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

闹钟的铃声在房间里响起,把我从幽深的睡梦中唤醒。

我睡眼惺忪,脑袋昏沉,强忍着困意把手机的闹钟关掉。这恼人的声音一结束,我的眼皮又开始上下打起架来。身下软和温暖的被褥仿佛带着魔力,那魔力包裹着我的身体,把我按在床上不能动弹。

“唔——!啊——!”

我面朝下,头深深地埋在枕头里,嗓子里发出一阵阵奇怪的声音。这些不成句子地叽里咕噜声透过枕头,有些发闷,显得更古怪了。

要问现我在干什么,那大概可以用“虚张声势”来做个近似的形容吧。好像我只要叫得足够怪,嗓音足够大,我就翻身从床上起来一样。

不过这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卵用,我还是瘫软在床上,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这可不行啊!郑平凡!今天还只是周二呢,你怎么就这么颓废了?你还得去上班呢,难不成你想迟到吗?心中的某个角落里传来痛心疾首地质问。

“一,二,三——!嘿!”

忍受不了良心的拷问,我一边憋着力气大喊,一边把自己从被褥的温柔乡里给硬生生拽了出来。

“哈······好累,好累啊。”

我感到出奇地劳累,身体沉重钝涩,在床上坐着休息了半晌,这状况才有所缓解。真是奇怪了,明明我几乎每天都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但是为何今天会感到这么疲惫呢?

“我昨天干了啥苦力活吗?还是熬夜了?不太记得了。”我摸摸后脑勺,觉得自己的记忆力还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据说人类的脑细胞在十八岁之后就回发生不可逆的衰亡,估计还真不是开玩笑。”

我双手拍拍脸颊,微微的疼痛让我清醒了一些。

“嘿!”

我翻身下床,掀开卧室的窗帘,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目——连续几天的阴云之后,今天终于迎来了一个好天气。秋阳没有夏天那份炽热的焦灼感,淡金色的阳光洒在身上,让我觉得暖洋洋的。

我情不自禁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把最后一分困意驱赶出我的身体。

“不知不觉,我都已经独居半个月了。呵,感觉搬进这个公寓还是昨天来着。”

我走出房间,客厅里空空荡荡,只有几样简单的家具,没有过多粉饰的白墙,还有······一套西装?是的,沙发上放着一套西装,我的西装。

我走到近处,看着这套熨烫得极好的衣服,心里却满是疑惑:我什么时候把它拿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熨烫好的?

不,真要说起来的话,我昨天有穿这套衣服吗?如果昨天我正常去上班了,那么答案不言自明。可是,我甚至连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有些不敢确定。

“怪了,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

心中虽然疑惑,但我倒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只当是谁的太沉,脑袋还没缓过劲来。

洗漱完毕,在楼下买些早点吃完,玩玩手机消磨时间,差不多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候。

换上西装,系好领带,拿起公文包,打开大门——到这里一切都显得正常无比,我也做得轻车熟路。但是当我回身准备关上防盗门的时候,内心深处突然涌现出猛烈的悸动,像是狂风暴雨冲击宁静的港湾,在我的身体中掀起了滔天的浪潮。

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情感所激,我一时间无法动弹身体,只能定定地看着此刻已经空无一人的公寓。阳光照进客厅,空气中的浮尘仿佛金色的光粒在做着布朗运动。可隐隐约约地,我却发现那些粒子升腾流转间,好似勾勒出一个奇妙的轮廓。那轮廓乍看上去,就像是——就像是一个娇小的人影。

“怎么可能······”

我闭上眼睛,摇摇脑袋,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给丢开了。当我再次睁开眼睛,那虚无的轮廓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未存在过。

“我就说嘛,看来最近还真得去医院看看了,又是幻听,又是幻视的······我以前怎么没这个毛病?”

心中那突如其来的剧烈波动此刻也平复下去了,我虽然有些担心自己的精神状况,但是此时最要紧的还是赶紧去上班才是。想到这里,我不再犹豫,把公寓大门关上,快步离开。

“别走······”

只是,当大门严丝合缝地关上前的一瞬间,有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乘着秋风,送入我的耳中。而这声音也真的仿佛是风做的一般,掠过我的身边只一刹那,接着转瞬不见。

我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但是过道上根本没有任何人。

只有我一个罢了。

······

公寓所在的住宅楼前,我偶遇了一个说不上是熟人的熟人。

“唉?您是,那天那位老人家。”

那人本来正抬头注视着什么东西,闻言才发现我的到来,把视线转向了这边。

“啊,年轻人!真巧啊!”

老人的声音里虽带着惊喜,但面上仍然是平平淡淡,并没有太明显的表情。

这位老婆婆上个星期去在大卖场附近被一个黑衣人强抢了挎包,刚好目睹这一幕的我伸出了援手。虽然最终没有挽回老人家的损失,但是算是结下了一个善缘。此时偶然相见,我心中还真有几分“还真是有缘分”的感慨。

“呵,我刚好这在这里,才出门呢,就刚好碰见您了。”

她闻言,面上的平静之色不再,显露出几分讶异:“哦?年轻人你住在这里?”

“额——是啊?难不成,您也住这里?”我听她这么问我,还当事情巧到这种地步呢。

她笑着摇摇头,脸上的皱纹里满是怀念之色:“呵,这倒不是。只是,我有家人曾经住在这个地方,以前倒也经常来,听到年轻人你也在这里住,有些惊讶罢了。”

“这样啊,我还说您要是住在这里,怎么我一次都没见过您呢?”

她愣了一下,笑出声来。

“您看起来很高兴啊?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闻言,老婆婆点头道:“确实如此,今天可是发生了两件好事来着。这一嘛,当然是遇见了你这位我的恩人,二呢,是我家中一个久病的孩子最近的病情有了些转机,我这心呐,放下了不少。”

且不说遇见我算不算好事,但家里人的病情好转,这可就是值得庆祝的好消息了:“是嘛?那我可得恭喜您,也希望您家里那位病人尽快好起来。”

“呵呵,承你吉言。说起来,我还得再次感谢你啊,年轻人。上次你帮我把挎包给夺了回来,保住了我和那孩子的合照。那张照片之后啊,她就病得很重,再也没机会同她合影了。”她说着,面上的表情变得慈爱起来,“我说的那个曾住在这里的家人,也就是她了。这样看来,你们倒也是非常有缘分呢?呵呵!”

啊,我还有印象,老婆婆的挎包里有一张她和孙女的合照。许是她曾经住在这里,但是得了重病之后就搬离了吧?

早晨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我和老婆婆说话。她之后又说起请我一顿饭的事情,被我婉言谢绝了。我掏出手机看看时间,道:“哟!一聊起来,我就忘时间了!我得赶紧走了,不然上班要迟到了。对不住啊,婆婆。”

老婆婆闻言也赶忙道:“那,那你赶快去吧。唉,也是怪我,这可怎么办······”

我让她别担心,转身快步离去,边走边朝她告别:“再见,祝您孙女早日康复。”

······

早上八点四十四分快四十五分的时候,我喘着粗气儿,在公司的考勤机上录入了指纹。

“妈的,一大早就是两千米长跑,感觉早饭都快颠出来了。”

我一边抚摸着肚子抱怨着,一边朝着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唉?!平凡你怎么来了?不是请假了吗?”

我闻言有些发愣,顺着声音的来处望去。木哥从咖啡机那儿转过身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气气腾腾的摩卡,脸上满是疑惑之色:“怎么?家里的事情解决了?要是没结束的话,你也别勉强自己嘛,我跟小花哪会怪你?”

我有些发懵了。明明木哥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分明,可是它们连在一块儿之后,我却就是听不明白——什么事情?我请假了?我什么时候请过假?我为什么要请假啊?

而越是想这些问题,我就越是能感受到一种极端的不协调感。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口子,带来剧烈疼痛的同时,好像有什么我之前没注意到的东西从那口子里渗透而出,没一会儿就充塞满了我的思考回路。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几乎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憋出这几个字来,疼得满头大汗。

“平凡?你怎么了?喂!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平凡?”

木哥的声音逐渐变得渺远起来,我的意识在这种痛苦下渐渐沉没,眼前所见变得虚幻诡异起来。那些从脑子中的口子里涌出来的东西,本来显得失真模糊不可见,此刻的形象却渐渐丰满起来。那好像是一块块的碎片,碎片上记录着一幕幕的回忆——我完全没有印象的回忆。

这些碎片在脑海中沉浮着,那些记忆也跟着一遍遍闪回,然后再次播放。巨量的信息到了最后,却只指向一个名字,那名字被记忆的浪潮拍打到我的嘴边——

“小——瓷——?”

“哄——!”

说出这名字的一刻,我脑海中的那道口子变成了一汪泉水,一条溪流,一扇瀑布,此前被锁死在某个角落的水毫无阻滞地汹涌而出。

痛苦渐渐消隐,我的意识也逐渐恢复。此时我跪倒在地上,不住地喘着粗气,方才心绪波动时,我一时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变成了这样。我扫视四周一番,木哥正担忧地看着我,除开他还有几位同时也围了过来。身后传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接着是熟悉的温和声音:“小凡?你还好吗?”

“啊,花姐,没事的,我······我就是早上没吃饭,头发晕而已。”我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站起身。情急之下,我便胡乱编造了一个蹩脚的借口。可看花姐和木哥的表情,他们是肯定没相信我吧?

可是,他们倒也没直接戳破我的谎,花姐道:“这样啊,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要去医院看看吗?”

我深深吸一口气,道:“不必,只是,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木哥允了,提出要开车送我,我急着回去,答应下来。

车行在路上,木哥开车,花姐坐副驾驶,我坐在后排,三个人都沉默不语。到了地方,木哥打开车门锁,道:“好好休息,等身体好了,再来上班。”花姐道:“听你哥的。”夫妇俩随后便不再多说什么。

我下车,冲他们道谢,道别,看着车子开远。

然后,我转身上楼。心脏虽然鼓动得极快,但是我的步伐却放得很轻很慢。我在思考着,见到她之后,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她?我在犹豫着,会否有一日,我将彻底遗忘她?

但纵使如此,我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一步一步坚定地踏向四楼。

“咚咚——”

我轻轻叩响公寓的大门。我并非是没有带钥匙,但是,如果不是我彻底疯了,看到了整整两周的幻象的话,那么这扇门应该——

“咔哒——”

门锁的机关咬合声之后,防盗门打开一条缝隙。

啊,看来并不是我疯了。我的手有些颤抖起来,接着按住门把手,轻轻把门推开。

玄关的尽头,立着一个有些虚幻的身影。阳光透过那影子,镀上一层金色的晕彩。

就像是瓷器闪着釉光。

“今天下班,倒是挺早的呢?”

女孩儿面上依稀有泪痕,笑魇如花。

“啊,我,回来了。”

我不会再离开了——

直到光芒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