了。我一时惶急,想要踩灭火种,但是却适得其反,使得火势愈来愈大,最终差点儿把自己给搭上了。

好在,爷爷的居所离起火点不远,那里的亲友们及时发现了我的危险,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总算是有惊无险,山火也没有酿成更大的事故。事后,该说是出于自责还是后怕呢?我没有向家人承认是自己造成了山火,只说是不小心误入了火场,并不清楚火是如何烧起来的。

我自觉这件事情算是我今生做过的最大的一件错事,即使相隔多年,仍然历历在目。

“你真的······是我吗?”

我真的有些相信这封信的作者真的是我了,因为除了我,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隐情,更不会为了取信我而挑这件事来刺激我。旁人看来没什么特殊意义的陈年旧事,对于那些亲身经历过的当事人却有着不一般的意义。

可如果当真如此,不也就是说我在昨天写下了这封信,今天便忘了个干净——这种异常的现象,让我不禁联想到了这段时间以来我突然出现的“严重健忘”,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如果当真如此,这封信后边的内容能不能解答我对这种反常“健忘”的疑惑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随后接着阅读信件。

明明第二段只有寥寥几行字,但是我读得却很艰难。这里提到的桩桩件件, 却无一不是深埋在我内心中的秘密。因此,越是读下去,我心中对于这封信的真实程度的怀疑就越来越小。

“······说了这么多,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想让你相信这封信的真实性。因为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这个故事,任谁听了,大概都不会当真吧?那么,唯一一个能够依靠的人,唯一一个会相信我的人——”

“就只有我自己了,不是吗?”我看着第二段的最后一句话,低声地呢喃。

我此刻的心绪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复杂,即使我的怀疑渐渐减少,但是我终究没办法百分百地相信这封信所说的内容,因为那毕竟太过超出常理。但是另一方面,我又不得不继续去读这封信接下去的内容,毕竟如果,真如这封信所说,那就代表着昨天的我知道些什么今天的我所遗忘的事情,并且那会是非常重要,不能随便抛弃的东西。

“嗨!反正什么都不知道,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此刻思虑太多,不过是给自己徒增烦恼——想通了这一点,我的心情总算是明朗了一些。无论接下来的故事是什么样的,且都当作是舞台上的演出,手头上的小说,不带压力地去了解和感受便是。

我继续滑动滑轮,这封信的后续部分是一部长长的,仿佛一篇篇日记拼在一起般的故事。写信人说故事的本事实在算不上高明,叙述苍白枯燥,简直是在记流水账,可我仍然一点一点的读完了。

故事的开头是一个年轻人踌躇满志地开始了独身生活,但是在搬进公寓的时候却遭遇了一堆解释不通的诡异现象。随后,就像是那些志怪小说里经常描写的,他遇见了一位外形如同少女的幽灵,并和她渐渐互相了解,互相依靠。再后来,这位幽灵小姐的身体一天天地变得虚弱,透明,存在感也越发的薄弱,以至于年轻人会时不时地忘记她。

故事到这里告一段落,没有再延续,但是想必最终幽灵小姐会在哪一天彻底消失吧,年轻人也将会彻底地忘记她。嗯······勉强算得上是个三流的悲剧故事吧。

而在这不入流故事的最后,信中是这样写的——

“我冥冥之中已然有了预感,明天的早上,我也许就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么至少,在我还记得她时候,我得留下无法被抹去的记录。我写下了这封信,并且通过这个很久没有动用的邮箱寄给了自己的另一个邮箱。邮件设置了定时发送,你应该会在第二天上班时,收到这封信。”

也就是说,这封信是想告诉我,这个三流故事里的男主角其实是我自己吗?如果不是这封信的前边摆出了让我信服的证据,我是绝不可能相信这种鬼话的。

“所以,你才说,‘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这种话啊······”我坐在椅子上,低声地自言自语,“小瓷,是叫这个名字是吗?你真的存在吗?即使有这封信,我也依然觉得会不会,其实是我得了失心疯啊。”

这未免太过让人难以相信!发生在我眼前的事,就像是当你好端端地坐在电影院看完一部虚构的电影后,导演突然冒出来说道:“这部电影是根据你的真实经历改编的!”难道你想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把爆米花糊他一脸,然后大骂一声“神经病”吗?

哦,对了,当这件事真的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情节得稍微做些改动。导演直接寄了一封信给我,让我相信这部电影其实是我自编自导自演的,我又该作何反应呢?起码是不能糊我自己一脸爆米花了。

这封信仍有后续,我深吸一口气,想着既然都到了这里,总不能半路放弃。手指微微动弹,接着看了下去。

“我之所以会写下这封信,所求只有一个而已。那孩子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她还是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她还是没有想起自己的家人,我和她之间的协议,终究还是没有完成。”

“此刻的她,对你来说也许只是个毫无印象的陌生人,但是,我仍然请求你,能帮她实现这个愿望吗?在她还在的时候,我没办法帮助到她,那么至少在她离开之后,我能帮帮她,找到她的家人,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最终又是怎样离开的。”

“那么,我想我应该就能在梦里再见到她的笑容了。”

读到这里,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波澜,突如其来,席卷我的全身。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不知从何处而来,来得猛烈,去得也悄无声息。

“这······到底是什么呢?”

我虽然问了出来,但是我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看来,虽然我的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关于这位幽灵姑娘的记忆了,但是在灵魂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仍有着什么东西留存下来了。它就像是推动我前进的最后一道微弱的风,吹拂而过好像没做任何事,但是却让我的心中再无怀疑和犹豫。

“即使忘记了也不要紧,即使这件事其实是假的,是个梦也无所谓,我得完成这个协议才行!”

说罢,我站起身来,原本有些颓丧的精气神此刻却荡然无存。我小跑着冲进木哥的办公室,冲着正埋首于一堆文件中的他说道:“老板!我的假期是一周没错吧?”

他听了我的问话,有些不明所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额,是这样没错······但是你不是已经——”

他的话还未说完,我就已经转身离开,甩给他一句:“我觉得自己还是得好好利用一下这个假期才可以!可别扣我工资啊!”

“喂!?你要干什么去啊?平凡?啊?”

木哥的问题带着不解,但是我此时却也没办法向他解释什么。

我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快些离开公司。但是在公司前台的位置,我的脚步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那里站着一个我绝不敢忤逆的人。

“花姐······”

长久以来一直照顾我的,如同亲姐姐一般的人物,她斜倚在前台处,面上挂着招牌的淡淡微笑。

“嗯,现在你这副表情倒是很不错,不想之前几天,一直失魂落魄的,好像天都要塌了似得。”她点点头,好像很是开心,“去吧,虽然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但是既然怀着这样的心情去做的话,想必是对你很重要的事情。啊,不过,你这样擅离职守,胡乱请假,我还是得做出些惩罚的——”

她从我的身边经过,轻声说道:“——就把,那个姑娘带给我和你木哥瞧瞧吧。”

“额,实际上,我不是······”

我转身想跟她解释些什么,但是花姐根本不想听我解释,头也不回地道:“啊,男的也行,我们不歧视的。”

“所以说,我不是要去干这个啊······啊,对了,花姐,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

她站定转身,轻笑一声道:“怎么了?需要我给你打个参谋吗?”

“唔·····虽然我觉得我们想到的事情根本不一样,但是你这话没说错,我希望你能给我出出主意。”

她露出很感兴趣的笑容,道:“哦,什么事?说来听听吧。”

······

走在回到公寓的路上,我掏出手机给“据说”是个无良奸商的房东赵先生打了个电话。但是,如同信中所说的那样,这个电话根本无法拨通,只有无尽的“对不起······”而已。

“果然是把我拉黑了啊!这混蛋。”

在这种情况下,我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联系上他?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可是却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了答案。

“你虽然能拉黑我,可你总不可能拉黑银行吧?”

花姐的回答给了我启发,让我明白了我根本不用亲自去找到他。在这个事事都离不开网络和数据的时代,银行会把没个存款人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

当初,我和他进行交易的时候,是直接把房租从我的账户里打到他的账户里的,所以我有跟他的转账记录。而在转账的时候,付款方是被允许给收款人一段简短的留言的。这留言则会通过银行发送到收款人账户绑定的手机,即使房东收不到我的信息,银行的系统也会成为一个不会失效的传声筒。

不过即使能够通过这种手段单方面给他传递消息,但是终究是没办法找到他的。想要鱼儿自己咬钩,还得准备好得当的鱼饵。而对于一个房东,究竟什么才是最得宜的鱼饵,不言而喻。

我在手机银行上操作一番,给他转过去一毛钱,同时附赠转账留言,一份他绝对没办法拒绝的“大礼”——

“我要续租,直接续租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