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的早上,我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四周。

虽然住进这个公寓之后,我带了不少东西过来,但是一个单身汉的生活物品塞进这个50多平米的房子里,仍旧显得简陋而空旷。

不过,虽说是个单身汉,但实际上,这间公寓里并不只住着我一个“人”。

“哼哼~啦啦啦~”

不知名的轻快小调从客卧的方向传来。声音的主人似乎心情颇佳,连带着飘扬在公寓里的韵律里蕴藏几分欢欣。

“呵。”

我闻听这清甜的嗓音,也被那淡淡的欢喜感染,不禁轻轻笑了出来。

“好了!老郑,你的西装熨好了!”

哼唱声戛然而止,小瓷从客卧里缓缓走出来,两手拎着我那套不值钱的西装。

“喏,漂亮吧?”

她对自己的手艺很是自信,邀功请赏般站到我面前说道。

啊,确实是很漂亮,西装的表面平顺光滑,连一条小小的褶皱都看不见。只是,我的注意力从来就没在这套西装上,而是落在了小瓷那双拿着西装的手上。

她的指尖呈现出一种略显诡异的透明化,仿佛水晶般剔透。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聚焦处,原本面上的灿烂笑容渐渐散去,眼角眉梢都低低地垂落。她抿抿嘴,想要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而我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表情,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相顾无言下,是一阵令人觉得空气都快要凝结的沉默。

最终,我想要快点儿结束这令人尴尬的僵持,叹了口气,笑道:“嗯!很漂亮!要是我来的话,估计就得是一团糟了,谢谢。”

她的表情终于舒缓了几分,笑着点点头:“不用谢的······我是自己想做才帮你的,嘿嘿。”

“自己想做”吗?这可和你一开始与我签下的协议不一样啊,我在心底默默地说道。

我又和小瓷坐在沙发上闲聊了半晌,末了,我拿出手机一看,发现差不多已经到了该出门的时间。

“到时间了吗?明明感觉还没过去多久呢。”小瓷见我看手机,也明白了我得和她暂别了,露出有些沮丧的表情,“看来快乐的时间过去得总是很快啊,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感觉就连那一分钟都长得很呐。”

我笑着对她说道:“我在工作的时候,也觉得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呢。不过,在我还在念大学的时候,倒总觉得考试的时间永远不够用,可是我在做卷子的时候,可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快乐的——你这句话也不是全对哦。”

“呵呵,是这样吗?”她听我说起这些事情,露出一副颇感兴趣的表情,“考试的时间永远不够?看来老郑你在大学可不是个好学生嘞!”

呵呵,还真是让他给说着了,我的大学四年虽然没有混吃等死,但也没醉心学习,年年综测都排中游,年年都拿最低一等的奖学金,3.3的GPA,比下没多少余裕,比上倒是远远不足。

“确实啊,我不是个好学生,可是在那里的四年,我过得很快乐。”我有些感慨地说道,“那是以后,再也没机会品尝到的东西了。”

小瓷听完我的话,挑挑眉毛:“这样······吗?大学是吗?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想体验看看呢。可惜——”

看她的年纪,如果她还活在世上的话,估计也正是在高中里为了考上大学而埋首书山的时候。但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失去自己的生命呢?这个问题,也许会在我帮她找回记忆的时候得到解答,也许,永远也没办法知道了。

不行不行,老想这样的问题,总感心情变得沉重了不少。我摇摇脑袋,想把脑袋里这些负面的情绪甩出去:“那我先去换衣服。”

我在卧室把西装换上,领带系好,接着返回客厅。

小瓷上下打量我一下,露出满意的笑容:“这回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嘛!不错不错。”

“唔,被美女称赞,我可有些受宠若惊。”我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收拾好公文包,踱步来到门口处。

我本想回身和小瓷打个招呼,但是当我转过身,却发现小瓷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虽然其他的地方都没问题,但是,领带还是有点歪啊!”她伸出双手,帮我调整了一下领带的位置,“老郑你不长记性哦。”

领带歪了?我今天可是特意确认了好几遍领带系得端端正正才走出房间门的,哪有可能会歪掉?可如果没有歪的话,小瓷又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心里虽然带着疑惑,但没有说出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的动作。

“好了,这样就好多了!”她松开手,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可在我看来,领带的位置和一开始根本没什么区别,她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我系歪了?

“你······”

我本想说出自己的疑问,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又把话给咽了回去,转而说道:“额,这样啊,那看来以后还得拜托你啊。”

“哼!想得美!要是再这样啊,我才不帮你嘞!”她话说得很绝情,但是却噙着淡淡笑意。

“我走了。”

“嗯,路上注意安全,别心不在焉的!知不知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活像学生时代叮嘱我上学路上要小心的老妈。

我郑重地点头:“知道了。”

她这才脸色稍霁。

大门关闭的时候,小瓷仍旧站在门口处不动,顺着渐渐变得狭窄的缝隙里盯着我看。直至大门全部阖上,我似乎仍然能感受到那直直落到我身上的视线。

我转身快步下楼,心中却已是波涛汹涌。

刚刚小瓷在给我整理领带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让我有些不敢确定的现象——

“透明化的部分,好像变多了?!”

昨晚看她的手指,不过是指尖的一小段距离产生了异变,没有超过一个指节。但是刚刚,我看得分明,那种诡异的透明感已经蚕食到了她的第二个指节!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深处却突然出现几个振聋发聩的问句:那是我的错觉吗?是我记差了吗?真的是我不敢确定发生了这种事吗?

不!不是的!根本不是我不敢确定,而是我不愿意去相信啊。

“妈的!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了!”

我行在路上,脚步飞快,心情激荡,咬牙切齿。

······

周二的工作时间,我的心里却一直盘亘着深切的忧虑,以至于我看着电脑上的图纸,颇感心烦意乱。

小瓷身上呈现出的那种透明化现象,正在慢慢扩散。一想到这里,我就止不住地开始担心。这种现象到底是什么?它对小瓷会不会产生有害的影响?

不,我甚至觉得这东西肯定已经对她产生有害的影响了!联想到之前小瓷突然昏倒,接着失去了自由漂浮的能力,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现在的问题不是它有没有害,而是这个‘害’到底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啊!”

我的眉头紧紧地纠结着,低声叹息。

“怎么了小凡?脸色这么难看?身体不舒服吗?要休息一会儿吗?”

我正感到万分沮丧的时候,背后有声音响起。那是个温和的女声,语调舒缓仿佛清风拂过,即便只闻其声,你也能想像出它的主人是个优雅知性的女士。

“哈——欠——!哦,花姐啊?没什么的,就是昨天没睡好,有点儿精神不振而已。”我转过身去,装作很困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说道。

被我称作花姐的这个人,是大老板木哥的妻子,也是公司的二把手。她是个宽厚善良的人,对我也极好,大学时代的相处中,但凡我有困难,她准会倾力相助。

她露出了然的笑意,说道:“这样啊,那我可就得说说你了!作息时间可得好好保持,不能熬夜熬到太晚的,对身体不好,也影响第二天的工作。要注意不能再这样了!”

明明她是在训斥我,但是声音仍旧轻柔温和,这真是让人觉得奇妙。然而更奇妙的是,即使如此,你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听进去她的意见,而且毫无怨怼之情。

“是,姐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这么做了。”虽然我并不是真的因为熬夜所以精神不好,但是花姐说的话,我是一定得听的。

她笑着点点头,从我的办公桌边走过。我本以为对话会到此结束,转过身子,提起精神准备工作,但花姐却在快要离开的时候突然站定,幽幽地说了句:“别苛责自己太多,尽你所能不后悔,就是最好了······”

我转头去看她,但她只甩给我一个背影。

“我······知道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而温柔啊。

······

回到公寓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昏沉。

我站在大门前,还没有把钥匙插入锁孔,大门便自己打开了一条缝。

小瓷的脑袋从那条缝里探出来,眉眼里带着笑意:“我时间是不是掐得很准呐?就知道你要回来了,嘿嘿!”

她总是这样,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笑着,直让我觉得自己担心那么多,是不是太傻了。

“是啊,真是够准的。”

我回以笑容,走进公寓,回身把门给带上,萧索的空气被阻隔在外。

小瓷背着双手,俏生生立在那儿。

我把衣服和鞋子收拾一番,再去瞧她,发先她仍然站在那儿不动弹。这让我有些疑惑,问道:“怎么了?盯着我看干嘛?”

小瓷先是一惊,没回我话,紧接着显得理直气壮地说道:“没事,就是看看你嘛——难不成,现在连看看你都得先交钱了?”

我点点头,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但是我才刚刚往客厅那边走了几步,又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我蓦地转过身去,板着张脸看着小瓷。小瓷仍旧背着手,见我突然回身,她似乎有些被吓着了,眼神左右漂移几下,问道:“干嘛?臭着个脸的,被扣工资啦?”

她的插科打诨并没有让我感到好笑,我只是那么盯着他,用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小瓷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一般,身子先是一震,接着头一低不看我,而后便不再有任何动作。

傻姑娘啊,你不给我看的话,我不是反倒知道你的手出了问题吗?而且,如果我所估没错的话,小瓷之所以一直背着手不肯给我看——

“又,恶化了?”

我并未说出具体是什么东西恶化了,但我想小瓷一定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她听了我的问题,头似乎垂得更低了一些,仍旧没有说话——这算是默认吗?

“呼——,因为不想让我担心?”

“······”

她还是憋着不说话。

“你这样憋在心里不跟我说,以为我就能什么都不会发现吗?我只会更担心的!”

“······我,我只是,只是觉得让你知道了,你肯定又得哭丧着脸了。”她的语气少见地柔弱起来,和平日里她轻快欢愉的声调一比,甚至让我觉得眼前地女孩儿换了个人,“我一看你苦着脸,就觉得没来由地讨厌。我讨厌你露出那种表情,更讨厌你因为我露出那种表情。”

“那不是因为你——”

她突然抬起头,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语气坚定:“你是啊!我比谁都清楚,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你担心我,你觉得自己帮不上我的忙,你觉得你自己有错!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本想开口辩驳,但是随后我发现自己所思所想,正恰如她所言,张张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是这样没错!但是,但是啊!难道这也要怪到你自己头上吗?”沉默半晌,我低声说道,“我担心你,难道这是错的吗?难道我要装作若无其事,才合你心意吗?”

“小瓷,我告诉你,即使我为你担忧,那也绝不是你的错误!我认识这世上很多人,其中很大一部分我管他去死!但是有那么一小撮的人,即使他们只是受了小伤,得了小病,我也会觉得心里有个疙瘩没法解开。”

“你是会让我觉得,心里梗着根刺的人。”